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文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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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通務實——中國帝制時代社會結構與歷史趨勢暨農商社會/富民社會學術研討會紀實
常文相
2015年6月20—21日,由《中國史研究》雜志社、東北師范大學亞洲文明研究院、云南大學中國經濟史研究所、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聯(lián)合主辦的“中國帝制時代社會結構與歷史趨勢暨農商社會/富民社會學術研討會”在長春東北師范大學舉行。這次會議在2014年8月于昆明云南大學成功舉辦的首次“農商社會/富民社會高端研討會”基礎上,將研討范圍從唐至清擴展到從秦至清的整個帝制時代,比較突出地展現(xiàn)了中國史學界從長時段視角透視中國歷史演變歷程的努力。會上,來自全國16所高校和4家學術期刊的中國帝制時期各斷代領域的20余位專家學者,圍繞中國帝制時代的形態(tài)特征、結構趨勢這一核心論題,結合學界近年提出的“富民社會”、“農商社會”、“帝制農商社會”諸說,進行了深入研討,既有通貫宏闊的學理論證,又不乏具體精細的問題推究,收獲頗豐。
河南大學李振宏教授發(fā)表《秦至清的帝制時代是皇權專制社會——基于政治體制的分析》,認為皇權專制政治體制是中國帝制時代最具支配力的結構,國家政體并不直接被經濟關系所決定,相反它卻規(guī)定、支配、選擇著經濟發(fā)展方式和人們的生活方式;中國古代社會的皇權專制性質具有制度、法律保障,官僚制和郡縣制構成皇權絕對專制的牢固基礎;皇權是士大夫官僚權力的唯一合法來源,由皇權派生的監(jiān)察、諫議、封駁種種制度,目的都是維護并強化專制皇權運行,不可能對其形成有效制約。東北師范大學王彥輝教授的《“四民”與秦漢帝制官僚社會》認為,封建時代世襲貴族構成對王權的制衡力量,然而在秦以后的帝制時代,國家社會權力由基于宗法親緣關系的貴族政治支配改變?yōu)榛蕶嘀鲗У幕趯W識和能力的官僚政治支配;戰(zhàn)國時代承載知識、守護道義且承擔現(xiàn)實批判角色的士人階層被籠納到專制皇權體制內,游離于國家體制外體現(xiàn)社會經濟支配力的商人階層也在統(tǒng)治壓力下投附政權,“士”、“商”兩種社會力量皆與國家政治體制同化合一,造成秦漢以降的專制皇權缺乏有效制約機制;中國帝制的特征是皇帝制度和官僚制度,超經濟強制是社會支配的主要形式,故可稱作“帝制官僚社會”。長春師范大學張鶴泉教授贊成這一觀點,指出,如何認識官僚體制是把握帝制時代社會特征的關節(jié)點,作為知識精英的士人群體隨著專制政治形成及官僚制度完備而被納入體制,代表社會經濟活力的商人亦在皇權擠壓下轉入鄉(xiāng)里投資地產,與官僚、地主結成三位一體,同被既有體制吸附,對官本位的演成機制及士、商階層進入皇帝—官僚體系之后是否獨立意識消磨進而發(fā)生異化應該深入研究。蘇州大學臧知非教授書面提交的《歷史與邏輯的統(tǒng)一:中國古代社會形態(tài)研究的方法論思考》認為,中國古代社會形態(tài)問題,既是認識古代社會變遷的核心,也是認識當代社會結構的理論問題,若想建立中國式史學體系,需要注意事實與邏輯的辯證統(tǒng)一;以長時段、廣視角觀察社會結構和歷史變化,可以看到土地所有制及其分
配形式是理解古代社會形態(tài)問題的關鍵。
南開大學李治安教授撰文《秦以降編民耕戰(zhàn)體制新探》,系統(tǒng)考察中國歷史上的編民耕戰(zhàn)體制,認為它是奠定“大一統(tǒng)”專制制度的基石,也是兩千年來最基本的制度性“國情”。他指出,編民耕戰(zhàn)體制與授田、均田等形式的土地國有制互為因應,塑造了“兩千年無貴族”及“權力支配一切”的皇帝專制政治結構;其構建的藏富于國和舉國動員機制雖發(fā)揮了重大作用,但易造成官民沖突對立極端化、社會財富掠奪或分配不均等災難性后果;與之相關,強制析產分家往往從根本上加劇人口增長和周期性土地兼并,重農抑商政策則扼殺民間工商業(yè)內新生生產力因素;政府過分管制干預難以持久有效,后來才發(fā)生以“不抑兼并”政策為編民耕戰(zhàn)體制尋求出路的情況。南開大學劉敏教授的《中國古史分期與秦漢“編戶‘不’齊民”》,將中國古史分為先秦貴族封建社會、秦漢到唐中葉準貴族等級社會、唐中葉以降非貴族少等級社會,認為秦漢至唐中葉社會結構仍具有等級性,即使編戶民內部也存在法律規(guī)定的身份、地位、權益的不平等差異;“齊民”不是指民與民之間齊等無貴賤,而是指他們都要接受國家、君主的統(tǒng)一管轄,是授田對象并提供賦役的齊等“國家公民”。中國社會科學院彭衛(wèi)研究員表示,學界對編戶齊民的“齊”的解釋一直存在爭議,賤民能否劃屬編民范疇還需進一步商討。張鶴泉教授《北魏前期五等爵封授范圍限定問題的考察》一文,論述了北魏前期爵位封授從依據(jù)拓跋鮮卑部族傳統(tǒng)血緣關系向取決于與當世皇帝血緣聯(lián)系,并與職官體制緊密結合的轉變,認為這顯示出拓跋鮮卑部族血緣關系的減弱和官本位觀念及體制運作的強化。
首都師范大學李華瑞教授的《大政府與小政府:宋、明稅源與財政供養(yǎng)人員規(guī)模比較》,對比了宋、明兩代政府管理、干預經濟能力的異同,指出宋代政府征收的人均田賦額和工商稅額高于明代,其干預引導經濟的程度、能力及組織利用市場機制調控稅收的管理水平亦強于明代;官員俸祿、軍費開銷占據(jù)兩代政府財政支出的絕大比重,明代依托皇權而存在的宗室和宦官人口對財稅消耗尤巨;就財政供養(yǎng)的人口數(shù)量言,明代多于宋代,是“大政府”,然而明代的財政收入又遠遜于宋代,是“小政府”,這一大一小,是晚明財政危機的真實寫照與基本根源。遼寧師范大學趙毅教授就此指出,明代人口及農商、手工諸業(yè)水平與宋朝相比總體都有提高,明代稅源廣但收入少,是因宋代征斂搜刮過于嚴重,還是緣于明代常額賦稅無形流失,明代商稅較輕,表現(xiàn)出的是抑商還是重商,尚存疑問。臺灣暨南國際大學、廈門大學徐泓教授表示,從管控能力的“大”、“小”入手,具體探討地方政府的財政運作和社會功能可以增進對古代國家專制政體的了解。他在會上發(fā)表《明代向上社會流動再探》,針對學界對何炳棣《明清社會史論》中關于明清進士三代家世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質疑,運用計量史學方法重新檢討了科舉制度與社會流動的關系。文章以取樣更嚴、分布更均、數(shù)量更多的數(shù)據(jù)系統(tǒng)全面地呈現(xiàn)出明代社會向上流動的面貌,有效坐實了何先生提出的明代平民向上流動機會占官員整體的一半以上、官場向有才能人士開放,以及平民家庭進士出身比例的下降態(tài)勢表明寒微人士要爬升到社會上層更為困難等論點,肯定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流動性。
云南大學林文勛教授以歷史上“民”的演變?yōu)榫€索,提出“富民社會”說,認為富民階層的崛起是唐宋商品經濟發(fā)展的結果,富民迅速成長為社會的中間層和穩(wěn)定層,極大改變了當時的經濟關系和階級關系。他的《士紳社會:中國古代“富民社會”的最高階段》,重點討論“富民”與“士紳”兩階層的對接關系,認為唐宋以后富民因追求政治權力和社會地位而逐漸“士紳化”,紳權構成國家治理體系的基礎,士紳保護社會經濟,引導鄉(xiāng)村文化,然而他們壟斷科舉仕途并控制地方權力,最終導致基層社會凝固失序,其自身也趨向分解消亡,因此明清士紳社會是富民社會的最高階段也是最后階段。李治安教授表示,以歷史發(fā)展眼光看,富民社會的最高階段是悲劇性的,預示著富民階層尚未從傳統(tǒng)四民身份局限中獨立出來。云南大學張錦鵬教授的《宋代富民階層成長的制度空間:以交易費用為視角》,采用
新制度經濟學概念方法分析宋代土地產權制度及相關法規(guī)對民眾拓展財富的積極影響,認為中唐以后“田制不立”大大降低了土地買賣成本,宋代法律進一步明確土地產權,規(guī)范交易程序,維護富民階層經濟活動的合法性,有力保障了他們的財產權利。廈門大學刁培俊副教授的《隱蔽富庶與不敢露富——兩宋鄉(xiāng)村職役征派中困局探源》,認為宋代以富戶為征派對象的職役制度在實際操作上不時陷入窘境,富民隱蔽財富以規(guī)避負擔,暗含著官民博弈過程中的諸多隱幽,而當時這種以鄉(xiāng)役體制控馭基層社會的管理模式,也可視作鄉(xiāng)村社會由漢唐以來官治到明清晚近自治的一個轉折期。他強調,自鴉片戰(zhàn)爭后二百年間學界已慣于“他者窺我”的思維定式,如何從他者言說理性回歸“歷史中國”,是擺在我們眼前的重要課題。臺灣清華大學博士生江豐兆的《明代中期以后的保富論述:以經世文為中心的考察》認為,明代富民自建國伊始就承擔了國家賦役和社會上的各種義務,此后其重要性日增,士人官員更在經世議論中認可他們的利國利民之用,進而產生保富即為恤民的觀點,一定程度對傳統(tǒng)崇尚“均平”的經濟思想做出修正。
北京師范大學葛金芳教授《理解農商社會的幾個角度》認為,農業(yè)文明內部商業(yè)的興起是農業(yè)社會向工商社會前進的動力,這是理解農商社會的起點,現(xiàn)代化一般是商業(yè)化先行,工業(yè)化繼起,逐步成熟完善的市場機制在其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他還指出,商業(yè)在傳統(tǒng)社會既代表一種新的生產部門和生活方式,又帶來經濟體制的顯著變化,農商并為經濟基礎,由此開啟中世紀封建社會向近現(xiàn)代資本主義社會的過渡時期,而人類社會終究要朝著市場組織和民主政體這個共同方向邁進。集美大學柳平生副教授從經濟學角度對起始于唐宋之際的農商社會做出闡釋,其《“農商社會”的經濟分析及歷史論證》提出,該社會的基本特征是農商并重和市場擴展,農商經濟體的增長是一種長期動態(tài)的內生增長,不僅生產效率隨農業(yè)、手工業(yè)專門化分工而大幅提升,且交易效率亦因商貿活動頻繁和市場容量擴大而有質的飛躍,兩宋的經濟發(fā)展與商貿擴大印證了這一良性社會運行機制。王彥輝教授就傳統(tǒng)社會中富民、商人的地位作用表示,秦漢時期商人有官私之分,政府對兩者的態(tài)度應該區(qū)別來看,而后世富民、商人作為社會中間層的崛起是否改變了之前兩極分化的格局,他們是否發(fā)展出新的組織形式從而對政治權力提出自己的要求,均有待商榷。
東北師范大學趙軼峰教授在《明代經濟結構推演之大勢》中提出,明代經濟領域最具結構性意義的變化表現(xiàn)在五個方面:白銀成為主導貨幣、賦役體制中基于土地并以貨幣征收的賦稅比例擴大、貨幣主導的政府財政體制形成、國內和國際市場體系發(fā)展、人口大幅增長并帶來新的經濟局面。他認為,這些具有新質含義且不可逆轉的特征展現(xiàn)出社會變遷的基本趨勢,明代貨幣白銀化上承唐宋以來商品交換關系的發(fā)展,然而上升為主導貨幣的白銀是稱量形態(tài)的,導致政府失去通過貨幣發(fā)行調控市場及利用貨幣流通量把握財政彈性的能力,金融體系和貨幣管控缺失,在放大經濟自由的同時也增大了經濟失序的可能性;明代賦役對象從以土地、人口、身份為基礎向以土地為基礎轉變,財政收支從實物為主要標的物到白銀貨幣為主要標的物轉變,使得政府對市場的依賴空前提高,不得不更多受經濟規(guī)律支配;由宋至明的經濟趨勢說明,中國社會具有商業(yè)發(fā)達的可能前景,但沒有科技革命及向機器大工業(yè)推進的跡象和條件,因而并未直接走向資本主義道路,是一種帝制農商社會經濟結構。趙毅教授《關于帝制農商社會的幾點思考》認為,研究秦以后中國社會的性質,要探尋其能否通過內在機制和文化調整走出不同于西方的獨特近代化道路,重視國家政治體制對理解古代社會本質性征的重要性。他指出,中國商人作為傳統(tǒng)社會的一個階層,其實力是否已壯大到可以與農民共同支撐起整個社會經濟,以及像士人那樣參與國家管理,成為政治統(tǒng)治的支柱之一,仍有待深入討論;而明朝不自覺地與世界經貿潮流接軌,其財政危機肇端于稱量白銀的貨幣化,政府喪失對金融貨幣管控能力,因此對白銀通過國際貿易流入中國的歷史作用亦應重新評價。東北師范大學羅冬陽教授《清前期的銀兩制與利益集團》關注明代貨幣白銀化是否意味著古代中國開始向近代轉型的問題,探討明清白銀貨幣以稱量形態(tài)長期流通使用的原因,指出清中葉后銀貴
錢賤,官民交困,改革幣制的需求已經存在,但由于鑄造技術限制及既得利益集團的路徑依賴,使銀兩加耗與克扣成色成為各級權力機構普遍的斂財方式,加之地方政府同商人銀號又結成固定利益輸送關系,導致國家無法對金融貨幣體制進行徹底改造。
中國古代社會的形態(tài)分期與特質判斷是史學界長期關注的基本問題,既涉及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評價,又極具現(xiàn)實借鑒意義。彭衛(wèi)研究員認為,古代中國連續(xù)一貫的以皇帝政治為核心的郡縣體制對傳統(tǒng)社會產生了深刻影響,延續(xù)至近代,型塑著國人的歷史體驗。歷史研究應該通古今之變,明前后之理,發(fā)揚獨立思考和理論創(chuàng)新的精神勇氣,通過跨時段的學術研討提升認識能力并建構可容納不同意見的對話平臺。張錦鵬教授表示,克服當代史學碎片化和虛無主義的危機,整體重構中國古史體系,是目前國內史學界面臨的迫切問題,這要求我們回歸長時段大歷史,多維向度開展交流互動。葛金芳教授談到,自己的研究是從經濟史角度探求中國早期工業(yè)化問題,旨在追溯中國近代工商業(yè)文明的起源,同時揭示其社會轉型之艱難。他重申,農商社會大致相當于馬克思所說的手工業(yè)作坊到手工業(yè)工場這個階段,也可視為由封建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的過渡時期,然就中國政治結構言,工商力量多被強大的中央集權控制,成長異常艱難,不得不走上與統(tǒng)治權力結盟之路,因而對中國社會的理解離開專制皇權無法找到癥結所在。李振宏教授指出,國家政治組織形式是一切社會運轉的核心體制,中國古代社會的方方面面無一不被專制權力所控制,因此對其屬性的認知判斷應跳出傳統(tǒng)思維模式,不再從生產方式的角度,而要從國家政體的角度予以解釋辨析。他還強調,以富民社會、農商社會來概括古代社會形態(tài)應該明確立論標準,否則不易抓住問題實質,中國古代商品經濟雖然發(fā)達但沒能走上資本主義道路是由其特殊國情決定的,皇權專制即是窒息商業(yè)因素自然成長的根源。徐泓教授則表示,今人對古代社會結構性質的評判受到近代以來中國國力衰敗的現(xiàn)實影響,這種由落后引發(fā)的焦慮使得人們一切向西方看齊,史學檢討也易陷入古為今用的誤區(qū)。政商關系古今中外都切實存在,雙方可以達成合作共贏,法律制約與人事改進是傳統(tǒng)社會體制的一體兩面,制度建設固然重要,然而掌握制度的人的完善更為關鍵。李華瑞教授也認為,一直以來中國史學方法受經濟史研究影響較大,這種研究參照西方歷史現(xiàn)實,無形中難以擺脫西方中心的思維烙印。
關于帝制體系下貴族、官僚、土地等制度及其變遷,與會學者交換了各自看法。趙軼峰教授認為,從一種較為寬泛的尺度去理解,凡依據(jù)血緣關系世襲擁有國家承認的特權的人群都可稱作貴族,依附于皇權并被吸納進官僚體制的貴族在中國帝制時代一直存在。臺灣輔仁大學、廈門大學王芝芝教授表示,西方的貴族在各個時期內涵、成分差異很大,應把他們看成是少數(shù)精英,不同時代擁有不同的身份、特權。對于如何看待古代中國基于編民耕戰(zhàn)體制的土地國有與租稅分立、土地買賣的關系,李治安教授認為,土地權力屬性分為所有權、占有權和使用權,土地本質上歸國家所有,土地買賣只是占有權層面的交易,中唐以后土地制度轉向“不抑兼并”為富民、商人的成長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羅冬陽教授指出,中國于析產制下人口增殖加快,然而是否就此造成土地資源分配失衡,尚需實際數(shù)據(jù)支持,人地矛盾尖銳可能只發(fā)生在中國歷史的特定時段,傳統(tǒng)社會的基本矛盾在多數(shù)情況下表現(xiàn)為政治特權導致的官民對立。李華瑞教授提到,保護私有財產與公權力強大都是古代社會的突出現(xiàn)象,故而對民與民、官與民之間的權利關系都應進行深入研究。
關于古代經濟政策及商業(yè)發(fā)展、商人地位問題,中國人民大學王子今教授提出,解析作為帝制開端的秦代商業(yè)政策及其國家同商人的關系,對認識整個帝制時代社會演進有重大意義。他的《秦“抑商”辨疑:以始皇帝時代商人地位為中心》,歸納了學界對商鞅變法的目的、結果是“抑商”還是“重商”的不同看法,肯定了秦代商人的活躍和市場、商路的繁榮,認為漢初雖施行了嚴厲的“抑商”政策,但當時商人的地位實
際在上升。張鶴泉教授也指出,戰(zhàn)國到秦漢盡管政府商業(yè)政策有變,但商業(yè)在總趨勢上處于發(fā)展之中,國家利用商人積累財富,商業(yè)收入成為國家賦稅的重要來源。上海師范大學湯勤福教授表示,農商社會的提法涉及應如何理解中國古代所謂“重農抑商”政策問題,要留意區(qū)分“限”與“抑”的不同含義。商業(yè)交換既是一類人的謀生手段,也是社會發(fā)展的需要,其在國家體制內被允許合法存在,各個王朝對待商人、商業(yè)的態(tài)度或有差別,為維護政權穩(wěn)固,政府在多大程度上能夠采取適當措施保證農商均衡發(fā)展,此類研究還須細化。趙軼峰教授主張,從帝制中國的歷史變遷軌跡看,政治領域皇權專制始終占據(jù)主導,難以撼動,文化領域的變化又缺少反傳統(tǒng)的顛覆性,與現(xiàn)代社會吻合度很低,相較而言,明清時期經濟領域的變動最為深刻顯著。著眼于貨幣白銀化對傳統(tǒng)經濟格局及財政體制造成的沖擊,羅冬陽教授提出,明末清末都遭遇了銀貴錢賤的危機,需要國家重塑金融系統(tǒng)和貨幣制度,然受政府與民間長期博弈形成的歷史慣性與儒家經濟倫理思維定勢的影響,社會管理失控在所難免。廈門大學博士生芮華一與陳支平教授合作的《從有“商”無“幫”到區(qū)域性商人網絡——關于商幫研究的一些反思》認為,以往商幫研究定義過于籠統(tǒng),選題亦多重復,不能表現(xiàn)商幫的共性和不同商幫的差異,而要深化研究,應加強對商人之間的網絡關系的考察,綜合多學科理論方法構建一個邏輯清晰自洽、富有解釋力的分析框架。
唐宋以來富民階層的生存樣態(tài)及富民社會的形成發(fā)展也受到與會學者關注。林文勛教授認為,應該從歷史整體結構與運動趨勢角度去解讀富民社會,把富民社會與其前后時代聯(lián)系考察,明清士紳來自富民階層,享有多方面特權,然而權力的壟斷也是他們衰落的開始,總結士紳社會相比于富民社會的不同特征及其與明清社會的結構關系,是未來研究的重點。張錦鵬教授強調,盡管皇權專制固化了傳統(tǒng)中國政治變革的進程,但經濟制度卻發(fā)生著適應社會經濟領域階段性變化的調整與改進,富民階層趁勢而起,其成長原因還可進一步從制度體系如何作用于經濟主體方面展開深入分析。羅冬陽教授表示,對明清士紳的研究先前已有相當積累,聯(lián)結富民和士紳兩階層作通體觀察是一種積極的理論創(chuàng)新,而將經濟學概念運用于歷史研究亦體現(xiàn)出近來學界邏輯把握能力和理性化認識水平的提高。吉林大學王劍教授談到,明清鄉(xiāng)村社會的有效運轉大多依靠自治,富民鄉(xiāng)紳在其中發(fā)揮的政治參與功能明顯,但另一方面,古代商品經濟的發(fā)展有被高估的可能,因此研究富民的作用地位也該把商品經濟不發(fā)達時期富民的表現(xiàn)及其與農民、農業(yè)的關系等問題考慮進來,除了探討利于富民成長的經濟制度空間外,其他政治、文化方面的要素亦不容忽視。
本次研討會氣氛熱烈,成果顯著。首先,論題涵蓋雖廣取向卻相對接近集中,與會學者不固守成說,在扎實史料文獻基礎上,結合傳統(tǒng)社會歷史實際動態(tài)考察中國古史,于深化帝制時期中國社會基本政治、經濟結構形態(tài)及演進趨勢的認識方面展開了有意義的探索,顯示出中國史學界建立自主學術話語體系的理論創(chuàng)新意識和使命擔當。其次,與會學者提出富民社會、農商社會、帝制農商社會諸說,以中國歷史為研究主體正面闡釋帝制時期國家社會形態(tài)的總特征,在此視域下,許多重要概念、問題得到新的梳辯解說,既不乏理論建構的氣魄,又呈現(xiàn)求真務實的精神,這種由微見著的研究方式體現(xiàn)出克服史學研究碎片化的努力傾向。再次,會議打破斷代界限,實現(xiàn)了中國帝制各主要時段歷史學者間的一次直接而積極的對話,社會整體構造變遷與前后時代聯(lián)系差別受到特別關注,多篇論文線索清晰,視野通貫,旨趣深遠又不失謹嚴,對于如何解釋歷史及如何體認當下均富有啟發(fā)意義。最后,會議提出了一些關涉帝制中國政治、經濟結構演變及國家同社會關系等方面的重大課題,如皇權專制政治體制的長期延續(xù)與富民、商人階層的生長空間、地位作用、政治參與和社會支配等,可能成為推動中國古代社會結構與歷史趨勢繼續(xù)研究的新節(jié)點。
[作者常文相(1984年—),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吉林,長春,130024]
(責任編輯:劉波)
[收稿日期:2015年10月1日]
DOI:10.16758/j.cnki.1004-9371.2016.0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