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路

涉水深

劉大莊是個老實本分的人，進城后一直在建筑工地干活兒。上個月他不小心扭傷了腰，只好回家休養(yǎng)。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腰傷還沒徹底好，他不能再回建筑工地，就打算找點別的活兒干。這天，老鄉(xiāng)寶山找到劉大莊，問他愿不愿意跟他干。劉大莊愣了一下沒出聲。

“兄弟，是不是信不過咱哥們兒，明天中午我就有一個活兒，到時你先跟我跑一趟怎么樣？”寶山信心滿滿的樣子令劉大莊半信半疑。寶山心思活，路子多，跟他老老實實賣力氣相比，兩人討生活的路數(shù)不一樣。

“我腦子不太靈活，就憑賣力氣吃飯，可是我的腰傷還沒好，也不是什么活兒都能接，你先跟我講講是個啥活，要是合適我才能干?！眲⒋笄f思索半天才回答。

“放心吧，肯定是積德行善的事，不會讓你去殺人放火的，哈哈！”寶山眨著狡猾的雙眼，約定好他明天來接劉大莊的時間后，就離開了。看他這么有把握，劉大莊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但思前想后還是決定跟著去看看。

第二天中午，寶山如約開著小面包車來接劉大莊。

“車怎么樣？雖然是二手的，但是跑起來帶勁吧！”一見面，寶山就炫耀起來。劉大莊很驚訝，他沒想到寶山還真掙到大錢了。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為什么要中午才開始干活兒呢？”劉大莊仍然感到疑惑。他以前做建筑工人，要早早開工的。這耽誤了一上午，要誤了多少進度??！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時間都是客戶要求的，這里面學問可大了?！睂毶叫α诵?，“咱們不能早也不能晚，只要剛剛好就行了。”

劉大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一會兒，兩人就開著車駛進了一條布滿批發(fā)市場的長街，最后停到一家寵物店門前。寶山讓劉大莊看車，自己下去找老板，不一會兒寶山就和老板抬著一個大麻袋出來了。劉大莊趕緊把后備廂打開，麻袋被寶山扔了進去。劉大莊驚奇地發(fā)現(xiàn)麻袋表面居然在不規(guī)則地拱動，似乎里面裝的是活物。

劉大莊還沒來得及問，寶山就招呼他趕緊上車。到了車上，寶山還給一個客戶打了電話，告之一切準備就緒，馬上就出發(fā)了。最后，寶山一再強調不會誤了時辰的，保證讓客戶滿意。

“那后面是什么？不會是活的什么東西吧？”寶山開著車，劉大莊忍不住問。

“當然是活的啦，要是死的怎么去放生啊！”寶山看著劉大莊不解的表情，解釋說，“你放心，咱們做的是好事，現(xiàn)在城里都興這個，逢個節(jié)假日或者特殊紀念日都愿意放點活物，求個順心順意。”

原來寶山說的工作就是放生。這個劉大莊聽老一輩人也講過，不過那都是過去的習俗了，怎么現(xiàn)在又興起來了呢？

更令他疑惑的是，寶山一路開回了他們鄉(xiāng)里，繞過村舍，直接奔向后面的大山。一直開到了半山腰，前面沒有路了，寶山才停下。

下了車，劉大莊環(huán)視周圍，夕陽下荒山野嶺沒有人煙。他們從小在前面的村里長大，以前小時侯也來過好幾次，大都是瞞著父母出來冒險淘氣的。

“過來，我們把貨卸下來。”寶山指示著劉大莊，一起搬起麻袋放到一處空地上，在解開麻袋時，他還把手機調成拍攝模式，讓劉大莊對著麻袋拍。

麻袋打開后，只見里面密密麻麻爬出了許多小蛇。它們在袋子里憋得太久，突然自由了，一眨眼全鉆進周圍的草叢中逃跑了。

“你在這里放蛇？”劉大莊驚訝地叫著，“萬一咬著人可怎么辦？”

“能咬什么人？平時哪有人來這里啊！反正也是荒山，而且這些蛇是用來觀賞的，不會襲擊人，不礙事?！睂毶胶軡M意地舉著手機笑著說，“不錯，時間是按照客戶要求的，生物都放干凈了，算是完成任務啦！”

他把手機拍攝的放生情景給客戶發(fā)了過去，不一會兒客戶就打來了電話，看樣子很滿意。據(jù)寶山說，有不少人專門在節(jié)假日或者特殊紀念日里放生。他很幸運，最近認識了一個大老板，這個老板非常迷信，凡是家里人有病，不論是頭疼腦熱，還是住院開刀都要放生，甚至在他簽署商業(yè)合作計劃當天也要求放生。為了討個吉利，大老板出手慷慨。

“既然要討吉利，為什么不自己來放？”劉大莊覺得奇怪。

“人家都是大老板，公事繁忙，哪有時間做這些小事?！睂毶降靡獾?，“現(xiàn)在活兒越來越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才來找你，也是看你有力氣，膽大心細，怎么樣，要不要跟著我干？到時客戶給的酬勞我們對半分?！?/p>

劉大莊仔細想了一路，還是拒絕了。被蛇咬傷可不是開玩笑，無論傷人傷己都不是鬧著玩的，他可不想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丶仪?，他還勸寶山趁早收手，而寶山則說他是死腦筋，注定一輩子窮命，兩人最后不歡而散。

又過了一周，劉大莊在朋友的介紹下到城里去賣水果。一個水果攤，兩個人輪流半夜去果園進貨，白天售賣時，劉大莊笨嘴拙舌不會講價，常常吃虧，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攤位回頭客倒是越來越多。人們都說，劉大莊賣的水果新鮮，又相對便宜。雖然辛苦，劉大莊還是咬牙堅持了。

這天賣完水果回來，劉大莊路過村前的小河溝時，看見不少孩子圍著一輛小面包車。劉大莊一眼就認出那是寶山的車。他又在搗鼓什么？難道要把蛇放在這里？想到周圍娃娃們經常在河邊玩耍，這要是遭了蛇害那還了得！劉大莊氣不打一處來，他決定一定要攔住寶山?！皩毶剑愕纫坏?！”劉大莊大叫著沖了過去。

“大莊，這可不能等，錯過吉時就不好了?！睂毶侥_旁放著兩個大桶，里面撲騰撲騰冒著很多水沫，走到近處還有一股腥臭味。

“哇，好多小魚呢！”周圍的娃娃們叫著。劉大莊才看清楚，這回寶山放的不是蛇，而是一群小魚，密密麻麻足有數(shù)百條?？赡芡袄锼械难鯕獠蛔懔耍瑢毶絻A倒時，有不少魚跳躍而起，在水面上形成銀色的波紋，煞是好看。

贏得了周圍孩子們的歡呼，寶山得意地轉身回頭咧著嘴看向劉大莊大笑。劉大莊看著他，還是沒說什么，默默地走了。

其實他很想問寶山，這些魚能在這里存活嗎？劉大莊的爸爸以前承包過魚塘，知道魚也是講究生活環(huán)境的，魚的密度過高就會缺氧。

劉大莊的擔心沒有錯，隔天，小河溝上泛起了一條條死去的魚，在陽光的暴曬下泛著霉爛味?！斑@有什么，我一會兒借條船把臭魚撈了?！泵鎸@個情況，寶山不慌不忙。

“你本來是放生的，結果卻讓它們尋了死路。”劉大莊熱心招呼著幾個同鄉(xiāng)人幫著寶山打撈魚，“要是有人撈了臭魚吃壞了肚子，那不是更要命?！?/p>

“大莊，你咋這么啰唆呢！”寶山對劉大莊的話不屑一顧，搞得劉大莊只有唉聲嘆氣。幾個人干了好半天，總算把小河溝清理干凈，看著前幾天還活蹦亂跳的小魚現(xiàn)在都成了臭肉，劉大莊真覺得可惜。

寶山照樣忙，劉大莊有些日子沒見到他了。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幾個小男孩瞞著家里去后山玩，沒走多久就有個5歲的男孩子被蛇咬傷了。

大孩子背著被咬的小孩子下山找大人，劉大莊怕耽誤傷情，與幾個鄉(xiāng)親連夜把孩子送到城里的大醫(yī)院。萬幸的是，蛇不是毒蛇，孩子沒有中毒，傷口做了處理，驚嚇過度的孩子總算平靜下來了。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吧！”寶山的媳婦見到奔到醫(yī)院的寶山，揪著他的衣領道，“是你放的蛇咬了咱自家的娃，你有什么說的？”

“怎么會這樣啊？”本來聽說蛇咬了人，怕?lián)煹膶毶绞冀K沒有理會劉大莊的電話。后來，寶山媳婦打電話聯(lián)系他，告之受傷的正是他們5歲的兒子時，他才如夢初醒?！澳阏f你是做善事，可是像這樣毫無章法地做下去，早晚會把別人送上絕路！”寶山媳婦斥責道。

“唉，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我以為放生就是隨便放掉就行了?！睂毶接悬c后悔了。

正在這時，幾位民警找到了寶山。原來，有人舉報雇傭他放生的老板在企業(yè)經營中有不正當資金交易，現(xiàn)在正在接受調查。

“他每次給你多少資金？你知道他給你的錢是怎么來的嗎？”警察看到了老板手機里的放生視頻，來找寶山核實情況。

“我真不知道?。∷o的錢很多，我以為他真想給自己積德還愿呢，原來是自己做了虧心事求心安??！”寶山后悔道，“糟糕，我昨天還替他放了一批大蝸牛?！?/p>

“你知不知道，非法放生是不允許的?！?/p>

“好好，我愿意接受處罰。不過，我有個要求，要協(xié)同警方一起去抓蛇，我不能再讓它們咬人了，可是蝸牛怎么辦……”寶山撓著頭沒了主意。

“大蝸牛對莊稼地破壞力很大，我們要趕緊去抓，它們本不是這里的生物，活在這里對它們對我們都不好?！眲⒋笄f拍著寶山的肩膀說，“這個活兒我叫大家一起幫你，給別人生路的活兒我干?！?/p>

天亮了，寶山坐上了警車，向著目的地開去。他明白了，原來每種生命都有自己的軌道，遵循規(guī)律，尊重生命，遵守規(guī)則才是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