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淮南
(忻州師范學院 中文系,山西 忻州 03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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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經(jīng)驗與文論建構(gòu)”專題研究
文論建設(shè)與“中國經(jīng)驗”*
劉淮南
(忻州師范學院 中文系,山西 忻州 034000)
中國當代文論缺少原創(chuàng)性的原因既與中西文化大碰撞中知識分子的無所適從和根深蒂固的依附性思維方式分不開,也與威權(quán)主義相關(guān)聯(lián),由此也造成了西方話語的大行其道以及不顧國情的強制闡釋。今天的建設(shè)需要從社會實際和文學實際中蘊含的中國經(jīng)驗出發(fā),以中國立場和人類情懷作為努力的方向。
文論建設(shè);中國經(jīng)驗;人類情懷
在20世紀中國的文學理論與批評中,西方話語的突出無疑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這一事實的表現(xiàn)在于:面對近代以來西方文化的大量涌入和已經(jīng)發(fā)生了重大變化的文學實際,中國原有的“詩文評”無論從形態(tài)上還是實用上已經(jīng)明顯不適應文學研究和文學批評的實際。尤其是,西方自然科學的條分縷析和邏輯思維的嚴密性以及研究問題的具體性、深刻性均極大地影響了中國人,自然,在文學理論與批評方面,西方話語的凸顯同樣難以避免。比如,1920年,梅光迪最早在南京高等師范學校開設(shè)“文學概論”時就是直接采用了英國溫采斯特的《文學評論之原理》[1]68。同時,在西方話語的使用當中,也確實產(chǎn)生了不少過去難以看到的成果,這些實際客觀上又進一步加強了國人對西方話語的推崇。所以,20世紀以來中國的文學理論與批評已經(jīng)很難避免西方話語的影響。即使是王國維的《人間詞話》雖然還是采用了“詩文評”的形態(tài),而且其核心概念“境界”更因為具有獨創(chuàng)性,從而在中國學術(shù)界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但是,其“隔”與“不隔”等術(shù)語又同樣免不了西方話語的制約。換句話說,在20世紀以來中國的文學理論與批評中,純粹的傳統(tǒng)話語已經(jīng)很難看到,西方話語在滲入了不少學科和人們思維的同時,也使得中國的文學理論與批評成為尤其突出的領(lǐng)域。特別是1980年代以來,隨著西方各種文論觀點共時性地涌入,我們的文學理論與批評更是受到了明顯的影響,有些人甚至成為西方話語的忠實追隨者,將西方文論作為圭臬,而并不考慮是否完全適合于中國的文學實際,因而也出現(xiàn)了不少詞不達意、文不對題的笑話。
當然,我們首先應該承認,西方話語并不就是與中國文學完全隔絕的,中國的問題只能由中國的理論來回答,西方文論只能解釋西方文學。但是,所有的西方文論都對中國文學有效嗎?或者說,我們的文學理論與批評必須以西方文論為標準碼?特別是,當我們引進了那么多的西方文論、而且多年來的結(jié)果又難以使人滿意時,對之的反思同樣難以避免。在有關(guān)的反思中,蘇聯(lián)文學理論的影響,反本質(zhì)主義的影響,威權(quán)主義的影響等均為人們所涉及,特別是近兩年來對“強制闡釋”的強調(diào),可以說,都涉及了制約文論創(chuàng)新的因素。然而,一個同樣重要的方面恐怕還沒有很好地為大家所重視,而這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對中國文學經(jīng)驗的總結(jié)和提煉。
其實,我們都知道理論來源于實踐這個最基本的原理,但是,實際中的操作卻又未必始終如此。從西方文論出發(fā)衡量中國文學已經(jīng)成為20世紀很多人的習慣,中國文學的實際以及這種實際中蘊含的理論,往往不被人們關(guān)注,或者說,在西方文論的視野中,中國文學的實際和經(jīng)驗并不是人們看重的內(nèi)容,也不會成為進行總結(jié)和提煉的主要對象。也可以說,“拿來主義”成為不少人自覺或不自覺的行為。比如,王文生曾經(jīng)提到,在錢鐘書的《宋詩選注》中,由于受到了反映論的左右,使得“錢鐘書選詩的目光,集中于反映宋代重大社會生活和占人口大多數(shù)的勞動人民生活方面。他吃力地維護著文學反映社會生活這個理論和標準……錢鐘書苦心孤詣地從為數(shù)不多勉強被解釋為反映生活的詩篇里,選出許多被時間所湮沒、為讀者所遺忘、遭論者所忽視的詩,充其量也不過是符合反映生活標準的詩,而說不上是宋詩的精華?!痹谂e出該選而沒有入選的相關(guān)例子后,王文生又引用了錢鐘書夫人楊絳的回憶:“許多人認為《宋詩選注》的選目欠佳。鐘書承認自己對選目并不稱心:要選的未能選入,不必選的都選上了?!庇纱丝梢哉f明的是,“錢鐘書……錯誤地片面地接受了以文學反映社會生活作為選詩的標準,而在實踐中又發(fā)現(xiàn)這個標準與宋詩實際捍格不入。”[2]78-88
顯然,由模仿說演化而來的反映論是西方文學土壤中的產(chǎn)物,它只能解釋部分的中國文學,而不可能概括所有的中國文學。所以,將反映論作為唯一標準的做法,從1980年代開始引起了人們的反思。比如,程麻就覺得僅憑反映論難以說明文藝問題。[3]97-113王一川也談到:“從本體反思出發(fā),藝術(shù)不僅僅或不主要是反映,而從根本上說,它是體驗,從人的存在這一本根深層生起的體驗——這是存在的體驗,生命的體驗,真正人的體驗。它關(guān)注的不僅是認識生活,而且更重要的是全面地、深刻地顯現(xiàn)生活的本體、奧秘——即體驗生活。”[4]
這就導致了一個人們不得不思考的問題:當有些西方話語可以解釋一些中國文學的現(xiàn)象時,無疑是值得重視的,而且它在客觀上也開啟了新的感受、理解這些中國文學現(xiàn)象的大門。比如德國美學家姚斯提出的“期待視野”和伊瑟爾提出的“召喚結(jié)構(gòu)”對于闡釋文學(包括中國文學)接受而言就具有普遍的有效性。而當有些西方文論不足以解釋中國文學的事實時,強行使用,只能是文不對題,隔靴搔癢。比如,王國維的《人間詞話》是以“境界”為核心概念展開評論的,由于這一概念涉及創(chuàng)作主體的屬性,“是一個‘生命—主體論’的問題,用于指稱詩人時是指詩人生命主體的審美特性”,所以,一百多年來受到了人們的極大喜愛。然而,這一概念的提出是受到西方哲學、美學和中國傳統(tǒng)儒道釋思想材料共同影響的結(jié)果。也可以說,“境界”說雖然流露了“西學義諦”,“但由于與中國固有之材料相融合,達到了理論上的化境,亦西亦中,既非傳統(tǒng)之簡單的順承,亦非外來之簡單的模仿,完全是一種創(chuàng)新。”[5]89-95盡管如此,我們又看到,同樣是在《人間詞話》中,王國維提出的“隔”與“不隔”又是一對脫離了中國文學實際而純粹移植西方話語的概念。我們知道,王國維深受德國哲學家、美學家叔本華的影響,其“不隔”恰恰是叔本華“直觀”影響下的中國翻版。比如,叔本華就明確強調(diào):“每一認識,每一直觀,只要僅僅是直觀意識到的,還沒有在概念上沉淀的,都是人們感到的?!盵6]91于是,“不隔”的景物是可以“直觀”的景物,“不隔”的感情是可以“直觀”的感情。這樣,王國維的“隔”與“不隔”提出后就成了具有爭議的焦點問題,朱光潛、唐圭璋、饒宗頤等學者均提出了不同意見。其中,饒宗頤針對王國維“隔霧看花”的說法就指出,“予謂:‘美人如花隔云端’,不特未損其美,反益彰其美?!盵7]209而且,中國人習慣以“顯”與“隱”來看待文學藝術(shù)的效果,所謂“比顯而興隱”(劉勰)、“以隱勝不以顯勝”(饒宗頤)等等。
王國維“隔”與“不隔”的例子說明,解釋中國文學卻離開了相應的土壤,不是從中國文學的事實及其經(jīng)驗出發(fā)而是將西方話語作為標準,必然會導致“根基”的失落,乃至于觀念和實際相分離,從而出現(xiàn)令人難以認同的事實,這些事實使得一些人左右為難、無所適從,也使得另一些人將西方話語作為圭臬,用來衡量一切。由此也使得中國學術(shù)界過一段時間就來反思,過一段時間就要調(diào)整基本思路,但是調(diào)整后的落腳點依然難以回到中國文學的具體實踐和相關(guān)經(jīng)驗上面。
我們看到,張江教授近年來關(guān)于“強制闡釋”的文章,對西方當代文論的問題進行了全面而系統(tǒng)的反思,對中國當代文論如何恰當?shù)亟梃b西方當代文論具有積極意義,對建設(shè)中國當代文學理論同樣具有重要的價值。但是,在聯(lián)系中國當代文論的實際時,我們又需要關(guān)注到中國當代文論之所以受西方話語影響、以致于出現(xiàn)種種脫離中國文學實際的原因。也就是說,看到強制闡釋在中國大行其道的同時,還應該看到,這種大行其道對于中國來說只是外因,而其所以存在還有著需要進一步辨析的內(nèi)因。沒有內(nèi)因,強制闡釋在我國不會具有那么大的市場。而探討這種內(nèi)因,需要特別注意兩個方面,一是近代開始的中西文化大碰撞中知識分子的心態(tài)問題,二是威權(quán)主義對中國文論不可低估的影響。
大家知道,從19世紀中葉開始,當西方的堅船利炮打破了國門后,中國人天朝上國的自尊心和根深蒂固的思想觀念受到了極大的觸動。在逼迫的而非自覺的現(xiàn)代化的起始階段,在中西文化大碰撞導致的知識分子的無所適從中,“別求新聲于異邦”,“破中國之蕭條”成為當時先進知識分子的共同追求。然而,在看到這種接受的同時,又應該看到,這種接受的前提中還有著中國人多年來的思維方式,即,長期的集權(quán)專制社會使得人們普遍形成的思維上的依附性。盡管說,五四時期的反傳統(tǒng)對專制文化進行了深入的觸動,但是,這種觸動基本上又是在思維內(nèi)容方面、價值取向上的由中而西遮蔽了深層次的思維方式。而這也導致在1980年代西方文論的引進和接受中,不能深入考察這些文論的產(chǎn)生背景,不能結(jié)合中國文學的具體實際,生吞活剝、照單全收的情況大量存在。換句話說,中國文學的事實和經(jīng)驗還沒有被放到一個應有的位置上。
在看到上述原因的同時,還應看到威權(quán)主義的影響。就此方面,支宇的意見可以說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針對“反本質(zhì)主義”對當代文論的反思及其觀點,他提出:“中國當代文藝學知識生產(chǎn)的根本弊端并不在于‘本質(zhì)主義’思維方式,而是‘威權(quán)主義’知識生產(chǎn)機制?!薄拔乃嚴碚摷覀儚母旧蠁适Я嗽O(shè)定文藝視角、確立研究立場的個人性和多樣性,只能亦步亦趨地跟隨在政治意識形態(tài)身后來辨識早已先行設(shè)定了的、唯一的文藝‘本質(zhì)’。中國當代文藝學知識生產(chǎn)‘本質(zhì)主義’的根源在于‘威權(quán)主義’?!盵8]15-23確實,就中國當代文論而言,本質(zhì)主義沒有起到積極作用,但是,為什么會導致這種本質(zhì)主義呢?反本質(zhì)主義的有關(guān)學者沒有進行進一步的思考,而支宇的分析將之繼續(xù)下去了,從而使得人們能夠?qū)栴}認識得更為清楚。所以,反本質(zhì)主義簡單地套用西方后現(xiàn)代思想,簡單地將中國當代文論中的問題歸結(jié)為“本質(zhì)主義”,而看不到深層次的威權(quán)主義,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種“強制闡釋”。
不管怎么說,建設(shè)意識對于廣大的文論工作者還是顯著的,特別是,經(jīng)過近年來的探討,中國經(jīng)驗的重要性已經(jīng)引起了人們的重視。而在對中國經(jīng)驗的重視中,又有對中國古代文論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文論傳統(tǒng)的強調(diào)。對之,我的看法是,無論是古代文論,還是現(xiàn)代文論,與西方文論一樣,作為資源都是毫無疑問的,但它們又都不應該成為今天的基本出發(fā)點。從古代文論來說,作為文化血脈和營養(yǎng),今天的文論建設(shè)需要它們,但是,今天的生活實際和文學實際畢竟不同于古代,這一點已經(jīng)越來越為大家所認識。再從現(xiàn)代文論來看,雖然與今天距離更近,但同樣應該注意的是,從現(xiàn)代開始的文化轉(zhuǎn)型并沒有完成,現(xiàn)代文論也沒有形成成熟的形態(tài),用它來闡釋今天的文學實際還有很大的距離。更何況,上面提到的中西文化大碰撞中知識分子的無所適從,以及在無所適從中所選擇的對西方的依附同樣體現(xiàn)在現(xiàn)代文論中,而威權(quán)主義在現(xiàn)代文論中同樣已見端倪,比如對蘇聯(lián)“拉普”某些理論的照搬。這些事實說明,今天的文論建設(shè)只能夠立足于今天的社會實際和文學實際,只應該從中國的文學經(jīng)驗中予以提煉。
然而,從今天的社會實際和文學實際出發(fā)提煉自己的文學經(jīng)驗又該從哪些方面入手呢?這恐怕才是擺在大家面前的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換句話說,提出立足于今天的社會實際和文學實際并不困難,困難的是在廣泛的社會實際和文學實際中的具體選擇。
從近代開始,特別是五四以來的文化轉(zhuǎn)型中,一個“純粹”意義上的中國已經(jīng)不再存在,到1980年代以來,這種并不純粹尤其令人矚目。而由此帶來的一個實際是,當代中國的文學經(jīng)驗已不可避免地受到全球化和現(xiàn)代性的影響,這也使得當代中國的文學經(jīng)驗中必然包含著世界性的異質(zhì)文化因素。也可以說,提煉當代的文學經(jīng)驗應該具有全球視野,也應該具備人類情懷。我們不否認“中國作風,中國氣派”依然需要我們的堅持,但是,這種“中國作風,中國氣派”已經(jīng)不會僅僅局限于“中國”也是肯定的?;蛘哒f,中國立場、人類情懷是中國當代文論建設(shè)應有的態(tài)度。
這樣說的意思是,一方面,中國文學的對象是中國的生活實際和這種生活實際中的人,是這些中國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自然,由此出發(fā)的中國文論難以離開中國立場,更何況中國文學又有著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內(nèi)容。另一方面,文學所描寫的對象,表現(xiàn)的人物,體現(xiàn)的人性,固然應該具備時代的、地域的特征,但是當其達到相當?shù)娜藢W地步,或者說達到相當?shù)某墒斐潭葧r,一種人類性同樣會蘊含于其中。也可以說,人類心靈的相同之處在這樣的文本中可能得到了明顯的體現(xiàn),自然,其人類情懷也同樣需要總結(jié)。
舉例來說,劉震云的《一句頂一萬句》(以下簡稱《一句》)作為作者“最成熟、最大氣”也受到讀者和批評家廣泛關(guān)注的作品,就是一部具有中國經(jīng)驗、值得好好提煉的文本。從現(xiàn)象層面而言,普通中國人千百年來的卑微、底層和阿Q精神,在小說的眾生相中表現(xiàn)得可謂豐富多彩、淋漓盡致。以上部“出延津記”的主人公楊百順來說,從小就沒有感受到父母的情愛與呵護,13歲時因為丟了一只羊,患著打擺子的他不僅被父親打得滿頭血疙瘩,而且還被趕出去找羊而露宿野外、有家難回。后來,得知父親在他與弟弟楊百利誰去“延津新學”上學一事上做了手腳才使得自己落空后,終于氣憤地離開了家庭。離開家庭的楊百順跟人殺過豬、染過布、破過竹子,但是都沒有立住腳。雖然在進入縣政府給縣長種菜后,算是有了份正經(jīng)營生,而且又“嫁”給了寡婦吳香香,可是,卻因為縣長老史的離職而被新任縣長老竇趕出了政府。之后,吳香香又因為奸情暴露與奸夫老高雙雙出走,還給他留下了繼女巧玲。而已經(jīng)更名為吳摩西的楊百順出于面子和輿論壓力只好出門假找私奔的妻子,期間又丟失了繼女巧玲,無奈中的他最后到了咸陽才算是娶妻生子立住了腳。小說的下部“回延津記”的主人公牛愛國同樣有著類似于非血緣的外祖父楊百順的遭遇,同樣是在妻子與人私奔后出去假找,而真找的卻是咸陽“親人”的幾句話。
可以說,就《一句》上部中的蕓蕓眾生而言,雖然彼此之間在倫理上、關(guān)系上可能是親近的,但在心靈上又是疏遠的,沒有親情,缺乏信任,只有算計和猜忌,甚至是暴力,盡管如此,他們又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品質(zhì)惡劣的壞人。所以,魯迅當年所說的“沙聚之邦”由此也可見一斑。雖然說,這些蕓蕓眾生類似于魯迅所說的病態(tài)社會中不幸的人,但是對于劉震云來說,又未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而是在強調(diào)或者突出人與人之間隔膜的存在和交流的重要。而這種交流又不一定是在親人之間:楊百順小時候不是與自己的父母、兄弟親近(甚至還在心里殺過他們),而是與李占奇要好,要好的原因又是因為共同喜歡羅長禮的喊喪。楊百利與老萬這個外地人第一次見面就因為噴空而成了好朋友。因為人與人的隔膜和難以交流,染坊的東家老蔣和下部“回延津記”中汽修廠的老馬是喜歡猴子。
于是,我們也就可以進一步理解作者劉震云在其演講《從〈手機〉到〈一句頂一萬句〉》中對“孤獨”之于小說和中國人的強調(diào):由于中國文化生態(tài)的特殊性,“孤獨在這個人人社會是無處傾訴的。這種孤獨和西方的不同,更原始、更彌漫。”[9]92-100雖然他沒有更多的說明,而在我看來,“中國文化生態(tài)”的特殊性除了宗教維度的缺乏以外,還與集權(quán)專制的長期存在關(guān)系密切。這也說明,小農(nóng)經(jīng)濟的生產(chǎn)方式在養(yǎng)育了中國人的同時,也產(chǎn)生了中國人的隔膜和孤獨,因為隔膜和孤獨的存在,所以,也顯示了溝通與交流的重要性。而在此方面,劉震云的態(tài)度同樣十分明確。當他認為《紅樓夢》《西游記》《水滸傳》的“好”是體現(xiàn)在作家的“態(tài)度”和“胸襟氣度”上時,我以為他本人也在努力開闊自己的胸襟并修煉自己的氣度。表現(xiàn)在《一句》中,這種“態(tài)度”和“胸襟”就是對孤獨的展示和對交流的尋找。從作家來說,當他體驗到并且寫出了一種經(jīng)驗、尤其是一種中國經(jīng)驗時已經(jīng)是非常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而從理論家和批評家來說,卻需要對這種中國經(jīng)驗進行提煉,僅僅停留在經(jīng)驗的層面而難以上升到理論,將是理論與批評的遺憾。
托爾斯泰關(guān)于藝術(shù)的一段話是大家熟悉的:“藝術(shù)是這樣的一項人類活動:一個人用某種外在的標志有意識地把自己體驗過的感情傳達給別人,而別人為這些感情所感染,也體驗到這種感情。”[10]516托翁還說過:“把新的感情(無論多么細微)帶到人類日常生活中去時才能算是真正的藝術(shù)作品?!盵10]518劉震云在《一句》中表現(xiàn)了中國人長期存在的、還沒有為別人表現(xiàn)過的隔膜和孤獨,以此與人們來交流,來共同分享,出版方冠之以“千年孤獨”,也正是因為小說涉及了中國人心靈的一個重要方面。
從歷史來說,小農(nóng)經(jīng)濟是中國人幾千年來的生產(chǎn)方式和生存方式,這種方式既培養(yǎng)了中國人的勤勞,也導致了他們的短視,特別是在等級森嚴的集權(quán)專制下,蕓蕓眾生不僅在地位上是卑微的,心靈上也是隔膜的。自然,心靈安寧成為多少年來的實際問題。
從現(xiàn)實來說,文化轉(zhuǎn)型的社會實際同樣帶來了人們心靈安寧的問題,物質(zhì)的富有并不能夠解決心靈的迷惘,相反還可能增加這種迷惘,自然,孤獨感在今天人們的心靈中依然存在。言說之難、言說之苦依然是今人難以排除的情感實際。
那么,文學理論與批評又應該如何關(guān)注這種心靈問題呢?如上所述,我們不否認反映論對于中國文學的解釋,但是,放棄或者忽視抒情寫意對于中國文學的重要性顯然又是不應該的。劉震云在演講中對“表現(xiàn)生活”(我理解就是“反映生活”)的習慣說法不屑一顧,同樣啟示我們不要忘記文學的根本,不要將文學與其他領(lǐng)域混同起來。正如張江所說:“文學有為時代服務的功能,借古喻今有特殊的歷史力量。但是,這不是文學的批評和理論,而是文學以外的批評和理論,譬如政治批評、社會批評、文化批評等。”[11]
小說《一句》中傳教士老詹這個幾十年如一日、始終沒有放棄信仰的人物客觀上也值得我們尊重。雖然,他在幾十年的傳教中只是發(fā)展了八九個信徒,但卻始終沒有放棄努力。雖然,他想給中國的蕓蕓眾生推薦一位新朋友,然而,他推薦的朋友在中國人這里還是水土不服的。所以,老詹給人們的啟示同樣是重要的。起碼,他沒有進行“強制闡釋”。
可以說,蘊含于《一句》中的中國經(jīng)驗和文學問題是豐富的,不少學者已經(jīng)對之進行了很好的評價與闡釋,如若能夠從相似、相同或者相反的例子中引出基本問題、并不斷予以提煉的話,中國當代文論建設(shè)肯定會別開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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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程麻.僅憑反映論難說明文藝問題[J].當代文藝思潮,19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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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毛莉.由“強制闡釋”到“本體闡釋”——訪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張江教授[N].中國社會科學報,2014-06-16.
責任編輯:萬蓮姣
Construction of Literary Theory and “Chinese Experience”
LIU Huai-nan
(DepartmentofChineseLiterature,XinzhouTeachers’University,Xinzhou,Shanxi034000,China)
The reasons for the lack of originality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ry theory are inseparable from the incompetence of the intellectuals and the deeply dependent way of thinking in the collision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s.It is also associated with authoritarianism.This is also resulted from the popularization of western discourse and disregard of national conditions.Today’s construction needs to start from the social reality and literary practice in Chinese experience, following the guidance of China’ s position and human feelings.
literary theory construction; Chinese experience; human feelings
2016-07-08
劉淮南(1958—),男,山西省代縣人,忻州師范學院中文系教授,主要從事文學理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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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1-5981(2016)06-009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