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娜]
嘿,廉頗,你好嗎?
[文/郝娜]
那時,他是我們的班主任,40剛出頭的年紀(jì),個子矮矮,頭發(fā)黑亮,走起路大步流星,帶起一陣風(fēng)。剛上高中時,同學(xué)們見他個子矮,又不像是不茍言笑的類型,心里對班主任的天然畏懼便減了幾分。不想,沒過幾天,一位同學(xué)上課搗亂時,他竟出現(xiàn)在門口:“XXX,你出來一下?!备糁粚硬AУ奈覀儯[約聽到走廊里他粗獷的聲音,握筆的手不禁一顫。
嚴(yán)歸嚴(yán),他講課是真好。講到國際關(guān)系,旁征博引,能用生動的比喻和通俗的大白話,輕輕巧巧為我們傳道解惑。興之所至,他雙腳在講臺上飛速移動,手中粉筆“唰唰”寫下幾個大字,末了,“噌”地轉(zhuǎn)頭望向我們:“懂了嗎?”再看他的板書,談不上整齊,卻因了那自成一派的行楷而賞心悅目。
高中的學(xué)生越學(xué)到后來越容易有疲憊感,但見其他課上有同學(xué)把書摞成一沓當(dāng)掩體,自己在書后埋頭昏睡,卻從未見他的課上有人不專注。某天,前排同學(xué)小A抬頭時偶然看見面前的粉筆盒上,不知誰悄然寫了三個字——將種花,那正是他名字的諧音。因為那幾個字是背著黑板的方向?qū)懙?,下筆又極淺淡,所以,從始至終他都沒發(fā)現(xiàn)。
上高中不久,他便把我和幾個同學(xué)叫過去,興奮地說:“咱們要建一個校園廣播站,起什么名字好呢?以后,你們就自己定板塊,想播什么就播什么吧!”就這樣,每天下午課外活動的20分鐘就成了我們的私人訂制。在那么緊張的高中生活中,不知道他頂住了多大壓力,才讓這個廣播站維持了一年半,讓我們這幾個熱愛播音的同學(xué)心情快樂了那么久。
上高三了,有段時間卻癡迷袁騰飛的《兩宋風(fēng)云》,連著遲到了好幾次。有天早上他在走廊問我,我支支吾吾地回答,為了多了解歷史知識,每天晚上得看一看《百家講壇》,說不定高考還能考出來!并努力作出一副極其誠懇而無辜的樣子。他認(rèn)真聽著,竟沒皺一下眉頭,只說,你這個出發(fā)點(diǎn)很好,不過,以后能早起,盡量還是早起一些?。』厝グ?!
有一天,他讓班里每個人寫幾句對他的評價,不記名交上去。大家照做完,就埋頭各自復(fù)習(xí)起來,他在講臺上,輕輕翻看著紙條。不知什么時候,紙條的“沙沙”聲停止了,接著是一陣奇異的安靜。一直沒吱聲的他發(fā)話了:“我怎么也想不到會收到這樣的評語!”他難掩激動:“你就是個偽君子,根本不配做老師!從沒
見過像你這樣誤人子弟的老師!”他拿著紙條的手顫抖著,“我的精力畢竟有限啊,我兒子成績從班級前5名掉到了50名,我只能顧你們這一頭。再怎么不好,我也不至于像你們說的這樣吧,不至于吧!”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悲戚,淚水順著黑紅的臉頰滑下來。那天的后半節(jié)課,誰都沒說話,只有他的手機(jī),不時有“滴滴”的短信提醒。不知道多少心疼他的同學(xué)默默斟酌著安慰他的言語,每個同學(xué)都得到了他的回復(fù),只有兩個字,謝謝。
朋友聚會,一個比我低一屆的朋友說起他:“蔣老師啊,現(xiàn)在聾得都快聽不到了!”我猛然一驚,想起去年有朋友回母校辦事,在辦公室見到他,上去打了個招呼。他蹙起眉頭,瞇著眼,說:“都什么時候了,你怎么還不回去上課?”朋友愣在那里,說:“我是您上一屆的學(xué)生!”
又有人講,“那年我們一幫人在網(wǎng)吧上網(wǎng),蔣老師忽然走進(jìn)來,嚇得我們直往桌子底下鉆。誰知道他沒理會我們,而是一張桌子一張桌子地找他兒子,找著了,拳頭一攥,‘嗵嗵嗵’就往后背鑿了三拳,哈,真帶勁兒!”我聽著,想到他在烏煙瘴氣的網(wǎng)吧里瞇著眼找兒子的身影,今日竟被人當(dāng)作飯后談資,心中難過起來。
最近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是在今年的一次全縣演講比賽上,有人說起他,正上著課,不知怎么就突然在講臺上暈倒了。
有5年沒見他了吧?廉頗老矣,尚能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