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偉,林 鷹,楊國柱
(湖州市含弘閣中國古代書畫研究所,浙江 湖州 313000)
《功甫帖》辨?zhèn)?br/>——兼論蘇軾與湖州的書法淵源(下篇)*
劉宏偉,林 鷹,楊國柱
(湖州市含弘閣中國古代書畫研究所,浙江 湖州 313000)
通過對2013年某海外拍賣行拍出的蘇軾《功甫帖》,以及蘇軾的現(xiàn)存書法和蘇軾在湖州留下的書法遺跡進行辨析,認(rèn)為該《功甫帖》是用蘇軾晚年書法摹寫蘇軾中期書法?!豆Ωμ返淖煮w脫離蘇軾特定時期的書風(fēng)特點,筆墨不精,與蘇軾真跡差距甚遠。其結(jié)體呆板無靈動感,整帖格式不合規(guī)矩,墨跡為人為搽磨做舊,有摹、填結(jié)合加涂改的嫌疑。個別筆劃非自然書寫,而且其印章也系偽作。因此,《功甫帖》屬于用蘇軾晚年書風(fēng)特征仿中年書法,非自然書寫,是摹、填結(jié)合再加涂改的一仿品。
蘇軾;《功甫帖》;辨?zhèn)?/p>
重要歷史文化的傳承,不比某一器物辨別真假那么簡單,其承載著文化精髓,關(guān)乎民族文化精神的延續(xù)和光大。一旦搞錯,當(dāng)今及后世對文化真諦的理解和傳承,就有可能發(fā)生偏差,后果不堪設(shè)想。中國歷史文化名人蘇軾的《功甫帖》的真?zhèn)螁栴},曾引起廣泛關(guān)注,其5 000萬拍賣價令人咋舌,但筆者認(rèn)為,對《功甫帖》進行真?zhèn)吻蠼鈩t意義更大。
根據(jù)《功甫帖》的文字內(nèi)容,筆者查對了蘇軾與功甫的交往資料,認(rèn)為蘇軾如果書寫此帖,則是在元豐七年(1084年)七月。
功甫即郭祥正(1035-1113年),字功父(功甫、公甫),自號謝公山人、醉吟居士、凈空居士、漳南浪士等。北宋太平州當(dāng)涂縣(今安徽馬鞍山市)人,北宋詩人,梅堯臣贊譽其為“太白后身”。
郭功甫19歲中進士,曾任秘閣校理、星子主簿,但在官場沉浮幾十年,歷經(jīng)波折。為官的第二年便因秉性剛正、少年氣盛而得罪上司,棄官歸家。嘉祐四年(1058年),23歲的郭功甫赴京師,得德化尉職,并于次年十月赴任。三年任期滿后又回到當(dāng)涂。熙寧五年(1072年),郭功甫37歲,再次復(fù)出擔(dān)任武岡縣令,但第二年即遭謗。此后,又擔(dān)任桐城縣令,并治獄歷陽(今和縣)。熙寧十年(1077年)歸隱。元豐四年任汀州通判,次年攝漳州,又獲罪。元豐七年(1084年)又回到當(dāng)涂。
郭功甫與蘇軾關(guān)系很好。元豐七年(1084年)七月初,蘇軾第一次來當(dāng)涂,郭功甫正閑居于姑熟城內(nèi)老宅。在郭功甫的款待下,蘇軾流連當(dāng)涂十?dāng)?shù)日,游歷姑熟山水,談?wù)摴沤駮?并在郭功甫居室的白壁上畫竹石圖一幅。郭當(dāng)即作詩答謝,并將家中一雙銅制古劍贈與蘇軾。蘇軾亦作詩回贈。根據(jù)《蘇軾年譜》卷二十三記載:“祥正元豐四年復(fù)起為汀州通判,不久攝漳州?!堕L編》卷三百四十四本年三月壬子紀(jì)事:‘前汀州通判,奉議郎郭祥正勒停?!K軾過當(dāng)涂時,祥正正家居?!段募肪砥呤稌鴧涡懈δ崱窋蜗?行甫)短命死去,以下云:‘功甫亦與之善,出其所遺墨,作此數(shù)字?!舜藭r事。”①孔凡禮《蘇軾年譜》卷二十三,中華書局,1998年,第1版,第635頁。郭功甫曾任秘閣校理職。元豐三年官制改革,殿中丞等四職為奉議郎取代。蘇軾以“奉議”稱呼,也在情理之中。
蘇軾寫《功甫帖》的時間有待考定。我們選擇元豐七年的蘇軾墨跡作為鑒別參照物。缺乏鑒定參照或者參照物存疑的鑒定,其結(jié)果必然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蘇軾一生有諸多墨跡存世,這是大幸,但用來比照正書夾行書的《功甫帖》則比較復(fù)雜:(1)公認(rèn)的蘇軾墨跡多為行草,有的是在書者情緒大波動的情況下書寫的,如《黃州寒食詩帖》,其筆墨隨情緒率意發(fā)揮,可遇不可求。還有些書寫比較隨意的尺牘,則很難有針對性地作為鑒定參照,只能作為鑒定輔助。況且,用作鑒定參照,又要考量其本身的真?zhèn)巍?2)蘇軾一生的書法風(fēng)格在不同時期有較大變化,所以,采用同時期同書體的鑒定比較方法最為貼切。
遵循同時期同書體又無爭議的參照物原則,我們選取了湖州市文保所收藏的宋代蘇軾法書刻石《蘇長公詩帖》,作為鑒別《功甫帖》的參照?!短K長公詩帖》刻石由4塊組成,每塊長90公分、寬30公分、厚16公分左右,共51行279字(參見圖1、2、3、4、5)。該石碑為青石質(zhì)地,保存完好,字跡清晰,刻字精細(xì),能基本反映原作的風(fēng)貌。
此碑記載了蘇軾于元豐二年(1079年)任湖州太守時,在王子立、王子敬兄弟及子蘇邁陪同下,繞城郊游湖州時寫的四首詩。②《蘇軾詩集》卷十九,中華書局。詩中描述荷花盛開之時,當(dāng)在六月,這正是蘇軾“烏臺詩案”事發(fā)前的一個月。詩的最后兩句:“莫作使君看,外似中已非”,一方面對飛英寺倉促迎接他的眾僧表示謙意,而更深層的含義恐怕在蘇軾已感覺到風(fēng)雨欲來的危機。墨跡成于元豐二年,應(yīng)該是在原墨跡受“烏臺詩案”牽連被毀后,元祐二年重書,并刻石于湖州。此碑帖直接從宋代流傳下來,是確定的蘇軾真跡刻石無疑。書體以偏正書的行書為主,夾雜少量草書,比《功甫帖》的書寫時間晚了三年,基本體現(xiàn)了蘇軾50歲時的書法風(fēng)貌??淌m非墨跡,但由于刻工精準(zhǔn),一樣能看出蘇書精要。湖州與蘇軾淵源深厚,蘇軾到湖州史書有明確記載的就有四次。當(dāng)時,蘇軾在湖州有許多朋友,有許多詩書往來,留下了許多遺跡。存留于世的《蘇長公詩帖》即其中之一。其他還有德清縣博物館收藏的蘇軾《德清半月泉詩碑》(參見圖6)、原置于湖州墨妙亭內(nèi)的《湖州墨妙亭詩碑》(參見圖7)等。
蘇軾書法在湖州“烏臺詩案”事發(fā)前是創(chuàng)作的準(zhǔn)備期。黃庭堅評:“東坡道人少日學(xué)《蘭亭》,故其書姿媚似徐季海;至酒酣放浪,意忘工拙,字特瘦勁乃柳誠懸?!雹埸S庭堅《跋東坡墨跡》的《山谷集》二十九,文淵閣四庫全書。黃庭堅是蘇軾的學(xué)生,他的評論是可信的。蘇軾之子蘇過則把他父親的學(xué)書過程說成是:“少年喜二王,晚乃喜平原。”蘇軾這一時期的書法有晉人敦厚樸實之風(fēng),也有“信手”“意造”之態(tài),時出抒情寫意的傾向,如《湖州墨妙亭詩碑》。
湖州發(fā)生的“烏臺詩案”,對蘇軾的打擊是毀滅性的,也是其書風(fēng)轉(zhuǎn)變的重要原因。蘇軾貶謫黃州的五年所寫的作品,擺脫了對晉人風(fēng)味的執(zhí)著,轉(zhuǎn)為自由自在地抒情寫意。蘇軾元豐五年寫的《黃州寒食詩帖》,字勢欹側(cè)、清新秀麗,行氣錯落中有一氣呵成的淋漓酣暢。黃庭堅對此有跋文:“東坡此詩似李太白,猶恐太白有未到處。此書兼顏魯公、楊少師、李西臺筆意。試使東坡復(fù)為之,未必及此?!雹冱S庭堅《山谷別集》卷十一,文淵閣四庫全書。而且,蘇軾這一時期的尺牘小品,用筆自然、奇逸,章法全無預(yù)謀痕跡,信筆書之,蕭散隨意,機趣無窮。
元祐時期,蘇軾又回到朝廷。在朝廷的八年,恰逢李公麟、王晉卿、黃庭堅、晁補之、秦觀、米芾等書畫大家匯集京師。蘇軾與他們交游甚密。其間,也有很多機會觀賞宮中收藏的大量書畫精品,這對他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蘇軾這一時期的楷書,就骨架和筆意來說,與顏真卿《多寶塔》關(guān)系密切,但也有自家的特殊風(fēng)范。字形力求圓潤,顏字的橫細(xì)豎粗痕跡也不明顯。結(jié)字異常精美,置于唐碑之中亦毫無遜色,用筆沒有呆滯之態(tài),往往在飛動之中有靜氣。這些特點都可以在晉人書風(fēng)和顏書中找出淵源,但又毫不著跡,運化自如,達到了一種圓融的境界。
鑒定蘇軾墨跡,如能結(jié)合其不同時期的書風(fēng)特點,則更容易看到問題本質(zhì),也有助于我們深入學(xué)習(xí)和欣賞其書法作品。
圖6 《德清半月泉詩碑》青石原碑局部
圖7 《湖州墨妙亭詩碑》殘石拓片
本文探討的對象是海外某拍賣行2013年拍賣的“蘇軾真跡”《功甫帖》(參見圖8)。雖然沒有見到原帖,也沒有清晰大圖,但是從其公布的《功甫帖》圖片中,我們就可以看出該件墨跡作偽的諸多破綻。
1.破綻一:作偽者習(xí)練的是蘇軾晚年的書法,摹寫的是蘇軾中期的書法,其字體脫離蘇軾特定時期的書風(fēng)特點 根據(jù)郭功甫離任時間,蘇軾書寫此帖是在元豐七年。當(dāng)時蘇軾49歲,正是頂峰階段,行楷書寫得異常嚴(yán)謹(jǐn),一絲不茍。細(xì)觀刻碑《蘇長公詩帖》,該碑的書寫嚴(yán)謹(jǐn)中有靈動,厚重而有飄逸,筆畫粗細(xì)搭配巧妙合理,非常講究。細(xì)筆劃靈動秀勁,活潑飄逸;粗筆劃骨子剛直,支撐全字。而《功甫帖》的筆劃則是粗細(xì)運用無變化,呆板、猶豫,只是蘇軾晚年書法的幾分外形??梢钥闯?作偽者雖學(xué)了蘇軾晚年的字,但未學(xué)到其精髓。用蘇軾晚年字的幾分形體,仿蘇軾中年的墨跡,結(jié)果必然別扭。仔細(xì)對比藏于吉林省博物館的《洞庭春色賦》二合帖(參見圖9),就可以明白作偽脈絡(luò)。不管二合帖是不是蘇軾真跡,至少明清時已經(jīng)流行,并被刻入《三希堂法帖》,成為學(xué)習(xí)蘇軾書法重要范本?!豆Ωμ返臅鴮懥?xí)氣與蘇軾59歲書寫的二合帖較為合拍,卻與蘇軾49歲前后的書風(fēng)大相徑庭。
圖8 《功甫帖》
圖9 吉林省博物館《洞庭春色賦》二合帖選
如《功甫帖》中“甫”字的寫法,左邊一豎,蘇軾真跡都是直下內(nèi)收,而不是直下外撇。參看《蘇長公詩帖》(參見圖10)的“浦”字,《功甫帖》中的“甫”字這一豎,違背了蘇軾的書寫規(guī)律,蘇軾晚年字中倒是有外撇,如二合帖中的“用”字,但也不是撇成這樣。光憑這一筆,即可斷真?zhèn)?。同?“甫”字右邊的豎勾,蘇軾晚年以前都是往上提,到晚年才橫提。圖10中的“商”“聞”“用”幾個選自二合帖的晚年字跡,豎勾均作橫提,《功甫帖》的“甫”字則是豎勾,這正是作偽者忽略的破綻。還有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甫”字的一點,按蘇軾書風(fēng),應(yīng)點在一橫的上方或旁邊,而《功甫帖》中的一點卻不倫不類地點在一橫之下,異常拘謹(jǐn)。其他蘇軾多帖有“甫”字或用“甫”字作偏旁的字,寫法一致,全部與《功甫帖》相悖。
圖10 《功甫帖》中的“甫”字與《蘇長公詩帖》《洞庭春色賦》中的“甫”字同筆劃對照比較
再如《功甫帖》中的“蘇”字,整體用筆較粗,是蘇軾晚年行書中偶爾出現(xiàn)的筆墨?!短K長公詩帖》的簽名“蘇”字,用筆較精細(xì),是蘇軾中年時的寫法?!豆Ωμ分械摹疤K”字,左邊魚字高,右邊禾字低,而《蘇長公詩帖》和其他蘇軾墨跡簽名,均作左魚低右禾高,最多是左右齊平,法度嚴(yán)謹(jǐn),不可能在書寫筆性最穩(wěn)定的簽名中經(jīng)常變化?!豆Ωμ分械摹疤K”字,魚字中心的田基本成正方形,不符合書法的結(jié)體要求。而《蘇長公詩帖》及其他蘇軾墨跡的簽名,魚字中心的田,上面開張,下面收縮,符合書法的結(jié)體要求,也是蘇軾的-貫風(fēng)格。同一“蘇”字的草字頭,《功甫帖》中的兩短橫筆勢方向基本一致(參見圖11);“謹(jǐn)”字中的草字頭也同樣(參見圖12)。其實,蘇軾所有草字頭,兩短橫筆勢走向都是不一致的,這些已經(jīng)固定的書寫習(xí)慣,在《功甫帖》中都沒有體現(xiàn),怎么還能說《功甫帖》是蘇軾真跡呢。
眾所周知,-個人的簽名是最重要的,也是寫得較多的,所以一定會養(yǎng)成自己的書寫習(xí)慣,寫起來會毫不猶豫,一氣呵成。而《功甫帖》中的蘇軾二字,不管結(jié)體還是筆劃,說是蘇軾的親筆是有悖常識的。
《功甫帖》九個字,每個字的筆劃粗細(xì)變化不大,這正是蘇軾晚年的書寫特點。晚年蘇軾的書寫已自成一體,融會貫通,寫出的字已可以隨心而出,不必刻意追求法度,而是自有其法度了,這與中年講究筆劃粗細(xì)搭配,嚴(yán)謹(jǐn)中求變化有較大區(qū)別。從這個層面講,《功甫帖》作偽者對蘇軾書法還真缺乏了解。
圖11 《功甫帖》中的“蘇”字與《蘇長公詩帖》碑刻中的“蘇”字對照比較
圖12 《功甫帖》中的“謹(jǐn)”字
2.破綻二:《功甫帖》筆墨不精,與蘇軾真跡差距甚遠 如“甫”字中間一豎,扭曲著掛下來,在蘇軾真跡中是不會出現(xiàn)的(參見圖10)。又如圖13(參見圖13)中兩個“奉”字撇的起筆,左邊都多出一小部分,不是藏鋒的因素造成,而是原書寫習(xí)慣的流露,或是摹寫后感覺撇筆太彎重新往右上勾描所產(chǎn)生的結(jié)果。又如第二個“奉”字下面的中間一豎,呈左撐右靠之勢,這是蘇軾真跡,是用在左邊的,放在中間就撐不起整個字;“軾”字的斜戈劃,本來應(yīng)該是最有氣勢的一筆,但這里書寫不順。因此,可以斷定《功甫帖》區(qū)區(qū)九個字,無一字是蘇軾的。
圖13 《功甫帖》中的“奉”字、“軾”字
3.破綻三:結(jié)體呆板無靈動感 蘇軾的字,其結(jié)體既規(guī)整嚴(yán)謹(jǐn),又靈動飄逸,而《功甫帖》中的字個個拘謹(jǐn)、板結(jié)。如“蘇”字中魚的起筆,看似厚重,卻不符合真跡。蘇軾真跡要么撇出,要么反點成挑,這樣才加強了靈動性。又如“軾”字,《功甫帖》中的車字,其一豎起筆做作,戈勾起筆自右往左,中間有停頓勾描?!豆Ωμ返膬蓚€“奉”字,撇、捺二筆有下墜之勢。比較蘇軾《蘇長公詩帖》的“舉”和“本”二字,撇、捺兩筆開張洞達,氣勢靈動多變,有飄逸之感(參見圖14)?!豆Ωμ返摹皠e”字中,力字書寫別扭,側(cè)刀旁雖一筆到底,但軟弱無力、發(fā)虛,不夠氣勢。而蘇軾的“倒”“則”二字的則刀旁,筆路順暢,虛實有致,一筆到底,筆力勁健,有變化、有動感(參見圖15)?!豆Ωμ分械摹肮Α弊?力字旁橫豎彎勾的上半部分轉(zhuǎn)折處,側(cè)鋒用筆明顯,造成臃腫,下半部分發(fā)虛。比較蘇軾“雨”“避”兩字的相同筆劃,中鋒運筆轉(zhuǎn)折停頓明晰可辯,筆力凝重沉穩(wěn),又極富動感(參見圖16)。
所以,《功甫帖》里的九個字與蘇軾的字相去甚遠。
4.破綻四:整帖格式不合規(guī)矩 (1)蘇軾所有現(xiàn)存的簡函式墨跡,都未曾出現(xiàn)“蘇軾”這樣連姓的樣式,都是以一個“軾”字自稱。(2)《功甫帖》中把“蘇軾”兩字放在主要位置,并且姓與名中間空格而寫,顯得自己地位重要,這在注重禮節(jié)揖讓的文人修養(yǎng)情境中是十分反常的。況且,蘇軾與郭功甫私人關(guān)系極好,更不會在一件簡單的書函中刻意提升自己的地位。(3)蘇軾與功甫是好朋友,好朋友就要對等相待。既然蘇軾連名帶姓地寫了自己,按理也要寫上功甫的郭姓,否則就有自高自大之嫌。
參照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致南圭使君帖》的行文格式(參見圖17),可以看出《功甫帖》行文格式的不合規(guī)矩,不靠譜。
5.破綻五:《功甫帖》上的墨跡系人為擦磨做舊 初看《功甫帖》墨跡,已經(jīng)脫落一層,隱隱泛出白色紙底,似乎給人一種陳舊感。其實,細(xì)觀之下,如“別”字立刀的下半部,“功”字力旁橫豎彎勾的下半部,第二個“奉”字的第三橫等,泛白露底的痕跡較明顯。這種痕跡就是人為擦磨做舊不均勻所致。
6.破綻六:摹、填結(jié)合加涂改嫌疑 《功甫帖》中多處出現(xiàn)非自然書寫墨跡,如“謹(jǐn)”字右下的第二橫,按筆路左右不搭,連貫不起來(參見圖18);第二個“奉”字的長撇,上端和下端不是一筆寫出的自然狀態(tài),有明顯的修改,但未修改好;《功甫帖》中的“軾”字,左邊的車字中間的豎筆,起筆成一圓點,有故意做作之嫌,或是摹寫后感覺豎筆太斜,起筆往左邊勾描修飾校正而成?!拜Y”字的戈劃,修填跡象明顯,不是一筆到底,中間略作停頓后再寫下去,所以起一小折。蘇軾的真筆絕對不會這么寫,這么寫肯定是摹后勾描所至(參見圖13),所以絕非蘇軾筆墨?!白h”字最上端的撇點,直觀地看,就是兩筆而成??傊?《功甫帖》中的九個字需要多處修正,唯一解釋就是先廓摹,后廓填修補。
《功甫帖》中的一些如汗?jié)n般的黃白色點,由于我們沒見到原件,所以也不知為何物。奇怪的是,這些小點有的竟能遮蓋墨跡,明顯的如“蘇”字(參見圖11)中用方塊圈出部分,正好在墨跡邊沿,一滴是巧合,兩滴恐怕就不是了。其他墨跡處還有類似現(xiàn)象,由于看不清楚,只能存疑。
7.破綻七:個別筆劃非自然書寫 如“蘇”字中魚的第一撇(參見圖11),“議”字圈出的上下兩處,義字上部第二點顯然是兩筆而成,義字左下點上提未提到位(參見圖19)?!拜Y”字中車字的豎筆起勢成圓點,“軾”字中戈勾中間起折痕。兩個“奉”字的撇起筆處都有多余的墨痕?!皠e”字中的側(cè)刀旁起筆以點上提代替短豎,顯得僵硬、死板(參見圖13、14、15、20)。
8.破綻八:印章作偽 且不論《功甫帖》上的印章是否對形,僅看印章呈現(xiàn)的表象,就可以一目了然斷定其屬作偽。(1)所有印章使用同一種印泥。《功甫帖》上所有的印,表面看似乎印色深淺不一,特別是四個半印,其色最淡,但仔細(xì)觀察,依然留存幾點深紅色。如果印色是自然褪色,必定整體褪色,不會存有一星半點的不褪色部分。像這種印色深淺不一的印章,在鑒定中必須以深色為準(zhǔn)。把所有印色最深部分作一比較,發(fā)現(xiàn)其色階同一,這說明帖中所有印章印泥相同,并且為同時期鈐蓋。(2)印色淺淡是人工擦磨后的做舊效果。根據(jù)《功甫帖》紙張保存狀態(tài),帖中幾個半印不可能磨損如此嚴(yán)重,如圖21“世家”印(參見圖21),“世”字中間露出的白色紙花,有異于自然磨損,與人為做舊狀況吻合。(3)所有印章缺乏鈐印個性。每個人在蓋印過程中,由于使力不均、墊紙不平等各種因素,蓋出來的章必然有所變化和倚重。觀《功甫帖》上的印,千篇一律,平均、浮淺、無變化,這也是造假跡象(參見圖22)。這是因為,以前造假印章用的是木制或其他材料,蓋印時不敢太使勁,如“寶蘇室”印,正常石印使勁蓋的,印色最重在印邊緣。作假者不知道這個道理,把印邊緣地方都磨去了,留下了作偽破綻。
通過以上考辨,筆者認(rèn)為,《功甫帖》是一件偽跡,這是毋庸置疑的。目前,已經(jīng)有一些國內(nèi)研究機構(gòu)和專家對《功甫帖》提出了質(zhì)疑,但在論據(jù)和論證方法上尚有欠缺。筆者認(rèn)為,現(xiàn)在的《功甫帖》與蘇軾此一階段的書風(fēng)格格不入,是屬于用晚年書風(fēng)特征仿中年書法的一件劣作,是一件非自然書寫,摹、填結(jié)合再加涂改的仿品,而且它的其他要件的作偽痕跡也十分明顯。中國古代書畫鑒定講究目擊道存,一眼明了。我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條分縷析,反復(fù)論證,是為了給讀者一個可靠的偽品認(rèn)知途徑。對中國古代書畫的鑒定,是乾隆皇帝和他周圍的文化精英們的智慧結(jié)晶,其中涉及紙張、筆墨、印章、印泥、鈐印規(guī)范、裝裱格式等諸多方面。只要經(jīng)不起這些方面的推敲分析,就可確定其是偽品?!豆Ωμ肪褪且患?jīng)不起推敲,不堪一擊的偽品。
本文在研究、查找資料以及撰寫過程中,得到了湖州市文保所、德清縣博物館及業(yè)內(nèi)同行池建峰、湛波等先生的大力支持和幫助,在此一并表示感謝!
Connoisseurship of Gong Fu Tie Calligraphy——Origin of Sushi’s Calligraphy and Its Relationship with Huzhou(Sequel)
LIU Hong-wei,LIN Ying,YANG Guo-zhu
(Huzhou“Hanghong Pavilion”Calligraphy and Painting Research Institute,Huzhou 313000,China)
This paper examines the authenticity of Su Shi’s Gong Fu Tie Calligraphy(which was sold in 2013)through comprising it with Su Shi’s extant calligraphies,including both ones in major museums and ones on memorial stone in Huzhou.According to the comparison,it is obvious that Gong Fu Tie Calligraphy is a forgery,which presents Sushi’s style during his late years,rather than middle age,therefore reveals the discrepancy between style and time.The reasons are as follows.Firstly,its brushwork and using of ink is different from Su Shi’s genuine calligraphy;secondly,the stroke is stiff and dearth of movement;thirdly,its format is unconventional and against the rules;fourthly,the ink is fabricated to present a worn out effect;fifthly,there are marks of tracing,filling,altering and forgery of seal.Therefore,it is a forgery.
Su Shi;Gong Fu Tie Calligraphy;connoisseurship
J292.25
A
1672-2388(2016)04-0072-06
2014-10-28
劉宏偉(1959-),男,浙江湖州人,湖州市含弘閣中國古代書畫研究所研究員,上海交通大學(xué)客座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書畫研究;林 鷹(1955-),男,浙江湖州人,湖州市含弘閣中國古代書畫研究所學(xué)術(shù)部主任,研究員,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書畫研究;楊國柱(1952-),男,浙江湖州人,湖州市含弘閣中國古代書畫研究所創(chuàng)作部主任,研究員,上海交通大學(xué)客座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書畫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