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俑

林歡

戰(zhàn)國末年，秦國都城內，一群制陶匠在熱火朝天地攪黏土、做陶坯、燒火窯——為秦二世的姝妃造獸俑“百鳥朝鳳”。

這百禽俑雖不比兵馬俑工程龐大，卻讓督工的大將劉括傷透了腦筋。姝妃想要這百禽傭多些色彩，可陶珠上色的顏料不耐高溫，一烤就花。而且，姝妃還要求給鳳尾續(xù)上羽毛，這讓陶匠們頗為頭疼。

“大人，我有辦法?！币粋€身材矮小，名叫潘生的年輕陶匠上前一步說，“不如嘗試一下煉丹的法子，那丹藥五顏六色的，在煉丹爐里燒制七七四十九天也不變色，反而愈加鮮亮。小人覺得此法可以借用于給這陶珠上色?！?/p>

秦始皇迷信長生不老，生前酷愛煉丹。劉括也曾有幸目睹，那剛出爐的丹丸冒著熱氣，珠光圓潤，什么顏色都有。病急亂投醫(yī)，這方法或可一試。但劉括心中也隱隱有些擔心，秦始皇在位時喜歡煉丹，丹料處鄭大人一度備受器重?，F(xiàn)如今秦二世繼位，不愛仙丹愛美人，重用會冶陶的劉括，連調動城外守軍的虎符都交其保管——鄭大人失了勢，說不定會看他不順眼，故意不答應供給丹料。

誰知，鄭大人二話不說，直接批了兩大車丹料給劉括。

兩車丹料包括硝石、硫磺、石棉、石英和各種藥材。劉括對煉丹一竅不通，潘生主動請纓：“大人交給我就好，只求這百禽俑完工后，您別忘了我就成?！眲⒗鏌o表情地點了點頭。

回去后，潘生率眾陶匠在火窯旁架起一座丹爐，陶珠入爐，硝石等入料，然后給陶珠烘焙上各種顏色。炙烤后，陶珠果真一顆顆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百禽俑的上色工序已完成，羽毛的難題卻還沒有著落，劉括又犯了愁。潘生提議：“既是鳳尾，普通家禽的羽毛肯定難以勝任，就算可以，一時間也弄不來那么多。不如用弓箭末端的箭羽代替？”

劉括略加思忖，覺得可行！他手握城外守軍的虎符，只要內城一聲令下，隨時可以調兵增援，棄用弓箭算得了什么？

他立即命人把兵器庫里的弓箭都搬來，拔掉末端箭羽，挑選質地優(yōu)良的進行染色、加工，最后將這幾百根“羽毛”粘到鳳尾上。

完工后，劉括立即命人銷毀剩余的丹料與箭羽，鄭大人那邊也沒留記錄，完成“百鳥朝鳳”的功勞，自然只會落到自己的頭上。下月初姝妃的慶生宴上，他只需坐等秦二世嘉獎即可，至于潘生，隨便打發(fā)點兒賞賜就可以了。

深夜，劉括剛睡下，忽聽得門外聲音大噪。

“有刺客！”

劉括趕緊掌燈起床，劉營的士兵早已守在門口，等候主帥調遣。

“當心！”劉括猿臂一揮，攤開蒲手，掌心多了三枚寒光閃閃的箭鏢。大伙兒倒吸了一口涼氣，若非劉將軍身手了得，他們就沒命了。

夜色下，一個蒙面黑衣人形似鬼魅，在營地間來回穿梭，他頻頻扣動袖里箭鏢，地上散落幾名劉營護衛(wèi)的尸體。劉括心中一凜，抗秦逆賊襲擊城池的事也曾有過，但潛進營中鬧事還是頭一遭，看他迂回的路線，竟對地形了若指掌！

劉括猛然記起工地的百禽俑！莫非黑衣人還有其他同伙，是為了盜俑而來？他趕緊派人去工地查看。

片刻，快馬回報，稱百禽俑完好無損，并且箭羽都已經插好，唯獨負責續(xù)鳳尾的潘生不見了。這個黑衣人會是潘生嗎？借著月光，劉括仔細打量黑衣人，馬上打消了這個猜疑，潘生身材矮小，而那黑衣人比較高大。那這個人夜襲又是所為何事？劉括忽然心中“咯噔”一下，轉身飛奔至存放虎符的房間。只見廂房的窗欞斷了幾根，被風一吹“吱嘎”作響。劉括急忙用鑰匙打開房門，繞到堂后，從案臺下方摸出一只鐵盒。他顫抖著雙手選出一枚鑰匙，插入鎖眼打開了鐵盒——半只虎符還在。

劉括不禁長噓了一口氣。整個營地，除了給姝妃慶生的百禽俑，用來調兵的虎符就是最重要之物。

虎符由青銅打造，外形是一頭奔虎，從中間一劈兩半，其中一半交給守城將帥，另一半由皇帝保存，只有兩只虎符同時合并，才能調動一座城池的兵馬。

既然這兩樣都沒丟，只死掉個把士兵，劉括便放心了。一低頭，他發(fā)現(xiàn)腳上的靴子沾了什么東西，用手指揩了一瞧，是陶土。這個房間怎么會有陶土？未及深究，屋外士兵來報：那黑衣人慌不擇路，跳下城頭跑了。城墻十丈高，徑直跳下去還不摔個好歹？劉括想了想，沒有把那半只虎符重新放回鐵盒，而是帶在了身上，他認為這樣才是最保險的。

時間匆匆，轉眼來到次月初，姝妃壽辰之日。

秦二世在宮殿設宴慶祝，群臣悉數(shù)列席。劉括是此次制陶的最大功臣，席位靠前，緊挨著秦二世。高堂之上，卻不見了此宴主角——姝妃。

“愛妃說去溫酒，怎么這么久還沒回來？”秦二世有些不耐煩。一旁服侍的小太監(jiān)躬身道：“姝妃娘娘說了，虎骨酒火候最難掌握，熱不好會傷身，必須由她親手為大王調試?！?/p>

殿中央擺著完工的“百鳥朝鳳”，最中間的鳳俑絢麗奪目，鳳尾插滿箭羽做的羽毛，雍容中帶有一絲銳氣，配上百顆色彩斑斕的陶珠，說不盡的奢華貴重。

屏風后面，姝妃走了出來，端著淺淺的一壺酒：“大王，快趁熱喝?！毙√O(jiān)用試毒銀針在酒里攪了攪，沒發(fā)現(xiàn)異樣。秦二世一把將姝妃摟進懷里，紅顏配美酒，很快喝了個精光。

側臥君懷，姝妃用手指在秦二世胸口畫魂，嬌嗔道：“大王，聽說那鳳俑浴火可以顯影，映照一方天子，降祥瑞之氣?！?/p>

秦二世酒意正酣，他繼承了秦始皇的迷信，再加上美人開口，立即吩咐一旁的太監(jiān)點火，要看鳳俑浴火助興。

“等等！點火一事，還是請劉大人來吧，陶俑畢竟是他制作完成的。”姝妃嬌滴滴道，端著空壺起身，“我去后面給大王添酒?！?/p>

劉括欣然應允，捧來幾只炭爐，在陶俑周圍點了把火。

火苗漫過各種飛禽，逐漸向鳳凰靠攏，眾人屏息凝神，緊張地盯著鳳俑。漸漸地，鳳尾的羽毛與陶珠一同被火焰覆蓋。突然，“嘭”的一聲，百禽俑整個炸了！爆炸氣浪將點火的劉括掀翻，幾位將軍和秦二世也受了傷，群臣喊著“保護大王”，卻都躲到了玉柱后面……

待氣浪平息，塵埃落定，一名大臣壯著膽子查看禽俑碎片，在陶珠表面發(fā)現(xiàn)了硝石，箭羽的空心處則填滿硫磺。硫磺和硝石，都是制造火藥的材料，放在一起的話，遇火極易爆炸，有人故意設計了這場爆炸，意圖行刺！

殿上大亂，秦二世倒在龍書案后，被爆炸氣浪波及，有些胸悶氣短，命令一旁為他撫心的小太監(jiān)：“快……快……拿來……”小太監(jiān)不明所以，帶著哭腔詢問：“大王，到底什么快拿來??？”

“天上有逆賊！”殿外，聞聲趕來的御林軍大喊。

受傷倒地的秦二世、劉括抬眼望去，只見一群抗秦義士身上綁著巨大的紙鳶，從高聳的城頭降落，落點就在宮殿門前。為了制作百禽俑，兵器庫的弓箭被拔去箭羽續(xù)了鳳尾，導致御林軍無箭可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越來越多。

“大王，你著急找的是這個吧？”落地后，為首的黑衣客說。他手持半只青銅打造的虎符，正是那晚襲擊劉營之人。劉括認出了他，失聲喊道：“鄭大人！原來是你！你……暗中加入了抗秦組織！”不僅如此，抗秦義士紛紛落地，占領整座宮殿，劉括在他們當中看到了潘生！

“朕的虎符怎么會在你手上？”秦二世瞠目結舌。鄭大人手中的虎符，正是調動城外守軍的半只皇帝符。

“是我趁溫酒之際，從龍榻下盜走，偷送出宮的?！贝藭r，躲過爆炸的姝妃再度出現(xiàn)在殿上，緊挨著潘生，站到了鄭大人這邊，“多謝大王為我辦的慶生宴，上下齊賀，各處守備都松懈了不少。”

“在你飲酒作樂之時，駐扎城外的數(shù)萬精兵全被我調走了，你已是孤立無援?！编嵈笕说卣f。

“不可能！另半只將帥虎符一直在我身上，你們如何可以調兵？”劉括強撐著伸手入懷，連睡覺都揣著的半只虎符，并未遺失。

潘生冷笑一聲，拿出與劉括一模一樣的半只將帥虎符，與鄭大人手中的皇帝虎符對上，子母口相合，切口嚴絲合縫，組成一頭青銅奔虎。原來，那一夜虎符未被盜，卻被印下了模具！

“父親，我與大哥替你報仇了，你在天之靈看到了嗎？”姝妃忍不住掩面而泣，靠在了潘生肩膀上。

原來，潘生、潘姝是一對兄妹，二人生自陶匠世家。當年，他們的父親被秦始皇召去修兵馬俑，最后被劉括以陪葬之名坑殺在陵墓之中。潘家兄妹為了復仇，投身到鄭大人所在的抗秦組織，在鄭大人的籌劃下，潘姝憑借美貌被秦二世納為嬪妃，而潘生則應征成為制陶工匠，來到劉括身邊。

秦二世自知大勢已去，央求道：“鄭愛卿，求你放朕一條生路吧！”

看著這失魂落魄的帝王拼命往龍書案后面躲，鄭大人愈發(fā)心生厭惡，大手一揮，潘生持刀向秦二世走去。

就在此時，耳旁突然傳來“咔咔”兩聲，秦二世竟然閃身鉆進了一條密道中。這個機密，連與他同床共枕的潘姝也絲毫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