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爸”的人生感悟

楊鈺

我是一個兵。父親曾經(jīng)是一個老兵，他一生中最引以為豪的就是當過兵。從我記事起，“老兵爸”講得最多的就是部隊里的事，他的從軍之路，他的人生感悟，他的遺憾和欣慰。我越來越覺得我與“老兵爸”之間沒有隔閡、沒有代溝，有的只是交匯融通。

父親出生于1950年4月，是爺爺奶奶最小也最疼愛的孩子，而他和奶奶的母子之緣只有18年。1969年3月5號，是奶奶為父親整理行裝送子參軍的時刻，她老人家異常高興，千叮嚀萬囑咐：“好好干，別想家！”但她卻沒有想到，那是他們母子的最后訣別。幾個月后，也就是1969年12月23日，奶奶心臟病復發(fā)，靜靜地走了。當時正值中蘇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父親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悲傷，只能獨自一個人站在軍營的大山后邊，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場。他只有將對母親的懷念深深鐫刻在內心深處，體現(xiàn)在戰(zhàn)備軍訓之中。

光陰似箭。1981年父親回到了久別重逢的家鄉(xiāng)，要帶母親隨軍生活了。臨行前，74歲的爺爺暗自垂淚，默默地為父親母親收拾行囊，他有預感，兒子這一走，再見面的機會就不多了。自1981年父親離開爺爺后，光陰刻在異鄉(xiāng)的土地上，再也沒有回家。晚年的爺爺站在大門口，朝著火車站的方向久久地凝望，盼著遠方從軍的兒子回家看他。站不動時，就搬一把小竹椅坐下來，這樣一站一坐就是七年。家里的大伯大娘怕影響父親的工作，始終也沒有把爺爺想念兒子的真情寫信告訴父親。1988年春節(jié)過后的正月初九，爺爺離開了這個世界，走完了他81年的人生里程。父親卻因中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部隊參戰(zhàn)后休整，未能見到爺爺最后一面，這成為他心中永遠的痛。

凱旋歸來，再顯軍威。1987年7月是個不平凡的月份，父親的部隊從前線回來不久，又接到了蘭州軍區(qū)司令部命令，緊急搶修疏通隴海鐵路線。隴海鐵路線是國家的重要交通樞紐。此時，蘭州東站至夏官營站十里山2號隧道火車罐車化學物品著火，導致燃燒崩塌，滯留隧道。根據(jù)軍區(qū)指示精神，部隊宣布搶險命令，時任團黨委委員、四營教導員的父親，親自對部隊作出政治動員：“以最短時間搶通鐵路線，啃掉這塊硬骨頭！為軍徽添彩，為祖國分憂！”四營200余人連夜從海石灣車站登車，物資隨同軍車冒雨前行，奔赴搶修前線。

第二天清晨部隊到達集結地，進入搶修現(xiàn)場，父親部隊的主要任務是緊急采取定向爆破，封閉隧道洞口滅火；緊急搶通清運東段石方。冒著七月的高溫和罐車的毒氣，隨著一陣轟隆聲響，隧道洞口被掩埋，滅火成功。干部戰(zhàn)士迅速進入現(xiàn)場作業(yè)清渣。能用車的就用車推，車不能到的地方就人扛、人抱、人抬，手磨破了，腿受傷了，從不下火線。

“叫聲同志們呀！大家加油干呀！隴海線上顯身手呀！天崩地裂也不怕呀！搶通隴海線呀！為了早通車呀！”現(xiàn)場的吶喊聲，至今仍蕩漾在父親的耳邊。

有著堅忍不拔、頑強生命力的官兵，在老兵父親的帶領下，經(jīng)過八個晝夜的連續(xù)奮戰(zhàn)，中斷了九天的隴海鐵路線搶通了，整個搶修現(xiàn)場沸騰了，干部戰(zhàn)士們笑著、哭著、鬧著、喊叫著，宣泄著個人的情感，慶祝隴海線提前兩天順利通車。國務院總理李鵬親臨現(xiàn)場看望搶險部隊，蘭州軍區(qū)司令員趙先順、鐵道部部長丁關根向參加搶修鐵路的官兵們通令嘉獎。

又是一年清明時，風吹墳頭紙花飛。1990年，當兵22年的父親結束了他的軍隊生涯，從中校副團轉業(yè)地方工作，滿懷著悲痛與敬仰，父親站在爺爺奶奶的墳頭，默默地擦拭著失控的淚水，訴說著那不盡的哀思……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父親未能為養(yǎng)育自己、疼愛自己的爺爺奶奶床前盡孝、養(yǎng)老送終，至今都感到遺憾和自責。但是父親也有欣慰和自豪：在部隊，無論從士兵到干部，還是從事地方工作，他都兢兢業(yè)業(yè)、盡職盡責、任勞任怨，沒有讓爺爺奶奶失望和丟臉。

老兵父親今年66歲了，可是一點都不顯老，當兵的人不會“老”。他的思維依然敏捷，行動依然果斷，他熱愛生活、熱愛公益。我想，在他的身體中一定蘊藏著當年在部隊沉淀下來的軍人品質吧。

一個好樓長，溫暖了12戶人家的心。這個樓長就是父親。2005年我家搬進了濟水苑小區(qū)，住進了新房。父親告訴大家，“遠親不如近鄰”，我們住進了同一個小區(qū)，這是幸運，也是緣分，我們一定要搞好鄰里關系。

每逢誰家有孩子升學、結婚、就業(yè)、參軍之類的喜事，父親就會張羅大家一起幫忙，慶賀策劃，他們像一家人一樣，坐在一起嘮嗑、話家常。誰的老家捎來的蔬菜、水果，也都會給樓上樓下的鄰里送點，讓大家嘗嘗鮮。父親還組織制定了《鄰里守則》，編印了鄰里通訊錄，便于大家溝通交流。

父親是一個熱心人，幫人做事絕不含糊。今年年初，四樓的李秋霞半夜兩點敲開了父親的家門，原來她家的水管爆裂了，水流了一屋子。由于丈夫出差不在家，她帶著兩個孩子，一下沒了主意，只好跑來找父親幫忙。父親了解情況后，二話沒說，披上衣服就趕到她家查看情況。檢查一番后，發(fā)現(xiàn)是她家里的水管關不住，便跑到樓下關掉了總閥門。第二天父親還熱心地幫她家向物業(yè)公司申請修理，直到她家水管徹底修好了，父親才安下心來。

父親堅持公平正義，解決鄰里糾紛是一把好手。不久前，他們單元一戶做生意的人家買了一輛大車，車輛發(fā)動聲音很大，早出晚歸時影響了隔壁樓住戶的正常休息，兩棟樓的住戶因此產(chǎn)生了矛盾。后來，因為此事協(xié)商不成，兩棟樓的住戶差點打起來。父親為了解決此事，分別找兩邊住戶談話，通過耐心細致的勸說，最終平息糾紛。老兵父親說：“人這一生，上了年紀，也要提高自身價值，為社會做貢獻?！痹诖蠹已劾铮强勺鹁吹拈L輩，是可依賴的朋友。“有事找樓長”成為大家的口頭禪。

入住小區(qū)11年，先后種了50多棵樹。父親說，剛搬進小區(qū)時，站在陽臺上放眼望去，只有稀稀疏疏的四五棵小樹，眼前的情景讓他產(chǎn)生了種樹的想法。親手在小區(qū)種下第一棵樹后，父親從內心體會到了莫大的樂趣和滿足感。此后的每年，他都會親自掏腰包買樹苗在小區(qū)種樹。

如今，11年過去了，他每次站在陽臺上向外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他和家人種的那些樹，郁郁蔥蔥，煞是好看?！澳强眯訕?，是我專門找人用拖拉機從軹城鎮(zhèn)運回來的，去年還結了不少杏子呢。這棵梧桐樹，那時候還不到一米高，現(xiàn)在已四米高了?！被ń窐?、無花果樹、棕樹、芭蕉樹、核桃樹、梧桐樹、桂花樹……老人家房前房后這片小樹林里，樹木種類越來越豐富，果實成熟的時候，他便和大家一起分享。在父親的影響下，小區(qū)里的不少住戶也紛紛在樓前樓后種草種樹，一起為綠化環(huán)境做貢獻。

父親是一個環(huán)保達人。窮苦的童年歲月、嚴格的軍人生活、惡劣的高原環(huán)境，賦予了老兵父親節(jié)儉的品質。父親老人家的陽臺上整齊地堆放著一捆捆廢舊報紙和紙箱，這是他和母親一起整理的，東西堆放多了，他就找來收廢品的人統(tǒng)一處理。在廚房的一角，還有許多疊放整齊的塑料袋，以備二次使用，避免浪費。

“走吧，快中午了，該買菜了。”每次出門前，父親都會提醒母親不要忘記帶那個深藍色的手提袋。這個袋子使用了近20年，還是多年前郵局發(fā)廣告贈送的，后來成了父親的“寶貝”。

和家人出去玩時，父親總不忘拿著這個手提袋，里邊還會放幾個塑料袋，以備放自己產(chǎn)生的垃圾用。“出去玩找不到垃圾桶，隨身攜帶塑料袋方便多了。國家一直提倡環(huán)保，老百姓最容易做到的就是不亂扔垃圾。”見得多了，父親六歲的小外孫女走在路上，也會學著主動將地上的垃圾撿起來扔進垃圾桶。不僅如此，父親在生活中堅持做的還很多，如出門多走路，盡量少坐公交車，家里的電池反復使用后交給物業(yè)管理處，出門自帶水杯，不使用一次性餐具等等……在他看來，這些都是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小事做好了，潛移默化地就能帶動身邊的人一起做。環(huán)保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希望更多的人主動參與進來。

“自古忠孝難兩全，當兵，就意味著付出，意味著犧牲。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舍私利為大義，舍小家為國家?！薄安灰偸菃枃医o了你什么，而要問自己為國家做了什么?！备赣H經(jīng)常這樣教育我，鼓勵我。有了“老兵爸”的旗幟導引，有“老兵爸”的言傳身教，我一定會走得更遠，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