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都要愛

提名：何川 ?Solo（獨攀）華山南峰大巖壁

提名理由：2015年7月19日6：30，中國民間攀登者何川經(jīng)過八天連續(xù)攀登，終于登頂華山南峰，以傳統(tǒng)攀登方式開辟華山南峰獨攀（Rope solo）新線路。線路總長580米，共20個繩距。全程未打一顆膨脹釘，攀登風(fēng)格干凈、純粹。在這八天八夜之中，何川獨自一人在華山600米的花崗巖峭壁之上，不僅是自身體能、技術(shù)、經(jīng)驗極限的挑戰(zhàn)，還面臨大量巖壁植被的干擾、風(fēng)雨的侵襲、巖縫是否安全等諸多不可控因素，在心理上也是一次艱辛的洗禮，刷新了國內(nèi)大巖壁獨攀的新紀錄。

承擔(dān)風(fēng)險 回避危險

當我把攀登計劃發(fā)給贊助商Joe時，大巖壁Rope Solo對我而言就是紙上談兵?！昂卫蠋?，華山獨攀有沒有把握？有沒有危險？”在上海碰面時Joe問我?！皼]有把握，但沒有危險?！蔽胰鐚嵒卮穑俺送瓴怀膳逝?，甚至還有被景區(qū)阻攔，無法開始攀爬的可能”?！笆”緛砭褪呛苷５模夷芙邮?，不要有壓力，完全按照你自己的節(jié)奏來，要知道，這是你的項目，我們只是配合你支持你。”他拍板了對華山攀登給予支持并傳播，這是始祖鳥中國第一個攀登項目，我就知道Joe跟我一樣是風(fēng)險偏好型，愿意嘗試，甘于承擔(dān)風(fēng)險，但回避危險。

真正棘手的問題在于，其實我不會Rope Solo，但我有2014年華山南峰“好死不如賴活”大巖壁攀登的基礎(chǔ)，看起來我只需要把搭檔阿飛的工作統(tǒng)統(tǒng)接手?；氐桨缀樱?xùn)練Rope Solo的技術(shù)，采用Silent partner保護，從單段到多段，從運動攀到傳統(tǒng)攀;沖墜，拖吊裝備，保護站切換。 經(jīng)過兩次訓(xùn)練，我們來到了華山。

“到底帶多少繩子？” Rocker問我。作為此次拍攝的攝影師，Rocker要在靜力繩上來回上下移動，以捕獲最佳鏡頭。

“600米靜力繩？我自己40米靜力繩，40米動力繩。”我其實心里也沒底。帶多了浪費，帶少了不夠，如何做到最優(yōu)？唯有仔細權(quán)衡各種可能。

西峰索道快速帶我們上到華山，這時候我們還在考慮行動方案。請了一名挑夫幫我們跑了兩趟南峰，趁著這時間，在頂上觀察情況，以確定最終方案。

總方案：下降鋪設(shè)路繩到底，我開始攀登，拍攝同時進行，拍攝路線和攀登路線相距約30米。具體過程如下：全體四人以及所有物資下降到中間位置，搭好吊帳，我和Rocker以及攀登器材攝影器材物資下降到底，阿飛協(xié)助。底部住一晚，我一早開始攀登，拍攝后勤三人組繼續(xù)工作。

夜里下降，以避開白天的客流，因為下降點就在長空棧道的上方。等待天黑之際，把裝備再細數(shù)一遍，繩子、器材、吊帳、吃喝，再按照人員先后下降的順序，分配到個人。根據(jù)行動方案整理和分配物資，我第一個下降，帶著繩子、保護器材、路糧;阿飛第二個，帶繩子、吊帳及物資;Rocker第三個，帶著攝影器材和一大包物資;小曼斷后，帶著各種物資;還剩下不急需的物資，留在上面第二天返回運輸。

選擇路線

降過2/3的距離，面臨著路線選擇問題，在仰角巖壁上下降非常無奈，無處借力，前后左右都夠不到。最終離攀爬的線路兩米，嘗試許久，也無法過去，無奈沿繩上攀回去，再換地方設(shè)保護站從右側(cè)下降。深刻體會到新線路的未知不只是針對上攀，下降也同樣適用。這種時候通常需要靈活應(yīng)變，開動腦筋想各種辦法去解決問題，也需要深度搜索，根據(jù)過去的經(jīng)驗去預(yù)見各種可能。時常會有一些奇跡出現(xiàn)，當再次下降，眼看離巖壁越來越遠，離繩尾越來越近，一棵灌木吸引了我，拋出繩尾纏樹上回到巖壁。下降才得以繼續(xù)。從長空棧道下降到地面，大約500米出頭，分成了13段，13個保護站通過繩子串聯(lián)在一起。

最下面的四段攀登線路與拍攝線路重合，攝影師Rocker在我邊上， 有效地緩解了我起步后受到的沖擊（Shock），有個人在邊上不好意思輕易認慫，算是反向激勵。從第一段開始，就發(fā)現(xiàn)Rope solo真的很熬人，想著后面漫漫長路，遙遙無期，困難重重，悔不該跑這荒郊野嶺來，罵自己放下城里好吃好喝好玩。自己保護自己往上爬，絕對不想沖墜，提心吊膽，小心翼翼，要拼一把時需要更多心理建設(shè)。不管是從保護站出發(fā)上攀還是下降收裝備，那都是千頭萬緒，臨行細想所有流程，安排妥當保護站的繩索、裝備、物資。沒有人可以幫我，必須自己搞定所有事，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的紕漏，都有可能要回到保護站，重頭再來。拖包是體力活，灌木就是拖包克星，除了想辦法盡量避開，就是硬著頭皮去把包解救出來，在上攀時就需要勤動腦筋，為后面拖包籌謀，盡可能避開擁堵。蠻像早晚高峰北京出行，走輔路還是走主路？通常動了好多心思，到哪兒也都是堵。

第三段有一個洞穴，滲水導(dǎo)致第一段第二段濕乎乎，擔(dān)心保護不夠結(jié)實，還弄一身的泥水。洞穴往上的幾步?jīng)]有裂隙，很難放置保護。硬著頭皮勉強通過，掛在一個不堪信任隨時可能崩落的小鉤子上，舔舔舌頭，嘴里生澀干苦。接下來有了兩個漲手縫里的保護，才足以支撐后面十多米收口縫里的Micronuts和鉤子。爬完第三段，就天黑了，無論如何，算是熬過了最難的第一天。想一想，邊上的Rocker，背著攝影包爬繩子一整天，晚上只能半躺在三角吊椅上，我就無怨無悔了。

：2015年7月19日早6：30，中國民間攀登者何川經(jīng)過八天連續(xù)攀登，終于登頂華山南峰，以傳統(tǒng)攀登方式開辟華山南峰獨攀（Rope solo）新線路。

酸甜苦辣

第二天的艱難出乎我的預(yù)料，寬縫（Off width）加密實的灌木，一段40米爬了六個多小時。原因有二，一是寬縫的保護不易。喇叭口，Big Bro很難放，大的機械塞少，還要放在特別靠里的地方，保護器在縫里跟我肩部差不多高，導(dǎo)致Aid上升效率極低，特別扭還特累。因為通常不會多帶大尺寸的機械塞，又重又大，小尺寸的會多帶，輕巧不占地。這種安排天注定一般，小尺寸的縫隙沒有足夠保護幾乎無法通過，所以需要多備一些，大尺寸的哪怕爬不過，也可以推著機械塞前行，帶得少也可行。二是灌木叢很難通過。灌木做保護點不夠放心，抓不住根部就無法發(fā)力，比在小nuts上Aid更難受，長滿刺的尤其難過，不能手抓，無處借力，身體還要從某個縫隙鉆過去，有一樹怪超過它用了半個多小時。

算下來兩天爬了五段160米，比預(yù)期的速度慢了許多，請求后勤支援，后勤團隊給我補充了水和食物。再由小曼從長空棧道出去采買物資，補充給后勤團隊。

第三日開始，逐漸適應(yīng)了攀登節(jié)奏，每天爬個三段，80米左右，心里放松了，才開始留意每天都在做什么。8點起，吃喝拉撒，收拾裝備準備出發(fā)已經(jīng)10點過，爬到晚上8點，吃喝拉撒，收拾睡覺都已經(jīng)晚上11點多。

爬到第五天，天氣變差，下起了雨，在吊帳里待了一天，手機為省電偶爾看一眼。幸好有一屋檐擋住大部分雨水，偶爾看看帳外的無敵美景，繼續(xù)無聊地等待。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保護站會不會失效，保護站建在一些片狀的石板處，用手拍擊石板空響。從這個角度看似乎不夠理想，擔(dān)心保護脫出;另一方面，石板高達3～5米，往里延伸至少2～3米，有的還是和主體一體，保護位于多個裂縫中，似乎夠結(jié)實又有冗余。隨著心情的起伏，對保護站的信心也起伏著，掙扎著。自然又塞了兩個機械塞以求心理安慰。這次攀登，我堅持不使用Bolt，首先我信任保護器材，其次我相信我的判斷。我是風(fēng)險偏好者，我愿意承擔(dān)這種有限的風(fēng)險，在心理層面也會給我?guī)眍~外的回報。這和喜歡攀登新路線算是一回事，新線路的未知背后也是風(fēng)險。當然使用Bolt也是常有的事，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另一個層面，我盡可能不使用Bolt是希望盡可能降低對巖壁對環(huán)境的沖擊，把垃圾排泄物帶走也是遵從這一理念。

休整一天后，渾身充滿活力，正好遇到煙囪地形，需要大段的Run out（超過15米），充足的體力正好用上，這一天爬了四段半，線路干凈，爬得甚是開心。Run out雖然移動快速，卻是攀登中非常危險的情形，風(fēng)險概率低但風(fēng)險后果嚴重，一旦失誤就有可能受重傷甚至死亡。曾經(jīng)在四川四姑娘山女王峰有過40米Slab Run out的經(jīng)歷，個中復(fù)雜心情，酸甜苦辣，銘記一生，卻也是極其寶貴的精神財富。那以后，再遇到Run out，一番評估后，更顯從容。

感謝華山

考驗遠未結(jié)束，接下來的一天一直爬到了凌晨2點才抵達長空棧道。現(xiàn)實與預(yù)期總是有差異，預(yù)期中最大的那個屋檐不是難點，屋檐之后才是真麻煩，陡直的溝槽長滿刺莓，無從下手，溝槽里是厚厚的腐植，無處下腳。我僵在了這里，我必須想到辦法通過，刺莓通體長刺，只好推倒，左腳蹬住左邊巖壁，右腳踩在腐植里，用冰鎬找到根部，勾住根須，不能大發(fā)力，勉強抬腳上升。如此這般，也能慢慢前行，數(shù)次拉脫根須，左腳滑落，好在都有驚無險，通過十來米的刺莓，放置了一個保護才算脫離險關(guān)。之后歷經(jīng)艱辛，各種狼狽，包括保護站的設(shè)置困難，繩長用完，夾縫里艱難Aid等等。在長空棧道與久等的Rocker、阿飛和小曼匯合，如見親人。

在石室短暫休息后，4點半出發(fā)攀爬最后的70米，爬完一段，游客到來，把裝備固定在保護站，回到長空棧道。攀登如同其他個人行為，不能危害他人，我需要等到天黑游客散盡再繼續(xù)。攀登差一點被終止，一名工作人員認出了我，部門負責(zé)人趕來要請我離開，努力說服下我被允許留在此處。晚上7點，攀登繼續(xù)，剛開始就風(fēng)云滾滾，9點時雷電交加，風(fēng)雨大作，勉強做了保護站，撤回石室，已是渾身盡濕，脫去裝備以及外套，鉆進睡袋，石室遮風(fēng)擋雨，給了我安穩(wěn)的庇護。一碗熱湯，寒意全無。很快雨停了，讓我驚訝與感動的事發(fā)生了，“何老師，何老師！”傳來小曼的呼喊，她給我送來了吃喝以及保暖衣物，然后爬繩回到崖頂?shù)烙^。事后回憶，那對我來說簡直就如同天女下凡一般。

早上4點半，繼續(xù)向頂發(fā)起沖擊，在6點半游客出現(xiàn)的時候，順利到頂。與三位伙伴盡情享受這成功登頂?shù)南矏?。是夜，在游客散去后，兩位道長出手幫忙，輕松拉回拖包。

這一次攀登，成功地超越了自己，也挑戰(zhàn)了自己的身心，獲得巨大成就感，讓我有信心去面對更具挑戰(zhàn)的攀登以及生活。感謝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