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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是慚愧,父親

    2016-02-29 10:03:24舒婷
    小品文選刊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哥哥

    舒婷

    似乎是上天的安排,母親去世時我剛成年,難以面對死亡的猝然掠奪,因有父親的百般呵護,打擊雖然如雷轟頂,心理終究沒有留下太多陰影。去年初父親溘然離去,我四十好多,仍然如嬰失乳,幾近崩潰。此時我已為人婦做人母,責任、親情一身,三股絞纜雖然斷二,猶存一股牢牢維系,我才能能夠繼續(xù)沉浮世事,不致迷失。

    父親是長子,我哥哥一生下就是長房長孫,光宗耀祖有望,祖父擺香案感謝上蒼。從此老人眼中心中只有老哥。我出生那天并無祥云瑞霧,女未大就已不中留,與受冷落的母親被接外公家將息。父親終于暢所欲言,抱我在故宮路的深宅大院示威游行,口中念念有詞:“女神,我的女神!”

    常常自怨自艾:“老哥是香火,命根子;小妹是尾仔,嬌嬌女;惟我掐頭去尾,居中的孩子討人嫌。”父親呵呵大笑,點著我的腦門揭短:“就你最淘,麻煩最多,從上到下沒少氣我?!?/p>

    斗嘴是一回事,父親最寵我,我倆心照不宣。

    帶我上街,大馬路不走,非在溝沿蹦蹦跳跳;進植物園,大門不入,非要爬墻翻欄桿;別人的女兒乖乖樹下?lián)炻涔?,我卻騎著一顫一顫的枝椏攀龍眼;去海邊玩沙子,略一分神,我便溜走,在礁牙上滑一跤,小臂被鋒利的牡蠣殼劃開半尺長的血口子。父親用他的大手帕扎緊,嚇出一頭汗水?!拔鍤q的小人兒,以為又闖了大禍,咬牙不哭,把嘴唇都咬破了?!眲e的我都可以抵賴,惟此事因小臂傷痕依舊,只好顧左右而言其他。

    母親十八歲結(jié)婚,二十五歲生我妹妹時,從纖細脆弱發(fā)展到珠圓玉潤,似為日后獨挑一家重擔完成體質(zhì)上的儲存。有父親寬大的肩膀遮擋時,母親可以無名地感傷,心神恍惚,手捧一本西方小說,優(yōu)雅地臨窗蹙眉凝思。而我們?nèi)置萌鰵g父親膝前,據(jù)說我時常熟門熟路眨眼間就爬到他腦袋上。同事問父親:你大女兒和這三個小的年歲相差有十歲吧?父親很開心:啊不,那是我太太。同事恍然,湊近耳邊:難怪與孩子們不親,是續(xù)弦的吧?

    父親作為右派補遺,使他工作的銀行終于完成政治運動指標。他胸戴大紅花,空著雙手,在爆竹聲中被匆匆塞上大卡車,說是勞動改造八個月,一去就是八年。父親從西裝筆挺的銀行家貶謫為忍氣吞聲的囚徒,赤膊在三明露天煤礦探煤,熬過鐵絲網(wǎng)、崗哨、臭蟲、大躍進和三年自然災(zāi)害,掙扎生存下來。親情是父親的首要精神支柱,其次是他的天性豁達樂觀,然后是他少小離家求學(xué)求職,反哺年邁體衰的父母,扶持弟妹,蔭護嬌妻幼子所逼來的自救能力。

    說母親是嬌妻一點不夸張,在教會女校里,她曾是鋼琴、書法、插花和服裝設(shè)計的高材生。要說理財持家,父親有多精明能干,母親就有多糊涂。天塌下來之后,哥哥早已被祖母接管,我原就是外婆的心肝,母親決心帶著妹妹自己謀生。那個年頭里,知識婦女要找份高尚職業(yè),非會計別無他途。毫無數(shù)字概念的母親打起算盤也許和彈鋼琴一樣悅耳,但她賠錢比換錢多,還是流水般往勞改營寄炒面、豬油、衣服鞋襪,甚至極稀罕極昂貴的蛋糕。父親收到包裹,心疼母親的不切實際,更加珍惜地把長了寸長綠毛的蛋糕放在瓦片上烤烤吃了,奇怪的是不鬧肚子。

    某一天母親又失賬15元,環(huán)視家徒四壁,順手抓一本相冊,攜著妹妹搭車回廈門娘家。由大姨將賠款匯去。在廈門還是當會計,直到她病逝,她都在忍受這份磨人的與天性格格不入的工作。

    父親保存的家書中有一封署名是妹妹,另有括弧說明是我代筆,半文半白老氣橫秋,那時我上二年級,已經(jīng)在啃《紅樓夢》。還有一封是我的“雞毛信”,因丟失學(xué)校圖書館的借書,需賠償5塊錢向父親求援。記得我很快收到回信,先急不可耐抖出那5塊錢,松了一口氣,接著欣賞起寫著“佩瑜我兒親收”的信封,畢竟是完全屬于我的第一封信。至于信紙上寫的無非是錢來之不易啦,好好讀書啦,照顧妹妹啦等等為父之言,我其實不記得了。小小年紀就已見錢眼開,真不好意思。

    八年的時間,我從一個惹禍不斷的小淘氣包長成桀驁不馴的少年??贾袑W(xué)之前,我在家附近的巷口,遇見一個皮膚黧黑,皺紋像刀刻的男人,他把一手帕包的雞蛋使勁往我懷里塞,說:“功課緊張,補補身體?!蔽彝崎_他,逃回家,氣急敗壞稟告外婆。外婆嘆氣:“那是你爸爸,可憐你都不記得他了?!?/p>

    印象中的父親總是頭發(fā)三七分,梳得油光水滑,雪白西裝,白皮鞋,風度翩翩的呀。怎么會這樣?衣服破舊也罷,頭發(fā)枯槁也罷,偏偏內(nèi)八字腳,還穿一雙搽了白粉的力士鞋,白得刺眼而俗氣,仿佛對往日好時光的諂媚和賄賂。

    外婆家的洋樓處于廈門九條巷的八卦中心,我變換路線神出鬼沒躲避我的親生父親,勞心勞力,竟然還能考上廈門一中。

    周末在中學(xué)門口守候的不是父親了,是哥哥。這幾年來,學(xué)習優(yōu)秀沉默懂事的哥哥是我們的偶像,由他代父親來做統(tǒng)戰(zhàn)工作,果然立竿見影。我永遠不會忘記哥哥一手牽我一手拉妹妹,走向鳳凰樹夾蔭的中山公園,遠遠先看見那雙簌簌掉粉的白力士鞋,路標一樣顯眼,父親在公園門口望眼欲穿。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這是父親惟一允許自己的奢侈,平時干苦力,他趿拉著一雙破軍鞋。

    父親被改造掉的不僅有白西裝、發(fā)蠟,還有家庭和公職。他期滿回家之前,母親經(jīng)不起領(lǐng)導(dǎo)和社會壓力,已和父親協(xié)議離婚。帶哥哥一起住鼓浪嶼祖母家的父親,幸運地碰上個頗通情達理的居委會,很快介紹了一份重體力勞動給他,一年后滿街都是戴高帽的牛鬼蛇神,有政治污點的父親每天如履薄冰,卻僥幸逃過此劫。

    渴望合家破鏡重圓,忍受心中痛苦的父親,拉起載貨板車。從火車站到渡口約5公里,拉一趟掙8毛錢,每天兩趟,四個來回,可以得一塊六,不算少。上午和下午點心和豆?jié){4分加饅頭3分,渡輪一毛錢,午餐半斤米飯兩毛菜,這已去掉五毛二,還要扣去刮風下雨的損失。最重要的是不能生病。點心和午飯都是最低限度的體力補充,須知他每天拉數(shù)百斤重物,步行20公里,又有多年胃病史?,F(xiàn)在父親的算盤撥來撥去雖然只有兩位數(shù),要在小數(shù)點后面節(jié)省零頭,仍須發(fā)揮聰明才智哩。偶爾空車返回時,有人搬家求載個家具什么的,就是非法的額外收入。三五毛錢罷,雖然最多只有2塊錢,已是天下掉下肉包子,父親便大大破費買半斤紅糖餅干,泡一杯茶末,怡然自得給自己壓驚。

    一分錢磨盤大的父親,在火車站看到一位中年教師,拎件半新的絨衣向路人求抵押九塊錢。說丟了火車票,急于回老家探母病。父親拍出十塊錢,用清秀的隸書寫下自己的姓名地址,說:“錢借你,方便時還我,這也是血汗錢。穿上衣服吧,天冷?!蹦侨瞬痪眉窗彦X郵來,同時還有一包裹,是上品紅菰和筍干。

    我身上那么一點江湖義氣,可以說是父親的遺傳。

    當我齊整細密的乳牙脫落,繼而長出一口雜亂無章板牙,祖母微微頷首:是姓龔的沒錯。外婆便不無惋惜著:怎么越長越像她父親!接著在我身上顯現(xiàn)的基因全與母系有關(guān):近視眼、神經(jīng)衰弱、瘦骨伶仃,以及無可救藥的邏輯混亂。有外婆的庇護,我每月用于買冰棒、租連環(huán)畫、看電影,包括丟失的錢,大概比爸爸的零用錢還多,可不到月底我就要“算計”妹妹的存錢撲滿。

    外婆替父親養(yǎng)育了不諳世事做白日夢的小妻子,父親感激不盡。然而體驗過嚴酷生存斗爭的父親,眼看我母親一經(jīng)風暴就迅速凋謝,痛心疾首決意要他的小女兒翅膀硬一些,他很想讓我們知道,他領(lǐng)我們上動物園,給我們買新式鉛筆盒,送生日小禮物的錢是怎么掙來的;但又不忍讓小姐妹倆在塵土飛揚的馬路上,跟在他身后推車上坡。

    其實我的哥哥和堂弟們,都自覺自愿當過父親的義勇軍。

    父親經(jīng)常載貨的木材公司看中父親一手好算盤,請他當倉管員,正式評了個二級工。重操財政舊業(yè)父親雖不必再馬拉松競走,但要清點原木和各種型號的模板,勞動仍然繁重。他說服我們姐妹倆暑假里到他工作的露天堆場去幫忙,拾撿遍地的碎木塊。

    不一會兒,我們的手指扎了刺,頭發(fā)上臉蛋上沾滿汗水和鋸木屑,我因捉一只綠色大螞蚱,袖子扯裂了,飄飄揚揚,翅膀一樣。父親臉上一直喜氣洋洋。他犒賞我們六分錢一碗的花生漿和八分錢的大肉包。工作輕松有趣,點心好吃,還給外婆帶回一麻袋折價的刨木花。父親那樣驕傲地介紹我們給他的工友;興致勃勃帶我們參觀骯臟不堪的綜合辦公室,在他的糙木寫字臺上有我們的全家福;以及,父親看我們狼吞虎咽時不覺咂著嘴的那份滿足。

    我似乎沒有從父親的精心策劃中得到什么社會實踐教育,但很可能從這一天起,我們完全認同了父親。

    上山下鄉(xiāng)運動的鐵掃帚把我們兄妹全趕到上杭山區(qū),父親收拾好東西,準備接通知隨時與我們相聚。我們得知他的想法,嚇壞了。在我們看來,舉家遷來當農(nóng)民,我們連回廈門探親的機會也沒有,招工更不要想。于是寫信發(fā)電報竭力阻止。我們的恐慌影響不了父親。他在三明勞改那八年,條件更惡劣都挺過來了,他可以照顧孩子們,并且實現(xiàn)他夢寐以求的家人團聚。

    木材公司按兵不動,父親努力掙工資,輪到他源源不斷給我們寄包裹。我們這個知青點都是應(yīng)屆生,學(xué)生氣很重,六個人一鍋吃飯,財產(chǎn)公開。有次父親寄了個十五公斤重的木條箱,幾個男孩拿扁挑翻山去公社扛回來。我照例把包裹往廚房大柜一扔,輪到誰燒飯,誰就伸手掏去。幾天后接父親信,說包裹里不但有三個梨還有月餅,方曉得不知不覺已過了中秋。趕快把包裹倒出來,梨流著黑水,月餅尚有希望,活學(xué)活用父親當年烤蛋糕的經(jīng)驗,六個同伴圍在大鍋邊煎月餅。月餅和鼻子都有點酸,每個人很仔細把餅屑送進嘴里。

    插隊期間我開始寫詩。寫過一首《我想有個家》,只記得其中幾句:“哥哥吹笛子/爸爸愛喝茶/葡萄棚下媽媽養(yǎng)雞鴨。”多年以后父親還念叨,說這是我最好的詩可惜丟了,沒有發(fā)表。

    我再往下寫的詩,就沒有這么好看了,糟糕的是還流傳出去,被譜成吉他曲。父親雖然擔憂,但經(jīng)驗告訴他,在淳樸的山民之間,我其實比較安全。我回城時外婆已去世,爸爸為我們姐妹設(shè)法租到祖母樓下一間12平方米的臥室,他和哥哥仍然住在祖母客廳邊。我進了工廠當爐前工,高溫,重體力,三班倒,十分辛苦。一邊失眠發(fā)燒一邊夜夜讀書寫作,人瘦得只有42公斤。我臨街的八角房開始有文學(xué)青年來往,高談闊論弄得路人皆知。

    父親和我開誠布公,要我燒掉詩稿,說我寫那樣的詩非常危險。我年輕氣盛,擰著脖子:你就當沒有我這女兒好了。不是還有哥哥妹妹嗎?

    父親親身體會過土改、反右、四清、文革歷次運動,深知文字獄的厲害。他嘆息著走開去:你以為出了事,我和你哥哥妹妹還能安然無恙么?

    勸阻無望,父親只好接受,而且全力支持。為了加強營養(yǎng),不惜把他和我的伙食分出來另過(妹妹工作在福州)。祖母見父親變著花樣給胃口刁鉆的我煲湯,替哥哥生氣:哼,寵出個女兒王!其實連祖母給哥哥做兩個荷包蛋,哥哥都要偷偷留一個給我。菜炒好了,父親在我窗外逡巡,等我放下筆再叫吃飯。我惟一的家務(wù)是洗自己的衣服,連被子都是父親戴上老花眼鏡絎的??梢哉f當閨女時,我好像連廚房都很少進去。

    嫁人時我已是專業(yè)作家,公公婆婆丈夫兒子,現(xiàn)代都市里可算大家庭了。買菜做飯帶孩子,還有自虐式又洗又刷的潔癖,每天蓬頭垢臉心浮氣躁,何來詩情畫意?常有親友夸我而今做得一手好菜,有乃父之風。父親心里難過,背地說我丈夫:“我養(yǎng)一個詩人女兒,你家里一管家媳婦。從前為了讓她專心工作,連茶都是我替她斟好的?!?/p>

    右派平反父親即辦了退休手續(xù),雖然未補發(fā)三十年工資,但他原先的工資級別就很高,隨著廈門經(jīng)濟發(fā)展,他的退休金水漲船高,日子一天天滋潤起來。

    “可惜你母親不能起死回生!”父親遺憾著。

    我也曾試著勸父親尋個老伴,他都搖頭。我們未成家時,他怕委屈我們;兒女們分巢而居,他又擔心家里有了不相干的人,我們有陌生感不愿回娘家。哥哥嫂嫂極孝順,十七八年來住一起,鍋盤都會交碰,他們卻不曾跟老人頂撞過。小侄女成了父親的精神支柱、生活中心和開心果。地位旁落的我心有不甘:老爸,你逢人夸的是嫂嫂不夸我也罷,有好吃的準是嵐嵐優(yōu)先也罷,直到現(xiàn)在你都時常修理我,怎沒聽你說嵐嵐一個不字?

    熱愛生活的父親(現(xiàn)在流行說法是重視生活質(zhì)量)一旦手頭寬綽,首先發(fā)揚光大的是他的美食天性。祖?zhèn)鞯拇壕?、韭菜盒、紅燜豬蹄、蟹粥魚糜鳳尾蝦,一一真材實料精工細作起來;又“克隆”人家酒宴名肴,朋友飯桌偷藝,篡改旅行中見習的南北風味;甚至手持一部古龍的武俠小說,依樣畫葫蘆仿真一品“翡翠雞”。每個周末召集兒孫們回去品嘗,在我們中間掀起烹飪比學(xué)趕幫超。向來不拿鍋鏟的妹妹,短期突擊,竟獨樹幾幟招牌菜如香酥鵪鶉,家常鹵面等,獲父親眉開眼笑獎。哥哥近水樓臺,兼收集名家菜譜,每每有驚人表現(xiàn),尤其嫂嫂打下手的時候。

    精力充沛的父親沒有浪費晚年的美好時光。他以武俠小說為指南,獨自訪遍名山勝水;身上背的照相機不斷更新?lián)Q代,拍揚眉吐氣的自己,拍躲著鏡頭的孩子們,還主動拍親戚朋友,花錢沖洗后挨家挨戶去分發(fā);他培植的新品玫瑰曾是我的嫁妝,而他引為驕傲的“十八學(xué)士”茶花,則是我千辛萬苦從德化連泥帶盆運回的;他養(yǎng)的黃鶯宛轉(zhuǎn)嬌啼得心花怒放;一只老鸚鵡,在父親去世后得了失語癥,寂寞時寧愿裝貓叫。

    父親很以詩書傳家為驕傲,對我詳盡講解族譜,其中不少傳奇,可惜當時興之所至,不及使用錄音機。祖父收藏的金石書畫,文革里幾乎損失殆盡,僥幸箱底猶壓幾張伯祖父的扇面(伯祖父以畫菊聞名,早年在日本舉辦過個展)。父親以此為基礎(chǔ),四處求字求畫,大多友情出演,畢竟財力有限。幾件精品,父親臨終交給我,說惟此留我紀念?,F(xiàn)掛在我的客廳,朝夕相伴。

    父親勸我焚稿時,他自己其實手癢,寫不少格律詩。晚年他自號箴齋老人,輯詩成冊,題《箴齋詩箋》,為訪客問友必備禮品之一。有段時間他忙于參加“中華詩詞學(xué)會”,在海內(nèi)外發(fā)表詩詞,入選這里那里的選本。父親自有一幫文朋詩友,我有時回娘家,見三四青年,團團圍坐,聽父親引經(jīng)據(jù)典傳授詩詞格律。

    有次文章寫一半,掛電話問父親,“及笄之年”是幾歲,父親回答了。電話放下十分鐘,父親抱著大《辭?!穪砦壹?,再跟我說“弱冠”,說“而立”,順便搖頭說我“家學(xué)不足”。

    我很是慚愧,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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