陳惠良
(華北電力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10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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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位與映照:海明威短篇小說《禁捕時刻》的寫作手法分析
陳惠良
(華北電力大學外國語學院,北京102208)
摘要:海明威的《禁捕時刻》講述了一個年輕男子的一次失敗的釣魚經(jīng)歷。塑造了佩多齊這個小人物的窘迫形象并且映現(xiàn)了存在于主人公與其女友之間微妙的關系。作品中,錯位既是人物塑造的手段又是整個故事的一個結構性表現(xiàn)手法,映照的運用又將年輕男子與佩多齊的接觸與年輕男子與他女友之間的沖突聯(lián)系起來,使得整個故事既有具體明確的陳述又有若隱若現(xiàn)的暗示,為小說增添特別的審美情趣,體現(xiàn)了作家高超的創(chuàng)作技巧。
關鍵詞:錯位;映照;人物塑造
海明威的《禁捕時刻》,講述了一個年輕男子的一次失敗的釣魚經(jīng)歷。小說寫于1923年4月,在海明威的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歷程中有著重要的位置。海明威認為這是他從習作階段發(fā)展成為一個成熟作家的一個里程碑式的作品,也是他的冰山理論的第一次最好的體現(xiàn)?!澳阋∪ニ锌梢允∪サ囊磺校÷钥梢约訌娮x者對作品的感受性?!痹谠撟髌分校C魍晒υ谶\用錯位和映照的手法的,生動地塑造了佩多齊這個小人物的窘迫形象,并且映現(xiàn)了年輕男子與其女友之間微妙的關系。
孫紹振在他的《美的結構》一書中提出了錯位的概念,他所說的錯位指的是存在于人物與人物之間的心理錯位。孫先生指出,藝術的感染力來自于審美價值與科學的認知和實用價值之間的距離,只有當三者產(chǎn)生了 “錯位”,才可能有審美情感的產(chǎn)生[1]。筆者借用孫先生的錯位概念,用來定義存在于作品中人物身上想像與現(xiàn)實中的不對稱狀態(tài)。這里,錯位的定義要相對于孫先生的定義的內(nèi)涵更為廣泛一些。在海明威的短篇小說《禁捕時節(jié)》中,錯位的手法的運用來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人物自我評價與實際情況之間的錯位,二是人物狀態(tài)與人物所從事工作要求之間的錯位,三是人物期待與現(xiàn)實之間的錯位,四是時間與語言上的錯位??傊?,在這個小說中,錯位是海明威塑造佩多齊人物性格特征的主要手段。
從哲學層面來說,錯位既不同于二元對立,也不同于一元論。二元對立的雙方各自有一個互不相交的圓,彼此針尖對麥芒,截然相反,而完全一致的一元論的雙方共有一個圓心,雙方完全重合,如戀愛中的心心相印的戀人,戰(zhàn)場上親密無間,生死相依的戰(zhàn)友等,而錯位的雙方雖然也是有各自的圓心,但這兩個圓不是完全不相交的,既有彼此分離,互不相干的地方,也有彼此重合、交錯的地方,兩個不同的圓之間一方面相互接觸,另一方面又彼此拉開距離,相互沖突。年輕男子和佩多齊之間也存在著這種錯位關系,他們各自有著自己各自不同的生活軌跡,具有兩個不同的圓心,但在釣魚這件事上相交。一個想通過釣魚來排解生活的煩惱,另一個是想籍做釣魚向?qū)砀淖冏约旱纳睿瑑蓚€完全不同生活軌跡的人因為某個共同的相交點而有了接觸,而他們不同的生活方式又為故事的發(fā)展增加了戲劇性的沖突與色彩。
(一)人物的自我評價與實際狀況的錯位
小說中,佩多齊是一個酒鬼,一個流浪漢,一個大家眼里一錢不值的人,可他對自己的評價卻出奇地好,這種存在于自我評價與實際狀況的錯位為小說提供了戲劇性的趣味。小說中,在佩多齊的勸導下,年輕男子同意跟他一起去釣魚,可這個時候正好是在禁捕時節(jié),年輕男子有點擔心,釣魚會不會給自己惹上麻煩。為了安慰年輕人,佩多齊跟他打保票說:“在科蒂那,沒人會找我麻煩,我認識市政府里的人,我當過兵,這城里,人人都喜歡我?!倍鴮嶋H上,他在城里聲名狼藉,是一個人人瞧不起的人。走在路上,佩多齊到處跟路過的人打招呼,想讓人家看看,自己現(xiàn)在跟有身份的人在一起,可大家基本上就沒拿正眼看他一下,只有幾個與他一個身份的叫花子向他脫帽致意。他們來到一家酒店買酒的,佩多齊向年輕男子建議去買酒,佩多齊走上臺階,發(fā)現(xiàn)這家國內(nèi)外名酒專賣店關著門,此時有人路過,用嘲笑的語氣告訴他們,這家店到兩點才開呢,路過的人心里好笑,那個年輕男子怎么會與佩多齊混在一起呢。當他們到達第二家酒店時,年輕男人意識到佩多齊的實際身份,不讓佩多齊與他們一起進店,說他自己給佩多齊買酒,買好了給他送去,免去與他一同走進酒店的尷尬。進了酒店以后,年輕男子跟女招待說,他要為一位老人買酒,服務員可能看到了在店外徘徊的佩多齊,忍不住笑了起來,感覺年輕男子用老人這個稱呼來稱佩多齊有點可笑。在她眼里,佩多齊根本就是一個流浪漢,怎么配得上老人這個尊稱。年輕男子與女友從酒館出來,佩多齊指著在遠處走過的女孩,向他們介紹說她是他女兒,以此來提高自己的身份,說明他也是一個有家庭的人,可他女兒卻躲開了,不愿意讓別人知道自己有這么一個落魄的父親,說明佩多齊在當?shù)厝诵哪恐械膶嶋H形象是多么地糟糕。
(二)人物狀態(tài)與人物所從事工作的要求之間的錯位
小說中的第二個錯位是佩多齊的醉酒狀態(tài)與他正在從事的工作所需要的狀態(tài)之間存在著的錯位。小說一開始就確定了他的酒鬼身份:“佩多齊替旅館花園鏟工,掙了四拉里,他用來喝個爛醉。”他主動來找年輕男子,要給他做垂釣向?qū)ВMㄟ^這個新的,相對體面的工作擺脫他原來為旅館花園扒土拉糞的工作。佩多齊非常想擺脫原來的工作,找一份相對體面的工作,來提高自己的身份,但要做一個合格的向?qū)В鸫a要有一個清醒的頭腦,才能有效地做好向?qū)Чぷ?。年輕男子說要吃好午飯才能走,四十分鐘以后出發(fā)。在這四十分鐘的時間里,他憑著自己有希望得到的新工作又到酒店賒買了三瓶酒,喝了酒以后,他神清氣爽,感覺今天真是一個釣鱒魚的好日子,其實,此時,天正下著雨,并不適合釣魚,只是對于嗜酒如命的佩多齊來說,有酒喝的日子就是好日子,一個活脫脫的酒鬼形象躍然紙上。在去釣魚的路上,他不斷地提醒年輕男子,去買瓶好酒。酒醉狀態(tài)中的佩多齊一會兒說德語,一會兒意大利語。一會兒叫年輕男子的女友小姐,一會兒又叫她夫人。此時,年輕男子還在為他和他女友的緊張關系糾結,并沒有太注意佩多齊的狀態(tài),他女友一下子就看出佩多齊是一個酒鬼。后來年輕男子意識到佩多齊的酒醉狀態(tài),并且擔心自己會不會因為在禁捕季節(jié)釣魚被漁警抓住,但優(yōu)柔寡斷的他并沒有當機立斷,他不知道如何拒絕佩多齊。后來,他們到了一個臨時釣魚的地方,卻發(fā)現(xiàn)沒有帶釣魚時必須有的鉛子,才不得不放棄釣魚。對于佩多齊來說,不能釣魚是一件性命悠關的大事,關系到他能不能得到他心目中體面的工作,所以他表現(xiàn)得很絕望,但年輕男子卻感覺解脫了,他不需要直接地拒絕佩多齊,也不能擔心害怕因為在禁捕季節(jié)釣魚而遭遇罰款的尷尬,可以名正言順地結束這個讓他有點心驚膽戰(zhàn)的釣魚冒險。輕松之余,他拿出他在康考德酒店為佩多齊買的酒,請他喝酒,佩多齊開始時還假意拒絕,可當年輕男子喝那瓶酒時,“佩多齊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喝?!碑斈贻p男子喝了一口酒,把酒再一次遞到他手上時,他馬上接過酒瓶以后,他急匆匆拿過酒瓶,倒轉瓶口,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頓開喝,喝酒時脖頸兒褶皺上的白發(fā)隨風飄拂,兩眼直盯著那個細長的酒瓶的底,他一口氣把酒全喝光了。剛才還在為沒有了熱切期待的工作而氣餒的他,因為喝了酒,又興高采烈起來,“喝酒時,太陽照著。天氣真好。說到頭來,今天真是個好天。好極了?!边@樣一個無可救藥的酒鬼是根本不能勝任他所期盼的那份工作的,他的酒醉狀態(tài)在他的狀態(tài)與他所希望從事的工作的要求之間形成一種難以調(diào)和的錯位關系,讓他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釣魚向?qū)А?/p>
(三)期待與環(huán)境現(xiàn)實之間的錯位
小說中第三個錯位是存在于他向往的向?qū)Чぷ髋c當時人物所處的實際的天氣狀況與法律規(guī)定之間的錯位。小說中,佩多齊對向?qū)н@份工作懷有巨大的期待,是他主動找到年輕男子要求擔當他的向?qū)?,顯然這份工作對佩多齊來說非常重要,有了這份體面的工作,他可以有錢喝酒,但正是他這種嗜酒如命的性格讓他落入今天的窘境,成為鎮(zhèn)上人的笑柄。在這種改變自己命運的熱切的期待下,他不顧現(xiàn)實的實際狀況,竭力鼓動年輕男子去做對他本人意義重大的事情。當時其實天氣并不適合釣魚,“那天風大,太陽從云層后面露出來,一會又隱沒了,下起毛毛小雨了?!笨伤J為這是釣魚的好日子,以此為理由來說服年輕男子去釣魚。年輕男子擔心,在禁捕季節(jié)釣魚會不會讓自己惹上麻煩,佩多齊告訴他,他在市政府有人,不會有麻煩的。其間,年輕男子的女友因為天氣原因中途退去,佩多齊非常驚訝,他擔心他女友的離開會讓他失去當向?qū)У臋C會。擔心年輕男子失去耐心,離他而去。情急之下,佩多齊就近找了一個地方釣魚,實際上,這是一個很不適合釣魚的地方,“河水混沌泛黃,右邊有個垃圾推”。他們開始釣魚,卻發(fā)現(xiàn)沒有帶鉛子,沒有鉛子,魚餌無法沉入水中,也就不能釣魚,這樣,他們不得不放棄釣魚。這個時候,最絕望的是佩多齊,他不斷地責備年輕男子不該忘了帶鉛子。但他還是不死心,竭力說服年輕男子第二天繼續(xù)去釣魚。年輕男子顯然已經(jīng)決定放棄第二天的釣魚計劃,但考慮到佩多齊對這份工作的巨大期待,他沒有一下子把話說死,只是說第二天他會給旅館老板留下信息,給佩多齊留下一點希望。
小說中,佩多齊總想在年輕男子面前表現(xiàn)得不卑不亢,讓自己夠得上紳士身份,至少能夠得到年輕男人的尊重。他在年輕男子面前盡量讓自己的舉止體面一些而不是大家眼里的一個酒鬼、叫化子。當年輕男子不讓他進酒店并問他要什么酒時,他明顯地意識到年輕男子對他的看法,這個時候他很尷尬,說話語無倫次?!笆裁炊夹校庇终f,“馬沙拉也好,我不知道,馬沙拉?”小說最后,年輕男子給佩多齊四里拉時,佩多齊說:“謝謝你,親愛的,謝謝你?!蹦强跉獠幌袷且粋€窮困潦倒的酒鬼,儼然像年輕男子經(jīng)常出入的卡爾頓俱樂部的一個成員正從另一個會員手里接過一份報紙,有意擺出一付與年輕男子平起平坐的架勢,可他實際上一個地地道道的酒鬼,鎮(zhèn)上人見人笑的酒鬼。
(四)時間和語言上的錯位
此外,作者還在小說中設計了一些時間上的錯位,這種時間上的錯位也是小說中佩多齊最終未能如愿以償?shù)囊粋€重要原因。小說中,佩多齊主動要求做年輕男子的向?qū)メ烎~,可這個時候正值禁捕期間,在這個時候釣魚很可能會給年輕男子惹上麻煩。為此,年輕男子很是擔心,另外,那天下著小雨,這是一個不適合釣魚天氣,可酒醉狀態(tài)的佩多齊認為這是一個釣魚的好日子。實際上,不是雨天適合釣魚,而是佩多齊太渴望得到一個他心目中相對體面的工作。當他們一起去釣魚,路過一個國內(nèi)外名酒專賣店時,酒店還沒有開,他們來得太早了。所有這些錯位的多次設置說明海明威在寫作中是有意地運用了錯位這種寫作手法。
小說中還運用了人物語言上的錯位。當他們?nèi)齻€人,年輕男子,年輕男子的女友和佩多齊一起走在去釣魚的路上時,佩多齊一會兒稱呼年輕男子的女友為小姐,一會兒又叫她太太。與年輕男子說話時,他一會兒說丹比佐方言,一會兒說奧地利西南地區(qū)的意大利北部的蒂羅爾人說的德語方言,因為他搞不明白,年輕男子到底會哪種語言,他們所在的這個小鎮(zhèn)就在意大利和奧地利的邊境上,兩個國家都聲稱這里為自己國家的領土,這里的居民都會說兩種語言。佩多齊聽年輕男子老是說ya ya ya,以為他聽得懂德語,開始用蒂羅爾人的德語方言說話,最后年輕男子讓他說意大利語。當他們幾個來到一家酒店門口時,佩多齊提議年輕男子買一瓶馬沙拉酒,此時心不在焉的年輕男子卻聯(lián)想到馬克斯·比爾博姆喝的酒,此時的年輕男子思緒根本不在與他說話的佩多齊身上,而是聯(lián)想到當時很可能僑居意大利的著名英國散文家、劇評家、漫畫家身上,這種對一個詞的理解上的錯位說明了年輕男子的社交圈與文化趣味。同樣的語言錯誤現(xiàn)象也發(fā)生在年輕男子的女友身上,酒鬼佩多齊指著一個在房子下的女子,跟他們介紹說是她是他女兒時,年輕男子的女友以為他說的是醫(yī)生,年輕男子告訴她不是醫(yī)生是女兒。顯然,女友的外語能力不如年輕男子,另一方面也暗示了女友微妙的身體狀態(tài),她很可能是懷孕了,會不自覺地聯(lián)想到做人流的醫(yī)生。在康科特酒店,年輕男子的女友說要一夸特酒,而夸特不是歐洲大陸的計量單位,是美國的計量單位,服務員不得不用漏斗去量出一夸特酒,服務員沒有生氣,“她真覺得好笑極了?!憋@示了他們兩人的外國人身份,也是年輕男子與他女友之間心理隔閡的一種外顯形象。
孫紹振并沒有將錯位這個范疇停留在一般的修辭面上,而是把這種寫作手法提高到小說的整體結構的高度來把握。在他看來,小說的情感系統(tǒng)是一個動態(tài)系統(tǒng),一個方位的錯位會造成其它方位的錯位,其它方位會自動發(fā)生相應的調(diào)節(jié),另一方位的調(diào)節(jié)好不容易達到新的平衡,在又在另一方位上造成錯位,又引發(fā)新一輪錯位的調(diào)節(jié)?!斑@種遠離平衡狀態(tài)的復合的多維的立體情感系統(tǒng)每一個方位,每一個層次的錯位,都要引起全部系統(tǒng)的一切方位的層次的反饋和調(diào)節(jié)?!保?]《禁捕季節(jié)》中的錯位就是這樣一個狀態(tài),一個錯位又導致另一個錯位,錯位中的人竭力糾正這個錯位,卻又導致另一層面上的錯位,讓故事始終處在戲劇性的失衡與平衡的動態(tài)調(diào)適之中。為了改變自己的低下的身份,佩多齊主動找年輕男子做他的釣魚向?qū)?,卻為自己的酗酒惡習所拖累,此時,又正值禁漁捕季節(jié),為了能夠得到這份性命攸關的工作,他竭力說服年輕男子,說自己在市政府里有人,即使在禁漁捕期間釣魚也不會遇到麻煩。好不容易到了一個臨時的釣魚場所,想快些落實自己的工作,卻又發(fā)現(xiàn)他們沒有帶釣魚必須的鉛子,最后不得不取消釣魚活動。生活好象處處與這個可憐蟲過不去。在這一系列的錯位的行動中,人物的性格也躍然紙上,使故事具有藝術感染力,產(chǎn)生強烈的笑中帶淚、欲哭無淚是悲喜劇般的審美效果。
小說中的另一個寫作手段是映照。小說中,存在著年輕男子與酒鬼佩多齊的接觸、年輕男子與其女友的爭執(zhí)這樣一明一暗兩條線。年輕男子與酒鬼佩多齊的接觸是一條明線,而年輕男子與他的女友的芥蒂是若隱若現(xiàn)地體現(xiàn)出來的。作者詳細描寫了前者,但對年輕男子與他女友之間的問題采用了映照的方法。到故事最后,讀者還是不能完全確定在女友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他們之間存在著矛盾是肯定無疑的。小說開始時說到,“那位太太的在后面,老大不高興地跟著。只是在年輕男子大聲斥責下才走了上來?!弊x者從中感覺到在年輕男人與女友之間發(fā)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但作者并沒有明確交代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一些什么事,而是開始描寫年輕男人與佩多齊之間發(fā)生的事。真正表現(xiàn)在年輕男人與女友之間沖突的場景發(fā)生在康科迪亞酒店。康科迪亞酒店這個表示和諧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個具有反諷意味的安排,在這里,年輕男子與他女友之間存在的不和諧狀態(tài)得到比較明確的展現(xiàn)。兩個年輕人走進酒店。當年輕男子買了酒,把酒推到女友面前時,“她坐著,瞧著杯子,”明顯是一付很冷淡的樣子。年輕男子為剛才上午吃飯時的話向女友道歉時,女友回答說:“沒什么關系?!边@個時候,她很可能已經(jīng)不在乎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意味著他們關系很可能走向終結。至于他們?yōu)槭裁词鲁臣埽抗适轮袥]有直接明說,卻在年輕男子與佩多齊相處的過程中有所暗示。當年輕男子,女友走出康科迪亞酒店的時候,佩多齊指著一個走過一所房子的女子,說她是他女兒,年輕男子的女友以為佩多齊說的是醫(yī)生。一方面是因為在德語中女兒這個詞聽起來很象英文單詞中的醫(yī)生,另一方面也可能與該女子本身所在的狀態(tài)有關,很可能是她懷孕了,所以她把女兒誤聽成醫(yī)生,從中讀者可以猜測這對年輕男女很可能是在是保留孩子還是去做人流問題上發(fā)生了爭執(zhí)。在海明威的另一篇短篇小說《白象似的群山》中,故事主人公杰克與與他的女友杰革之間就有人流一事發(fā)生了嚴重的分歧,在杰革明白了丈夫的心思以后,她冷冷地說,“我覺得好極了。”口氣與故事中的女友很是相似,說明女人已經(jīng)對他們的關系根本無所謂了,相似的語氣也似乎在映照著這對年輕男女之間可能發(fā)生著類似的事件。但無論怎么說,這是一個沒有定論的猜測,故事并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告知。也許他們只是希望結束他們之間的同居關系,但這一對年輕男女之間一定是發(fā)生了一場嚴重的爭執(zhí)。也正是這場爭執(zhí),年輕男子心不在焉,一時還沒太在意佩多齊的酒醉狀態(tài),甚至沒有完全聽明白佩多齊讓他買酒的請求。所以說,故事中,年輕男子與佩多齊的接觸和年輕男子與女友的爭吵這兩條線之間是一個映照關系,而不是對照關系。對照是對比雙方的明確的差異,而映照是用一個明確的一方來映襯另一個并不明確的方面。通過與佩多齊相處的經(jīng)歷的詳細敘述,可以看出,年輕男子是一個不能勇于承擔責任的人,他雖然被佩多齊勸說去釣魚,但在內(nèi)心深處他還是害怕因為違禁被警察抓住。“城里人個個都看見咱們拿著釣魚桿走過,咱們現(xiàn)在大概給禁捕警察盯上了,咱們別惹上這麻煩就好了。”對此,他女友說,“你當然沒這份膽量,干脆回去?!彼@話是說他是一個不能承擔責任的人,可能不僅僅是指釣魚一事。后來,年輕男子的女友先行離開,剩下佩多齊與年輕男子,佩多齊害怕夜長夢多,隨便指了一個地方,就說到了一個可以釣魚的地方,在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帶釣魚時必須用的鉛子后,佩多齊為無法釣魚而沮喪,男子卻感到松了一口氣,他不用擔驚受怕給自己惹麻煩,也不需要找借口來拒絕佩多齊,高興之余,他邀請佩多齊喝酒。佩多齊為這次釣魚的失敗滿心沮喪,他又開始勸說年輕男子約好第二天再去釣魚時,此時,年輕男子退卻了,他選擇了逃避。第一次他讓妻子的希望落空,第二次他又讓佩多齊的希望成為泡影。作者用很大的篇幅來描寫違禁釣魚的情節(jié),目的卻是為了映照發(fā)生在年輕男人與女友之間的不合時宜(至少在年輕男子看來是如此)的懷孕,正是這種一明一暗的映照關系讓故事有一種曲徑通幽、欲說還休的審美情趣。
景虹梅在她的論文“《日出》中的層疊映照法”中用層疊映照法來概括曹禺《日出》中的寫作手法,所謂“層疊映照法”,既用許多的人生的零碎來闡明一個觀念,她解釋道:“各色人等的境況遭際無論有何表面上的差異,甚至懸殊,劇作所要據(jù)此提示的主題卻是同一的,而這參差多態(tài)的人生片斷或景況卻又絕非隨意拈來,而是經(jīng)過經(jīng)濟擇選和分布,形成階層、等級、程度上的層疊安排和彼此映照?!保?]在海明威短篇小說《禁捕季節(jié)》中,年輕男子與佩多齊和年輕男子與他女友之間存在一明一暗的映照關系,這在某種個上,這種映照關系也存在于他的不同小說之間,如在前面提到的《白象似的群山》與本小說之間。因為“不同的人生之間實際上是暗中呼應,相互關聯(lián),甚至隱含著彼此可以轉換的極大可能性?!保?]從表面上看,佩多齊身份低下,生活窘迫,相比之下,年輕男子生活體面、富裕,但在這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物之間存在著某種可以轉換的東西,就是兩人生活中都存在著錯位關系,只是佩多齊的錯位性顯在明處,年輕男子與他女友之間的錯位發(fā)生在暗處。小說詳細呈現(xiàn)佩多齊的尷尬人生就是映照年輕男子與他女友生活中的窘迫狀態(tài),這種通過一明來映照一暗的寫作手法也符合海明威的冰山理論,或者說是這個冰山理論的一個表現(xiàn)方式。這種錯位與映照手法的巧妙運用成為這篇短篇的主要特色,也標志著海明威創(chuàng)作從習作走向成熟,為他擠身于最優(yōu)秀的現(xiàn)代世界文學文壇打下良好的根基。
注:文章中討論的短篇小說《禁捕時節(jié)》取自The Short Stories of Ernest Hemingway published by Charles Scribner’s Sons/New York.171-18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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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8153(2016)03-0084-05
收稿日期:2016-04-25
作者簡介:陳惠良(1960-),男,華北電力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理論。
Dislocation and Reflection in Hemingway’s Short Stories——Analysis on Hemingway’s Writing Technique
CHEN Hui-lia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North China electric Power University,Beijing 102208,China)
Abstract:Hemingway’s Out of Time is a story of a young man’s unsuccessful attempt of go-fishing.In this story,his iceberg theory is well manifested on the the use of writing skill of dislocation and reflection in the characterization of the awkward state of the pitiful Peducci and the reflection of the subtl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young man and his girl friend.In the short story,disjunction serves as an rhetoric device of the characterization and the whole structure,and the dis-junction of Puccini also reflects the conflict between the young man and his girl friend,gives the story a tint of beauty and artistic taste.
Key words:dislocation;reflection;image cre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