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與絲襪

柯裕萊

我有個朋友身材很高挑，腿極長極美，頭發(fā)黑緞一般又軟又亮地披在肩后。她平日總像是在想著什么事，人雖美艷，但不太開口說話，眼睛遠遠地從披瀉的頭發(fā)后面看出來，若即若離的。因此她不論在哪里，都像一塊黑色的冰那樣散發(fā)著迷離的光。

某日在公交車上，她對面有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坐在母親的腿上。這小男孩一路盯著她瞧，不言語也不扭動，先是著迷地看她的長發(fā)，看半天，又看她的腿。

那天她穿了短裙和黑底織金的透明絲襪。小男孩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忽然一溜煙滑下他母親的腿，湊到她這邊來，伸手去摸她的腿。

朋友嚇了一跳。男孩的母親大驚，連忙將他拉回來，連聲向朋友道歉說：“對不起，他很少出門，沒有看過人穿絲襪?！?/p>

這小男孩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還是專注地看著她的頭發(fā)和腿，眼神干凈無邪氣。那一頭晃來晃去的烏亮長發(fā)和黑底織金的透明絲襪在他看來，也許確實是需要觸摸以確認其存在的吧。

在這孩子懵懂的日子里，環(huán)繞著友善的絨毛玩具、明亮的彩色蠟筆、溫暖踏實的母愛，而在此之外，出現(xiàn)了這一雙隱隱帶著危險氣息的長腿，暗暗閃著光亮，威脅與媚惑并存。那么叫人迷惘困惑，卻又不能任意觸摸，這孩子就學會世間欲望法則的第一課了。

這對母子下車的時候，母親又向朋友道歉一次，并要那小男孩說“姐姐再見”。朋友也笑著說再見呀再見，對他揮揮手。這小男孩仍舊死死盯著她看，不舍得幾乎要泛淚了。他的迷惑今日（或是今生）是無解了。

母親和朋友都因這孩子的誠實而顯得非常尷尬。此時一旁的某個大嬸終于忍不住，嘿嘿嘿笑了出來。那是了然于胸、令人釋懷的笑，是理解也是憐憫，世間的種種都似乎瞬間被原諒了。

（若 子摘自《祝你幸福·午后版》201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