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節(jié)點

過年了，我回母校給一位中學(xué)老師拜年。上學(xué)時，這位老師給過我很多關(guān)愛，我們之間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情。這些年奔波在外，我心里一直想念著老師。

我對老師說出了一個封存了幾十年的秘密。一年春節(jié)，吃過年夜飯，我偷偷地溜到學(xué)校，將一只點燃的小鞭炮扔進了老師的窗戶里。原因在于，一次考試我偷看，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您給我打了個不及格。為這事，我一直記恨在心里。鞭炮炸響后，我幸災(zāi)樂禍地跑開了，因為太慌張，跌倒在爛泥里，將剛穿上的新衣服，弄得滿是污泥。母親氣得過年再沒給我做過新衣服。

說起那件見不得陽光的事，我心里充滿了愧疚。

老師笑道，在過年的節(jié)點上，我也做過類似不光彩的事。

我吃了一驚，老師做過什么不光彩的事呢？

老師說道，“文革”時，我下放到了一個邊遠的農(nóng)村，那個地方實在是太苦了，我們已經(jīng)快一年沒有吃過葷了，嘴里一點味道也沒有。大年三十的天晚上，我偷偷地翻進老鄉(xiāng)家的院子里，將一只老母雞從雞籠里偷了出來。我把那只老母雞殺了，和幾個知青好好地美餐了一頓，過了個豐盛的年。

我聽了，不禁啞然失笑。沒想到，文弱的老師在年輕的時候竟也這么頑劣。

老師不無感慨地說道，其實，在過年的那個節(jié)點上做出的一些事，也是我們?nèi)松厝唤?jīng)歷的一個過程。當(dāng)年新年前夕，曹操攻下宛城，當(dāng)晚就興沖沖地問隨從：此城中有妓女否？此言一出，嚇得隨從不知如何回答。曹操大概也察覺到自己失態(tài)，忙改口道，我是說此城中有歌伎否？其實，在那個過年的節(jié)點上，已將一國之王的曹操心里面隱藏的齷齪、陰暗的一面，暴露無遺。

我忽然發(fā)覺，過年的時候，我們也許會做某些幼稚和荒唐的事。其實，正像老師說的那樣，正是這些幼稚荒唐，才使得我們不斷成長和進步。人生的腳下，是一個個過年節(jié)點的累積。

幸福的二傻

鄉(xiāng)下有個同齡伙伴。小時候，他腦子靈，學(xué)習(xí)好。后來，他發(fā)了十幾天燒，因家里窮沒錢醫(yī)，把腦子燒壞了。

為了給他一個安身立命的飯碗，他父母在家門口開了個簡陋的茶亭，讓他看看茶亭。一杯茶，一毛錢，很簡單的生意?？墒牵捎谒?，不會算賬，嘴里總不停地嘰咕：一杯一毛！一杯一毛！

漸漸地，人們忘了他的乳名，開始叫他二傻。聽人叫自己二傻，他也不生氣，還一個勁地沖人“嘿……嘿……”傻笑。

三年前的春節(jié)，鄉(xiāng)村籠罩在一片濃濃的過年氣氛中：鞭炮聲此起彼伏地響著，家家戶戶大門上新貼著春聯(lián)，還有那鄉(xiāng)土味濃郁的社戲、舞龍燈表演。我卻背起一個簡單的行李外出打工。路過二傻家茶水亭，看到二傻穿著新衣裳，坐在攤位前吃著瓜子、花生……我抬頭看著遠方，遠方山重水復(fù)，迢迢渺渺，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片茫然。再一看眼前的二傻子，他周遭縈繞著濃濃的過年氣息，我不禁羨慕起二傻來。

走出很遠，我再次回過頭來，看到二傻在放著小鞭炮。那傻傻的笑容，像村里流淌的濃濃的過年氣息，沁人肺腑……

又是一個春節(jié)快到了。母親前幾天來電話說，前些日子，二傻的母親心臟病發(fā)作，昏倒在地。二傻看到他母親昏倒在地上，不知怎么回事，急忙跑到屋外，對著一群正在茶亭嘮嗑的鄉(xiāng)親，嘰里呱啦用手指著屋里直叫。

鄉(xiāng)親們跑進二傻家，將二傻的母親送到鄉(xiāng)衛(wèi)生所搶救。由于搶救及時，二傻的母親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二傻母親出院后，逢人就喜悅地說道，多虧了我家二傻，如果沒有二傻，我早就沒命了。

母親說到這，便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我聽了，突然握緊拳頭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腦袋，邊打邊哭訴道，我怎么不是個傻子??！我要是個傻子，也能像二傻一樣，留在故鄉(xiāng)了。

我決定，今年過年，我一定要回去多陪母親待幾天。聽母親說，她給我做了一件新衣裳還買了一掛小鞭炮呢。

莫讓下聯(lián)走丟了上聯(lián)

祖父讀過幾年私塾，在村子里，算是有文化的人了。祖父特別喜歡寫對聯(lián)，每年到了春節(jié)的時候，村子里的人家就會請祖父寫上幾副對聯(lián)。那大紅的對聯(lián)貼在大門上，紅紅火火的，渲染了節(jié)日的喜慶氣氛。

祖父每寫好一副對聯(lián)，總是對著對聯(lián)輕輕吟詠著。聽著從祖父口中吐出來的那朗朗上口、平仄押韻、對仗工整的對聯(lián)，我覺得祖父很了不起。

那對聯(lián)，一邊一副，像是人的兩條腿，邁著鏗鏘有力的步伐，好豪邁啊。每寫好一副對聯(lián)，祖父總是對人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細心地講解：“這是上聯(lián)，這是下聯(lián)，上聯(lián)要貼在大門的左邊，下聯(lián)要貼在右邊，不能貼反了，貼反了，人家看到是要笑話的?！?/p>

來人邊應(yīng)承著，邊高興地拿著對聯(lián)走了?？沙鲩T不大一會兒，就又回來了。那人訕訕地對祖父說道：“我忘了哪副是上聯(lián)，哪副是下聯(lián)了?！?/p>

祖父笑了笑，又耐心地說一遍。那人索性左手拿著一副，右手拿著一副，說道：“這下忘不了了?！?/p>

看著那人一手拿著一副對聯(lián)走出屋子，祖父微笑著，那笑容，就像村子里盛開的野菊花，婆娑、逶迤……

在祖父仄仄平平、平平仄仄的對聯(lián)吟詠中，我漸漸長大。每當(dāng)走過人家門口，看到人家大門上的對聯(lián)，我總喜歡吟詠一番。有時人家大門的對聯(lián)貼的時間長了，少了一兩個字，我會站在那，冥思苦想一番，猜出那缺失的一兩個字?？磳β?lián)，猜缺字，這成了我孩提時的一個愛好。

祖父語重心長說道：“實際上，上聯(lián)的每一個字都對著下聯(lián)的每一個字，下聯(lián)的每一個字與上聯(lián)的每一個字也是相對應(yīng)的。如果下聯(lián)的每一個字總是自以為是，想怎么寫，就怎么寫，那就不能成為一副完整的對聯(lián)?！?/p>

從此，我知道了這樣一個道理，無論做什么事，認準(zhǔn)了目標(biāo)，都要認真做好，否則，就有可能是下聯(lián)走丟了上聯(lián)，成了一副跛腳的對聯(lián)。

那年春節(jié)，祖父九十歲了，他給我寫了他生前最后一行字：莫讓下聯(lián)走丟了上聯(lián)。

世界再大，也要回家

這是一個溫暖得讓人眼睛濕潤的字眼，這又是一個美麗得讓人陶醉的字眼，那就是：回家。

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心仿佛立刻被濡濕了。那是我還在遠離家門，在外讀大學(xué)時。一天傍晚，校廣播里播放出這首曲子，我仿佛被一種什么東西重重地擊打了一下，一下子僵在那兒，不知不覺竟淚流滿面。不知為什么？這對一個平時對音樂不感興趣的人，竟也被一種神奇的力量所感染。我一個人站在空曠的操場上，沉浸在美妙的旋律中，忘記了周遭的一切，感受著這天籟在耳邊縈繞，沐浴在水銀瀉般的美妙意境中。

后來，我才知道，這就是世界著名的薩克斯演奏家肯尼—G演奏的《回家》。整首曲子蕩氣回腸，如夢如幻，顯得格外深邃、飄渺，使人仿佛置身于一種真空的世界中。無論靈魂飄蕩在何處，只要聽到這首曲子，就會穿越時空隧道，讓你的靈魂尋找到一個幸福的歸宿，那就是——回家。

其實，一個人無論在外如何風(fēng)光，或者如何沮喪、受傷，心里面永遠有一個最美的向往和歸宿，那就是：回家。那里叫家的地方，有自己熟悉的氣息，有自己放松的空間，有一種最甜蜜的溫暖，有自己的親人，有自己的血脈相連。那是割不斷、阻不斷的一種親情。

家，永遠是世界上最美的港灣。無論是王子的宮殿，還是布衣的茅屋，在這里都能找到同一樣的感覺，那就是：溫暖。世界再大，也要回家。回到家，可以療傷，可以撫慰，可以呼吸到太陽底下一種最清爽的空氣。

天底下還有什么能讓人如此魂牽夢縈，百轉(zhuǎn)千回呢？一句回家， 就已詮釋了一切真諦。真的，回家的感覺真好。

（李良旭，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30多年，已發(fā)表800多萬字文學(xué)作品，多篇文章在全國文學(xué)大賽上獲獎，先后出版了《一株麥穗的尖銳和遼闊》、《別在吃苦的年紀(jì)選擇安逸》、《為一只螞蟻引路》、《看見自己絢麗的影子》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