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召明
內(nèi)容提要 一名老攝影記者的事跡被搬上國家大劇院的舞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做了怎樣的事?他與藏北的人們建立了怎樣的感情?
關(guān)鍵詞 新華社 攝影記者 西藏紀實攝影
一臺名為《圓夢》的交響歌舞劇,講述了一名年輕的攝影記者深入西藏腹地采訪,被暴風雪所困,后經(jīng)藏胞救助死里逃生。其間,他偶遇患有重病的藏族牧女,四處幫其求醫(yī),竭盡所能幫她獲得新生。
我沒想到,在離開西藏崗位多年后,自己會成為藏歌樂舞——歌舞劇《圓夢》里的“原型人物”。演出最后,巨大的屏幕上重現(xiàn)了一系列人物原型:我、牧女斯求卓瑪、醫(yī)生顧虹……說起此劇,它與我身上流淌著34年青藏高原的血液有關(guān),更和我與西藏人民所結(jié)下的深情厚誼有關(guān)。
猶如人們對故鄉(xiāng)的眷戀,我對西藏,尤其是藏北高原有種獨特的情感。我是漢族人,但藏北高原的許多牧民群眾都把我當成好朋友,他們記住了我的名字—一“唐老鴨”。
一、我與卓瑪
2010年4月21日11時零8分,一個重達5公斤的腫瘤被醫(yī)生從斯求卓瑪脖子下切下來時,守護在手術(shù)臺前的我眼眶濕潤了……而此前,我從一名援藏干部的手中接過了愛心接力棒,成為全力救治卓瑪?shù)摹懊貢L”:幾乎包攬了治病籌款、聯(lián)系醫(yī)院直到會診手術(shù)的所有事情。當我把一種不可能變?yōu)楝F(xiàn)實時,內(nèi)心充滿了無比的喜悅與激動。
事情源于2008年汶川地震,我赴災區(qū)采訪。在飛機上,我與中石化首批援藏干部李一超偶遇,共有的“藏北情結(jié)”使我們一見如故。
他告訴我,他在西藏那曲地區(qū)班戈縣擔任常務副縣長期間,發(fā)現(xiàn)并長期資助了一位脖子下長著巨大腫瘤的藏族婦女卓瑪。如今,他要為她治病。
卓瑪居住的班戈縣新吉鄉(xiāng),地處被稱為“生命禁區(qū)”的藏北高原,海拔達5300米,是西藏最貧困的牧區(qū)之一。28年前,卓瑪?shù)牟弊由祥L出一個腫塊,后來越長越大,她漸漸喪失了勞動能力,一直與智障女兒相依為命。聽了卓瑪?shù)牟恍以庥觯液敛华q豫地答應幫忙。
2009年元旦過后,我找到采訪中結(jié)識的北京安貞醫(yī)院“海歸”醫(yī)生顧虹,得到了這位藏族群眾眼中“活菩薩”的積極響應。當年6月,顧虹率國際醫(yī)療小組第八次到西藏,為先天性心臟病患兒進行免費篩查和治療。我這位“秘書長”委托她在拉薩為卓瑪進行了首次檢查。B超結(jié)果顯示,卓瑪?shù)哪[瘤內(nèi),血管密密麻麻,最粗的已有小拇指粗。專家建議,盡快送她到北京就醫(yī)。
經(jīng)顧虹多方協(xié)調(diào)和努力,北京安貞醫(yī)院作出了“不惜任何代價,全力免費救治”的決定,使卓瑪有了重獲新生的機會。
2009年7月父親病逝,我為長子,悲痛無法言表。然而,為了救治卓瑪,我在處理完喪事后的第10天就奔向藏北無人區(qū),與李一超相會在班戈縣。我們與當?shù)卣白楷敱救松潭诉M京治療事宜。2010年3月28日是“西藏百萬農(nóng)奴解放紀念日”,在人們殷切的目光中,身穿新藏袍、滿臉喜悅的卓瑪從拉薩登上了進京列車……
5年后,我陪同北京口腔醫(yī)院的醫(yī)生來到卓瑪家中為她復診,她在政府援建的安居房前見到我,禁不住潸然淚下。曾經(jīng)是“貧困戶中的貧困戶”的卓瑪指著成群的牛羊告訴我:她現(xiàn)在能放牧了;吃得飽、穿得暖;過上了看電視、抱外孫的幸福生活……
近兩年來,我先后幫助先天性心臟病患兒才旺愛卓、其美拉姆來北京治療,擔負起接送站、治病籌款等組織工作。此外,我還組織為藏北高原捐助圖書的愛心活動,并在那曲縣等地建起4個“愛心書屋”。我利用業(yè)余時間,還幫助那曲地區(qū)尼瑪縣和班戈縣進行《縣志》編撰,認養(yǎng)拉孜縣芒普鄉(xiāng)中心小學藏族孤兒旦達。這一切,對我而言是應盡的社會責任,也是回饋藏族兄弟恩情的必然之舉。
二、血與眼淚鑄就的“故鄉(xiāng)情”
1987年3月,我自愿申請從新華社青海分社調(diào)到西藏分社,沿著風雪彌漫的青藏公路~路采訪,到達藏北高原。從此我深深地愛上了這片遼闊、壯美的大草原。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今,我總是利用一切機會,一次次地投入藏北高原的懷抱。
1991年5月,我從西藏調(diào)到北京工作。我調(diào)離西藏的消息像一陣風似地在那曲鎮(zhèn)傳播開來,在外面開會的宣傳部部長多爾吉聞訊,一路小跑來找我,他先給我獻條潔白的哈達,然后說:“聽說你要離開西藏了,我心里真不是滋味。等你以后想來藏時寫封信,我個人為你出錢買飛機票?!甭牭梦已蹨I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濕潤潤的。
離開那天的凌晨5點鐘,我坐的汽車駛上青藏公路,開始趕路。漆黑的夜里,天下著雨。突然,一頭白牦牛橫穿公路,司機嘎瑪見后,急忙剎車,只感覺汽車屁股一甩,朝著黑魃魃的公路右側(cè)沖去。頃刻間“天地翻轉(zhuǎn)”……四輪朝天的卡車,靜靜地不動了,我的頭撞碎了擋風玻璃,暈乎乎的。我下意識地感到發(fā)動機流出的機油在臉上不停地滴落,急忙爬出車外。
此時天已大亮,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我和辦公室主任旺堆、司機嘎瑪三人很幸運,安然無恙。原來,汽車沖下公路后傾覆在10多米下的松軟沙坑里。所幸汽車大箱板撐起整個汽車,駕駛室無多大損壞,我們才脫險。
司機嘎瑪留下看守汽車,旺堆給我當翻譯,我們爬上公路,招手攔了輛卡車,前往30多公里外的安多縣城,去找僅采訪過一次的原唐古拉山道班班長、新調(diào)任安多公路養(yǎng)護段任副段長的巴恰求援。剛起床不久的巴恰聽了我的敘述,毫不猶豫地出門找來一輛解放牌卡車,尋來幾根鋼絲繩,與我們一起前往出事地點附近的24工區(qū),叫上工區(qū)的20多名道班工人,拿起工具,又找來另一輛卡車,前往翻車現(xiàn)場。
這些常年累月保證青藏公路暢通的男女道班工人們經(jīng)常解救各種遇險車輛,經(jīng)驗十分豐富。2個小時后,他們冒雨先將倒扣沙坑里的卡車大梁上拴好兩根粗鋼絲繩,兩輛卡車一起拉,加上20多名工人用繩子拽??ㄜ嚻孥E般地重新翻過身。緊接著,大家又幫忙把甩出車廂外的大汽油桶和行李紙箱裝上車。最后,我們的卡車被牽引著來到24工區(qū)。
巴恰在工區(qū)將我們安排妥當,一口水沒喝,一分錢沒要,隨即帶著全身濕漉漉辛苦了大半天的道班工人與我們揮手告別。我自信屬于硬漢,在西藏的記者生涯,經(jīng)歷的艱難困苦不計其數(shù),但一直拼搏奮進,很少有傷心落淚的時候,而此時眼眶里卻充滿淚水。
我和旺堆、嘎瑪在24工區(qū)扎西次仁家吃住了兩天,從那曲鎮(zhèn)買回零件修好了汽車,我們要離開了。工區(qū)所有在家的道班工人、老人、婦女和兒童出門相送,我們被感動得眼淚直往下掉,司機嘎瑪用袖子不停地抹去眼角的淚水。
三、記錄藏北無人區(qū)了卻心愿
我曾九次闖入平均海拔5000多米的藏北無人區(qū),用手中的相機和筆,記錄了這里的開發(fā)建設和變化。2013年,繼《神秘的藏北無人區(qū)》和《離天最近的地方》兩本書之后,我又出版了《走遍藏北無人區(qū)——羌塘變遷紀實》一書,總算了卻了一份心愿。
在西藏多年的記者生涯和多次進藏采訪經(jīng)歷,使我內(nèi)心常常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沖動,想把自己在西藏拍攝的圖片、采訪筆記分享給更多讀者,也獻給我的藏北和藏北的人們。
藏北,在藏語里被稱為“羌塘”,意為廣袤的北方高地。它包括40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其中20多萬平方公里是無人區(qū)。那里平均海拔5000米,比海平面缺氧45%,一年里有八個月近乎嚴冬。上世紀70年代,為了解決畜草矛盾,讓牧民群眾徹底擺脫貧困,藏北拉開了開發(fā)建設無人區(qū)的大幕。由此,2053名牧民,趕著16萬多頭(只)牛羊首批進入雙湖無人區(qū)開創(chuàng)新生活。后來,文部辦事處和雙湖辦事處相繼改設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尼瑪縣和雙湖縣。
人們常說:“最熟悉的地方,往往是最陌生的”。的確,在過去20多年的記者生涯中,我因職業(yè)便利9次進入開發(fā)后的藏北無人區(qū),采訪了眾多干部群眾,積累了許多資料、照片,但還是覺得對它了解得太少。尤其是對于藏北無人區(qū),許多拓荒者用青春和熱情,汗水與智慧,在極度惡劣的環(huán)境中創(chuàng)造了無人區(qū)的歷史,我更是覺得對它的了解少之又少。
基于這種感覺,加之老一輩開發(fā)無人區(qū)的拓荒者大都年歲已高,與時間賽跑便成了我完成此書的壓力與動力。
《走遍藏北無人區(qū)》30多萬字,配有500多張照片。回想這三年多的寫作過程,可謂“殫精竭慮”,常常通宵達旦。一千二百多天,在人生旅途中不算長,但對我來說是十分的艱辛和漫長,每天整理著過去大量的照片和底片,對著幾十個采訪本和相關(guān)資料悉心耕耘,反復核對和修改。雖幾遭困境幾乎放棄,但幸有藏族、漢族朋友的幫助與支持以及“西藏情結(jié)”的激勵,才得以堅持下來。
《走遍藏北無人區(qū)》一書被人們稱為“我國首部羌塘紀實”。它以我20多年來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以紀實的形式來向世人揭示西藏真實的面貌和西藏人民的美好心靈。
第十屆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熱地為此書作序言:“這是一部詳盡記述藏北無人區(qū)開發(fā)建設、歷史變遷的著作,具有珍貴的歷史價值和文化價值……”我很慶幸自己選擇了記者這一職業(yè),得以踏上這片神奇的土地,并參與其中,成為歷史的見證者和記錄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