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婆婆一臺戲

完美青春

美發(fā)中心，發(fā)型師嫻熟地給我的長發(fā)卷上大號發(fā)卷、抹上冷燙液，很有眼色的小助理遞給我一本時尚雜志。我才翻了兩頁，手機響，何新平打來的，一開口就是“火警”：“媳婦，你在哪兒呢？十萬火急！你再不來我就被倆‘太后給手撕了！”我不由得提高嗓門：“兩宮太后怎么這么早就到了？你堅持住，我燙好頭發(fā)就趕過去！”手機里傳來嘈雜聲、吵鬧聲還有何新平的慘叫聲，我當(dāng)即坐不住了，手忙腳亂扯掉發(fā)卷就往外跑，小助理在我身后喊：“姐姐，你們劇組要群演么？我演過小太監(jiān)！”我頭也不回撂下一句：“我們這是后宮戲，用不上你！”

今天是何新平的三十五歲“大壽”，作為他美貌賢惠的夫人，我昨天麻利地完成了訂蛋糕、選生日禮物、訂生日宴酒店、電話邀請親朋好友赴宴以及生日派對活動等諸多事項，打算今天把自己從頭到腳捯飭得美美地閃亮登場，與何新平一起度過美好開心的一天。沒成想何新平的兩個媽、我的兩個婆婆提前駕到，就憑何新平那個老實木納的脾性，肯定搞不定這“兩宮太后”??！是的，沒錯，何新平有兩個媽，何新平十三歲的時候親媽親爸離了婚，何爸娶了羅姨，何媽嫁了許叔，雖然他們各自重組了家庭，但何新平一直是兩個媽媽較勁、爭奪的焦點人物，自打我嫁給他那天起，我就一天比一天深刻體會到，我們倆的小日子就像一張被夾進電餅鐺的蔥油餅，開啟了上下煎烤模式，烤得那叫一個外焦里嫩。

我頂著一頭亂發(fā)沖進酒店包間，扒拉開連勸架帶看熱鬧的眾親友，赫然看到兩個婆婆一左一右抓著何新平的肩膀，紫著臉質(zhì)問他?！靶缕剑瑑旱纳站褪菋尩目嚯y日，今天這個主位必須你親媽我來座才對！其他閑雜人等最好識相，乖乖一邊兒涼快去！”何媽拿輕蔑的眼神沖羅姨丟了一把“小飛刀”。羅姨不甘示弱：“平平，如果單單為我，我絕對不會爭這個位置讓你為難，可你爸出差趕不回來，他特意囑咐我要在你的生日宴上代表他致辭送上禮物，你爸是一家之主，他的話你敢不聽？主位必須咱們家人來坐！”羅姨特意把“咱們家人”這四個字咬成重讀音?！靶缕剑憬o媽一句痛快話！”“平平，你忍心看著羅姨下不了臺么？”羅新平一腦門的汗，兩個媽他誰都傷害不起也得罪不起??！”

眼瞅著老公的生日宴要變成鴻門宴，兩個婆婆爭搶主位直接升級成砸場子的動作戲，救戲如救火，我硬著頭皮沖上去一屁股坐在宴席主位上，全場肅靜，兩個婆婆像被點了穴般傻眼。我掏出包包里的禮物遞給何新平，深情款款開口：“新平，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我們結(jié)婚五周年的紀(jì)念日，你不是早就跟我說過，這一天要跟我一起慶祝才更有意義！”親朋好友回過味來，趕緊舉杯打圓場，兩個婆婆對望一眼，有點不甘心，但也無可奈何。

何新平傻乎乎糾錯：“不對啊，上個星期不是才……”我抄起盤子里的一個鴨頭堵住他的嘴巴。

剛結(jié)婚那會兒，何新平就愁眉苦臉跟我哭訴了“兩宮太后”的斗爭史，他是替我今后的水深火熱兒媳婦生涯憂心忡忡，別的女人跟一個婆婆過招就鬧得雞飛狗跳的，我一身高一米六、體重不過百的弱女子攤上倆強悍婆婆，還不得左右難以招架、兩頭不落好啊！其實我心里也沒底，可看在何新平是個萬里挑一的優(yōu)質(zhì)暖男份上，看在他重情義、善良、特別疼老婆的閃光點上，我也不能讓他對我沒信心??！我一拍胸脯給他也是給自己打氣：“沒事沒事，反正咱們是獨立出來單過小日子的，跟哪個婆婆也不在同一個屋檐下朝夕相對，能有什么事？大不了我見哪個婆婆就使勁夸哪個婆婆好唄，抬手不打笑臉人，人上了歲數(shù)哄哄就對付過去了！”

生日宴風(fēng)波過去后的第一個周六，何媽約我逛街，我們約好步行街路口碰面。跟何媽一打照面，我就從心里打了個激靈，“何太后”今天上身穿了件煙紫毛衣，下身配了條暗紅闊腿褲，脖間圍了條咖啡色真絲圍巾，配色配得一塌糊涂，可我還是昧著良心對她的這身行頭結(jié)結(jié)實實點了32個贊！何媽名義上要我陪她選購藏紅花，嘴里一刻也沒閑著問我，我跟何新平什么時候打算要孩子，何新平對羅姨是不是比對她這個親媽更孝順，羅姨和何爸上次去臺灣游的錢是不是何新平出的，羅姨有沒有拿著何家的錢去貼補她留在前夫家的女兒……在何媽的狂轟濫炸之下，我覺得自己儼然是個潛伏在何家打探一切消息的女間諜008，如果一個不留神說走了嘴，將會為這個家招致一場軒然大波。手機來電，是何新平打來的，我趕緊大聲講電話：“吳總，是我，要上次會議記錄啊，好的好的，我這就趕回公司！”任憑何新平在電話里一頭霧水的“喂，喂，什么吳總，你抽什么風(fēng)，我是你老公！”我趕緊掛斷電話，向婆婆匯報公司有事，必須現(xiàn)在趕回去，藏紅花的事包在我身上。何媽意猶未盡卻也無可奈何地一抬手，放行。

三天后，羅姨通知我回家去拿何爸出差帶回來的土特產(chǎn)，我進家門剛喝了口水，羅姨就神神秘秘壓低聲音開始打聽：“你跟新平最近有去看他媽么？他媽有沒有說我什么壞話？我囑咐過你一定要告訴她新平給我買了羊毛毯、按摩器，我讓他托人給我買新西蘭的蜂蜜他也一口答應(yīng)了……”我一聽這話里滿是硝煙味啊，趕緊往書房沖：“爸，新平最近在公司遇到點事需要您指點江山！”

為了避免再次遭受兩個婆婆的左右夾擊，我選擇把新西蘭蜂蜜和藏紅花用同城快遞給她們分別寄過去。下班進家門，手機和座機同時響，我和何新平一人接聽一個，只聽見兩個婆婆的怒吼聲分別從兩個聽筒里穿出來?！澳銈冮L大了翅膀硬了就這么敷衍媽啊，看看你們干的好事，真叫人寒心！”“趕緊把東西給我拿回去，你們稀里糊涂的，我可沒老糊涂！”

原來，我把何媽要的藏紅花錯寄給了羅姨，把羅姨盼的蜂蜜寄給了何媽。出錢出力還落了一身的不是，墻頭草不好當(dāng)?。?/p>

不過是寄錯了東西，“兩宮太后”就不依不饒的，何新平有些惴惴不安，我倒松了口氣，既然她們都看我不順眼，嫌我辦事不利，那我以后正好可以安心躲清靜離兩個婆婆遠(yuǎn)遠(yuǎn)的。

別說，一個多月下來，沒有何媽三不五時在電話里不放心這個不放心那個，沒有羅姨召喚我們回家察言觀色問東問西，沒有她們倆暗地里互掐、明面兒上過招，我跟何新平這小日子不要過得太省心愜意啊！每天耳根子清凈，在家里頤氣指使，何新平唯我馬首是瞻，我找到了做未來太后的感覺。

這天，何新平進門就一臉坦白從寬的招供表情告訴我，他大學(xué)時處了兩年的女友袁媛回國了，她回國頭一件事就是登門拜師，何爸曾經(jīng)是她的班主任，她下帖子邀請恩師全家周末去宴賓樓一聚。我連聲追問：“你爸答應(yīng)赴宴了？她現(xiàn)在是單身么？羅姨和你媽以前是不是都挺喜歡她的？”何新平連連點頭。我眼前一黑，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

周末轉(zhuǎn)眼就到，為了表示抗議，我當(dāng)然拒絕出席。何新平這個沒良心的，一再跟我保證他跟袁媛絕不可能有什么可能，也弱弱表示為了挺我他也不去赴宴，可當(dāng)羅姨的電話一響，他立刻孝順地出門赴宴了。

我人雖在家吃泡面，可心已經(jīng)飄到宴賓樓，酸溜溜地想象著何家上下與袁媛把酒言歡的和美場面，感覺自己這個何家兒媳婦的身份岌岌可危。門鈴響，何媽來了，她不屑地瞅了我一眼：“瞧你那點出息，這就認(rèn)慫了？趕緊收拾打扮一下，咱們赴宴去?！?/p>

我被何媽拽到了宴賓樓，羅姨拉著我坐到何新平旁邊。什么都沒覺察到的何爸與袁媛盡情話師生情，何新平看看我看看袁媛有點緊張，羅姨示意何新平給我剝蝦殼，何媽抓起我手上的鉆石手鏈告訴袁媛這是何新平送我的結(jié)婚五周年禮物。袁媛明面兒上微笑應(yīng)對，熱菜剛上齊就稱有急事匆匆離去了。

趁何新平與何爸在酒店門口與袁媛話別的空檔，我好奇地問兩個婆婆：“媽，你們倆什么時候開始聯(lián)手大義滅外敵的？”兩個婆婆異口同聲：“還不是為了你和新平這對活寶操碎了心！”原來，兩位婆婆都曾遭遇過一次失敗的婚姻經(jīng)歷，她們最大心愿就是希望我跟何新平不要重蹈她們的覆轍，要一直幸福美滿下去。

我突然想起當(dāng)初對兩個婆婆的敷衍應(yīng)付，對她們的敬而遠(yuǎn)之，對她們耍的小聰明，好慚愧！

兩個婆婆聯(lián)手幫了我一個大忙，我也想做點什么回報她們。何新平得知我這一想法后，傻乎乎問：“兩個媽不缺吃不缺穿，雖然不再年輕但也沒到抱病需要人床前伺候的地步，她們有廣場舞跳有菜市場轉(zhuǎn)，還有老公兒女可以當(dāng)出氣筒，咱們能幫她們什么？”我白他一眼：“她們倆這么多年最大的心結(jié)是什么？還不是怕你被另一方搶了去，怕我們孝順一個疏離一個，我要幫她們化干戈為玉帛！”

化干戈為玉帛的實施步驟是，我要以何新平升職加薪為由，邀請兩位婆婆來我家開個小型慶祝會，拿出珍藏紅酒招待，兩位婆婆酒后吐真言，化解心結(jié)。兩位婆婆如約而至，雙方還是慣有的冷言冷語招呼彼此。菜上桌，紅酒斟滿，我提議大家舉杯慶祝這個開心時刻。兩位婆婆舉杯遲疑，猜我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我?guī)ь^干杯，把喝干的酒杯晾給婆婆們：兒媳婦都干杯了，婆婆們可不能落后啊！果然，兩位婆婆在我的鼓動帶領(lǐng)下，干杯，吃菜，酒再斟滿，再干杯，然后……我醉倒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勉強睜開灌了鉛一樣的眼皮，看到兩個婆婆背對著我在聊天：“咱們這兒媳婦可真夠傻的，以她那小酒量以一對二，她不知道你可是海量??！”“這孩子嫁過來也被咱們倆給難為夠了，瞧她今天喝不下去還硬撐，這丫頭心眼兒好熱心腸，新平娶她娶對了！”“新平看他媳婦喝醉了，心疼壞了，出去買醒酒藥還沒回來呢，要不咱倆就別再難為孩子們了，握手言和吧！”“我本來就沒跟你對著干的意思，是你總不給我臺階下！”……

望著兩個婆婆越說越近乎的背影，我心頭一暖眼窩一熱，我跟何新平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順?biāo)齻?，說真話做實事，不再讓她們操心牽掛，讓她們看到我們真的懂事了長大了，能擔(dān)當(dāng)起生活的重任，能照顧好這兩個可親可愛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