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周瑜的詩性塑造看唐詩中三國武將的形象書寫

王　凡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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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周瑜的詩性塑造看唐詩中三國武將的形象書寫

王凡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山東濟南250014)

摘要：唐代詩歌中多有表現(xiàn)三國人物、事跡的詠史懷古之作，而作為三國時期的重要歷史人物，周瑜的形象也是唐代詩人詩性書寫的重要對象。在這些吟詠周瑜或以周瑜形象入詩的唐詩中，既有對周瑜的才智與功績加以詩化還原、表示贊許的作品，亦不乏將其與諸葛亮形象加以并置、對比，甚或將其完全處理成為陪襯型人物來進行表現(xiàn)的作品，由此呈現(xiàn)出周瑜形象唐詩書寫的“兩極化”趨向；這些詩作在思想主題上大多吊史抒懷，或將詩人自身的現(xiàn)實際遇和社會思索融入其中，或是藉此抒發(fā)詩人的人生壯志與政治激情。

關鍵詞：唐詩；周瑜；詠史詩

唐代詩歌中有著大量的詠史懷古詩，而漢末三國時期作為中國歷史上風起云涌的特殊時期，不僅政局時勢紛繁復雜，而且也涌現(xiàn)出眾多的英雄武將。這些將領不僅在當時叱咤疆場，更成為后人文學書寫的重要對象，這在中國歷史演義小說的杰出代表作《三國演義》中得到了突出的表現(xiàn)，而唐代的許多詩人亦將這些歷史人物作為重要的審美觀照對象，從而出現(xiàn)了一系列吟詠三國將領的唐詩，其中既有詩人憑吊、贊頌蜀國名將張飛的《張飛廟》(殷堯藩)、《無題》(李商隱)，亦有對魏國后期重要將領鄧艾加以憑吊的《鄧艾廟》(唐彥謙)，同時也不乏將一些聲名不著的將領作為表現(xiàn)對象的詩篇，如《江夏》(胡曾)、《徐盛》(孫元晏)等詩，更有對因反復無常、見利忘義而為后世詬病的勇將呂布進行吟頌的《呂將軍歌》(李賀)。而作為東吳主帥、曾大破曹軍于赤壁的周瑜同樣也是唐代詩人筆下的重要表現(xiàn)對象，這其中不僅包括了李白的《赤壁歌送別》和杜牧的《赤壁》這些膾炙人口的千古佳作，也有中晚唐時期的眾多詩人創(chuàng)作的詩篇，如李端的《聽箏》、胡曾的《題周瑜將軍廟》、《詠史詩·赤壁》，周曇的《靈帝》及李九齡的《讀三國志》等，這些以周瑜為吟詠對象、或以周瑜形象入詩的唐詩因其思想內容的豐富多元而受到后世的矚目。

一、周瑜形象的“兩極化”書寫

在唐詩乃至整個中國古代詩歌作品中，有眾多詩人在自己的詩篇中通過描寫歷史英雄人物來抒發(fā)自身的壯懷志向。在漢末三國這一群雄割據(jù)、風云變幻的特殊時代，作為東吳名將的周瑜英姿勃發(fā)、機智多謀，率領諸將火燒赤壁、以少勝多，彰顯出英雄形象的突出特質?！度龂尽ぶ荑鳌吩d吳主孫權在憶及周瑜時言：“昔走曹操，拓有荊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盵1]1267可以說，周瑜雖年壽不永，但其年輕之時便追隨孫策平定江東，而后又與張昭等人輔佐少主孫權，并于關乎東吳存亡與全國政局的赤壁之戰(zhàn)中力挽狂瀾、擊破曹軍。而在安邦定國、屢建奇勛的同時，周瑜亦是雅量高致、精通曲律，更有“曲有誤，周郎顧”[1]1265之說，以致唐人李端在其詩《聽箏》中言：“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盵2]3280可以說，周瑜兼具王佐之才與獨特才情，其既不是有勇無謀、粗疏梟莽的一般武將，更非紙上談兵、滿腹書卷氣的空論之臣，而是集軍事才能與藝術才華于一身的一代儒將。正因如此，周瑜才會成為唐代詩人吟詠的重要對象，并以此來對三國歷史加以憑吊。通觀唐代有關周瑜形象的詩篇，呈現(xiàn)出形象書寫的“兩極化”特征。其中第一類是將周瑜作為三國名將來加以詩性的歷史化還原。晚唐詩人胡曾所作的詠史組詩是中晚唐乃至整個唐代組詩的重要作品，這些詩多以歷史人物及其事跡為描寫對象來抒發(fā)作者本人的歷史感懷，并寄托著他們對所處時代、社會的現(xiàn)實性關切，其中也有許多以三國人物為表現(xiàn)對象的詩作，如諸葛亮(《詠史詩·南陽》、《詠史詩·五丈原》、《詠史詩·瀘水》)、曹操(《詠史詩·銅雀臺》)、袁紹(《詠史詩·官渡》)、王粲(《詠史詩·灞岸》)等，而作為三國時期的風云人物，周瑜也受到胡曾的崇敬與追慕，其有詩云：

烈火西焚魏帝旗，周郎開國虎爭時。交兵不假揮長劍，已挫英雄百萬師。[3]64

這首《詠史詩·赤壁》如許多吟詠周瑜的唐詩一樣，將周瑜賴以留名的赤壁一戰(zhàn)作為主要描寫對象。其中，詩人通過“交兵不假揮長劍，已挫英雄百萬師”贊許了周瑜在未大量消耗吳軍兵力，就已巧施火攻、輕而易舉地擊敗了號稱百萬、來勢威猛的曹軍，這一描寫恰與蘇軾在《念奴嬌·赤壁懷古》中所用的“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4]398成異曲同工之妙，一詩一詞，二者雖有外在表現(xiàn)形式上的差異，卻都生動傳神地再現(xiàn)了周瑜從容沉穩(wěn)、運籌帷幄、擊潰強敵的歷史畫面。可以說，胡曾在《赤壁》這首詩中通過借史論人的手法展現(xiàn)了周瑜在這場關鍵性戰(zhàn)役中所取得的不朽功績，并以戰(zhàn)爭場面的傳神寫照使周瑜的英雄形象躍然紙上，讀之令人頓生激躍感奮之緒。胡曾的另一首詩《題周瑜將軍廟》的頷聯(lián)“交鋒魏帝旌旗退，委任君王社稷安”[3]80同樣描刻了周瑜在不利的局勢下?lián)羝茢?shù)倍于己的曹軍，從而成為輔佐吳主孫權穩(wěn)定東吳政權的肱骨之臣。

與上述一類詩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展現(xiàn)周瑜形象的過程中，也有一些詩人在其詩中將周瑜作為陪襯型人物來對該詩所描寫的主要人物對象構成一種鮮明的比照效應，以期通過周瑜的形象來凸顯該人物。如周曇的《魯肅》一詩：

輕財重義見英奇，圣主賢臣是所依。公瑾窘饑求子敬，一言才起數(shù)船歸。[2]8358

這首詩先敘魯肅的重義輕利、為主倚傍，而下聯(lián)則以身為主帥、卻計窮窘困的周瑜求計一事來通過周瑜襯托魯肅，進而刻意強化、提升魯肅的形象。詩中的周瑜不僅未成詩人贊許的英雄名將，而且其滿腹韜略、沉穩(wěn)自信的一面難覓其蹤，代之的是其處事失當、進退維谷的一面?？傮w看來，周瑜在這首詩中是被作者有意矮化的“配角”形象。而在杜牧流傳千古的詠史名作《赤壁》中，“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則直言若非東風的適時降臨為周瑜火攻曹軍提供了自然條件上的客觀便利，那么不僅周瑜的精心謀劃徒勞無益、功虧一簣，以弱勝強亦是無從談起，而且江東二喬也難免不會為曹操所擄而身置于銅雀臺。在這首詩中，杜牧一方面認可周瑜作為吳軍都督的身份與作用，但另一方面又將決定赤壁一戰(zhàn)孰勝孰敗的主要因素過多地歸結于自然條件，而對作為主要決策者的周瑜在此次戰(zhàn)役中的關鍵性作用似乎并不重視，這與許多著力展現(xiàn)周瑜才智與功業(yè)的詩篇可謂大異其趣，正如宋人胡仔所言：“牧之于題詠，好異于人，如《赤壁》云：‘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盵5]113可以說，這首以三國赤壁作為吟詠對象的懷古名篇無疑對周瑜本身的軍事才能予以淡化乃至忽視，詩中的周瑜形象如《魯肅》一詩在“矮化”周瑜形象方面可謂毫無二致，從而令這一歷史人物未能得到其真實歷史形象的客觀性還原。

二、周瑜與諸葛亮形象的并置、對比性書寫

在漢末三國時期，周瑜是追隨孫策掃平江東、輔助孫權執(zhí)掌東吳政權的重臣，而諸葛亮則是輔佐劉備奪取荊州、益州，進而成就帝業(yè)的主要謀臣，二者皆為所屬政權所依仗的核心式人物。小說《三國演義》在描寫赤壁之戰(zhàn)的情節(jié)段落中，對上述二人“亦友亦敵”的特殊微妙關系進行了濃墨重彩的戲劇性描繪，一方面通過“草船借箭”、“借東風”等情節(jié)彰顯了諸葛亮的非凡才智；另一方面，小說又在如實展現(xiàn)周瑜運籌帷幄、火攻破曹的同時，刻意通過他多次意欲暗戕諸葛亮來突出其嫉賢妒能、心胸狹窄的性格側面?！度龂萘x》中的周瑜形象其主要功能之一就在于烘托、映襯諸葛亮?！爸荑ねㄟ^一系列奇謀巧策令江北的曹操時時被動、處處受制，可謂游刃有余、從容不迫，而諸葛亮不僅對此洞若觀火、心如明鏡，且對于其屢次加害及二人赤壁戰(zhàn)后的直接對壘都能氣定神閑、應對自如，處處棋高一招?！盵6]61作者正是以周瑜的謀略、將才來凸顯諸葛亮的“經(jīng)天緯地之才，神鬼莫測之計”?？梢哉f，雖然周瑜在《三國演義》中被處理成為襯托、突出諸葛亮形象的功能型人物，而作品對其“氣度狹窄”乃或“嫉賢妒能”的性格刻畫以及負氣而亡的命運歸宿更是于史無據(jù)，然而這亦從側面反映了小說作者對于周瑜才智的認可，若非如此，作者也不會通過周瑜與諸葛亮的并置、對比來烘托、強化后者之智，而實際上這種將周瑜與諸葛亮加以并置、對比書寫的創(chuàng)作思維在唐代詩人的詩作中也有著集中體現(xiàn)。晚唐詩人李九齡曾作《讀三國志》一詩：

有國由來在得賢，莫言興廢是循環(huán)。武侯星落周瑜死，平蜀降吳似等閑。[2]8363

由這首七絕可以看出，詩人在讀完《三國志》后感慨叢生，感喟國家政權興衰更替的關鍵實際在于最高統(tǒng)治者是否能夠舉賢任能，故而歷史進程中的興廢易代也絕非盛極必衰的歷史循環(huán)論所能解釋的，正是由于諸葛亮與周瑜這樣的擎柱賢臣的故去才使得西晉大軍得以輕而易舉地平定蜀、吳兩國。杜甫《詠懷古跡五首·其二》言“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7]3845，處于唐末宋初這一動蕩飄搖的特殊歷史時期，詩人李九齡由王朝政權動輒夭亡、更迭頻仍的政治現(xiàn)實想到三國末期蜀、吳歸晉的歷史，從而在古今國家的相似歷史境遇中指出國家興亡歸根結底取決于唯賢是用。這首懷古詩作在以通俗語句闡發(fā)議論的過程中，言及“武侯星落周瑜死”，顯然是將分別作為蜀、吳政權主要謀臣將帥的諸葛亮和周瑜加以并置，認為二人皆是具有匡扶國家、襄助君王的奇才，而單就周瑜形象而言，詩人將其與諸葛亮加以并置實際上潛隱了一種人物對比意識，正如毛宗綱在評《三國演義》時所言：“寫國色者，以丑女形之而美，不若以美女形之而覺其更美；寫虎將者，以懦夫形之而勇，不若以勇夫形之而覺其更勇。”[8]333雖然毛氏是以此來闡釋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對比、映襯手法，但這一認識也適用于這首詩中的諸葛亮與周瑜并置、對比的詩性表述。諸葛亮本為傳統(tǒng)儒家觀念中富于“帝王師”身份色彩的罕見賢臣，所以詩人在這首詩中將周瑜與諸葛亮相并置來共同指代自己所崇敬的國之棟梁，無疑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周瑜的形象獲得了某種潛在意義上的提升。與之相似的是，周曇詩作《靈帝》中的“公瑾孔明窮退者，安知高臥遇雄英”[2]8355一句同樣既將周瑜與諸葛亮的形象加以并置，更以二人指代那些古往今來為國效命的賢臣勇將，并暗含了詩人渴望棟梁之才能夠齊心協(xié)力、心無嫌隙地為國效力的美好愿望。

三、周瑜事跡展現(xiàn)中的歷史憑吊

從詩歌的類型風格上來看，唐代吟詠或表現(xiàn)周瑜及其歷史事跡的詩歌近乎都可歸結為詠史懷古詩，這其中首推杜牧的《赤壁》。這首七絕的上聯(lián)“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9]501中描寫了在前代戰(zhàn)爭中折斷的戰(zhàn)戟雖歷經(jīng)年久，卻并未銷蝕，詩人自己將其附著的斑斑銹跡磨洗一番后，辨識出此為前代遺物。這依然未被歷史光陰所完全銷蝕的戰(zhàn)戟在昭示了此地曾經(jīng)硝煙四起的過往歷史的同時，也投射出詩人對于歲月流逝、物是人非的慨嘆。正是在發(fā)覺此物為赤壁之戰(zhàn)遺留的兵器后，詩人浮想的思緒飄然至三國時期，亦為詩之下聯(lián)的闡發(fā)議論作以鋪墊。下聯(lián)“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9]501表明詩人的思緒已回到赤壁之戰(zhàn)的歷史時空，然而該詩雖寫周瑜與赤壁，但卻與上述各詩截然不同，杜牧既未以凝練曉暢的詩句再現(xiàn)赤壁鏖戰(zhàn)的歷史情景，更未對周瑜的才智、功業(yè)予以贊許，而是有意通過一種歷史假設從反面來表現(xiàn)周瑜及其所指揮的這場戰(zhàn)役，即倘若東風不能如時降臨，火燒赤壁將成空談，此戰(zhàn)的勝負成敗亦將會隨之易位，政治形勢乃至歷史走向也必將徹底改易。對于杜牧之所以在詩尾會想象性地以二喬被拘銅雀臺來象征曹軍赤壁獲勝、東吳兵敗國亡的結局，前輩學人多認為其源于詩人對其自我才智的認可，清代的劉熙載曾直言：“杜牧之識見，自是一時之杰?！盵10]80沈祖棻先生則更具體地指出：“(杜牧)把周瑜在赤壁戰(zhàn)役中的巨大勝利，完全歸之于偶然的東風，這是很難想象的。他之所以這樣寫，恐怕用意還在于自負知兵，借史事以吐其胸中意欲不平之氣。”[11]261-262沈先生對該詩的解讀可謂精當，而這也恰從側面印證了明代詩評家高棅在《唐詩品匯》中對《赤壁》所評那樣：“此詩正佳，但頗費解說。”[12]484然而，無論杜牧于此詩句的主觀意念如何，其在詠史懷古的思想深度與視野廣度方面皆比其后許多晚唐詩人的此類詩更顯深刻豐富卻是不爭的事實。以胡曾詠史組詩中的《赤壁》為例，雖然該詩以簡約生動的詩句既形象地再現(xiàn)了赤壁一戰(zhàn)中周瑜火攻破曹的非凡功業(yè)，更在周瑜形象詩化呈現(xiàn)的基礎上表達了詩人對于英雄人物的由衷敬慕與贊許，然而不可忽視的是，胡曾之詩雖不乏鮮活的藝術表現(xiàn)力和濃郁的情緒感染力，但其基本還是停留于就史論人的層面上，相形之下，同為描寫赤壁之戰(zhàn)與周瑜，杜牧卻能古今兼融、借史抒懷，將自己“懷抱利器”[13]1055而不遇的馮唐李廣之嘆與對所處現(xiàn)實政治的審視曲折委婉地灌注于詩句，含蓄蘊藉、寄托遙深，其思想深度無疑遠勝于胡曾之《赤壁》，正因如此，杜牧的《赤壁》成為了膾炙人口的千古名篇。概而言之，唐代詠周瑜詩雖在審美表達與思想深度方面高下不一，但這類詩歌大都在憑吊這一人物及赤壁之戰(zhàn)的過程中，抒發(fā)了對那段過往歷史的感懷，而一些詩人更將現(xiàn)實境遇與歷史感懷比照交融來投射自己對社會時局的體察，從而體現(xiàn)出更為高妙的藝術與思想境界。

四、借周瑜形象抒詩人壯志

除了通過周瑜形象的詩化追溯來對過往煙云中的風云際會與歷史人物加以憑吊，繼而悵懷古今外，唐代一些詩人亦在周瑜形象及三國歷史的詩意審美關照中抒發(fā)自身的志向抱負與現(xiàn)實激情，這在李白的《赤壁歌送別》就得到了極為鮮明的體現(xiàn)。這首創(chuàng)作于開元二十二年左右詩人游歷湖北江夏這一時期的詩作雖為送別友人而作，然而與《贈汪倫》等純粹意義上的贈友送別詩不同，該詩在面對故友、流露出惜別之情的同時，又因創(chuàng)作地域的特殊性而附麗了憑吊歷史、悵懷古人的獨特意緒。故而這首兼有懷古詠史與送友贈答兩類主題的七律其首聯(lián)“二龍征戰(zhàn)決雌雄，赤壁樓船掃地空”[14]570，并未像同為贈別詩的《贈汪倫》那樣于首聯(lián)“李白乘舟將欲去，忽聞岸上踏歌聲”[14]820中先以帶有強烈敘事色彩的筆觸揭示了該詩創(chuàng)作的因由，而是直接切入三國時期孫、曹對峙的赤壁戰(zhàn)場，“二龍征戰(zhàn)決雌雄”一句將厲兵秣馬、枕戈待旦的曹軍和以弱迎強、嚴陣以待的吳軍雙方相互對峙、決一雌雄的戰(zhàn)前陣勢成功地渲染了出來；頷聯(lián)“烈火張?zhí)煺赵坪?，周瑜于此破曹公”中的前一句通過簡潔凝練的詩句展現(xiàn)了東吳大都督周瑜憑借火攻不僅令曹軍戰(zhàn)船和兵馬遭到毀滅性打擊，更成為赤壁一戰(zhàn)東吳得以以弱勝強的關鍵，而其中“烈火張?zhí)煺赵坪！币憎閼?zhàn)之時的蒼穹上猶如火網(wǎng)交織，以致層層白云赤紅似焰的自然景象描寫生動再現(xiàn)了赤壁戰(zhàn)場當時烈焰沖天、煮水蒸云的獨特景象?！爸荑び诖似撇芄眲t不僅點明了曹敗吳勝的戰(zhàn)役結局，更在凸顯周瑜臨危受命、擊破號稱百萬的曹軍的基礎上委婉地表達了戰(zhàn)爭的強弱趨向及最終勝負實際是由雙方的決策、指揮者所決定的認識?？梢哉f，“這句詩雖滲入了議論成分，但周瑜的儒將風度，卻樸實自然地表現(xiàn)出來了。”[15]311該詩的頸聯(lián)“君去滄江望澄碧，鯨鯢唐突留遺跡”則是融送別摯友與詠史懷古于一爐。詩人在送別故友、依依惜別之際，雖不免頓生感傷之情，然而他并未拋卻詠史的情感脈絡，從而想到曹操欲并吞東吳之地、卻又折戟于赤壁這一早已消弭于歷史煙云中的重大戰(zhàn)事。而詩作尾聯(lián)“一一書來報故人，我欲因之壯心魄”一方面表現(xiàn)了詩人希望友人在淹留他鄉(xiāng)之時經(jīng)常傳書告以音訊，另一方面更欲借從友人那里獲得的“佳音”來“壯心魄”，實現(xiàn)自我的勉勵。通覽全詩，若將該詩置于三國題材的唐詩作品序列中加以審視，則可看出這首詩鮮明地體現(xiàn)出這類題材的唐詩所共有的思想基調與主題旋律，即“對三國英雄業(yè)績的敬仰與肯定”[16]61、“對圣君賢相的歌頌與呼喚”[16]62；而從作為具體審美對象的周瑜形象以及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主體的詩人李白來看，詩人在憑吊赤壁、追念英雄之際，對周瑜當年使得危如累卵的東吳政權轉危為安的不世功業(yè)充滿崇敬與企慕之情。同時，在送別親友時又切盼從他那里獲得可“壯心魄”的消息，可以說都自然地投射出詩人渴求欲有所用、輔佐英主、濟世救民，繼而建功立業(yè)的政治激情與壯懷心志。

值得注意的是，李白在這首詩中對計破敵軍、安邦定國的周瑜形象給予了生動而細膩的反映，同時，由詩句本身可體察出詩人并未以“揚周抑曹”即刻意張揚周瑜的謀略、功業(yè)和吳軍以少勝多的軍事奇跡，而貶抑曹操乃或放大其作為“漢賊”的身份這一傳統(tǒng)歷史視角去展現(xiàn)三國歷史，而是將分別作為赤壁一戰(zhàn)雙方統(tǒng)帥的周瑜與曹操加以等量齊觀，毫無偏倚，如詩人以“二龍征戰(zhàn)決雌雄”來比喻、象征此次戰(zhàn)役，周瑜、曹操即為二龍，可謂頡頏并舉；在“周瑜于此破曹公”一句中，詩人在展現(xiàn)周勝曹敗的同時，并未因曹操的兵敗將損而對其加以嗤笑或嘲諷，反而稱其為“曹公”，由此可見，詩人一方面對周瑜在強敵壓境、人心浮動的復雜境況下能夠巧施計謀、驅虜衛(wèi)主的軍事才能表示欽慕與感佩，另一方面亦通過詩句隱伏了對于曹操欲一統(tǒng)四海、成就霸業(yè)的政治雄心的肯定。因而，在詩人看來，前者膽略非凡、擊潰強敵，實是具備王佐之資的無雙國士，后者則是在掃滅袁紹、席卷荊襄后，渴望成就不朽帝業(yè)的明主，二人皆為在紛亂時代中欲有所為、建功立業(yè)，以期成就聲名、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時勢英雄，所以雖二者在此役中一勝一敗，但在詩人看來，他們都是自己值得感懷與追慕的歷史先賢，同樣也都可使詩人在獲得一種情緒上的激躍振奮及精神上的感召與勉勵的同時，將其自身暫未實現(xiàn)的激情壯志寄托于他們的政治抱負與歷史功業(yè)中。實際上，在吟詠周瑜或以周瑜形象入詩的唐詩中，這種采用相對客觀的審美視角來回溯歷史人物的創(chuàng)作雖非俯拾皆是，然也絕非個案，除《赤壁歌送別》之外，胡曾的《題周瑜將軍廟》之頷聯(lián)“交鋒魏帝旌旗退，委任君王社稷安”亦在含蓄委婉的詩句中一方面寫意化的手法展現(xiàn)了周瑜于赤壁一戰(zhàn)的功績，另一方面則又以“魏帝”之稱來指代曹操，這無疑也是將戰(zhàn)敗的曹操與奏凱的周瑜置于平等的位置上來加以表現(xiàn)的。

作為三國時期的重要歷史人物，周瑜歷代以來都是文學家詩性書寫的英雄形象，而唐詩作為唐代最具代表性的文學題材，更是在吟詠周瑜以及赤壁之戰(zhàn)的過程中，既對周瑜本人的才智及所取得功業(yè)表示崇敬與激賞，更在憑吊歷史、撫今追昔之際，將詩人自身的現(xiàn)實生活際遇和社會政治思索投射其中，故而這些詩作不僅因其多為唐代詠史懷古詩的佳作名篇而傳之久遠，而且亦是周瑜這一形象由正史人物逐漸演化為文學藝術形象的詩歌審美表述，從而也為后人研究三國歷史人物的文學演變進程提供了豐富且堅實的文本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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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道斌)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4476(2016)03-0005-05

作者簡介：王凡(1984— )，男，陜西西安人，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

收稿日期：2016-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