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培玉
(青海師范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青海 西寧 810008)
《詩經(jīng)》中關(guān)于人的審美理想
趙培玉
(青海師范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青海 西寧 810008)
《詩經(jīng)》是我國文學(xué)史上的一朵奇葩,盛開在美麗的先秦時代。它通過305篇樂歌向我們展示了兩千多年前人們的生活面貌,其中也有對美的展示與要求。換言之,在那時,美學(xué)現(xiàn)象及形態(tài)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審美理想自然也已存在。在《詩經(jīng)》中,除了對自然、歷史、禮樂的審美理想觀照,對人的審美理想也很值得我們思考。
《詩經(jīng)》;高大;美善;溫柔
《詩經(jīng)》作為我國最早的一部樂歌集,是一幅描繪周代社會生活和民俗風(fēng)習(xí)的畫卷。它雖然不是系統(tǒng)的美學(xué)著作,卻以簡略樸素的語言展現(xiàn)了那一時代美的現(xiàn)象和形態(tài),于字里行間敘述著人們的審美理想,具有豐富多彩的美學(xué)價值。因此,深入挖掘潛藏在《詩經(jīng)》內(nèi)部的美的現(xiàn)象和形態(tài),對我們了解周時代人們的審美理想,探索中國古代審美觀念變化的發(fā)展規(guī)律,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詩經(jīng)》產(chǎn)生的時代,也正是社會大變革的時代。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促進了原始文化的發(fā)展,于是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國風(fēng)》中對于民間自然真實的審美理想,還是《大雅》中對于民族歷史壯美的展現(xiàn),抑或是《小雅》燕饗詩中對于禮樂的尊崇,都是那個時代人們追求不同美感的不同體現(xiàn)。可以看出,人們關(guān)于美的意識隨著社會生產(chǎn)的發(fā)展,隨著物質(zhì)財富的不斷積累,已經(jīng)從原始社會那種毫無知覺走向有意識的自我審美認知了。
那么,除了對自然、對歷史、對禮樂的審美理想,在《詩經(jīng)》中是不是也應(yīng)當有對人這一社會基本成員的審美理想呢?在此僅以人為審美核心,整理《詩經(jīng)》中與人本身相關(guān)的美學(xué)現(xiàn)象和意識,從而了解周代關(guān)于人的審美理想。
翻閱《詩經(jīng)》,可以明顯看到的是無論男女均以高大為美。如《邶風(fēng)·簡兮》:“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zhí)轡如組?!盵1](P190-192)女子觀看舞師表演萬舞(周天子宗廟舞名),當看到他高大壯健的身體時,女子便情不自禁地產(chǎn)生了愛慕之情。又如《陳風(fēng)·澤陂》:“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zhuǎn)伏枕?!盵1](P534)對于這個正相思難捱的女子來說,身材高大就是美。
這兩例中,都有一個“碩”字?!稜栄拧め屧b》訓(xùn):“碩,大也?!盵2](P10)由這個字推而廣之,不止男子以高大壯健為美,女子亦然。如《衛(wèi)風(fēng)·碩人》:“碩人其頎,衣錦褧衣?!薄按T人敖敖,說于農(nóng)郊?!盵1](2P64)“頎”,是指身長;“敖”,是“贅”的省字,《說文解字》釋:“贅,顤,高也”[3](P506),也是身材高大的意思。再如《唐風(fēng)·椒聊》:“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薄敖妨闹畬崳苡瘎?。彼其之子,碩大且篤。”[1](P453)篤,意為厚實。高貴如莊姜者,以高大為美;普通女子,亦以高大壯實為美。對此,朱自清先生說:“大人猶美人,古人‘碩’、‘美’二字為贊美男女之統(tǒng)詞,故男亦稱美,女亦稱碩。”[4]
除了上文以“碩”來表示身材高大的樂歌之外,還有不少樂歌也體現(xiàn)了高大為美的審美理想。比如《齊風(fēng)·猗嗟》:“頎而長兮,抑若揚兮。”贊美射手的身材健美。[1](P415)《衛(wèi)風(fēng)·伯兮》:“伯兮朅兮,邦之桀兮?!盵1](P284)朅,威武壯健的樣子,贊美女子的丈夫壯健威風(fēng)保衛(wèi)邦國。
在《說文解字》中,“善”與“吉”互訓(xùn)[3](P76-148),又云“與羲善同意”[3](P148)。《論語》載“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盵5](P49)美善合一的審美理想不僅僅體現(xiàn)在《論語》中,還蘊含在《詩經(jīng)》里。關(guān)于美善合一,我們可以用契訶夫關(guān)于愛情的一句話來闡釋:面貌的美麗固然是愛情的一個重要因素,但心靈與思想的美麗才是崇高愛情的牢固基礎(chǔ)。一個人如果只是擁有美麗的面容,心靈卻是一片荒蕪,那么她無論如何也算不上美善合一。宋征璧《抱真堂詩話》中也有類似的觀點:“詩家首重性情,此所謂美心也,不然,即美言美貌何益乎?”這就是說必須內(nèi)外兼修,才算得上盡善盡美。如此,我們可以意識到美善合一的必要。
《詩經(jīng)》開篇即是“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盵1](P26)根據(jù)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方言:‘秦晉之間,美心為窈,美狀為窕?!盵6](P31)也就是說,窈窕一詞,兼指內(nèi)心與外貌兩方面而言。而“淑”在《毛傳》中被訓(xùn)為“善”[1](P26),因此,這樣一個有模有樣,又德行端正的女子才會讓男子“寤寐思服”。又如《邶風(fēng)·靜女》:“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盵1](P56)馬瑞辰《通釋》:“鄭詩‘莫不靜好’,《大雅》‘籩豆靜嘉’,皆以靜為靖之假借。此詩‘靜女’亦當讀‘靖’,謂‘善女’?!盵6](P156)后來,這個善良的姑娘默默地將彤管送給了她的愛人。在《鄭風(fēng)·有女同車》中寫到女子之美是“洵美且都……德音不忘”[1](P350);再看《小雅·車舝》,這首詩著力表現(xiàn)男子對未來妻子的欣賞和贊美,其中“匪饑匪渴,德音來括”[1](P1020)兩句,突出說明了女子品德的美好,令男子感發(fā)“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向往之情。由此看來,當時人們在追求視覺審美的同時,更加注重的是對方的德行和品性,這才是最令人動心的地方。
上面幾個例子都是男性對女性的審美標準,《詩經(jīng)》中也有不少篇目表現(xiàn)了女性對男性的美善要求。比如《鄭風(fēng)·叔于田》“洵美且仁”“洵美且好”“洵美且武”[1](P332),既寫出了男子形象的完美,又突出了他品性中的仁慈、勇武。又如《齊風(fēng)·盧令》“其人美且仁”“其人美且鬈”“其人美且偲”[1](P408)贊美了獵人的友好、勇壯、多才。
《禮記·經(jīng)解》云:“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盵7](P1597)意思是說,來到一個國家,就可以知道這個國家的教育情形。一個人如果是溫柔敦厚的,那是《詩》教的效果。而《詩》教之所以能有這樣的效果,是因為詩本身的性格就是溫柔敦厚的。所以,我們現(xiàn)在常常見到有說《詩》的論文,往往會提及“溫柔敦厚”四字。但是這四個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則有待考察?!抖Y記.正義》的解釋是:“溫,謂顏色溫潤,;柔,謂情性和柔。詩依違諷諫不指切事情,故云‘溫柔敦厚’,是詩教也?!盵7](P1598)可是,徐復(fù)觀先生針對這一說法進行了反駁。他認為國風(fēng)中描寫了諸多勞人思婦,這些人的顏色并不溫潤,與諷諫也沒有太大關(guān)系,而大小雅中諷諫的詩,又常常指切事情,并不依違。因此徐復(fù)觀先生得出結(jié)論,“《正義》的解釋,乃由長期專制淫威下形成的茍全心理所逼出的無可奈何的解釋”[8](P405)。針對以上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不如回到《詩經(jīng)》文本,細細研讀,獲得真知。
先看“溫”字,《爾雅·釋訓(xùn)》:“晏晏、溫溫,柔也?!盵2](P105)《廣韻》:“溫,良也?!薄对娊?jīng)》中以“溫”字描寫女子的僅此一例,《邶風(fēng)·燕燕》:“仲氏任只,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盵1](P145)是講排行老二的這個女子為人可信任,心地誠實思慮深,脾氣溫柔性子和順,修身善良且謹慎。毫無疑問,這里的“溫”便是“溫柔、溫和”之意了。除了這一處,《詩經(jīng)》中也用“溫”字形容了男子,比如《小雅·小宛》:“溫溫恭人,如集于木”[1](P873)和《大雅·抑》:“溫溫恭人,維德之基”[1](P1379)?!睹珎鳌罚骸皽販?,寬柔也?!薄多嵐{》:“柔忍之木荏染然,人則被之弦以為弓。寬柔之人溫溫然,則能為德之基止。言內(nèi)有其性,乃可以有為德也。”[1](P1379)再有《秦風(fēng)·小戎》:“言念君子,溫其如玉”,“言念君子,溫其在邑”[1](P489)?!皽亍迸c上文的女子之“溫”相同,作“溫和”來講。我們總結(jié)《詩經(jīng)》中這幾例“溫”的用法,感受到對男子的審美理想似乎近似于女子了。盡管前文中的高大健美和美善合一是男女共有的審美理想,但其中還是有細微差別的,到了“溫”這里,男女差別卻仿佛消弭其間。
再來看“柔”字,女子之柔自不必說,難得的是對男子的描寫中亦有不少,如《大雅·崧高》:“申伯之德,柔惠且直。揉此萬邦,聞于四國。”《鄭箋》:“揉,順也。”[1](P1430)馬瑞辰《通釋》亦認為“揉”作“柔”。[6](P993)再如《大雅·烝民》:“仲山甫之德,柔嘉維則。令儀令色,小心翼翼?!盵1](P1434)這里的“柔”同上文。通過這兩個例子,我們可以看出對于“柔”的審美理想主要是指一種恭敬順從的品格。
現(xiàn)在將“溫”與“柔”合起來再看,《詩經(jīng)》中對“溫柔”的審美理想其實是傾向于全民化的,即不論男女,一律溫柔。所以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禮記正義》中“溫,謂顏色溫潤;柔,謂性情柔和”的解釋似乎沒有錯誤。因為,其時統(tǒng)治者正是以這樣的標準作為對當時人的審美理想。也因此,徐復(fù)觀先生會對這種觀點持反對意見,因為在兩千多年后的現(xiàn)在,這種歪曲男女性別企圖控制人民思想的變態(tài)做法毫無疑問是應(yīng)當被批判的。
前文中,我已經(jīng)就對人的高大健美、美善合一、溫柔敦厚這三點審美理想做出解釋,但是《詩經(jīng)》305篇,所涵蓋的審美意識又豈止如此。下面便就之前所遺漏的一些審美理想分作男女二類來做一些闡述。
首先,對于男性來說,還要求他們以德行為主,勇武兼?zhèn)洹?/p>
德行方面,作者主要通過采用“德”“允”“豈弟”“樂”“德音”等詞來表達對男子的期望,如《小雅·湛露》:“顯允君子,莫不令德”[1](P729),《小雅·蓼蕭》:“既見君子,為龍為光。其德不爽,壽考不忘……既見君子,孔燕豈弟。宜兄宜弟,令德壽豈?!盵1](P724)
勇武方面,《詩經(jīng)》則描寫了一批勇猛藝高的獵人,比如《周南·兔罝》:“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盵1](P58)《召南·騶虞》:“彼茁者葭,壹發(fā)五豝。于嗟乎騶虞!”[1](P125)
此外,才華和正直也是時人對男子的審美理想。如《衛(wèi)風(fēng)·淇奧》:“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蟹司?,終不可諼兮?!盵1](P257)這首詩就寫了君子文采風(fēng)流使人終不可忘。而《鄭風(fēng)·羔裘》:“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彼其之子,邦之司直”[1](P342)則贊美了鄭國一位正直的官吏。
其次,對于女性來說,還要做到嫻靜端莊。
在《詩經(jīng)》中,嫻靜端莊之美被反復(fù)歌詠。嫻靜之美,如《鄭風(fēng)·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忻酪蝗?,婉如清揚。”[1](P375)雖然沒有一個字說這個女子如何的嫻雅安靜,可是詩已經(jīng)營造出了她嫻靜的美好畫面。又如《鄭風(fēng)·有女同車》:“彼美孟姜,洵美且都?!薄睹珎鳌罚骸岸?,閑也?!盵1](P349)《集傳》:“都,閑雅也。”[9](P67)
端莊之美則主要體現(xiàn)在宜家和守禮兩方面。宜家的代表性作品就是《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1](P56)守禮則體現(xiàn)在女子祭祖和孝順上,如《召南·采蘋》:“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誰其尸之?有齊季女?!薄睹珎鳌罚骸褒R,敬。”[1](P87)是說“齊”兼有美好和恭敬兩重意思,也指這個少女祭祖的虔誠姿態(tài)?!吨苣稀と陦灐罚骸棒欞~赪尾,王室如毀。雖則如毀,父母孔邇?!盵1](P70)馬瑞辰《通釋》:“言雖畏王室而遠從行役,獨不念父母之甚邇乎?”[6](P68)
此外,勤勞也是對女子的審美理想之一,如《周南·葛覃》:“薄污我私,薄澣我衣?!盵1](P40)《陳風(fēng)·東門之池》:“東門之池,可以漚麻?!瓥|門之池,可以漚纻?!瓥|門之池,可以漚菅。”[1](P522)
以上,主要從四點對《詩經(jīng)》中涉及到的關(guān)于人的審美理想進行了闡述??偟膩碚f,是根據(jù)內(nèi)外兼修、形神兼?zhèn)溥@一原則對當時的人設(shè)定了一定的行為規(guī)范和審美范圍。探索周時代關(guān)于人的審美理想,不僅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周人的審美意識和心理訴求,而且對于研究中國歷代關(guān)于人的審美變遷有著重要的學(xué)術(shù)意義。
[1]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
[2]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爾雅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
[3]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1.
[4]朱自清.古歌詩箋釋三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5]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
[6]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9.
[7]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禮記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
[8]徐復(fù)觀.中國文學(xué)論集[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
[9]朱熹.詩集傳[M].北京:中華書局,2011.
(責任編輯:李志紅)
TheBookofSongsis a rarity in the literary history of China, in full bloom in the beautiful Pre-Qin period. By 305 songs, it shows us the life of people more than two thousand years ago, including the display and requirements of beauty. In other words, at that time, the phenomenon and form of aesthetics have begun to emerge, and naturally aesthetic ideal already exists. IntheBookofSongs, in addition to the reflection on the aesthetic ideals about nature, history, rituals, people's aesthetic ideal is also worth thinking about.
theBookofSongs; lofty; beauty and virtue; gentle
2016-09-21
趙培玉(1992-),女,山東梁山人,青海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先秦文學(xué)研究。
I206.2
A
(2016)04-003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