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柴廣翰
驪山煙云
□ 柴廣翰
在中國的名山大川中,有這樣一座山肯定是被我們的歷史學家忽視了。
它絕無泰山的巍峨和厚重,無華山的險峻與奇絕,無衡山的巍然與磅礴,無嵩山的陡峭與峻拔,卻似一匹青色的駿馬,輕逸瀟灑、氣貫長虹。
狼煙四起,鼓角爭鳴,這里曾上演了一出姬宮湦與愛妾褒姒烽火戲諸侯的歷史鬧劇,西周王朝的喪鐘在這里敲響;泉邊池畔,林間月下,這里曾演繹了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曠世奇情,誕生出“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的千古絕唱;這里更是千古一帝秦始皇的長眠地……這就是驪山。
莽莽驪山,滔滔渭水。太多的歷史勝跡,太多的文化累贅,太多的千年疊加……這里的每一顆草木都承載著千古的罵名,這里的每一條溪流都翻涌著歷史的余光。
我沒有跟隨大隊人馬的旅行社組團前行,也沒有過多聆聽解說員的講解,徑直向那峰火臺開始約一個半小時的攀登。
“恃寵嬌多得自由,驪山烽火戲諸侯。只知一笑傾人國,不覺胡塵滿玉樓?!碧拼娙撕倪@首詩篇今天讀來多少有些傷感。
時間是公元前779年,季節(jié)已經(jīng)是深秋,鎬京的城墻內燈火輝煌,城墻包圍的大院深處,皇宮威嚴、參差聳立、飛檐交錯。姬宮湦的寢宮內燈光旖旎,紗影飄渺。姬宮湦正在欣賞著一位眉頭緊鎖的美人。
她就是褒國獻給幽王的禮物。
一個不茍言笑的女子。
一個冷艷奇絕的美人。
褒姒的出場可謂華麗而驚艷,簡傲而絕俗。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三位橫空出世的絕代佳人,前有妹喜,妲己,后有西施,昭君,而褒姒注定冷艷的如同刺穿泰坦尼克號遭遇的冰川,無人可以匹敵。據(jù)史書記載,褒姒目秀眉清,唇紅齒白,發(fā)挽烏云,指排削玉,有如花如月之容,傾國傾城之貌。姿容態(tài)度,目所未睹;流盼之際,光艷照人。這確實是一個大美人,但只是這樣,再美也只是一個美人。山水再美不是詩,詩是詩人多情的產物;勝景再佳也非畫,畫是畫子情感的揮灑。世間女子的美有太多種,或妖艷或嫵媚,或清麗或純潔,或爛漫或奔放……種種風情,給男子太多流連的理由和借口。
但唯獨褒姒的美,美的冷艷,美的奇絕,美的與眾不同,美的無可比擬。
因為這樣一個國色天香的尤物,自進宮后就沒有笑過。和那些整天在姬宮湦面前搔首弄姿、涂脂抹粉、獻媚討好的都快油膩的后宮佳麗相比,褒姒更像是空谷幽蘭,郢中白雪,清耳悅心。她的美貌令姬宮湦“見而愛之”,而姬宮湦像著了迷丟了魂兒似的迷上了褒姒,絞盡腦汁想博得美人一笑,但是褒姒也跟鐵了心似的,冷酷到底,就是不笑?!冬h玉集》說褒姒性不喜笑,但“其一笑有百二十種媚”。那是何等的風情萬種,何等的銷魂蝕骨。于是姬宮湦的好奇與整個歷史好奇的眼光連接在了一起。越是神秘,越是高傲,就越能撩撥動飛揚跋扈的姬宮湦內心深處的征服欲。姬宮湦絞盡腦汁,想盡千方萬計動用舉國之力想讓這個從褒國獻來的美人露齒一笑,哪怕只是“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藺雨 書法
只要嫣然一笑,只是俄而一瞬。
幽王等待褒姒一笑,如等待蟠桃樹的千年桃花開,萬年結一次果,等的蒸騰的心都要涼了。
讓褒姒笑,成了姬宮湦心頭的一塊心病,也成為幽王的基本國策。
姬宮湦越是百般討好,褒姒越是目空一切,無人可以征服,從此姬宮湦陷入一種魔咒中,面對憂郁冷淡的褒姒,黔驢技窮的幽王就像是一只斗敗了的公雞,不厭其煩地探問褒姒:“卿不好音樂,不知所好何事?”褒姒冷冷回道:“妾無所好?!痹賳枮楹尾恍??褒姒高傲回應:“妾平生不笑?!?/p>
姬宮湦太郁悶了,自己坐擁天下呼風喚雨,竟然不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一笑。于是便千方百計地想讓褒姒能笑出來,哪怕只是一次微笑,只是一次!
于是接下來,為了討得褒姒的歡心,姬宮湦廢了德高望重的國母申氏,為了表達疼愛,廢太子立褒妃的生子伯服。但是褒姒還是不笑。因為沒人知道他心里裝著一個誰也無法代替的人。那是一位才情橫溢、揮毫潑墨的瀟灑公子?;ㄇ霸孪?,他們吟詩作賦,對酒當歌。他為她折花插鬢,為她描眉點唇,她為他巧笑嫣然,為他勾唇一笑,舒展眉間。他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她暗自歡欣,回他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哪知一朝天變。
后面的事情就有些滑稽,褒姒深愛著的這個男人把她送給了姬宮湦。
姬宮湦永遠也不知道她心底的這個秘密。
還是百般的討好。甚至為博取褒姒一笑,曾以“千金”之財征集能讓美人歡笑的“金點子”。一詔圣諭,于是全國規(guī)模的討笑運動如火如荼的展開,姬宮湦或召樂工鳴鐘擊鼓、品竹彈絲,或命宮人歌舞進臨,或命司庫每日進彩絹百匹、撕帛以取悅褒姒,可她還是不笑。
終于有個叫虢石父的獻計:“大王帶著褒妃到烽火臺上點燃烽火,必有一大批官兵不知情蜂擁而來,也許褒妃能因此一笑。”姬宮湦大悅,在驪山上點起烽火。
這真是大腕兒的派頭。
烽火點燃,狼煙滾滾,彌漫了八百里秦川,如雨的馬蹄,如雷的吶喊,臨近的諸侯看到烽火臺上起了狼煙,以為犬戎進犯,趕快帶領兵馬來救,在連日的奔波焦慮之后,結果趕到時,只聽到山上一陣陣奏樂和唱歌的聲音,一看是姬宮湦和褒姒高坐臺上飲酒作樂。姬宮湦淡定的揮了揮手,說道:“辛苦了大家,和你們鬧著玩的呢,你們離去吧!”諸侯們始知被戲弄,懷怨而回。褒姒看著倒戈的戰(zhàn)旗和垂頭喪氣離去的軍隊覺得十分好玩,禁不住嫣然一笑。
對,就是這嫣然一笑,歷史留住了這嫣然一笑。至美者的“嫣然一笑”,是天國瑤池里的圣波在人世間的俄而一閃,它仿佛能把世界上的一切曼妙與絢麗都集中于那芳菲一瞬。褒姒的嫣然一笑,無疑于奏響了冷艷美女傾城傾國的號角——剎那間的萬馬奔騰,傾刻間的灰飛煙滅……
褒姒笑了,嫣然一笑,只是俄而一瞬,這俄而一瞬是姬宮湦多少年奮斗的結果,這一笑笑的山河嗚咽、兵臨城下,巧笑嫣然,啟顏一笑埋葬了國家的威信,君王的威嚴。
褒姒笑了,西周王朝的滅亡也就此埋下了伏筆。公元前771年,戰(zhàn)爭如期爆發(fā)了,廢王后的兄弟申候,引犬戎入鎬京,幽王和伯服被殺。烽火臺上,再沒有勤王的諸侯,也再沒有絕世的一笑,只剩下真正的傾其國、亡其城。
歲月如歌,今天當我以一個游客的身份沐浴著秦風漢雨,登臨烽火臺,心中更多的是對于褒姒的同情與姬宮湦的可笑。褒姒,這個冷艷的女子,在蕩氣回腸的紅塵里書寫了一首唇亡齒寒的葬歌。她生來不笑,但是正是她輕輕一笑,便讓一個帝國灰飛煙滅。望著烽火臺上人來人往的身影和山下大隊的游客,當年的狼煙雖然早已遠去,但是歷史的警鐘卻響徹在耳畔。
回去罷,時間已經(jīng)不早,怕還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