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雅勻
(南通師范高等??茖W校, 江蘇 南通 226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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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怎樣煉成的
——解讀魯敏長篇小說《六人晚餐》
鄭雅勻
(南通師范高等??茖W校, 江蘇 南通 226500)
魯敏小說《六人晚餐》,用了一個簡單的集結人物的結構模式。講述了普通人生命的殘缺、孤獨、依賴、圓滿的故事,本文認為六人晚餐本身就是一個寓言,而這個寓言是如何得到求證,并還原出蕓蕓眾生在生命的不系之舟中完成自己的失敗與偉大呢?他們是如何踐行自己理解的生命哲學,并且驗證出它的不合理和合理性的。
六人晚餐;菜譜;埋藏;驗證
《六人晚餐》是魯迅文學獎得主魯敏六易其稿的長篇力作。故事發(fā)生在某個大城市的城郊結合部的老舊廠區(qū),講述了化工廠女會計蘇琴在丈夫英年早逝后帶著一對兒女和另一個工廠男工丁伯剛以及其兒女這兩個單親家庭六個主人公的艱難與分合,六個各懷心事的人,圍坐于星期六的晚餐,湊成了最簡單的也最復雜的故事。他們有愛、有恨、有怨、有待,最終,他們都用自己的方式在生命匆匆忙忙的腳步中得以喘息、跨越和解脫。
“六人晚餐”這個形式是簡單又極富有張力的。在中國文化傳統(tǒng)里,對于等級尊卑秩序有非常嚴格的規(guī)定,被視為規(guī)矩和禮儀,對吃飯聚會的座位也很講究。著名的《鴻門宴》里項羽對座位不甚講究,進而被大家公認項羽自負自大,不尊重人,壞了規(guī)矩。細節(jié)決定成敗,是項羽不能得天下心的鐵證。窺看丁伯剛家的六人晚餐,他們這六個人是如何坐的?原文寫道:“餐桌上,他們從不亂坐,估計就是一張圓桌,也肯定是同樣的局勢——兩大陣營一般,兩個大人頂頭各一個,形成分界線,然后孩子們兩兩對坐?!边@段話是小說里一個很簡要的交待,但是恰恰是通過這段交待,我們能看到六人晚餐的特點——從不亂坐,兩大陣營,兩兩對坐。這里面反應和透露出的意思是頗為耐人尋味的。作者設計的是圓桌,這個就可以自由發(fā)揮座位排序了。“從不亂坐”:這說明兩個家庭具有某種高度的自覺意識,意識到我是誰,我所處的位置。約定俗成,嚴守他們的規(guī)矩,即使是晚餐地點在丁伯剛家的客廳,但是丁伯剛一家作為主人也不因此隨便亂來而打破秩序,打破和諧,他們很自覺的配合了晚餐的如期舉行,客人蘇琴一家更不會反客為主,規(guī)整,拘謹客氣,永遠坐在自己第一次就坐的那個位置,是什么讓他們變得如此有自覺意識、自覺行為和自控能力?艱澀的生活和心理的屏障,對于自我有分寸的節(jié)制,生活培養(yǎng)和鍛煉了他們。 “兩大陣營”:這里面有對峙的意思,敵是敵,我是我。兩大陣營的主宰分別是蘇琴和丁伯剛,而他們作為兩大陣營,也就是他們心理上沒有接納和親近的意思。你家是你家,我家是我家,涇渭分明,心底還有輕微的抵觸,他們只是被一餐晚飯按在桌邊兩側的兩家人。他們沒有認真考慮過合并重組,成為完整融合的陣營。蘇琴和丁伯剛都沒有干預這兩大陣營的問題,無論是自家的,還是別家的,他們之間看似家庭熱切,其實很多隔膜。“兩兩對坐”:很明顯,六個人,兩兩對坐,蘇琴對面是丁伯剛,曉藍對面應該是丁成功,曉白對面是珍珍。表象看是只看對面那個人,事實上,飯桌上每個人的活動:扒飯、夾菜、吃香、吞咽也都布置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屬于那種“我看人人,人人看我”的開放式對坐,交流或者無交流,但正因為這種作為安排,每個人都具有了觀察著,敘述者的主導身份。而且從每個人坐的那個視角看到的同一個人,也就可能出現不同的具象。而小說中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也證明了每個人都具有觀察者、敘述者和被觀察被敘述的雙重身份,而結構問題,也是魯敏在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時用心思謀營造的問題。
結構是骨架,內容是肌肉。長篇小說要找到最合適自己的結構,最合體舒服的衣裳。而這難題如同一塊大花布,在魯敏精心裁剪下,變化出雪花花瓣的六個模型,沒有絕對主要人物,只有相對主要人物,因為他們六個人都是小說的主人公,他們六個人發(fā)生的故事共同構成了屬于他們這兩個家庭的大故事,缺一不可。小說分為六個章節(jié),也恪守了自己的規(guī)則,用意非常明顯:每個人的故事又夾雜著其他五個人的故事。他們已經因為吃過一次次六人晚餐而不自覺的水乳交融了。在他們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所以發(fā)展到最后,小說事實上兩家六個人的故事,百川歸海的變成了一個故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們各自為營,步步為營,節(jié)節(jié)滲透,顧此而不失彼,就如同他們每個人在飯桌上的正面視線和側面余光,他們被桌子阻隔,被飯菜阻隔,但是其實心心相印。
排好了晚餐的座位順序,這也是晚餐成功的第一步,也是必備過程,由此可見作者在現實和虛構的飯桌上用目光和筆描畫多少回的用心良苦。魯敏的這個結構又被大家稱為“六扇門”、“立體魔方”,因為有六個人物視角,敘事可以在不同時間節(jié)點上跳出、閃回、插入、展望和回溯,從而形成其特有的自由而曲折的命運感。在不同的時間軸,在不同節(jié)點上與人物視角上取舍覆蓋、耳提面命。
(一)人物之人如桌
《六人晚餐》的主要參與者集中在兩家六口人。蘇琴英年早逝的丈夫,丁伯剛不幸夭亡的老婆,珍珍的老公黑皮,曉藍事業(yè)成功的丈夫,丁成功未能得成其好事的“女友”等,他們有的根本出不了場,有的就算出場了,也擠不進這餐桌上來。這個六人餐桌其實是有點排外的,雖然小說中交待這個桌子是圓形的,但是這個桌子顯然懶得圓通,雖然它自己內部也充滿了各種不調和不融洽,盤根錯節(jié)的零頭零腦,滑走在分崩離析的邊緣,但是這桌子又似乎本能的不太愿意其他人的加入,也或者知道其他人的加入,也并不能真正發(fā)改變他們六個人吃飯的原形。令他們厭倦痛恨加之以各種情緒的六人聚餐其實已經在他們心里定了型,他們之間的愛恨糾葛已經把這桌子擠得滿滿當當,根本沒有容納他人的余地。
(二)人物之人如碗
“由于人多,菜多,丁家的餐具都是隨心所欲拼湊而成:黃瓷盆、小鋁鍋、不銹鋼飯盆、印花塑料蓋碗以及有缺口的瓷碗,這反而為擁擠的餐桌增加了一種豪放的作風……”這就是丁伯剛家的六人晚餐的餐桌上餐具的各種構成和擁擠,這些形狀、質料、用途不一的鍋碗瓢盆現在都聚集擁擠在一個餐桌上,它們挨挨擠擠,盆推著鍋子,鍋壓著碗沿,碗擠著塑料盒,既自成一體,又抱成一團。既有自己的堅持又難免串味。它們是個體,它們又是共體。作為食物器皿的它們暗自用力并不說話,丁伯剛和蘇琴他們六個人也幾乎不說話。這個時候,他們的心思和目標竟然那么不謀而合,那就是少說多吃,盡量多的消滅桌子上鍋碗盆盒里的美味佳肴,盡快的掀過生命中這腦滿腸肥的一頁,他們看上去就像六個人自己在對抗著自己。面前的各種奇形怪樣拼湊組合的餐具,而他們在那不完美,目不忍視的殘缺里,荒誕里,一定看到了一個恍惚而又真實的自己。
(三)人物之人如菜
“星期六晚餐的伙食總是豐盛得不可思議。”——豐盛得不可思議,這句話特別引人遐想!他們到底都吃了什么好滋味呢?幸虧有胖曉白用心記錄的菜譜可供參考,一看之下,不由覺得這兩家的六人晚餐對于普通平常人家來說簡直豐盛過度,接近奢侈——五香花生米,虎皮青椒塞肉,毛豆米雞丁,茄夾子,絲瓜炒油條,鴨血粉絲,紅燒豬腳,千張結皮肚豆腐,濃汁紅燒肉……可以這么說,曉白的菜譜記錄了多少菜式,那些菜碗里便盛了多少坐在桌邊之人的人生公式:愛情、親情、曖昧、熱愛、傷害、迎合、逃避、真實、虛偽、充實、荒蕪、融通、隔閡、希冀、失落、孤獨、接近、寒冷、溫暖……菜的品種越是豐盛繁雜,越能說明人物心底的空洞荒蕪,這些像菜一樣把桌子擠得滿滿的,把空氣熏得油香四溢。他們放開肚皮吃,他們吃得越多,說明他們的心就有多么饑餓。他們自己是菜,也是吃菜人。他們貧乏得這樣豐盛,這是多么相襯又相悖的人生。而魯敏捕捉住了中國式晚餐的形式特點,并進而把筆尖伸到那些虎皮青椒塞肉,紅燒豬腳,絲瓜炒油條,茄夾子里去,筆尖飽蘸著人間煙火,廚房美味,用這帶了油煙和佐料食材味道的筆,料理出一桌子不亞于丁伯剛家豐盛晚餐的文化晚餐。始終抓住聚餐這個線索,娓娓道來,六人餐桌是作家和小說人物的臨時著陸點,這里是他們的集結之地,也將是他們的分散之地,最后不可思議的變成了團結之地。
(一)六人晚餐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意識
古代著名的鴻門宴里有個成語“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意即別人是刀和砧板,我們是擺在砧板上的魚和肉,命運任人宰割,岌岌可危。劉邦張良他們絕對不允許這種情形發(fā)生,也不會甘愿成為項羽這塊砧板上的魚肉,他們智勇雙全,步步為營,終于扭轉了局面,在鴻門宴行將結束時,變被動為主動,變魚肉為刀俎,把危險的“魚肉”命運反轉,成為自己的主宰,并進一步成為決定他人命運之“刀俎”。
仔細分析《六人晚餐》中之眾人,他們身上似乎有種強烈的焦慮意識。命運棋局等同魚肉,或者說明自身處于刀俎之如履薄冰的處境而絕絕不甘心于“我為魚肉”,任人擺布,向誰低頭屈服。我的地盤我我做主,我的身體我做主,我的墳墓我做主。他們的肉身是軟弱的,如同魚肉,但是他們的內里卻堅硬如同砧板,鋒利如割。他們或多或少,方式各異,甚至用生命積極主動的要把不利于自己和所愛之人的各種逆境拯救出來。他們?yōu)榇藗挠^,肝腸寸斷,手起刀落,絕塵而去,不帶走一片云彩的轉化為刀俎意識。蘇琴出于身體本能欲望需要,選擇了丁伯剛,沒有成立家庭的想法。她每個星期三去丁伯剛家和他幽會,星期六又帶著孩子們去丁家吃晚飯,口腹之欲和肉體之欲在丁家都得到了彌補和消解。但是甫一發(fā)現曉藍和丁成功在一起騎自行車,蘇琴立刻打定主意斷絕與丁家的一切來往,以一種決絕的姿態(tài)通過成功的克制自己來控制女兒。星期三的幽會和星期六的晚餐從蘇琴發(fā)日歷上徹底的消失了。她不能任由事情發(fā)展,為了女兒的前途大計,她應該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切斷命運的安排,她迅速拿起了“刀”。在小說中,每個人操刀的方式和理解或許不同,但無一例外顯示他們是多么有堅持的人,有抗爭力的人,黏合人心的冷漠,黏合家庭的慘淡,黏合出愛情,終結我之獨孤;分割出高低,分割愛欲,分割出成功與失敗。正因為內心深處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覺醒和逆轉意識,如此強烈,深入骨髓。他們掙扎著離開刀板,化身為刀板,要從卑微的生命里開出一朵黑色的倔強的花。
(二)六人晚餐的“他人若我”意識
小說中每個人,都是各有先天或后天殘缺的個體,先天殘缺很明顯,他們生活的廠區(qū)是最大的環(huán)境污染源,小說里的六個人都生活生長在這個大環(huán)境。從他們來到這里,他們生下來,廠區(qū)的空氣便粘在他們的頭發(fā)、皮膚、衣服上,打上鮮明的廠區(qū)特質。而在這個廠區(qū)生活的人,對這個廠區(qū)也是愛恨交加。正因為他們互相知道和懂得,所以互相憎恨,但又在互相憎恨中,生出了憐憫和愛意。他們是那么善解人意,比如小說中沒心沒肺、粗枝大葉的珍珍,卻把很多情節(jié)串燒起來,找到了哥哥的問題所在“倒霉的哥哥呀,怎么偏偏是曉藍,人家可絕對是天上的星星亮晶晶啊,摘星星這件事,聽起來是挺風雅的,可是珍珍不愿意哥哥丁成功去摘,要夠不著、摔下來,該多疼啊!不行,寧可她自己去替他摔!”為此,小酒店服務員珍珍在富貴逼人的購物中心買了一條價格昂貴手工刺繡真絲巾,送給曉藍。這是多么體恤對方的心意啊。如果沒有那種他人若我一樣的珍惜,珍珍不會割肉一樣的去買絲巾,更不會去大學找曉藍。再說曉藍和丁成功,他們可以默契到不通過對視觀看,卻仿佛看到對方和自我。叫成功的丁成功沒有能考上大學,曉藍考上了師范大學。她的眼睛靠近丁成功,為他心里難受著急。丁成功卻說“不用為我急,你好就行,你負責代表我去過好?!薄笆堑模椅心?,全權代表。代表我上大學,代表我離開廠區(qū),代表我找份好工作,代表我去過最好的日子?!鄙洗髮W的那個人不是我,那么一定是曉藍。因為你就是我心里住著的那個我。因為有了這樣一種不囿于我的理解與情懷,小說里的每個人物都變得層次豐滿。有完整的又令人心酸的縫縫補補的痕跡,如同掛著眼淚的笑。
(三)六人晚餐的“舍我成他”意識
希望別人成為自己希望的那個人。而“那個人”可能是一個未能完成的自己?!拔摇奔热灰呀浭ネ瓿伤臋C會,那么自然的把它轉嫁到兒女、兄弟或愛人身上。小說里的人物身上都寄予了某種暗示,他們對于“那個人”的期待有時可能破釜沉舟或操之過急甚至背道而馳,他們比那個人還要迫切的成為“那個我”。先說丁伯剛這看似大老粗的男人,他屬于外表粗魯但心地細致的人,自己被牢牢的控制在廠區(qū),所以希望兒子 “丁成功”成功。因為孩子從小就顯示出神童特質。小說中多次出現丁伯剛對丁成功小時候輝煌經歷的嘮叨“咱兒子啊,一歲會數數,兩歲會背圓周率,三歲會背唐詩,四歲會讀報紙,三年級,他拿起四年級的書就會讀,初一,他拿起初二的試卷就會考……”但是丁成功出人意料的不成功。他沒有大出息,沒有飛黃騰達,他落榜了,成為無所事事游蕩在廠區(qū)的待業(yè)青年,打彈子球打架的好手。丁伯剛搬出床底的所有好酒,聲淚俱下,像狗一樣匍匐于地,懇求蘇琴去幫丁成功。這有些英雄末路的悲愴色彩。丁成功做了玻璃屋,自己也成為玻璃一樣的透明人。丁成功成全曉藍,退縮自己,并且因為這份純情不能再愛任何人,不愿親近女色,自絕情路,犧牲和隱忍是巨大的。并且用這種犧牲“我”之快樂的方式來保全自己的那份犧牲與成全,使它變得有意義。因為犧牲太大太痛苦,所以那份通過犧牲和克服了自己的“被成全”必須得到最大的保護。最完美的人世相生活,符合他與曉藍的終極幻想,身處廠區(qū)的丁成功不能提供的完美家庭的模本。因而丁成功比曉藍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曉藍的“成功”。為了保護這苦心經營的成果,丁成功絕不允許心愛的成功的曉藍回到廠區(qū),回到自己身邊,變成廠區(qū)的曉藍。他必須把她擋在玻璃屋外。最后大爆炸漫天飛舞的玻璃渣成就了丁成功的失敗與偉大。他成功的用生命阻止了曉藍的單行道。用毀滅自己的方式保全了純凈如玻璃一樣的愛情。每個人都在潛意識里認為可以通過犧牲自己的方法來成全他人,成全家庭,成全未來,成全“我”。他們既自愿或被迫因為犧牲所謂“我”之利、情、欲、需要而成全滿足他人,甚至連帶的,在這個偉岸的假動作之后,還失去了“我”之作為“本來”“本能”的“”本我“。這既是他們的深層意識,又具體化為各自的行動方式。
從胖曉白的吃和謊言說起。他的謊言是小說中愛情的催化劑,被家人忽略而嚴重缺乏安全感的男孩,父親早亡,母親冷漠,姐姐高傲,疏淡的親情把胖曉白向孤獨不斷擠壓,胖曉白指望生活中有變化。去丁伯剛家聚餐,六個人局限于一室比自家的好,比一個想象出來的家庭還要真實而完備。誰也沒有資格懷疑曉白那純真的情意。他用拼命吃菜,努力吞咽來試圖挽留一頓晚餐之后隨時可能而來的破碎。所以他的表現超越了常有的饑餓者對食物的渴求。六人聚餐的家庭氛圍不就是吃出來的嗎?通過“吃”這個方式按住兩個隨時準備散伙的單親家庭。曉白的心愿是宏大的,他對吃有多熱忱,窮兇極惡,他對圓滿便有多期待和渴望。他其實沒有那么大的食量和食欲,每次吃完回家后他都難受嘔吐出來。他不過是以一個孩子最樸素的表達方式來講述自己對完整家庭單方面的訴求。他們需要吃。因為他們有太多的缺失。而他們的缺失,又吸引他們加倍的吃。吃作為生活之物,在小說中不僅僅是吃飯本身,是本體,而更需要通過吃,惡補空洞的胃部,填充殘破的人生。丁伯剛用吃的方式祭奠亡妻,蘇琴多年之后回到丁伯剛家,下廚做菜,和丁伯剛對食對飲。丁成功在守靈之夜,敏感的捕捉到蘇琴塞給他的蛋炒飯和丁伯剛的貌合神離的相似,珍珍和曉藍在醫(yī)院里分食水果。吃是小事,也是大事。是生活,是生命,是愛恨,是恩怨。最后,吃是所有。經由吃,窺視生活、性、猜測、妄想、被填充的肚子,溫暖的可能性,打開的思維,拼湊的模式,距離以及消弭距離。變化,挽留,強制執(zhí)行,散伙。晚餐——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六人晚餐又正是這句話俗語的最佳解釋。任何一個飯局,從它的表象看是“聚”,而事實上“散”才是最終的真相。不明白也要聚,明白也要聚,因為通過這個“聚”,可以惡補人生一般。而“散”則又表現為對于世事的清醒與認同。認同自己以及作為生命本身的殘缺?!熬邸笔翘?,“散”是實。
“虛”在小說中不能泛泛的指六個人之間的虛情假意。事實上,“聚”是虛,“散”是實的晚餐散伙之后,人物之間的關系才得以真正得到改變和矯正,從量化到質變的飛躍。散了伙的晚餐之后反而聚攏起來的真和情,是小說中殺出來的驚艷的回馬一槍。蘇琴對于失憶病人丁伯剛的拜訪,丁成功對曉白的信托,蘇琴對珍珍的偏袒,珍珍和曉藍同為孕婦在醫(yī)院的掏心掏肺,丁成功和曉藍的綿里藏針的愛情。這六個人,從來沒有像這樣團結、理解和體貼,以這種或那種方式挨挨擠擠,同心協(xié)力。他們從前缺少真情實感的吃和聚,原來都是有意義的。丁伯剛之死,丁成功之死,珍珍懷孕,曉白的性取向成謎,曉藍無趣的婚姻,他們最終像一桌子辦得豐盛齊備的菜,在早已消失的不存在的六人餐桌上小心的鋪排,坦誠的攤開自己的生活,命運的經緯,它們是那樣糾纏復雜,互為同桌,互為補充,互為替代。在生活的餐桌上,鋪天蓋地的鍋碗盤碟,重新壓回到自己身上。六個人,無一幸免,掉進了聚餐的圈套。留有濃重的星期六晚餐的視覺、味覺、嗅覺,甚至還有當年視吃如歸般的態(tài)度。多年之后,終于熱淚盈眶。就此,晚餐煉成,落地生根,修成正果。
[1] 魯敏.六人晚餐[M].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12.
[2] 魯敏.伴宴[M]. 江蘇文藝出版社 , 2011.
[3] 魯敏.此情無法投遞[M]. 江蘇文藝出版社, 2011.
2015-06-23
本文為江蘇省高等職業(yè)院校國內高級訪問學者計劃資助項目。
鄭雅勻(1972-),女,副教授。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