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隨心動

翟懷舒

高考落榜后，吉嘉喜便去縣城搞裝璜，一直干得風生水起，幾年后衣錦還鄉(xiāng)，買了轎車，建了樓房，還談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

按照當地習俗，新婚大喜的這天，新郎要給丈人家送去一塊連皮帶骨的“合肉” 。所謂“合肉”，即一塊八斤重的豬肉。只不過當地小刀手懂得當地習俗，特地將這塊肉剁成“人”字形，中間連帶一顆豬心。新郎將“合肉”帶到女方家娶親時，敬香作揖行禮后，將“合肉”的一半割下，連同豬心一同帶回，喻意娶了人，收了心，從此兩家骨肉相連。

不料，新郎吉嘉喜娶親回來時，僅將“合肉”的一半割下帶回來，卻沒把心帶回，這可急壞了守舊的父親。有人為吉老漢支招兒，主動提出去將心取回。吉老漢不同意，說結婚是大事，哪有請人代勞的？不得已，吉老漢只好把兒子吉嘉喜喊到身邊，打探未將心帶回的原因。

吉嘉喜方才如夢初醒，他回憶說，當時好像不曾看見心，所以也就把這事疏忽了，并非丈人不依不饒，故意刁難，不給帶回。吉老漢聽兒子這么一說，繃緊的神經一下放松了。他對兒子說：“人隨王法草隨風，咱這一帶結婚送‘合肉，娶親回來‘割肉、‘收心，是世世代代沿襲下來的風俗習慣。‘騾子吃草騾子馱，你現在就去取心。鄉(xiāng)里人娶城里人，不收心，我不放心！”

吉嘉喜準備開車去，在他看來，幾十里路，很快就到了。殊不知，吉老漢不肯，他一本正經地說：“婚車不能走兩趟！”不得已，吉嘉喜只好跨上一輛摩托車，“嘟嘟嘟”地朝丈人家開去。

吉嘉喜到了丈人家，兩老一見，瞠目結舌，心想，女婿剛剛把閨女娶走，干嗎現在單槍匹馬再來？

吉嘉喜見丈人丈母娘茫然的樣子，連忙解釋說：“爸爸、媽媽，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是這樣的，上午我來娶親時，忘記把心帶回，現在特地來取的?！?/p>

丈人周大伯一聽，連忙說：“沒事，沒事，現在來取一個樣?！闭f完，便到廚房找豬心。

周大伯撅著屁股在碗櫥里找，在灶臺上找，在冰箱里找，左找右找沒找到。這就奇了怪了！他搔搔頭，皺著眉頭疑惑地問吉嘉喜：“當時你割‘合肉帶回時，看沒看見心？”

吉嘉喜支吾著說：“好像不曾看見?！敝艽蟛皣K”了一下嘴，一副難堪的樣子。

吉嘉喜見丈人憂心忡忡的神情，反倒勸丈人說：“別急，心又不會飛。”

周大伯坦誠地說：“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有些話我不好往丑里說，我要是有意把心藏起來，不讓你帶回，我就不配做你的長輩！”

吉嘉喜說：“爸，這您就見外了，我來取心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按照風俗，圖個吉利?！?/p>

周大伯沒吱聲，只好繼續(xù)到廚房里找，找著找著，一絲不祥之兆在他心頭掠過：十有八九是家里養(yǎng)的花貓把豬心銜走吃了。這事，說有多窩囊有多窩囊?？嗨荚偃?，他決定到隔壁超市買一顆豬心，然后交給女婿，算是亡羊補牢。

他趁女婿坐在沙發(fā)上玩手機之機，飛快地走出家門，三步并作兩步去了超市。一到超市，直奔副食品柜臺，買了一顆豬心后，馬不停蹄地往回趕，渾身累出一身汗。到家后，他裝模作樣地找了一下，然后欣喜地對女婿說：“心找到了?！?/p>

吉嘉喜聽丈人說心找到了，懸在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周大伯連忙用一個紅色塑料袋把心裝好，鄭重其事地交給吉嘉喜。吉嘉喜接過心，與丈人丈母娘打了聲招呼，急匆匆返程。

吉嘉喜走后，周大伯蹲在家門口，雙手托著下巴，靜靜地想著心事。這時，花貓在他身邊喵喵叫，他隨手逮住花貓，嗅了嗅花貓的嘴，卻沒嗅到豬心味，他氣憤地罵道：

“ 養(yǎng)你、喂你、寵你，但你卻不識好歹，是你吃了豬心敗了我家風俗吧？”花貓一個勁地叫，好像在說不知道。周大伯只好無奈地把貓放開，點著一支煙，“吧嗒吧嗒”抽起來。

吉嘉喜把心取回后，吉老漢心情頓時好了許多，連忙湊過來看。不看也就罷了，一看不禁大失所望。他覺得兒子取回的這顆豬心不對頭，他懷疑被人調包了。

吉嘉喜見父親愁眉不展的樣子，心里很納悶，于是對父親說：“心都取回來了，干嗎還愁眉苦臉的？”

吉老漢郁悶地說：“你不提這事我不難受，一提這事我倒是忍無可忍，想說兩句：你剛剛取回的這顆心，不是你送去的那顆！你送去的那顆心上貼了紅心，這上面沒有;你送去的那顆心是新鮮的，這顆是冷藏過的?！?/p>

吉嘉喜一聽，覺得言之有理，不禁皺起眉頭，忙問父親該怎么辦。因為今天是兒子大喜的日子，吉老漢不忍心讓他再為這個事分心，就對兒子說先不管了，忙正事要緊?？墒羌蠞h的心里還是很憋屈，覺得事情不能就這么算了，得找個人商量商量，看應不應該去討個說法。

吉老漢想到了丁大伯。丁大伯早年在外闖蕩，頗有見識，衣錦還鄉(xiāng)后為村里做了很多好事，很得人心。于是吉老漢拿起那顆心，趕往丁大伯家，把心被調包事件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丁大伯。

聽完吉老漢的講述，丁大伯拍拍吉老漢的肩膀，嘆道：“老吉啊，現在都什么年代了，思想還那么守舊。你想想，這幾年，咱們農村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了。以前，村里的姑娘都想著嫁到城里去，而現在，村里的小伙子也能娶上城里的姑娘了。這在過去，恐怕是連想都不敢想的。既然那顆要回來的心上沒貼紅心，我家里正好有一張現成的紅心，拿來貼上就好了。傳統(tǒng)的風俗我們應該傳承和尊重，但是，也要與時俱進，不要拘泥于形式……”

丁大伯的一番話說得吉老漢茅塞頓開：對啊，人家姑娘都愿意嫁給我家兒子了，就是想好好過日子的。她家人肯定也不會存有故意調包的想法，估計是匆忙中把心弄丟了，不得已才這樣做的。大喜的日子，自己思想太保守，為這點小事煩惱，確實不應該。

看到吉老漢舒展開來的眉頭，丁大伯知道他想通了，哈哈大笑道：“好了，吉時快要到了，我也正準備去喝你兒子的喜酒呢。正好你來了，咱們就一起過去吧！”

這時，晚霞已經接走太陽，星星捧出月亮，吉嘉喜家的院子里喜宴擺了二十桌。吉時一到，鞭炮一響，酒杯碰撞，熱熱鬧鬧，喜氣洋洋。

洞房花燭夜，新郎本應風光無限，幸福萬分，可因心里裝著“心”事，吉嘉喜憂心忡忡。這時，新娘周一心面帶羞澀地對吉嘉喜說：“在這人生最幸福的時刻，我要當面把心交給你?！闭f完，解開一個紅色塑料袋，呈現在吉嘉喜面前。吉嘉喜湊上去一看，里面是一顆仿佛在跳躍的心！

吉嘉喜喜出望外，興奮地說：“怪不得我白天苦苦尋心，撲朔迷離，原來你把心帶來啦?！?/p>

新娘嬌聲說：“我們城里姑娘嫁給農村人，有人不放心，怕有變數，于是，我在你們這里‘收心風盛行的今天，特意將你送去的這顆心，親自帶來交給你，由你做成一道菜，叫‘心心相印吧，共同品嘗一百年……”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