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亭
(華東理工大學 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上海200237)
“行動流”:可能及其可為的邏輯思考——吉登斯行動理論的研究與啟示
趙云亭
(華東理工大學 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上海200237)
吉登斯的行動理論主要是對“行動如何成流”進行的研究,是對行動的本體論考察。認為行動是一種持續(xù)綿延的“行動流”,時間性、動態(tài)性、能動性與循環(huán)再生性是“行動流”的特征。吉登斯通過發(fā)展行動者、行動、可逆時間與共同知識等新概念,使“行動流”成為可能。在這些概念的基礎上,意識與行動的耦合促成了行動的動機激發(fā)、理性化與反思性監(jiān)控的流動過程。吉登斯對行動的意外后果高度重視,認為它是行動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根本,是行動流綿延再生的動力機制。吉登斯的行動研究,更加準確地把握住了人類行動的內涵,豐富和拓展了當前行動理論的視野和方向,為彌合行動與結構的二元狀態(tài)提供了思路,并成為其分析現(xiàn)代性后果的重要理論工具,這也將為分析和應對我國的轉型問題提供諸多啟示。
共同知識;可逆時間;行動流;意外后果
吉登斯之所以能成為當今的社會理論大師,是因為他具有深邃的批判意識和“雜糅百家”、為己所用的創(chuàng)新能力。他的行動理論是對前人的批判、繼承與超越,深化了對行動的認識,還原了行動的生活世界的本來面目。他認為行動是一種具有能動性的持續(xù)綿延的“行動流”。當然,他并沒有盲目夸大人類行動的能動性,而是認為行動的能動性是有限的,它會受到外在結構的制約。行動理論作為結構化理論的內核,貫穿吉登斯的整個研究脈絡,它不僅是架通社會結構與個體行動二元論的橋梁,也是連接結構化理論與經驗研究的重要理論工具。因此,行動理論對于理解和把握吉登斯思想至關重要,而其行動理論始終在圍繞“行動如何成流”這一問題展開。但是,當前對吉登斯的行動理論研究存在兩方面的缺陷:一方面,重視程度不夠,沒有認識到行動理論在吉登斯思想中的重要性;另一方面,認為吉登斯的行動理論只強調了行動的流動性,而沒有解釋、論證行動是如何流動的?;诖?,本文嘗試對吉登斯的行動流理論何以可能及其何以可為進行分析與探討,以期再更加系統(tǒng)地研究行動理論,同時,挖掘其對分析我國現(xiàn)實問題的意義與啟示。
“行動流”是吉登斯對行動的本體論考察。他認為行動是指物質存在對世界事件進行過程的、現(xiàn)實或預期的、有原因介入的連續(xù)流[1]161。這種綿延的行動流是一個包含動機激發(fā)、一以貫之的理性化或合理化和反思性監(jiān)控三者在內的流動過程。吉登斯通過行動流這一概念試圖表達三方面的意思:一是強調行動是一種連續(xù)流,具有“流”的特性;二是突出行動流的持續(xù)轉換和建構能力,即行動的能動性;三是將現(xiàn)實中的結構性因素納入其中,認為行動流是結構性因素與主體因素的合體。另外,從這一定義中也可以看出,吉登斯擴展了社會行動的外延,認為生活世界中的一切存在都屬于社會行動的范圍,例如行動者、行動的場域、情景以及與之互動的其他行動者等等,因為你在行動時這些因素都是你要去考量的。吉登斯對行動的這一認識是建立在前人基礎上的,他系統(tǒng)清理了結構—功能主義、解釋社會學和行動哲學中的有關行動觀點,對行動進行了本體論的考察與分析,進而形成了自己的行動流理論。
首先,吉登斯批判了結構—功能主義,認為行動具有能動性。以涂爾干、帕森斯為代表的英美功能主義與法國結構主義,主張“強結構弱行動”。英美功能主義對結構的理解傾向于表面化,對結構的把握更多是“描述性”的,而法國結構主義則是以化約的方式來使用結構概念的。吉登斯認為,兩者對結構的理解存在“理想主義”傾向,脫離了實踐性的“生活世界”,造成對行動及行動者概念理解上的模糊。這主要表現(xiàn)為四個方面:一是過于強調外在結構(包括價值、規(guī)范等)對個體行動的支配性,忽視行動者的能動性,認為個體行動者只不過是外在結構的附庸,充滿惰性與無能;二是將人的能動行為視為“價值內化”的結果;三是沒有認識到處于變遷中的社會生活是行動者積極建構的結果,將結構與價值視為超驗性的;四是將權力這一個體能動性的直接體現(xiàn)看作是社會的附屬現(xiàn)象。
吉登斯擺脫了結構功能主義對行動的片面理解,他將行動稱為能動,認為社會行動者作為一名社會成員,首要的資格是具有能動性[2]。他認為,能動性不僅僅是指人們行動流中的意圖,更為重要的是對行動流的持續(xù)監(jiān)控過程,監(jiān)控過程使行動者在行動的不同階段會對外界做出不同的反應。據此可以看出,吉登斯強調能動性的所為性而非所欲性。當然,吉登斯并沒有盲目夸大行動的能動性,認為行動的能動性是有限的:一方面,它受到外在結構的制約,結構中的規(guī)則與資源是行動者能動性發(fā)揮的條件;另一方面,人類的認識是有限的,行動的意外后果是無法避免的。
另外,吉登斯對解釋社會學和行動哲學中的相關行動理論進行了清理,認為行動是一種具有持續(xù)轉換和建構能力的連續(xù)流。解釋社會學和行動哲學在糾正實證主義弊端的同時,走向了另一極端,即“強行動弱結構”。他們過于強調行動者的意圖性,忽略了行動的實踐性,沒有看到外在制度對行動過程的“制約”(制約有規(guī)制與使動雙重屬性)。這主要表現(xiàn)為兩方面:一方面,把人的行動等同于有意圖、有目的、有理由的行動;另一方面,將“有意義的舉動”等同于“有意圖的后果”。第一方面的后果是將行動從“行動流”中分離出來,混淆了行動與舉動,破壞了對行動的結構化過程的理解。吉登斯嚴格區(qū)分了行動與舉動的概念,強調行動是一種連續(xù)流,具有時間性,而舉動是行動流的要素或部分,是已經完成的、固定的、空間化的行為。他認為行動是包含動機激發(fā)、理性化和反思性監(jiān)控的持續(xù)綿延的結構化過程。第二方面造成的后果是難以理解結構的二重性,從而無法理解“行動流”的持續(xù)轉換和建構能力[3]28。將有意義的舉動等同于有意圖的后果夸大了人類的能動性,那只是理想中的情景。由于人類自身理性的有限性加上行動流中的結構性因素,在行動過程中往往存在大量“有意圖行動的未預期后果”。吉登斯對未預期后果給予高度重視,認為未預期的后果就是下一步行動的未被認識到的條件,賦予行動持續(xù)轉換和建構能力,并在轉換與建構的過程中完成“結構化”的過程,實現(xiàn)行動與結構的二重性。
通過對結構功能主義和解釋社會學與行動哲學的清理與發(fā)展,吉登斯實現(xiàn)了對以往行動理論的兩次超越,認為行動是一種兼具能動性與受制約性的流動過程。吉登斯認為行動流具有時間性、動態(tài)性、能動性、循環(huán)再生性。
吉登斯將時空視為行動流的構成部分,認為它的出發(fā)點就是時間性。行動流就是一種時間流,行動流的時間性表明從行動流的最初舉動到行動流的最終結果存在時間差,在這個時間段內行動是綿延的。時間性還表現(xiàn)為一種對行動流的規(guī)制:行動之前要考慮時間的長短是否允許行動;行動在不同階段是否繼續(xù)也要考慮時間;在不同的時間也有不同的行動。吉登斯非常重視時間的“可逆性”,時間的可逆性是行動流循環(huán)再生的基礎。時間性蘊含了一種動態(tài)性。吉登斯區(qū)分了行動與舉動,認為行動是一種“生活體驗”的連續(xù)流,強調行動的動態(tài)性和過程性。行動的動態(tài)性和過程性主要是指意識對行動的持續(xù)性監(jiān)控,這種監(jiān)控過程伴隨行動流的整個過程。另外,面對結構功能主義對行動的貶低,吉登斯非常強調行動的能動性。能動性不僅指行動的意圖性,更重要的是一種做事情的能力,即在行動過程中,個體有能力對偶然因素做出判斷與應對。吉登斯將這種能力視為行動的基礎。最后,吉登斯認為行動流是一種行動的結構化與再結構化過程,即行動是循環(huán)再生的。意外后果是行動循環(huán)再生的動力機制,它在賦予行動創(chuàng)造力的同時,也為下一步行動融入了未預期條件,進而促進行動的循環(huán)再生。
行動成流何以可能?吉登斯認為行動的流動過程是眾多因素耦合的結果,這些因素包括行動者、共有知識、可逆時間、意外后果等,它們在行動過程的不同階段扮演不同的角色,并發(fā)揮不同的作用。因此,對行動流而言,每一因素缺一不可。
首先,吉登斯對行動主體——行動者進行了分析,認為行動者是一個人格體系,主要包括無意識動機、實踐意識和話語意識。他對行動者意識分層的研究是對行動流展開分析的基礎,三種意識分別是行動流的三個動力機制,在行動流的每一節(jié)點為行動的繼續(xù)進行提供動力,掌控方向。
無意識動機是意識分層模式中的最深層次,是行動流的“源”,行動流就是無意識動機引發(fā)的一系列行動過程。吉登斯從三方面考察了無意識動機在行動流中的作用。其一,吉登斯認為無意識動機是行動流的“源”。所謂無意識動機就是行動者在日常生活中所隱藏的本體性安全感,而信任感是安全感的本質,另外,這種安全感也是行動者在例行活動中控制身體的一種自主性。當行動者的本體性安全感受到威脅并失去自主性時,就有引發(fā)行動流的可能,而由其引發(fā)的行動流就是在同別人的互動中獲得信任感。其二,吉登斯在更深一層的意義上考察了無意識動機在行動流中的作用。吉登斯認為動機是激發(fā)行動的需要,是行動的潛在可能。同時,吉登斯強調,雖然動機激發(fā)過程并不與行動的整個過程相伴,但是它會為行動提供通盤的計劃或方案,即舒茨意義上的“籌劃”,并在籌劃中完成一系列行為。吉登斯認為無論是意圖還是籌劃,都不應該等同于被有意識地保持在頭腦中的目標取向[4]163。也就是說,行動的意圖、動機和籌劃大多時候是無意識的,我們的日常行為更多是一種“前反思”的行動流。其三,吉登斯認為無意識不像實踐意識和話語意識一樣可以訴諸反思,無意識是例行化的,它與反思性之間的關聯(lián)是以個體例行實踐活動中的社會關系為中介的,而這種社會關系就是一種行動標準。無意識動機正是通過實踐活動中的社會關系,對行動流產生內在規(guī)制作用。
實踐意識與話語意識的本質就是反思性,是行動者自主性的標志。吉登斯特別強調實踐意識與話語意識在行動流中的作用,因為實踐意識與話語意識對行動流時刻保持著反思性的監(jiān)控,并利用“心理換回機制”對行動情景作出反饋,進而保證了行動的流動方向。所謂“心理換回機制”是指對過去經驗的重新把握,以便對當下行動進行考察。吉登斯認為,實踐意識和話語意識之間不存在固定不變的區(qū)別標準,兩者的區(qū)別僅在于是否可以用話語進行解釋。實踐意識是指行動者對具體社會情景中條件的“自然把握”。自然把握一方面凸顯了實踐意識的自然而然性,另一方面強調了實踐意識的“自明性”,即行動者自己明白行動的環(huán)境條件,也知道該如何作出處理,只是這種明白無法用話語表達。也就是說,實踐意識是行動者無法以話語形式表述的那些意識。正是實踐意識使行動流不用時刻訴諸反思,而是自然而然的進行。實踐意識下行動的例行化是如何實現(xiàn)的,吉登斯認為這取決于人類日常接觸中的“共有知識”,這種知識是實踐性的,是人類完成各種例行活動的必備條件。話語意識在意識分層模式的最外層,最接近生活世界。話語意識是指行動者能夠將自己對社會生活的理解、行為各部分的依據以話語形式給出自己解釋的能力。它是對自己行動的一部分或碎片——舉動的一種話語回應。但是,當行動者沉浸在行動的時間流中時,是不可能作出這種回應的,而只有當他訴諸反思時,才能給出自己的解釋性回應。吉登斯將話語意識視為評判一個人是否具備資格能力的主要標準,行動者能對自己的行為作出解釋,說明他具備資格能力。因此,話語意識不僅保證了自己行動流的順利完成,也使不同主體間的行動相互協(xié)調。
其次,吉登斯對“共有知識”進行了分析,認為意識對行動的反思性監(jiān)控是以共有知識為媒介的,共有知識是行動流的依據。正是由于共有知識的存在,行動流才得以自然而然的開展,行動之間才能正?;?。何謂共有知識?吉登斯認為共有知識是指普通行動者與社會學觀察者共享的有關在各種生活形式中“如何順利進行”的知識,它是獲取對社會活動的有效描述的必要前提[3]。從吉登斯對共有知識的定義中可以看出,共有知識對行動流具有兩方面作用:一方面,它是一種“如何”行動的能力,這種行動能力體現(xiàn)為行動流中的行動方法和技術,它能夠使行動者在意義的確定、方向的選擇和有效性上得到保證;另一方面,共有知識既是自身行動流順利進行的“潤滑劑”,也是不同主體間自然互動的“潤滑劑”。在這一層意義上,它使行動不必時刻追逐反思,而是自然而然的流動、互動、改造與再建構。
再次,“可逆時間”是行動流得以實現(xiàn)的內在基礎。所謂內在基礎是指時間,或者是經驗在時空中的構成,是人的日常生活的一項單調無奇的明顯特征[3]101。意思是說,時間的作用在行動流中是難以察覺的,但是沒有時間,行動流乃至日常生活是無法進行的。從吉登斯對時間的修飾語——“可逆”就可以看出,他是從時間的社會屬性對時間進行考察和分析的。他對時間進行了三種類型的劃分:日常生活的可逆時間、個體生命的不可逆時間、長時段制度的可逆時間。三種不同的時間類型不僅是指可度量的時間,還包含了時間段中所發(fā)生的生活[3]68。吉登斯認為日常生活綿延的運作方式——行動流,類似于列維—斯特勞斯的“可逆時間”,即日常生活的事件和例行活動在時間中的流動都不是單向的,而是具有某種持續(xù)性的不具方向性的流,例如,社會再生產、反復不斷的特性等都展示了日常生活的重復性。可逆時間不僅本身為行動流提供了內在基礎,而且也是行動流發(fā)生的眾多可能因素(包括共有知識、反思性回溯等)的依托。
最后,吉登斯認為行動的意外后果使行動流具有創(chuàng)造性,同時也是行動流循環(huán)再生的“永動機”。對行動意外后果的關注、研究是吉登斯行動理論的重要貢獻,它推翻了解釋社會學中將“有意圖的舉動”等同于“有意圖的后果”的觀點,從而使行動得以連通具有改造含義的實踐。
所謂行動的意外后果是指人們意圖行為之外的結果,它表明意圖與行動結果的脫離。吉登斯分析了三種意外后果的影響:一種是偶發(fā)情景下的意外后果;第二種是行動復合情景下的意外后果;第三種是反饋情景下的意外后果,吉登斯著重強調了這一影響對行動流的重要性。偶發(fā)情景關注的是由某一觸發(fā)情景引發(fā)的一系列事件的累積,而意外后果即是事件累積的結果,展現(xiàn)的是行動的“折疊效應”。所以偶發(fā)情景強調觸發(fā)情景的重要性,若沒有這一情景,或許就不會有因這些事件累積而成的意外后果。行動復合情景是指不是由單個事件引發(fā)的意外后果,而是由一系列個體活動復合而成的模式。在這種模式中,即使每一個體的行動都是理性的、有意識的,但是眾多個體行動匯集在一起便產生了誰也意識不到的、非理性的結果。吉登斯把這種現(xiàn)象稱為“偏離效應”,奧爾森則稱為“集體行動的困境”。反饋情景是指“行動的意外后果以某種非反思性的反饋圈(即因果循環(huán))的形式,構成了進一步行動的條件”[3]75。這些條件賦予行動流改造性的能量,成為突破現(xiàn)有結構的重要機制,并使行動流以不同的構成因素、不同的動機再生產。吉登斯重點分析了意外后果的反饋圈(因果循環(huán))是如何不斷反復再生產的。吉登斯認為,特定時空情景中的重復性活動,會在“遠距”的時空情景中產生例行化的后果,而這并不是行動者意圖中的結果,同時“遠距”情景中發(fā)生的事件又會成為“原初情景”中行動的條件,從而實現(xiàn)了不同時空情景下行動的互構與再生。
從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出,意外后果是在行動過程中不斷產生的,而且意外后果的產生不受行動者的意圖控制,這就給行動過程增加了不確定因素。這些不確定因素會在下一步行動中重新融入行動流,影響行動流的“流向”,促進行動流的循環(huán)再生,并使行動流“意外”獲得了突破現(xiàn)有結構規(guī)制的力量,實現(xiàn)結構與行動的二重性。
行動者、共有知識、可逆時間與意外后果等眾多因素耦合的結果即是行動流的生成。吉登斯認為行動的流動過程主要包括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行動的動機激發(fā)階段;第二階段是行動的理性化階段;第三階段是行動的反思性監(jiān)控階段;第四階段是行動的循環(huán)再生階段。吉登斯對行動過程的劃分是一種理想型劃分,實際上,行動過程的四個階段并不存在明確的界限,而是相互滲透的。
第一,無意識動機下的行動激發(fā)過程。無意識動機激發(fā)階段是行動流的最初階段,是產生行動動機的階段。吉登斯認為,行動者在反思性回溯行動過程時,往往可以用話語的形式說出自己的意圖和理由,但他們并不總是能夠說清楚無意識層次上的動機。無意識動機是行動者在日常生活中所隱藏的本體性安全感。吉登斯是在廣義上理解本體性安全感的,它實質上是依賴父母形象所帶來的可以預見且充滿關懷的例行常規(guī),信任感是其本質[3]120。在日常生活中,當行動者的例行常規(guī)思維受到外在的刺激,信任感受到威脅時,會激發(fā)行動者的無意識動機。但是,吉登斯強調無意識動機的產生并不意味著行動流的發(fā)生,它只是行動流發(fā)生的潛在可能。行動流的發(fā)生還取決于具體的行動情境和個體人格的差異。當外在刺激強于行動者控制身體方面的自主性時,行動者會用切實的舉動做出回應,行動的流動過程也就此開始。另外,如前所述,吉登斯不僅把無意識動機視為行動流的刺激因素,而且認為動機為行動流做了通盤的計劃與方案,以達到自己的意圖和目的。
第二,實踐意識下的行動理性化階段。行動的理性化是指行動者對自身活動的根據始終保持“理論性的理解”,并主張行動的理性化也是例行性的,一般也都足以應對[3]65。吉登斯強調行動理性化的例行性,認為它是行動者在實踐意識中自然而然完成的,這與話語意識下的行動的反思性監(jiān)控不同。行動的理性化主要是在處理好行動與外在結構關系的情況下,使行動能夠按照動機激發(fā)階段的目標、籌劃進一步展開,而不至于發(fā)生偏離。首先行動者會根據共有知識對外在結構的規(guī)制力量進行考量,搞清行動進一步展開的活動空間和活動條件,目的是讓接下來的行動能夠在結構的制約與行動中順利完成。同時,行動者通過實踐意識對最初的行動動機和“前行動”進行回溯、監(jiān)控,進而保證行動沿著預期的方向發(fā)展。正如吉登斯所言:對于作為目的性存在的人類行動者的反思性行為來說,行為的合理化是其固有的一種監(jiān)控的基本特征[1]175。這種對“前行動”的回溯、監(jiān)控是建立在可逆時間基礎上的。正是由于時間的可逆性,行動者才能自然而然地對過往行動保持理論性的理解,并與當下行動發(fā)生互動。所以,行動的理性化意味著行動流到達一個新的階段,即以實踐意識為基礎的對行動意義和行動開展的調整階段。
第三,話語意識下的行動的反思性監(jiān)控過程。行動的反思性監(jiān)控過程是行動者對自己已完成的“空間化”行動進行反思,并以話語意識的形式給出解釋的過程。吉登斯認為當行動者處于綿延的行動流中時,無法邊行動邊反思,而只有當他意識到行動流并對這種綿延進行回溯,即行動過程停止時,行動者才能對自己的行動進行反思。通過對行動流的反思,行動者能夠對自己的行動及行動中的社會和物理環(huán)境進行總結并給出解釋。另外,行動者的反思行動不僅涉及個體自身的行為,還涉及他人的行為。也就是說,行動者不僅始終監(jiān)控著自己的行動流,還期望他人也如此監(jiān)控著自身[3]65。行動的反思性監(jiān)控過程涉及的是以話語意識為基礎的“行動認知場”。在這個認知場域的范圍內,包括行動自身的一個行動的兩個過程,包括行動者的行動本身也包括行動者行動之外的與行動有關聯(lián)的其他行動者和行動所在情境[4]。吉登斯認為在社會行動認知場中,每一行動者都應反思自己的行動流,以保證行動主體之間的行動協(xié)調,并為自身下一步行動的合理化奠定基礎。
第四,行動的意外后果及其循環(huán)再生。從理論上說,行動流的全部過程到反思性監(jiān)控階段就停止了,這也是大多數解釋社會學和行動哲學的觀點。但是,吉登斯并不贊同這種說法,他認為這種觀點錯誤地將有意圖的行動等于有意圖的結果,沒有認識到人的能動性的有限性會造成行動的意外后果。吉登斯非常重視行動的意外后果在行動流中的作用。他認為意外后果是下一步行動的未識條件,這些未識條件會融入行動流,成為行動流中的不確定性因素,從而,行動得以連通具有“改造”含義的“實踐”概念,并在這種改造與再建構的過程中完成“結構化”的使命[3]29。吉登斯認為行動流中的意外后果是行動流循環(huán)再生的動力機制,它能不斷為行動流注入新的活力因子,使整個社會充滿創(chuàng)造性。
整體來看,行動流是行動者的意識、外在環(huán)境與行動耦合的結果。從無意識動機下的行動激發(fā)階段到實踐意識下的行動理性化階段,然后是話語意識支撐的行動的反思性監(jiān)控階段,最后是行動的意外后果及其循環(huán)再生,這就是行動綿延再生的過程。吉登斯基于生活世界的考察,完成了對行動流何以可能及可為的探索。在吉登斯看來,將動態(tài)性、時間性與綿延性賦予行動,才真正把握住了行動的實踐性本質。就此來看,人類社會中行動與結構并不是二元的,而是具有二重性。在日常生活中,人們通過實踐性行動不斷創(chuàng)造著規(guī)則與資源,而這些規(guī)則與資源成為社會系統(tǒng)存在的重要內容,并經過時間的累積成為結構性的存在。它一方面為社會系統(tǒng)中的行動者提供行動的條件,另一方面又制約著行動者的行動。就此,吉登斯通過其對行動的研究,提出了結構二重性理論,即“社會系統(tǒng)的結構性特征,既是其不斷組織的實踐的條件,又是這些實踐的結果”[5]。這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個體微觀行動框架與宏觀結構框架的二元對立,實現(xiàn)了對結構功能主義和解釋社會學行動理論的超越,進而推動了行動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也為研究現(xiàn)實問題提供了新的視角。吉登斯的現(xiàn)實問題就是如何分析和駕馭現(xiàn)代性這一頭“猛獸”。因為在他看來,現(xiàn)代制度的發(fā)展和擴張一方面為人們帶來了享受安全的和有成就的生活的機會,另一方面,現(xiàn)代性也有其陰暗面,產生了大量現(xiàn)代風險,嚴重威脅人類社會的良性運行[6]。吉登斯在其行動理論中強調人類行動的反思性能動性,而在對現(xiàn)代性后果的診斷中,吉登斯用反思性批判了理性主義的發(fā)展觀,認為理性主義的發(fā)展觀缺乏對行動的反思性,盲目相信人類行動的能動性,造成人化自然、傳統(tǒng)消解的現(xiàn)代后果。針對這一后果,吉登斯在肯定人類行動能動性的基礎上,提出了反思性“生活政治”與理性“解放政治”相結合的應對策略。
然而,由于吉登斯的行動理論具有濃厚的建構主義色彩,因此存在一定的不足之處。首先,吉登斯的行動理論存在解釋盲區(qū),對生活世界中的眾多行動的發(fā)生缺乏解釋力。例如,受特殊情緒控制的行動者作出的行動。此時的行動者本身是具有能動意識的健全的行動者,但是,他無法籌劃自己的行動,行動流中也沒有反思性監(jiān)控,行動結束時也無法做出話語解釋。其次,吉登斯的行動理論更多是個體的,而個體行動無法直接產生宏觀結構。社會結構是群體行動的產物,而從個體行動到群體行動再到社會結構的產生,每一步都需要一定的輔助機制,吉登斯并沒有對此進行分析。因此,從個體行動到宏觀結構的生成并沒有那么容易。再次,相較社會結構的制約性,吉登斯更加強調個體行動的能動性。雖然吉登斯始終高喊個體行動與社會結構的平衡性,但是,通過其行動理論可以看出,吉登斯更加傾向于個體行動的能動性,更多將社會結構視為行動的附屬物。他“認為具有認知能力的行動者通過反復持續(xù)的實踐活動不斷創(chuàng)造著結構,而結構不過是作為記憶痕跡、作為人類認知能力的生物基礎而存在的,它具體體現(xiàn)在行動中資源和資源動員規(guī)則的改變,而這種改變更多地依賴于人的行動”[7]。這也直接影響了其開出的應對現(xiàn)代性后果方案的效果。因為在人類行動的能動性面前,反思性、結構的制約性依舊不能對其進行限制,再加上意外后果的不可避免性,這反而會使現(xiàn)代社會陷入風險困境之中。
我國正處于由傳統(tǒng)社會向現(xiàn)代社會的轉型中,而且由于我國的特殊國情,我國的轉型是一種被動的、共時的轉型,而由此所產生的轉型風險比西方國家轉型時所面臨的風險更加復雜,對社會運行的威脅更大。因此,吉登斯的行動理論對我們分析和應對我們國家的轉型風險有諸多啟發(fā)。
首先,對于理論層面,我們應該注重上下結合的研究思路,打破結構與行動的二元性,這對于我們的研究意義更加明顯。因為以這樣的視角去分析問題,會更加有益于我們國家的科學發(fā)展。由于我們國家特殊的國家體制,自上而下的制度設計在社會發(fā)展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脫離現(xiàn)實的制度設計是不可取的,應注重底層行動邏輯與上層結構邏輯的互動。
其次,我們應該時刻對我們的發(fā)展行動保持反思性。吉登斯的行動理論告誡我們人們的能動性是有限的,只有對行動保持反思性,才能減少行動的意外后果。我國正處于全面、深度的社會轉型中,需要進行一系列的制度設計和實施行動,如若不保持行動的反思性必然會造成行動惡果。尤其是當前“發(fā)展主義”的行動理念,一切以經濟為中心,而忽視社會文化、制度等方面的跟進,必然會造成社會的失調與失序,進而給社會帶來災難性后果。
再次,吉登斯將行動的意外后果視為社會結構變遷的動力源,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意外后果的負面影響?,F(xiàn)在我國學界已經進行了意外后果的相關研究,但是還尚未得到足夠的重視。用意外后果的視角去看待問題,能讓我們用一種更加長遠的眼光去行動,有益于社會的可持續(xù)性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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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ossibility of“Action Flow”—Study on Anthony Giddens's Action Theory
ZHAO Yun-ting
(Social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School,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Technology,Shanghai 200237,China)
Giddens's action theory is mainly about the study of“how action comes into flow”and it is on the ontological investigation of action.He believes that the action is a kind of continuous and rolling“action flow”.The timeliness,dynamic,initiative and cyclic regeneration are the characteristics of“action flow”.Giddens makes it possible to“action flow”by developing some new concepts,such as actor,action,reversible time,mutual knowledge,etc.On the basis of these concepts,the coupling of consciousness and action contributes to the flowing process of action composed of motive stimulation,rationalization,reflexive monitoring.At the same time,Giddens attaches great importance to unintended consequences of action.He believes that the unintended consequences of action are the root of the creative action and the dynamic mechanism of the regeneration of“action flow”.
mutual knowledge;reversible time;action flow;unintended consequence
C913
A
1009-1971(2016)06-0061-07
2016-07-14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當代西方風險社會理論研究”(12ASH001);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WE1222001);上海市重點學科社會學建設項目(B501)
趙云亭(1989—),男,山東濟南人,博士研究生,從事理論社會學和社會風險研究。
[責任編輯:唐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