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的豆

李長菊

又到了二月二。往年這個時候，奶奶總是會早起，在自己的院子里打一個囤，所謂的囤，也就是用草木灰圍個大圈，然后在中間放點玉米粒，一枚硬幣，上面壓上一塊磚。在院子里打完囤，再繞著自己的房子打個更大的囤。這樣做的目的是祈求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做完這一切，她就會煮早就泡好的黃豆，煮好曬干，放在油里炒，等豆子變得皺縮了，放上鹽，吃起來又香又有勁道。當然，那時候奶奶還年輕，喜歡吃她豆子的人很多，奶奶炒的豆子也最好吃。所以，每到二月二這一天，奶奶總是炒很多很多的豆子，不僅給自己的孩子吃，還給鄰居家的孩子吃。而鄰居家的孩子們，也喜歡拿了他們家的豆子，來奶奶家吃。那時候，滿屋子的孩子，滿屋子的笑聲。

“那時候的日子是多么快樂呀?！蹦棠滩敛粱杌ǖ难劬Γ匝宰哉Z。

“媽媽，她很可憐呢?！眽堑囊恢恍⌒舆@樣對他的媽媽說。

“可憐？她吃了我們多少腳呀?！?/p>

“腳？不是長在我們的身上嗎？”

小蝎子看看自己的腳，很是疑惑。

“孩子啊，你不知道，以前的人把那些炒豆子叫蝎子爪呢。說吃了蝎子爪，他們就不怕我們了。其實，我們哪有那么可怕？現(xiàn)在好了，越來越多的人正在忘記這件事。”

奶奶當然聽不到小蝎子和他媽媽的對話。她現(xiàn)在變得又聾又瞎。聽不到樹葉嘩啦的聲音，這當然沒有多大關系，可是有時候下雨了，她也聽不到，那樣就麻煩了，因為有時候她正在門口曬著米或者衣服呢。所以，她的聾給她帶來了很多麻煩。當然，眼神不好也很麻煩。她經(jīng)常認不出眼前的東西。有一天她看到一只狗蹲在門口，一開始她還以為是她的小兒子回來了。有那么一刻，她覺得渾身的血都沸騰了起來。她快一整年沒有見到自己的小兒子了。

“小哎——”她喊?？墒悄怯白記]有理她。

“小哎——”她又喊?？捎白舆€是沒有理她。她終于沉不住氣了，摸索到自己的拐杖，站了起來，朝那影子走去。走到跟前，那影子站起來，遠去了。她這次看清了，那影子不是她從小就喜歡蹲著的小兒子，那是一只狗。

“還是炒點豆子吧。萬一孩子們回來了吃什么？以前哪，他們總是喜歡搶?！蹦棠锑洁熘?/p>

本來奶奶決定不炒豆子的。二月二，來了就來了，過去就過去吧。可是看著院子里開花的杏樹，翻飛的小鳥，滿滿當當?shù)年柟?，奶奶就覺得她應該干點什么。她不能坐在那里，像一只板凳一樣只會發(fā)呆。

說不定自己只有這一個二月二了呢。也許哪一天，自己就不在了。奶奶想。是呀，她真的很老了。這老是實實在在的，以前她能抱兩個孩子走五里路去趕集，可現(xiàn)在，她走一步路，都要喘上半天。老啦。對，這個二月二也許就是自己最后一個二月二。也許孩子們也能想到這一點。大兒子會帶回他十四歲的女兒谷雨來。小兒子也一定會回來，他都那么長時間沒有回家了。他的兒子谷亮才六歲，正是喜歡吃蝎子爪的年齡呢。想到這些，奶奶把她早就泡好的豆子倒進鍋里，劃了一根火柴，點著火，煮了起來。吸足了水的豆子一粒一粒都成了鼓脹脹的喜悅。昨天泡豆子的時候她還是很猶豫的。可以說那時候的猶豫對她此時的心情有了沉重的打擊，那就是她覺得豆子泡少了?？涩F(xiàn)泡是來不及了。少就少一點吧，爭著吃才香。想到這里，她笑了。

火很旺。把奶奶的臉烘烤得紅彤彤的。奶奶望著火苗，臉上的笑也像那爐子里的火，熱騰騰的。

“媽媽，我聞到香味了?！毙⌒訉寢屨f。

“孩子，你不要那么饞嘴，這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媽媽，不是我饞嘴，是真的很香。那香味沒有往你的鼻子里鉆嗎？”

阿嚏！蝎子媽媽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她就打了一個噴嚏。那香味，像一根柔軟的柳條，撓著她的鼻子。

“媽媽，香味越來越多了?！毙⌒佑终f。

“不是多了，是濃了?！眿寢尲m正道。

“還不是一個意思嗎？”

“是一個意思。但是我這樣說更合乎邏輯?！?/p>

小蝎子不想和媽媽爭辯。他才不要管什么邏輯不邏輯呢。他使勁吸著鼻子，貪婪地聞著。好像只要這么使勁聞著，那些豆子就會進入嘴巴里。

“如果我能吃上這么香的豆子，那我就是最幸福的蝎子，全天下最幸福的蝎子?！毙⌒幼匝宰哉Z著。

“真沒有出息?！毙計寢尯懿灰詾槿弧ｋm然她在嘲諷小蝎子，但是她并不拒絕那些往她的鼻子里猛鉆的香味。

“好啦。再煮就爛鍋里了，那可不是好豆子?！蹦棠锑洁熘?，站起身來。她找了一把笊籬，掀開鍋蓋，把那些鼓脹得像杏花骨朵一樣香噴噴的豆子撈了出來。整整裝了一個盆子。那是一個用來盛餡子的盆，不是很大，但對盛蝎子爪來說，足夠大了。這個村子里，還沒有誰用這么大的盆裝豆子。

奶奶端著盆子，走到了陽光下。她把豆子曬在了蓋頂上。當然，她用了四個蓋頂。雖然年紀很大了，但她總是很心急。特別是她認準了一件事的時候。她可不想豆子們都擠在一起，那樣曬起來就慢多了。奶奶坐在一邊，看著她的豆子。她的臉上滿是笑容。那笑容似乎也香噴噴的，和樹上的杏花一種味道。有幾朵花瓣，被風吹落下來，掉在她稀疏的頭發(fā)上。還有的，落在了蓋頂上，當然，把豆子遮住了。躲在杏花下的豆子很享受似的靜默著。她們沒有理由不享受。這么好看的絲巾，誰不想要？奶奶不知道是被太陽曬迷糊了，還是她本來就犯困了，她合上了眼睛。她的蓋頂上有了好多好多的花瓣。

“媽媽，今年的豆子一定特別香?！毙⌒釉缇土髁丝谒?。怕被媽媽恥笑，他偷偷地擦掉了。

“我倒是吃過。不過都是她的孩子們掉到地上的，好吃，可是不解饞，孩子你要知道，不能解饞的東西還不如不吃。吃了只能是在你的肚子和美味之間豎起了一道梯子，你似乎可以自由地爬上爬下，但是卻無法爬到頂端，很令人糾結(jié)?！?/p>

小蝎子不理解媽媽的話。他來不及理解。他全部的心思都被那四蓋頂豆子給吸了去。

“好啦，曬太干了也不好吃?！蹦棠绦蚜诉^來。她攏攏稀疏的頭發(fā)，把蓋頂上的豆子收進了盆子里，然后去了廚房。因為豆子實在不少，她決定分兩次炒。閑著也是閑著，慢慢炒就是了，反正孩子們回來了，有炒好的，不耽誤他們吃。奶奶覺得天還早，所以，她的動作似乎比平時慢了半拍。她慢慢悠悠地把油倒入鍋里，等到油足夠熱了，她才倒入豆子。豆子被油浸潤著，被鐵鍋烘炒著，香味就以另一種姿態(tài)出現(xiàn)了。如果剛才的香味像一朵杏花，輕飄飄的，那么此時的香味像熟透的杏子了，沉甸甸的。

小蝎子都要哭了。他想吃豆子，他太想吃豆子了。

忍不住，他吸了一下鼻子。

“孩子，我說過哩，你不能那么嘴饞，這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媽媽，我跟你說過了，不是我嘴饞，是這豆子太香了。你沒有覺得嗎？”

“阿嚏！今年的杏花開得太放肆了?！眿寢尨鸱撬鶈?。

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春天。小蝎子以為。因為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這么難過。他總以為自己吃得很好，住得很好，玩得也很好，可是，眼前的豆子，這些像黃金一樣亮澄澄的豆子，破壞了他的幸福感。

奶奶把豆子嘩啦啦倒進了盤子里。這時候，她的眼睛不是盯在豆子上，而是盯著門口。她的頭稍微側(cè)著，那樣不管誰走進來她都能看到?？墒情T口靜悄悄的，除了微風輕輕翻弄著幾片花瓣，沒有誰來過。

不知是鍋太沉了，還是她真的老了，她的手臂顫抖起來。

她終于放下鍋，倒入油，把剩下的豆子倒了進去。

翻炒，翻炒，翻炒——她的動作越來越遲緩。

“也許，他們都忘了今天是二月二？”她自言自語著，“嗨，忘了也應該啊。只有我這么清閑的人，才會惦記著這日子那日子的。對他們上班的人來說，哪里有什么二月二三月三的?？墒?，二月二，龍?zhí)ь^呢?！?/p>

小蝎子有些憤怒了。哼，這么好吃的豆子他們竟然不回來吃。如果食物不好吃也就罷了，可是如此好看而又美妙的東西，他們竟然會忘記！小蝎子撓了一下自己的爪子，心里很想去抓破什么東西。

雖然奶奶的動作越來越遲緩，可是鍋里的那些豆子，還是爭先恐后地收縮了身子，擦亮眉眼，變得亮澄澄了。

再炒下去就糊了。小蝎子很著急。

還好，奶奶撒上白花花的鹽，翻了幾下，端起鍋，把里面的豆子倒了出來。

陽光繞著杏樹走了幾步。

奶奶把豆子端到杏樹下面的石板上，眼巴巴地瞅瞅她的豆子，再瞅瞅門口。門外的街道上很寂靜，偶爾有摩托車、電動車、小汽車按喇叭的聲音。只要有一種聲音模模糊糊地進入奶奶的耳朵，她都會朝門口望去。

“媽媽，這么好的豆子不會沒有人吃吧？”小蝎子咬了一口媽媽用咸土和麥麩攪在一起做成的小餅子，很是遺憾地問。

“沒有那么傻的人，有好吃的在家里等著你，你會不回家？”

“我？可惜不是我?！?/p>

媽媽沒有再說什么。不過，她也覺得今天的麥麩餅味道太一般了。

太陽西斜了。奶奶把她的盤子端進了屋。她走得很慢很慢。那盤豆子很沉很沉，壓得她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

她把盤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椅子上，又打起盹來。

小蝎子從一個角落爬到另一個角落。他可不想放棄觀察豆子的任何機會。

“媽媽，快來看呢！”就在蝎子媽媽使勁咽下最后一口麩皮餅的時候，小蝎子喊了起來。

“媽，我們回來了?！?/p>

“我就說嘛，你們能不回來？怎么這么晚才來？我炒好的豆子都涼了?！?/p>

“媽，你這么大年紀了，還炒這些豆子干什么呢？挺累的。不過，你既然炒好了，我們就吃了，不客氣了?！?/p>

說著，老大一家三口吃了起來。他們吃得很快，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追著他們似的。

奶奶笑瞇瞇地看著他們。

“慢一點吃，慢一點吃，別噎著呀?！?/p>

“媽，真好吃?！?/p>

“奶奶，真好吃?！?/p>

“媽，是好吃。”

“媽，我們吃飽了，你看，因為來得匆忙，也沒有給你帶什么禮物。”大兒子說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他的腦袋。

“天呀！”小蝎子驚叫了起來。

“天呀！”小蝎子的媽媽也驚叫起來。

只不過，奶奶很聾，她什么也沒有聽到。

小蝎子和媽媽面面相覷。

“媽，我們走了呀?！?/p>

“慢點走。我還以為你們這么晚回來能住一晚呢?！?/p>

“媽，實在是太忙了呀?！贝髢鹤诱f著走了出去，“您就不用出去了，您的眼睛又不好使。”

“我知道，我看著你們走。”奶奶拄著拐棍，目送一家三口出了門。

“二月二，龍?zhí)ь^呢，我就知道他們不會忘記。哎，要是老二一家也回來就好啦。”奶奶嘟囔著。

“我們不也可以嗎？”小蝎子急切地看著媽媽。

“好吧。既然老鼠一家能冒充老大一家，那么我們就能冒充老二一家。只是你爸爸不在家呢。”小蝎子媽媽很是遺憾。

“沒關系呀，到時候你就對奶奶說，爸爸出差了，她會相信的?！?/p>

“可是，我們怎么會和老鼠一家一樣呢？他們會變?nèi)诵?，我們娘倆不會呀?！毙⌒計寢屵~出一步后，忽然回頭對興沖沖的小蝎子說道。

小蝎子愣住了。是呀，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變成人。媽媽也是。可是，變不成人，怎么能讓奶奶相信他們是老二一家呢？

“不是我不想去，是我們沒有辦法。這樣吧，你先去睡覺。等到奶奶也睡著了，我就給你去偷豆子吃。奶奶是不會發(fā)現(xiàn)的。”

“可是媽媽，你看奶奶的樣子。她在等著老二一家呢。也許只要老二一家不回來，她就不肯去睡?！?/p>

是啊，奶奶真的在等待。不過，她不心急。她知道老二家的孩子小，孩子小出門的時候就麻煩。往往是你鎖上門了，他又要回去拿什么東西。那東西在大人看來可有可無，但在他看來，是萬萬不能少的。下了樓，也許都走出幾里路了，他還會嚷著返回去。所以，鎖上的門要開。想到這里，奶奶笑了。奶奶想起大兒子小的時候，有一天她抱著他回娘家，都出村了，兒子卻非要回去拿他的彈弓。就是因為有一種好聽的鳥叫聲灌進了他的耳朵，他想起了彈弓。她不想回去，可是他急得哭?？春⒆涌薜每蓱z，她就同意了。等到他們把彈弓取回來，鳥早就飛了。

“媽媽，都怨你，你要不耽誤，那鳥就不會飛走了?！眱鹤舆€這樣抱怨。

“兒子，鳥會在一棵樹上等著你去打它嗎？鳥的翅膀是用來干什么的？”

“鳥的翅膀？當然是用來睡覺的，它們睡著的時候，不是鋪上自己的羽毛嗎？”

想到這里，奶奶笑了。這就是孩子。

“媽媽，要不我們?nèi)フ依鲜笙壬伞Ｒ苍S他有辦法?！?/p>

小蝎子媽媽好奇地看著小蝎子。他可是第一次對老鼠這么客氣。

“你不討厭他了？”

“可是，他真的很有辦法，不是嗎？既吃到了可口的豆子，還讓奶奶開心?！?/p>

“那，試試吧?！眿寢尵谷煌饬耍翱墒呛⒆?，那一次你蜇了他的女兒，他一定還在生氣?！?/p>

“要不，我們給他們帶上點禮物？”

“什么禮物？”

“杏花項鏈怎么樣？這么多的花瓣，在地上爛掉真的可惜了，我們拿來做條項鏈，老鼠先生一家一定會喜歡的。老鼠太太可是很愛美的。有一次，她瞧著天空一片緋紅色的云彩說真漂亮呀，能扯下來做條絲巾就好啦。當然，老鼠小姐也一定愛美。”

“那就做吧?！毙⌒計寢屝α?。她一向為兒子感到自豪。

小蝎子和媽媽悄悄地溜出去，撿來好多好多的花瓣，那些花瓣遠看是粉紅色的，可是等到從地上撿起來，卻成了雪白色。

“一定是大地把它們的色彩奪走了?！毙⌒余洁熘?。不過，這樣也很美。不是嗎？像有香味的雪呢。小蝎子一邊小心地縫制項鏈，一邊和媽媽聊天。

因為做得太仔細，稱心的花瓣就少了些。被螞蟻咬掉邊的，小蝎子不要;被風吹皺臉龐的，小蝎子也不要;被陽光曬干了水分有些干枯的，小蝎子也不要。他挑挑揀揀，太陽落山了，星星出來幾顆了，他才做好一串項鏈。不過媽媽要快得多。每一條上還串上幾粒石榴子，那紅燦燦的石榴子，好像瑪瑙一樣，讓她的項鏈光彩奪目。

“媽媽，你做的項鏈真好看?！?/p>

“當然，這些石榴子起了作用。什么東西都有用呢。”

聽媽媽這樣說，小蝎子臉紅了。因為媽媽把撿來的石榴送給他的時候，他很沒有禮貌地拒絕了。他不喜歡石榴，酸酸的，不好吃。

小蝎子和媽媽小心翼翼地拿著他們的禮物，叩響了老鼠家的門。

老鼠太太很不耐煩地去給他們開了門。這么晚了，還來打擾，她很不滿意。

“我兒子真的是想讓奶奶開心，所以他也想像你們那樣，變成奶奶的家人?！?/p>

“什么呀，還不是為了那些好吃的豆子？”

老鼠先生的女兒很不屑地恥笑著。她當然有理由恥笑小蝎子。他蜇了她還沒有給她道歉呢。

“對不起，是我不好?！毙⌒右贿呎f，一邊送上了自己的禮物，“看，這是我給你做的杏花項鏈，你戴上一定很好看?！?/p>

“真的給我？”

“當然，還有給你爸爸媽媽的項鏈?！毙⌒計寢屭s緊把自己縫制的項鏈也拿了出來。鑲嵌了石榴子的項鏈紅白相間，璀璨得像下雪天的晚霞，老鼠先生和老鼠太太的眼睛頓時亮了。

“何必那么客氣呢?！崩鲜笙壬f，“不是我們不想幫你們，只是我們那樣做是冒著生命危險的。”

“嗯？”小蝎子和媽媽很是吃驚。

“你們不知道，我們冒了多么大的風險。不是說被人發(fā)現(xiàn)會丟了性命，而是我們變成人形的過程。知道嗎，我們是吃了存放了五年的二月二豆才變成人形的。可那存放了五年的二月二豆子，難保沒有發(fā)霉變質(zhì)的，那樣，吃下去的可是毒藥呀?！崩鲜筇坪踹€心有余悸。

“是呀。很危險呢。”老鼠先生說。

“可是，不能挑選一下嗎？”小蝎子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

“看，你怎么挑？”老鼠太太拿來那些有了魔力的豆子，讓他們看。

豆子早就褪去了金黃，變得黑乎乎的，像田野里屎殼郎推的糞球，這一粒和那一?？雌饋頉]有任何差別。

小蝎子和媽媽面面相覷。這是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的。

“怕了吧？我就知道。”老鼠的女兒一邊把小蝎子送她的項鏈掛在脖子上，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媽媽，奶奶炒的豆子不如去年的好吃呢?！?/p>

“這還用說？年紀大了嘛，干什么都是心有余力不足了。把那些豆子趕緊包好放起來吧?！?/p>

老鼠一家臨走的時候，沒有忘記在口袋里藏起一些。

“也許，我們明年吃不上奶奶的豆子了，她那么老了?！崩鲜蟮呐畠汉苈淠卣f。

“瞧你這個孩子，盡說這些讓人揪心的話。唉，我永遠不會忘記孩子們小的時候圍在她身邊吃豆子的情景，你爭我搶，還嘰嘰喳喳地比較著。她那時那么年輕，那么開心?！?/p>

老鼠一家沉默了。小蝎子和媽媽也沉默了。在他們的腦海里，無一例外地浮現(xiàn)出奶奶不時張望的樣子。她在等待。

“兒子，我想吃這些豆子呢。萬一我不在了，你一定好好活著，多和老鼠先生一家來往，他們會幫助你的?！毙⌒計寢尦了剂艘幌抡f。

“不，媽媽，我也要去。我還從來沒有放開肚子吃過豆子呢。”

“可是——”

“媽媽，我們永遠都要在一起，這是你說的呀。”

小蝎子媽媽長舒一口氣，笑了。

小蝎子和媽媽幾乎是同時把一粒像屎殼郎的糞球那樣的豆子放進了嘴巴里。老鼠先生一家臉色凝重地看著這一幕。

十粒豆子很快就吃完了。小蝎子和媽媽面帶著微笑，相互注視著。

砰！一聲巨響，小蝎子和媽媽一下子消失在一團白色的煙霧中。

“成功了！”老鼠一家歡呼起來。

白霧散盡了。小蝎子看到眼前的媽媽了，她是一個好看的媽媽，頭發(fā)微卷，面帶微笑。而小蝎子，也成了一個好看的小男孩。

“比我們還成功。我的老鼠耳朵只變了一半，不知道為什么呢?！崩鲜笙壬呐男⌒拥哪X袋說。

“是呀先生，就是看到您的耳朵我們才想到求您呢?！?/p>

“看來，我也很成功呢。”老鼠先生開心地笑了。

“祝你們好運。不過，一定不要把豆子吃干凈呀，想以后再去吃的話，要多留起一些來呀?！崩鲜筇诘?。

“我們知道了?！毙⌒雍蛬寢尭吲d地走了。

小蝎子和媽媽出現(xiàn)在奶奶面前的時候，奶奶在門口站著。燈光打在她白蒼蒼的頭發(fā)上，閃閃發(fā)光，好像粘了一層細小的銀錠。

“奶奶，我回來啦?！?/p>

“媽，我們回來啦?！?/p>

“我就知道你們要回來呢。他爸呢？”

“出差去了。不過他那份豆子，我們給他帶回去?！毙⌒诱f。

“臭小子，我就知道你聞到了香味?！?/p>

“媽，這是給您的杏花項鏈，我給您戴上。哇，真好看。媽，您越來越年輕呢?！?/p>

“我這一輩子還沒有戴過項鏈呢。還是杏花的，真好看。”奶奶開心極了。

小蝎子看著媽媽，愣了一下。不過他嘴里已經(jīng)裝滿了豆子，就沒有出聲。他沒有想到媽媽那么厲害，在他縫一條項鏈的時候，竟然縫了三條。也許，這就是媽媽吧。

奶奶看著他們吃得那么開心，高興極了。她想，明年一定要多炒一些，讓他們吃不了帶回去。

插圖/王笑笑

發(fā)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