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鯨北極

陳建偉

在靠近巴倫支海的北挪威海岸，

多年未出現(xiàn)的鯨魚群將乘北大西洋暖流而來—

瑞典專家的這個消息吸引我們

在2015年的1月下旬趕到了北極圈深處。

“暖和”的北極圈

此時正值中國農(nóng)歷的大寒節(jié)氣。大寒，即天氣寒冷到極點的意思。此時進入北極圈深處考察鯨魚，無疑是一個挑戰(zhàn)。

要去的地方達北緯70度左右，比中國“北極村”漠河的緯度（53.5°）還要高出16.5°。黑龍江漠河，這個中國最北的地方，同時也是中國最冷的地方，1969年曾達到-52.3℃的極端低氣溫。俗話說“臘七臘八，凍掉下巴”，要多冷有多冷。那冬天進北極圈呢？

到了才知道，這里氣溫大大超出我們的想象。這里1月份的平均溫度為-6 ℃至-2 ℃！而漠河1月份平均溫度是-36℃ -至-21℃。相比起來，漠河要比這個北極圈深處寒冷得多，而且根本就不在一個量級！為什么會有這樣獨特的氣候環(huán)境呢？這不得不從北大西洋暖流談起。

北大西洋暖流是墨西哥灣暖流的北分支。墨西哥暖流是世界大洋中最強大的暖流，起源于近赤道的墨西哥灣，經(jīng)過佛羅里達海峽沿著美國的東部海域與加拿大紐芬蘭省向北，最后跨越北大西洋通往北冰洋。在大約北緯40°、西經(jīng)30°的地方，墨西哥暖流分支成兩股分支，北分支跨入歐洲的海域，成為北大西洋暖流，南分支經(jīng)由西非重新回到赤道。這股來自熱帶的暖流將北美洲和西歐等原本冰冷的地區(qū)變成溫暖、適合居住的地區(qū)，對北美東岸和西歐氣候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北大西洋暖流對西歐與北歐氣候有明顯增溫增濕作用。每年向西歐與北歐每公里海岸輸送相當于燃燒6000萬噸煤釋放的熱量，使沿岸形成了典型的海洋性氣候，這種現(xiàn)象一直延續(xù)到北極圈內(nèi)，使這里1月份的平均氣溫要比同緯度亞洲與北美洲的東海岸高出15℃～20℃。

北大西洋暖流是維持西歐、北歐溫和氣候的關鍵。暖流的作用，使北歐遍布寒溫帶森林，使巴倫支海西南部終年不封凍。暖流與東格陵蘭寒流的共同影響下還形成了北海魚群的集聚廻流，誕生了富足的北海漁場。挪威的鯨魚專家告訴我，這次有較大的鯡魚群乘暖流從北海往挪威海游動，比較靠近海岸的地方是北挪威的西奧倫群島、塞尼亞島和靈瓦斯島附近。因為鯡魚是鯨魚喜歡追逐的食物，這將是上天送給我們的考察鯨魚的絕好機會。于是，我們滿懷信心地出發(fā)了。

“唰唰”響的極光

大家知道，攝影就是光的藝術，而光線在北極圈內(nèi)是十分緊缺的。上午9時，太陽才懶洋洋地往天穹打點光線，利用反射光我們才依稀看得見海上的東西。為了抓住寶貴的時間，這時我們已經(jīng)在海上漂泊了。即便是天氣非常晴朗的情況下，太陽也不給力，潛意識里總覺得太陽升起，光線會越來越好，不知怎么這里的太陽就是羞答答的，老在山巒后面跟我們捉迷藏。好不容易見了一下太陽的影子，月亮就爬上來了。

月亮倒是一點沒客氣，太陽不來它來，明晃晃地照著海灣。太陽始終就在地平線上徘徊，頂多四五個小時就沒了。灰溜溜的我們不論有無收獲都得打道回府，這時的海面已經(jīng)黑了。

這就是北極圈里的極夜現(xiàn)象，太陽總不出來，或者出來時間很短，一天時間大部分天空總是黑的。我們知道，晝夜交替出現(xiàn)的時間是隨著緯度的升高而改變的，緯度越高，極晝和極夜的時間就越長。如果在北極點上，晝夜交替的時間各為半年，也就是說，一年中有半年是連續(xù)白天，半年是連續(xù)黑夜。如果離開北極點，緯度越低，極晝和極夜的時間會逐漸縮短。我們地處北緯70度，老天爺給點面子，給了幾個小時的光照拍攝，也只能感恩戴德了。

事物總是有其兩面性，老天為了滿足遠道而來的中國考察隊員，漫漫長夜之間，居然出現(xiàn)了好幾次北極光。這下可好了，為了追逐神秘的北極光，相機腳架、快門線和那雙在船上邁不開的腿全都用上了，覺也不用睡了，反正黑夜漫漫沒有個正點。看北極光是我兒時至今的夢想，我曾經(jīng)去過中國的北極村漠河，據(jù)說有可能見得到北極光，就是概率太低，像我這種運氣不好的人是不可能有此艷遇的。

我死死地盯著面前天穹那種漂浮無定，如煙如霧，或弧或帶或天幕狀的藍色、黃色、紅色極光，它或深或淺，帶著或近或遠“唰唰”的“口哨聲”和“沙沙”的“腳步聲”，就像幽魂從深邃的太空中踏雪漫步向我走來。真是太神奇了，在大自然的神妙面前我盡量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變幻。我甚至屏住了呼吸，心靈早已經(jīng)飛進了太空，盡量地去放逐幻想，深深地陶醉其中。

小艇逐鯨

乘上小艇是能夠靠近觀察鯨魚并拍上照片的唯一辦法。但是，這可就苦了上船的人了，我原來還為氣溫沒預想的那么寒冷而暗自竊喜，但很快就開始嘗到了苦頭。常常20節(jié)～30節(jié)（1節(jié)=1海里/小時=1.852公里/小時 ）快艇的速度讓我們憑空面臨六七級大風，寒風凜冽刮得人透不過氣來。船如果迎風而行，速度疊加海浪倒卷，風就更顯狂暴，臉上露出來的地方猶如刀割，寒風就像要將人撕裂一般。加上顛簸，一會兒就有人暈船，嘔吐不已。

這，還是大海比較平靜的時候。海浪洶涌時，海浪有五六米高，小艇忽而頂在浪尖，忽而落入谷底，比過山車還要驚險，必須死死抓住艇上的固定物才不會失去控制。海上又常常風雪交加，海水、雪水摻和著從頭澆到腳，稍不謹慎，手套里就灌進水，灌進水后手指發(fā)麻，不能自已。

可是，此次考察不是光來海上觀察鯨魚，最重要的任務是影像拍攝，必須乘小艇穩(wěn)定的機會從防水袋里取出相機進行拍攝，這就是嚴峻的考驗。常常碰到的情況是：拍攝時需要雙手端住相機才能穩(wěn)當，但這樣就不可能騰出手來抓著小船；好像追上了鯨群又失去了近在眼前的目標，環(huán)顧大海一臉茫然；經(jīng)常是嚴陣以待時找不著，鯨魚出現(xiàn)時相機又拿不出、對不上；稍不謹慎相機進水可就麻煩了，一次我的相機就進水了，不知是哪里電路搭上電，快門“塔塔塔”響個不停，只有把電池取出來才了事。

鯨魚！鯨魚！

我們是沿著西奧倫群島、塞尼亞島到靈瓦斯島一線搜索和追逐鯨魚的。一個個海灣、峽灣出出進進，運氣好時一天能看見幾次鯨魚，運氣不好時，終日無果?！蚌L魚！鯨魚！”是小艇在跟上鯨魚群時，我們常常作出的呼喚，有時還夾雜著“左邊！左邊！”“右邊！右邊！”或者“11點方向”“4點方向”等指示方向的叫聲。這不僅僅是出于發(fā)現(xiàn)鯨魚的亢奮，更重要的是同伴之間的相互提示，以便不失去稍縱即逝的拍攝鯨魚的寶貴機會。有時候，鯨魚就在我們的船前、船后游玩和出沒，可以看見長鰭鯨噴出的水柱或長或短，聽到呼哧呼哧的呼吸聲或近或遠。有時眼睛盯著前方，鯨魚卻出現(xiàn)在船尾；眼睛盯著遠處，鯨魚卻從船舷邊躍出；你看著左，它卻出現(xiàn)在右，就像在和我們捉迷藏。

成群結隊的虎鯨在小艇周圍與我們賽跑。我們在浪尖上看見下面一群虎鯨，舉相機拍攝時我們卻已經(jīng)跌入浪谷，而這群虎鯨就在我們的頭上。巨大的長鰭鯨身體比小艇還長，它翻個身就可能將小艇掀翻。和我們同行的還有另一艘小艇，我就親眼看到波濤洶涌之中，一頭座頭鯨在小艇前面翻尾，鉆到小艇肚子下面去了——考察鯨魚真是一件充滿驚險、挑戰(zhàn)膽魄、極有刺激的探險活動。

虎鯨：“海洋里的狼”

這次我們總共拍攝到3種鯨魚：異?；钴S的虎鯨、喜歡翻尾的長鰭鯨和神秘的布氏鯨?；ⅥL又叫逆戟鯨、殺人鯨，是一種大型齒鯨，嘴巴細長，牙齒鋒利，善于進攻，是性情兇猛的食肉動物，有“海洋里的狼”之稱。它的身長為8米～10米，體重9噸左右，頭部略圓。高聳于背部中央的強大的三角形背鰭十分顯眼，那既是進攻的武器，又可以起到舵的作用。雄性虎鯨成體的背鰭直立，高可達1.0～1.8米，雌性的背鰭明顯呈鐮刀形，高不及0.7 米，逆戟鯨由此得名。

虎鯨身體呈黑、白兩色，在每側眼的后上方各有1個白色橢圓形斑，白色橢圓形斑和高高的背鰭是虎鯨的最重要特征?；ⅥL是海豹、海獅等動物的天敵，能一口將海豹、海獅整只吞下。有時它們還襲擊其他鯨類，如襲擊長鰭鯨甚至是大白鯊，也捕食烏賊和鱈魚、鰈魚、沙丁魚、鯡魚等各種海洋魚類，可稱得上是海上霸王。

虎鯨是一種高度社會化的動物，喜歡群居生活，有2～3只的小群，也有40～50只的大群，虎鯨的生境以極地和溫帶海域為主。

最有意思的是，虎鯨在獵捕海豹時，會在滿潮前觀察直達海灘的裂縫溝渠。當滿潮溝渠灌滿水并在沙灘上形成一片淺水域時，虎鯨會沿著溝渠沖上海灘，冒著讓自己擱淺的危險，趁機捕食在海灘上休息的海豹或海獅。我見過這樣的照片和錄像，非常驚險刺激。有時一只虎鯨會露出大背鰭吸引海豹群的注意，另一只虎鯨就會悄悄地靠近捕殺，當獵物脫逃時，另一只虎鯨就會沖上去接替捕食。說它是“海洋里的狼”，真是名副其實。

長鰭鯨：翻尾形成美麗的水簾

長鰭鯨又名座頭鯨、駝背鯨。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mào)易公約》附錄一，屬于中國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棲息于世界各大洋，在中國分布于黃海、東海、南海，黃海北部較少，中國臺灣南部海區(qū)較多。長鰭鯨身體較短而寬，一般長達13～15米，其以其躍出水面的姿勢、超長的前翅與復雜的叫聲而聞名。座頭鯨雖然不是世界上最大的鯨類，但也是海洋中當之無愧的龐然大物，僅次于藍鯨和長須鯨。

長鰭鯨的胸鰭極為窄薄而狹長，幾乎達體長的1/3，約為5.5米，為鯨類中最長者，因此得名“長鰭鯨”。

又由于背鰭較低，短而小，背部不像其他鯨類那樣平直，而是向上弓起，形成一條優(yōu)美的曲線，它也稱“駝背鯨”。有時它還興奮得全身躍出水面，高度可達6米，落水時濺起的水花聲在幾公里外都能聽到，動作從容不迫，優(yōu)美動人。露出水面呼吸時，它會從鼻孔里噴出一股短粗而灼熱的油和水蒸汽混合的氣體，把周圍的海水也一起卷出海面，形成一股蔚為壯觀的水柱，同時發(fā)出洪亮的類似蒸汽機發(fā)出的聲音，被稱之為“噴潮”或“霧柱”。在它的皮膚上不僅常附著藤壺和茗荷等蔓足類動物，而且攜帶著許多有吸盤的動物。

在中國沿海，經(jīng)常在海灘上擱淺的往往就是這種長鰭鯨。為什么長鰭鯨要往海灘上擱淺甚至集體自殺？科學家至今沒有找到答案。

這種龐然大物是以鱗蝦這種體長還不到1厘米的小型甲殼動物為主要食物的，此外還有鱗魚、毛鱗魚、鯡魚和其他小型魚類等。長鰭鯨捕食時常常會群體合作，在水下大約15米深處作螺旋形姿勢向上游動，并吐出許多大小不等的氣泡，最后吐出的氣泡與最早吐出的氣泡上升到水面時，就形成了一種管形的氣泡網(wǎng)，像一只巨大的海中蜘蛛網(wǎng)一樣，把獵物緊緊地包圍起來，逼迫魚群越來越緊地形成了魚團。這時它們就從氣泡圈內(nèi)由下往上幾乎直立地張開大嘴，直到?jīng)_出海面，盡可能多地吞下獵物。

長鰭鯨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翻尾，它只要背脊一弓就是告訴我們它要下潛了。背脊在水面上逐漸顯露向后移動后，碩大的尾巴就從水里出來再一翻，即刻產(chǎn)生了一個水簾子，非常漂亮。我們掌握了這個規(guī)律后，拍到了不少這樣精彩的畫面。

布氏鯨：熱帶鯨現(xiàn)身北極圈

布氏鯨背部深灰色，腹面黃白色，平均長度12米，頭頂有兩個氣孔，氣孔與頭部尖端之間有3個平行突起，鰭相對較小，背鰭突出，呈鐮刀狀。最重要的是它的下顎頂部有兩排長長的鯨須板，數(shù)量約有300個，用來排水過濾食物。布氏鯨是一種不經(jīng)常浮在水面上的鯨魚，它的體表常附著一些浮游生物，主要以浮游生物、甲殼類動物及成群的小魚為食，它們通常會不定期地浮出水面，而且會突然無故改變方向。

鯨魚專家說，布氏鯨主要分布在除了北冰洋外的熱帶、亞熱帶水域，有關其活動規(guī)律、交配習慣等方面還沒有什么研究成果。因而，布氏鯨是現(xiàn)今人類知之最少的鯨魚。我是這次科學考察唯一拍上布氏鯨的人，這張照片是我由前往后看，擰過身子反方向從艇側拍上的。

真是太幸運了。起初挪威的鯨魚專家并不相信，回到住處把照片在計算機上放大后才伸著大拇指對我說：祝賀你！布氏鯨是熱帶、亞熱帶的鯨魚，在北極圈里發(fā)現(xiàn)真是罕見！

這次北極逐鯨的經(jīng)歷非常難忘，還有很多逸聞趣事，回想起來久久不能忘懷。我還是以一張典型的生態(tài)攝影照片來為本文做個結束吧。

一根藍色的尼龍繩纏繞在一頭虎鯨的背鰭上，虎鯨身體上傷痕累累，有些地方已經(jīng)潰爛，背鰭的尖也禿了，和旁邊健康的虎鯨相比就可看出，這是一頭受盡磨難的鯨魚。這不得不讓人聯(lián)想和思考：不知它是受到了人類怎樣的侵害，又是如何掙脫人們布下的網(wǎng)繩的？今后它還能像正常鯨魚那樣生活嗎？它到底還能夠活多久……期待這張照片能引起人們對于自己行為的一點點生態(tài)的思考，觸發(fā)大家更加熱愛和珍惜我們的生存環(huán)境，更加努力地保護我們的伙伴——野生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