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一支歌

◎阿 香

春天里的一支歌

◎阿 香

1914年她出生于一個殷實的人家，她是家中第一個落地的孩子，她有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雖然是個閨女，還是給這個家庭帶來了巨大的喜悅，因此她的小名就叫“閨女”，她被稱為“大小姐”，因為她的父親是“萬益堂”的掌柜，是一個開明的士紳，她雖逃不過纏足，卻被允許上學堂，書本給了她一雙更亮的大眼睛。

后來，她從城里村嫁到了緊臨的南關村一戶孫姓人家，她的婚禮很隆重，吸引了許多的小孩子來看熱鬧，許多年后，定居北京紫竹院的張群力提起那場婚禮依然記憶猶新，他和孫家沾親帶故。

在娘家她叫“閨女”，在夫家她叫“全有媳婦”，全有是她的夫婿孫慶祥的小名，后來，她有了一個兒子，同樣長著一雙亮晶晶的的大眼睛，取名孫金泰，“金泰娘”就成了她的另一個名字。

殊不知她的名字極好聽，她的名字配得上她這樣一個人物。

1937年日本侵略者踏破大好河山，一路狂吠，一路暴虐，狼煙四起烽火連天，一夕之間她從小媳婦變成了家里的主心骨，而她的主心骨孫慶祥渡黃河尋求書生報國之路去了。她只好帶著全家老的老小的小不停地跑啊，聽見槍聲就跑，往山里跑，風聲過去再回來，晚上睡覺不敢脫衣服，聽見動靜就跑，聽見“鬼子來了”就跑，夜夜都是惡夢，白天是人間地獄?。?/p>

到處是慘案，到處是無辜的平民死于日寇的鐵蹄屠刀下，到處是鮮血，到處是白骨，到處是呻吟，到處是吶喊：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

孫慶祥，你在哪？

狗日的，快滾蛋！

恨不能做花木蘭！

隨著抗日政府的成立，隨著129師駐扎涉縣，轟轟烈烈的抗日救亡運動開始了。男人們組成了支前隊，女人們成立了婦救會（婦聯(lián)的前身），因為讀過書，因為精明能干，她被選為南關村第一任婦救會主任，她的名字永遠刻在了歷史的豐碑上，王春娥，一個美麗的名字，一個美麗的女人。

她組織起掃盲班，她帶領全村婦女學文化，教唱抗日歌，她帶頭第一個剪掉腦后的“小骨朵”（發(fā)髻），她帶領婦女做軍鞋，支持前線抗日，她的軍鞋總是做的又快又好，每每都是第一名，她帶領婦女慰問傷病員，全心全意護理這些浴血歸來的將士們，為他們洗繃帶，端湯熬藥，無微不至地照顧傷病員，積極為抗日做出貢獻。

1943年，涉縣遭遇干旱以及經(jīng)濟封鎖，邊區(qū)政府號召群眾生產(chǎn)自救，她到城里村公所學會了紡棉花并帶回了一輛紡車，教會了許多婦女，帶領全村婦女紡花織布，她們用自己的雙手抗擊了災害，換回了珍貴的糧食，安定了人心，鞏固了邊區(qū)政權。

那年的冬天，涉縣村村寨寨、家家戶戶響起了“嗡嗡”的紡花聲，無論白天黑夜到處是充滿生機的“嗡嗡”聲，正是這交織希望與歡樂的“嗡嗡”聲織成了生命里所需要的一絲一縷，一粥一飯，幫助人們度過了可怕的災荒。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全縣參加紡織運動的婦女達三十萬人，紡花織布共賺米近百萬斤，平均每個紡婦賺米三十余斤，成為普通人家的主要家庭經(jīng)濟來源。

王春娥就是這三十萬紡織婦女大軍中的一個人。

一個人帶動了一個村子。

八年，整整八年，她用青春的活力，她用無私的愛奉獻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她盡心盡力完成上級下達的每一項任務，她調(diào)停了多少家庭矛盾和鄰里糾紛，她紡的花，她織的布，她做的軍鞋穿在戰(zhàn)士的腳上大步流星般趕走了日本侵略者，全民抗戰(zhàn)終于迎來了勝利！

八年里，她任勞任怨地工作著，她沒有領過一分錢的工資，她的付出沒有一點點回報。八年，她奉獻了自己全部的心血與汗水；八年，她用雙手做出了多少雙軍鞋，支援了前線抗日；她用雙手紡織了多少棉花又織出了多少布，支援了后方生產(chǎn)；八年，她用雙手撫慰了多少戰(zhàn)士傷痛時的呻吟，她教會了識字班里的多少姐妹兄弟！八年，八年，她是一朵盛開的鮮花，她是一支燃燒的火炬！八年，八年，生命中能有幾個這樣的八年！

她是一支歌，一支春天里的歌，一支嘹亮的歌！

然而，美麗的名字在三反五反中，在文革中，在歷次的政治運動中，在狂風暴雨中被一遍遍地吆來喝去，美麗的名字總是夾雜著污言穢語，惡聲惡氣，美麗的名字不復美麗，美麗的名字被斗爭了一遍又一遍。

無可奈何的歷史，無可奈何的命運！

當春天的故事響徹神州大地，她只是一個小腳老太太，沒有人提起她的過去，沒有人記得她的生命也曾有過嘹亮的激情，直到她不幸故去，直到在她的葬禮上，南關村黨支部書記宣讀悼詞，許多人才記起了她，許多人才知道了她的故事，許多人第一次聽到了她曾有過一個美麗的名字。

她曾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曾經(jīng)有一個美麗的名字。

她就是王春娥，涉縣南關村第一任婦救會主任，連任八年，工資無。

阿香，原名王慧，河北省涉縣人，愛好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