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與中原戲劇的西向傳播
——以秦腔為例

蘭 宇（西安工程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西安 710048）

絲綢之路與中原戲劇的西向傳播
——以秦腔為例

蘭 宇
（西安工程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西安 710048）

以傳播理論為基礎(chǔ)，論述絲綢之路背景下戲劇傳播的情況，并以人類文化學的視點，分析中原戲劇和對西域戲劇及西亞歐洲戲劇之間的相互影響，特別是秦腔在西北地區(qū)及吉爾吉斯斯坦的傳播與影響，這顯示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藝術(shù)的無窮魅力。

絲綢之路；戲??；秦腔；傳播與影響

19世紀中后期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西方列強在蠶食并企圖瓜分中國領(lǐng)土時，發(fā)現(xiàn)中國地理上的廣袤神秘優(yōu)勢和地下可能儲藏有豐富原始的寶貴礦藏，于是掀起了以德國地理學家、曾任柏林大學校長、國際地理學會會長的李希霍芬為代表的探險家在中國進行地理探險的熱潮，在這種特殊背景下，有人提出了“絲綢之路”的嶄新概念，并得到了世界范圍的公認。隨后，德國歷史學家赫爾曼在1910年發(fā)表《中國和敘利亞之間的古絲路》完成了對絲綢之路的學術(shù)論證，從而“絲綢之路”的觀念更加深入人心。進而，中國西部亞地區(qū)在古代曾經(jīng)呈現(xiàn)過的這種多元文化交流的現(xiàn)象以及由多民族共同創(chuàng)造的融合性文化歷史事實，在世界范圍得到了空前的挖掘研究，直到今天，關(guān)于絲綢之路的研究論文、專著以及各種項目層出不窮，這就是由絲綢之路結(jié)出的碩果。至今，絲綢之路已經(jīng)成為一門為國內(nèi)外所重視和廣泛研究的學科。在這個大范圍內(nèi)，中西方戲劇的相互傳播，成為其中非常重要的內(nèi)容。

最終，絲綢之路成為“一門20世紀問世的新學問，也是一門涵蓋了文化、歷史、宗教、民族、考古等人文科學以及地理、氣象、地質(zhì)、生物等自然科學，聚匯了眾多學科、綜合研究的多元文化的學問”[1]，關(guān)于戲劇傳播與影響的研究，也成為絲綢之路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

一

在中國歷史上的漢武帝時期，自從張騫出使西域以后，打通了中原和西域各地以及各國的經(jīng)濟、文化、藝術(shù)等等廣泛領(lǐng)域交流，從東漢開始，佛教通過西藏傳到了中原腹地亦即國都洛陽，于是，中西方文化開始了大面積和深度地交流。直到唐代，玄奘和尚再次經(jīng)過艱難的長途跋涉，到達遙遠的印度，學習佛經(jīng)，考察佛教，并將佛教經(jīng)典帶回中國首都長安城，組織大量專業(yè)人員進行翻譯，從而佛教在唐朝宮廷和朝野引起了巨大的信仰熱潮，與此同時，印度的戲?。ㄨ髣。┮约捌渌囆g(shù)相繼傳入中國。中國珍貴的絲綢、服裝、植物以及一些文化娛樂方面的東西也傳到了西域諸地。

而在絲綢之路上，戲劇的傳播是極重要的內(nèi)容之一。因為絲綢之路的開端是陜西核心地域古都長安，所以在中國傳統(tǒng)戲劇向西域乃至國外（主要是西亞、歐洲一代）的傳播及其彼此之間的相互交流，秦腔戲劇、陜西地方其他戲?。紤簟⑸搪寤ü?、華縣皮影等）和陜西地方文化都是其中的重要內(nèi)容。

西域作為一個特殊的地理區(qū)域，它雖然地處亞洲中部核心地帶，其所有地域幾乎都是環(huán)繞著綿延不絕、難以逾越的崇山峻嶺、茫茫戈壁灘和蒼蒼的原始叢林。但是人類需要生存和發(fā)展，于是居于此地以及其周邊的人們過去長期處于遷徙、征戰(zhàn)的艱難生存狀態(tài)之中，正因為這種遷徙和征戰(zhàn)的特殊生存狀態(tài)，也促成了西域和周邊廣大地區(qū)的交流、滲透的可能。而出于有意識、有目的、理性化的經(jīng)濟、文化交流，使得西域成為古代特別是漢唐時期“絲綢之路”最為繁榮興盛的連接中國和西亞、南亞、歐洲、非洲等廣闊區(qū)域的集結(jié)地。絲綢之路“把黃河流域文化、恒河流域文化、地中海流域文化、波斯文化融會貫通”[2]。無論是西方諸國還是中國各地，都曾經(jīng)派遣過多次大批量的經(jīng)濟、政治、文化、藝術(shù)等使者在這里進行過形形色色的交流活動，當然這里也上演了各種各樣豐富多彩的歷史壯劇。無數(shù)使者們在完成中西文化與藝術(shù)交流的歷史使命的同時，也有意無意地促進和催化了各民族戲劇的交流與發(fā)展。

遠在“絲綢之路”開辟之前，西域早已是東西方氏族部落聚居的場所，比如《竹書紀年》中曾記載，夏王朝“后發(fā)即位元年，諸夷賓于王門，冉保庸會于上池，諸夷入舞?！薄吨芏Y》也記載：“旌人，掌教舞散樂、舞夷樂……凡祭祀賓客，舞其燕樂?！睆纳鲜鍪妨峡矗罢咚涊d的是西域諸國常匯聚民族樂舞在中原王城（京城）進行樂舞的匯演活動；后者所記載的則是西域歌舞伎們在中原地區(qū)學習歌舞表演技藝，然后回歸本土后再演出的情景。而在周代的《穆天子傳》中，更加具體、詳細地記述了周穆王西行拜見西王母的奇聞艷遇故事。相傳周代第五代國君穆王在他即位的第十七年，曾命御者造父駕馭八駿，率領(lǐng)六師大軍，浩浩蕩蕩，放轡西去。穆王在瑤池之上隆重地會見了西王母，二人在美麗的瑤池之上放情歡宴，相互應(yīng)酬唱和，并命樂舞藝伎們載歌載舞三天三夜，最后依依惜別，樂極而返，猶尚不盡興[3]。更有趣的是，“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侖不至昪山，返還未及中國，遂有獻工人，名偃師”，令他驚異不已的是，“西域偃師巧夫傾其頤，則歌合律，捧其手，則歌應(yīng)節(jié)，千變?nèi)f化，唯意所適”。而這個西域偃師實為古代廣為傳揚的原始戲劇的高級表演者。

二

在我國封建社會最鼎盛的漢唐時期，西域樂舞、雜技、幻術(shù)、雜戲等相繼傳入以長安為中心的中原地區(qū)，而中原的歌舞、百戲、武術(shù)等也相應(yīng)地傳播到西域或更遠的異域?！杜f唐書?音樂志》記載：“大抵散樂雜戲多幻術(shù)，幻術(shù)皆出西域，天竺尤甚。漢武通西域，始以善幻人至中國?！标悤D在《樂書》里也列舉出唐代非常多的雜耍技藝名目：“漢世之撞末伎、舞盤伎、長躋伎、跳鈴伎、擲倒伎、跳劍伎、呑劍伎、舞輪伎、透峽伎……丹朱伎、唐世并在。”《法苑珠林》卷九十四也記載了“唐貞觀二十年西國有五婆羅門來到京師，善能音樂、祝術(shù)、雜戲、截舌、抽腸、走繩、續(xù)斷……如是幻戲，種種難述?！苯柚敖z綢之路”傳至中原的還有吞刀吐火、殖瓜、種樹、屠人、截馬等雜技和幻術(shù)等。這些雜技或者幻術(shù)，也包括雜戲等，一經(jīng)與我國當時傳統(tǒng)的角戲結(jié)合，就能夠衍化出名目更為繁多的“百戲”，諸如走索、抗鼎、緣桿、弄丸、舞劍、舞馬、魚龍曼延、戲獅搏熊等高難度的藝術(shù)表演形式。

在盛唐時期，從隋滅后周統(tǒng)一全國以后，西域各地的散樂、舞蹈、雜耍等便頻繁地聚集到長安、洛陽等繁華都市進行表演。《隋書?音樂志》記載：“大業(yè)二年，突厥染干來朝。煬帝欲夸之，總追四方散樂，大集東都?！倍渲凶钗说氖恰坝猩崂葋響蛴趫鰞?nèi)”，“又有神鰲負山、幻人吐火，千變?nèi)f化，曠古莫儔”，而且“每年正月，萬國來朝，留至十五日，于端門外，建國門內(nèi)，綿亙八里，列為戲場”，“鳴環(huán)佩，飾以花眊者，殆三萬人”?？梢姰敃r夷樂、雜戲表演的興盛。據(jù)傳說，隋煬帝在位時，他曾親自率眾隨從西巡檢閱西域諸國經(jīng)濟、文化與樂舞、雜劇等事項，并在經(jīng)濟、文化、歌舞、百戲表演方面給予支持和引導(dǎo)。

相比之下，唐代與西域的經(jīng)濟、文化、歌舞交流以及相互傳播影響，較公元前138年漢武帝率先派遣張騫出使西域開辟了“絲綢之路”之后，雖經(jīng)兩漢和魏晉南北朝，其促進中西方經(jīng)濟、文化、藝術(shù)的交流與融合等，貢獻要大得多得多，其歷史意義也更加深遠。當年，張騫奉命揮旌西行到西域，其初衷是為聯(lián)合了、大月氏共同抗擊匈奴，他與部下先后遠涉大宛、康居、大月氏，并派副使前往大夏、安息、身毒、于闐以及臨近國家與地區(qū)，此后，他們將西域諸國的胡角、橫笛、琵琶、胡琴和樂曲《摩柯兜勒》帶回長安，其后，由漢樂府“協(xié)律都尉”李延年編創(chuàng)出《新聲二十八解》，亦稱《漢橫吹曲二十八解》?！澳隆庇们氐卦捳f是“大”的意思，“兜勒”是西域某國的名稱，“摩柯兜勒”直譯為“大兜勒”，也譯為“大吐火羅”?！缎绿茣?西域傳》曰：“大夏即吐火羅?！庇纱丝芍?，《摩柯兜勒》是一個較大的套曲，它來自西域的大夏國，也就是大月氏地區(qū)。這套古曲影響了漢代的樂曲發(fā)展，根據(jù)后來一些學者的研究表明，《摩柯兜勒》不僅與漢代的樂府有密切關(guān)系，而且與后來的唐宋大曲也有著一定的傳承關(guān)系，并與我國宋以后的南方佛教戲曲以及新疆古代少數(shù)民族地方樂舞、戲劇等，都有著脫不開的關(guān)系。據(jù)今人王耀華考證，摩柯兜勒作為一種樂曲（或歌曲），與佛教有關(guān)。在南曲中，由“摩柯兜勒”衍變而成的“兜勒聲”其唱詞的后一部分“結(jié)咒偈詞”中反復(fù)演唱著“摩柯薩”，這就是明證。另外，王耀華先生還指出，南曲《南海觀音贊》中融有“番俗之曲”的“兜離之音”，這也是明證?！澳露道铡边€與閩東、粵東地區(qū)流傳的閩劇、潮劇、梨園戲、傀儡戲等都非常相似。在新疆少數(shù)民族戲劇中，“摩柯兜勒”可謂維吾爾族古典音樂歌舞大曲“木卡姆”的前身，至今，在新疆哈密一帶的“木卡姆”中仍保留著《大兜勒》這樣的套曲，而且“摩柯兜勒”的音樂遺風至今猶存于維吾爾族“麥西來甫”和地方民族戲曲之中[4]。

唐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有不少關(guān)于西域樂舞以及戲劇活動的記載或描述，比如他寫他到了屈支國（即新疆庫車一帶），感慨這里“管弦伎樂，特善諸國”，他考察后發(fā)現(xiàn)：“伽藍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習小乘教說一切有部。”并且，“文字取則印度，粗有改變?！毙试凇洞筇莆饔蛴洝肪硪恢羞€說，新疆庫車地區(qū)的音樂、歌舞自古以來就負有盛名，這一方面可以從庫車附近的千佛洞壁畫和出土文物中清楚地看到樂隊、歌舞場面，另一方面也可以從我們漢族歷史典籍中看到。不可否認，歷史上庫車一帶的音樂、歌舞等給內(nèi)地漢族音樂、歌舞以很大的影響。唐玄奘還寫他到達瞿薩旦那國（即新疆和田地區(qū)）時，那里的人們“俗知禮儀，人性溫順，好學典藝，博達技能。眾庶富樂，編戶安業(yè)，國尚樂音，人好歌舞”。據(jù)《于闐古史》記載，于闐國建國時期正與印度阿育王統(tǒng)治時代相并，于闐國建立后，第一位國王就是印度阿育王的兒子瞿薩旦那在位的時間，后來印度阿羅漢毗盧折那來到了于闐國，他在此宣揚佛教，并與當?shù)剡M行其他文化交流活動，印度的梵劇隨之傳入于闐國。在此之后，漢文化及歌舞藝術(shù)與印度文化及歌舞戲劇藝術(shù)通過西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交流和相互影響，這樣就豐富了包括西域在內(nèi)的印度以及我國的佛教音樂、民間歌舞與戲劇等。

近代著名學者、戲曲史學家王國維先生在《戲曲考源》中指出：“戲曲者，謂以歌舞演故事也。”他在《宋元戲曲考》中進一步闡發(fā)自己對于戲曲的解釋：“宋代之滑稽戲及小說雜戲，后世戲劇之淵源，略可于此窺之。然后代之戲劇，必合言語、動作、歌唱，以演一故事，而后戲劇之意義始全。故真戲劇必與戲曲相表里”[5]。這說明戲曲的本質(zhì)是以“歌舞演故事”，同時道白、對話、動作等與歌舞共同構(gòu)成了戲劇，特別是中國戲曲最為重要和關(guān)鍵的內(nèi)容。王國維先生認為我國的戲曲就是以音樂、舞蹈和語言文學合為一體的藝術(shù)形式，可謂樂、舞、詩、劇兼而有之。關(guān)于這一點，學者董每戡在《說劇》一書中也有相近的論述：“我國的戲劇，由‘歌曲’和‘舞蹈’組成，所以人們又稱它為‘戲曲’。”著名的戲劇史家張庚先生稱兼歌、舞、詩三位一體的中國戲劇實為“詩劇”，他解釋說，在舞臺上演員當眾表演由音樂、舞蹈和詩歌所編織的戲曲故事，即“意義始全”的“真戲劇”就是中國的戲曲。張庚在《論戲曲的藝術(shù)規(guī)律》一文中論述道：“第一，戲曲的表演藝術(shù)是和歌舞相結(jié)合的，它不是直接用日常生活中的動作來表演的，而是用舞蹈來表演的。第二，戲曲的文學結(jié)構(gòu)和音樂結(jié)構(gòu)長期間受著說唱的影響，比方敘事體裁的遺跡直到今天還殘存在戲曲文學和音樂的中間”[6]。不言而喻，從明代中期以來，形成的陜西地方戲秦腔也正是中國戲曲的一個典型代表，它有于地域性的特殊原因和強勢影響力，在清代中期以后，從陜西關(guān)中走出，從東南西北四大方向，傳播到了中國各個地區(qū)，尤其在甘寧青新川藏等西部地區(qū)覆蓋面最為廣闊，也幾乎影響到了西域極其廣大的區(qū)域，至今，在吉爾吉斯斯坦西村仍然的陜活躍著從陜西關(guān)中傳去的正宗的中路秦腔（即西安亂彈）?！扒厍辉谖鞅钡膫鞑?，正是絲綢之路的功勞”[7]。

據(jù)我國西部大量的出土文物和史書資料記載，古代西域曾流行的佛教以及民族戲劇均與我國傳統(tǒng)戲曲的特征相符合，它們也是集音樂、舞蹈和文學為一體的藝術(shù)形式。當然，歷史上西域戲劇形成的時間要遠比我國中原地區(qū)的戲劇早得多，其代表性的劇目有《舍利弗傳》、《彌勒會見記》、《太子成道經(jīng)》、《蘇幕遮》、《拔頭》、《蘭陵王》、《拓枝隊》等，這些形成于西域地區(qū)的經(jīng)典戲劇也是我們中華民族戲劇藝術(shù)園林中的奇葩。這些戲劇不但受到中原戲劇某些藝術(shù)因素的影響，同時它們也在特別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方法上影響到了中原戲劇的某些方面。

據(jù)考證，從先秦直至漢代以后，我國廣為流行的傀儡戲和皮影戲也和西域早期的戲劇、歌舞有著較為密切的關(guān)系。前面說過的西周時周穆王西巡昆侖山，驚異于所見到的西域偃師幻術(shù)，表演完畢以后，將活靈活現(xiàn)的戲人拆卸，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是用皮革、木料等膠制而成的傀儡。佛教典籍《生經(jīng)》卷三《佛說國王五人經(jīng)》中也有相類似的記述：應(yīng)印度某國王之邀約，工匠“即以材木作機關(guān)木人，形貌端正，生人無異；衣服顏色，黠慧無比；能工歌舞，舉動如人”。這是印度所流行的傀儡戲的一個證據(jù)。印度典籍《大兄弟書》中曾說，傀儡的稱謂是“修多羅婆羅吒”，意為“線系”或“結(jié)線”，和我們國家的線偶戲很相似，在我們陜西合陽，就有線腔戲。印度的弄傀儡人稱為“引線匠”，即他們所謂的“修多羅達羅”，至今，印度仍然把弄傀儡的藝人稱為“修多羅達羅”（即“引線匠”）。在印度的傀儡戲中，“引線匠”先上場，隨后上場的叫“創(chuàng)業(yè)者”，意即“創(chuàng)造傀儡的人”。印度傀儡戲原來序幕的表演過程很長，以后越來越短，甚至被刪掉了，和元雜劇的“楔子”一樣，所以，人類最初的傀儡戲各國、各地區(qū)都有相似之處，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來說，戲劇是各民族共有的精神財富。

在唐代，長安的參軍戲已經(jīng)很發(fā)達了，而在西域卻還盛行著傀儡戲。常任俠先生在《中國古典藝術(shù)》一文中說：“盤鈴（西域的戲劇）出于胡中，此種傀儡蓋亦原為胡中之戲”[8]。上一世紀在新疆吐魯番出土的206號墓中曾清理出唐代彩繪木俑和絹衣七十多件，在這些絹衣、木俑中，男俑“滑稽戲調(diào)”，女俑“秾華窈窕”，充滿了戲劇的動感情態(tài)。這與唐代史料中所記載的有關(guān)傀儡形象無論在裝飾、制作還是儀態(tài)、神情以及整體形象方面，都可以相互印證。金維諾、李遇春編輯的《張雄夫婦墓俑與初唐傀儡戲》一書中的《新疆考古三十年》一文寫道：在吐魯番出土的唐代高昌絹衣墓俑，有的以“合生”形式“刻畫成女扮男裝，由女優(yōu)裝扮生、旦等角色，為研究我國戲曲史志工作提供了有力的佐證”[9]。

到了宋代，皮影戲已經(jīng)越來越受歡迎了。據(jù)宋人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五記述，“崇觀以來，在京瓦肆技藝有……影戲……弄喬影戲……不以風雨間，諸棚觀戲人，日日如是”。傳說影戲最早起源于漢武帝時期，因?qū)m廷樂師李延年所唱的“北方有佳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深深打動了漢武帝，漢武帝不相信世間竟有這樣的美人，李延年說有，這個佳人就是他的妹妹。后來李延年的妹妹就被皇帝召進了皇宮，得到了皇帝的萬般寵幸，被封為夫人，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艷妃李夫人。后來李夫人臉上起了無法醫(yī)治的毒瘡，李夫人得病以后，不忍讓皇帝看到她難看的面容，于是就用一塊方巾把臉蓋起來和皇帝說話。李夫人死后，漢武帝極其傷心，他對李夫人的思念難以拂去，幾乎要思念成疾。這時，宮廷有位魔術(shù)師說能讓皇帝再次看到李夫人，于是他設(shè)置了一片幕帳，剪了一塊李夫人的幻像，使她在幕前走動，就像活著的真人一樣。隨后，皮影戲就這樣在世間流行開了。今天，陜西的皮影戲以華縣最為出名，已經(jīng)遠播歐洲，尤其在法國影響最大。皮影戲傳到西域可能是在唐代以后。而印度也有皮影戲，其名稱音譯為“車耶那吒迦”，意為“陰影游戲”。印度最早的影戲名為《都墨伽陀》，是表演羅摩和悉多的故事的；印度還有表演猴王安伽陀的故事的影戲，名為《皮猴戲》，這兩出影戲都是從印度史詩《羅摩衍那》取材編創(chuàng)成的戲劇?，F(xiàn)代大文人胡適在《<西游記>考證》一文中說，中國同印度有一千多年的文化上的密切交通，印度人來中國的不計其數(shù)，這樣一樁偉大的哈奴曼故事是不會不傳進中國的。（“哈奴曼故事”是指《皮猴戲》——筆者注）時至今日，由于交通的空前發(fā)達，信息的無阻隔性，文化交流的密切性，大千世界，茫茫七大洲，浩瀚四大海洋，早已變成了小小的地球村，不管是傀儡戲、木偶戲、皮影戲還是任何其他文明戲、歌舞戲等等，地域化、區(qū)域化、世界化的傳播與交流，已經(jīng)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了，除了語言與翻譯的困惑以外，什么障礙都無法阻止人類戲劇的交流與互通融合！

三

在絲綢之路上，明代以后形成和成熟的秦腔，其傳播規(guī)模更是整體的，而且其影響是更加巨大的，開創(chuàng)了中國戲劇傳播歷史上更加輝煌、燦爛的新局面。

秦腔是流行于我國西北地區(qū)的主要地方戲曲，是起源于古代陜西、甘肅一帶的民間歌舞演變而來的藝術(shù)形式，是在中國古代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長安生長壯大起來的，經(jīng)過秦地歷代人民的創(chuàng)造、完善而逐漸形成。秦腔作為完整的戲劇形式，真正成熟于明代，它是中國最早形成于陜西的梆子聲腔戲劇劇種。秦腔是非常古老的一個劇種，如果要估算它最深遠的歷史，秦腔的萌芽和起源最早可以推到三千年以前的先秦時期。從宏觀角度考察，秦腔的形成可以分為秦風、秦聲和秦腔三個發(fā)展與演變的階段?！妒酚?孔子世家》記載：“三百五篇，孔子弦歌之?！薄叭傥迤笔侵袊藢Α对娊?jīng)》傳統(tǒng)的稱法，而《詩經(jīng)》中很多重要并且精彩的作品比如《秦風》、《豳風》等都是產(chǎn)生于陜西關(guān)中，即古代所謂的秦地，有人認為《秦風》就是秦腔的濫觴。秦腔的發(fā)展形成大致經(jīng)歷了秦風—秦聲—秦腔這樣三個階段，先秦時期《詩經(jīng)》中的《秦風》、《豳風》可被視為秦腔奠基中的秦風階段，而經(jīng)歷秦漢、魏晉南北朝、唐宋元時期則是秦聲演變、發(fā)展的階段，秦丞相李斯在《諫逐客書》中寫道：“夫擊甕扣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聲也?！彼抉R遷《史記?李斯列傳》也記錄了李斯向秦王嬴政上書時描寫秦聲感人的情景。到唐代，唐玄宗李隆基在長安設(shè)立了梨園，參軍戲興盛一時，使以秦聲為特點的秦地戲劇進一步發(fā)展。直到宋元以后的明代秦腔才真正以完整戲劇的形式了，達到了王國維先生所說的“以歌舞演故事”成熟戲劇狀態(tài)[10]。特別是秦腔發(fā)展到清代就已經(jīng)非常完備了，并且成為中國影響巨大的“四大聲腔”之一，清人嚴長明在他《秦云擷英小譜》中說，“弦索流于北部，安徽人歌之為樅陽腔，湖廣人歌之為襄陽腔，陜西人歌之為秦腔”。秦腔在清代迅猛發(fā)展，進而成為當時全國的劇壇盟主，擁有東西南北中五個各具特色的流派，即五路秦腔表現(xiàn)形式。清代乾隆年間，著名秦腔表演家魏長生三次赴北京城演出秦腔，轟動了京師，以致出現(xiàn)了“使京腔舊本置之高閣，一時觀者如堵”的盛景，秦腔在當時的全國更是“到處笙歌，盡唱魏三之句”（魏三即魏長生）。中國著名的戲曲理論家齊如山早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就指出：“國人如想研究戲劇，非到西北去不可；世界人想研究中國戲劇，非到西北去不可。”他還說：“若想考察以前的法則，當然應(yīng)追本尋源，由西安秦腔入手?！薄拔鞅币粠ё怨派聘璧木秃芏?，如周朝的韓娥；秦朝的薛譚、秦青：漢朝的虞公、李延年：唐朝的方等如、郝三寶等等”[11]。

秦腔來源于陜西的民間小曲，可以說是以田間地頭老百姓們勞動之余、為了解除疲乏而哼出的亂調(diào)為基礎(chǔ)而形成的一種戲曲，它長久地以陜西關(guān)中民間俚俗之曲著稱于世，粗獷、豪放的個性特征相當鮮明。秦腔也是明清兩代幾百年間曾經(jīng)有過廣泛流行歷史的中國古老的南昆、北弋、東柳、西梆這四大聲腔中的一種，它所創(chuàng)立的板式變化體戲曲聲腔（簡稱板腔體），開創(chuàng)了我國戲曲由宋、元南北戲曲的曲牌聯(lián)綴體（簡稱曲牌體）向板腔體過渡的先例，使我國戲曲由此進入了曲牌體和板腔體并存的新時代。在清代中期，秦腔作為民間戲曲的代表，經(jīng)過和昆曲幾十年激烈的舞臺對抗和藝術(shù)競爭——這就是有名的花雅之爭，最后打敗了由宮廷一直重點扶持的雅戲昆曲，一度取得了中國劇壇盟主的地位，從而成為傳遍全國的地方俚俗戲曲的代表。明末清初，秦腔再次普遍流行，對全國各地的梆子、亂彈、皮黃等豐富的地方戲的興起和發(fā)展，產(chǎn)生了非常重大的影響，堪稱我國梆子聲腔戲曲（亂彈）的代表性劇種，因而也被稱為中國梆子戲的鼻祖。

秦腔藝術(shù)源遠流長。它“形成于秦，精進于漢，昌明于唐，完整于元，成熟于明，廣播于清，幾經(jīng)演變，蔚為大觀”。在唐代，玄宗李隆基就專門設(shè)立了培養(yǎng)演唱藝人的梨園，既演唱宮廷樂曲也演唱民間歌曲，梨園從長安城一直到了當時的全國各地，當然梨園向西域的輻射也是不言而喻的。多才多藝、風流倜儻、酷愛樂舞、戲曲的李隆基不但自己創(chuàng)作樂舞大曲（《霓裳羽衣曲》），而且自己還親自登臺進行戲曲表演，為了掩飾他作為君王的真面目，他演出時在自己的鼻梁上掛上一塊玉以為掩藏，這也開啟了后來戲曲舞臺丑角在鼻梁上涂白的先例。出身陜西民間藝人的梨園樂師李龜年所做的《秦王破陣樂》稱為秦王腔，簡稱“秦腔”，這可視為最早的秦腔樂曲。

秦腔自從明代在陜西關(guān)中正式形成并在清代前中期完善以后，便不斷地向外流傳，到了清代中期以后幾乎影響到全國各地。因發(fā)音和言語的差異，各地根據(jù)自己的情況不斷地改變著唱腔，于是演變?yōu)楦鞯氐陌鹱?、亂彈等劇種。秦腔沿著絲綢之路流入西藏以后，由于不能和當?shù)厣贁?shù)民族的演唱藝術(shù)相融匯，再加上進入西藏的秦腔表演者多是陜西人，他們一直保持著純正的關(guān)中演唱聲腔，因而西藏的秦腔并未發(fā)生大的變化，延續(xù)著陜西秦腔的基本形態(tài)，所以西藏秦腔也被視為正宗的秦腔。還有一支關(guān)中秦人在清末由于受到一些回族歹徒的殘殺威脅，他們?yōu)榱吮艿溓笊?，就一路向西北逃亡，最后在吉爾吉斯斯坦的一個偏僻之地棲身安家，這就是著名的東干族人，他們將秦腔帶到了更遙遠的地方，至今以陜西村的名義保持著清人當時的純正秦腔聲腔，沒有受到任何唱腔雜質(zhì)的影響，這也可以說是秦腔傳播與保存的一個奇跡。

清代是秦腔的繁盛期，不但以西安為中心組建了很多班社，輻射到西北，而且向全國傳布，對很多新劇種的形成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秦腔主要通過三種途徑傳播——第一，秦晉商人的商業(yè)活動在客觀上促使了秦腔的傳播。從明中葉前后隨著手工商業(yè)的迅速發(fā)展，秦晉商人遍布全國，在商業(yè)運作和娛樂的需求，他們在行商的大都市都建有行會性質(zhì)的會館，會館里都建有戲臺，時常請秦腔班社來演出，促使秦腔在當?shù)氐膫鞑?。第二，明末農(nóng)民起義軍的傳播。據(jù)清人陸次云《圓圓傳》記載：“李自成入北京，召陳圓圓歌唱，自成不慣聽吳歌，遂命群姬唱‘西調(diào)’（即秦腔），自成拍掌和之，繁音激楚，熱耳酸心……”（[清]嚴長明《秦云擷英小譜》）由于李自成的軍隊絕大多數(shù)是陜西人，他們喜歡家鄉(xiāng)戲曲，并把秦腔作為軍樂，隨軍演唱，從而使秦腔隨著軍隊的行動傳播各地，從南方的四川、湖北、江蘇、浙江再到北方的山西、河北、北京等地。第三，秦腔藝人的出外演出。從清初起陜西的秦腔班社就東出潼關(guān)，西至新疆，南到廣州，到處演出，促使了秦腔流布各地。第四，軍墾、民墾使大量的陜甘人遷移到新疆，也把當?shù)氐膽蚯鷰У降男陆龠M秦腔在新疆的傳播。第五，在戰(zhàn)亂年代，陜西關(guān)中一些村堡人為避戰(zhàn)禍集體逃亡他鄉(xiāng)，也將秦腔帶到遙遠的異域，吉爾吉斯斯坦東干族（陜西村人）就是典型代表。第六，有組織、有目的的傳播。建國后，秦腔戲劇迎來了更新的發(fā)展機遇，以西安易俗社和陜西戲曲研究院為代表的秦腔劇團得到國家的大力支持和扶持，其經(jīng)典戲曲作品《火焰駒》、《三滴血》、《血淚仇》被推向全國乃至世界，改革開放以后，新打造的大型經(jīng)典秦腔劇目《千古一帝》被推向世界更加廣闊的國際舞臺進行傳播展演，贏得了空前的成功和藝術(shù)聲譽?？傊?，順著絲綢之路，秦腔由陜西出發(fā)，不但經(jīng)甘肅，直達新疆，完成了融入西域音樂因素，形成豪邁粗獷之秦聲，再流播西北、唱響大西北的各個角落，而且以后又從各個方向向全國乃至整個世界傳播、擴展，成為人類戲劇大家庭中唱腔奇特、風格迥異的一支奇花異卉，綻放著燦爛的光芒和芬芳的氣息。由此可以看出，絲綢之路在中外文化與藝術(shù)交流史上的偉大業(yè)績和輝煌成就！

四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diào)陽！”這曲發(fā)自中國祖先肺腑、被炎黃子孫世世代代傳唱下去的膾炙人口的《千字文》的開篇八句，如黃鐘大呂，聲振寰宇，它生動形象地描述了天地、人類乃至萬物誕生與演化的宏偉藍圖，頌讀著八句如詩一般的文字，讓人眼前呈現(xiàn)出氣貫長虹，烘云托月，力擎昊日的光芒與景象，激越澎湃，新潮翻卷，不能自已！人類是具有相通性的，不管你是在什么地方，不管你是在什么區(qū)域，最后都能融為一體，文化是這樣，戲劇也是這樣，這是什么隔障也阻擋不了得！如果說絲綢之路是昔日先祖在迷茫之際開創(chuàng)性的壯舉之旅途，后世繼承者歷經(jīng)兩千多年的艱難跋涉與探索，在今天使它已經(jīng)變成人類互通彼此的通途的話，而戲劇則是綻放在這通途上的迷人花環(huán)與耀眼彩虹！

[1] 李肖冰.絲綢之路服飾研究[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3.

[2] 張燕.長安與絲綢之路[M].西安:西安出版社,2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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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齊如山.中國戲曲源自西北[EB/OL].(2011-11-28)[201601-18].http://blog.sina.com.cn/s/blog_53e6749701010bdl.html.

本文推薦專家：

穆濤，西北大學兼職教授，研究方向：散文批評、文藝批評。

李震，男，陜西師范大學教授，研究方向：詩學、文藝學、新聞傳播學。

The Silk Road and the Westward Spread of Zhongyuan Drama——Taking Qinqiang Opera as an example

LAN YU
(Xi'a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shaanxi xi 'an 710048)

The paper discusses the spread of drama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silk road based on the propagation theory. Under the perspective of human culture,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mutual influence between Zhongyuan drama, western drama, and drama in West Asia and Europe, especially the spread and influence of Qinqiang Opera in the northwest and Kyrgyzstan. It shows the infinite charm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art.

Silk road; Drama; Qinqiang Opera; Spread and influence

J809.41

A

1008-472X(2016)03-0114-07

2016-02-27

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guān)項目“完善基層社會治理機制研究”（項目編號：14JZD030）；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農(nóng)村土地流轉(zhuǎn)的社會學研究”（項目編號：12CSH026）

蘭 宇（1959-），男，陜西周至人，西安工程大學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研究方向：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藝術(shù)、服裝文化、服裝美學、戲劇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