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 威(東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高句麗·渤海歷史文化
兀惹考辨
苗威
(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吉林長春130024)
渤海國殘余勢力兀惹部,實則為拂涅靺鞨發(fā)展而來,與燕頗所在的兀惹城并非同指,更不等同于定安國。同定安國占地割據(jù)、堅持抗遼的情形相類似,兀惹部在遼滅亡渤海國之后,亦從原來的居地遷徙離開,分做數(shù)支離散,基本一部分徙到遼內(nèi)地居住,另外更多的兀惹人則移民原渤海國域內(nèi)邊境,但已遠離原來的居地處發(fā)展,并堅持抗遼斗爭。
兀惹;渤海;兀惹城;燕頗;定安國
“兀惹”最早見載于《遼史》,在他史之中有時亦記為烏惹[1]764、烏實[2]、烏舍[3]、屋惹[4]164、嗢熱[4]188等?!柏H恰钡暮x大體有二:一是部族的名稱,如《遼史·百官志》所載之“兀惹部”[1]764;二是城池之名,如《遼史·景宗本紀》載:“燕頗走保兀惹城”。由于相關的文獻記載過于簡略,而且不同文獻所載又存在差異,甚至是矛盾,加之鮮有與之相關的考古發(fā)現(xiàn),因此,雖然學界對兀惹有所關注[5],但歧議頗多,迄今尚無令人滿意和信服的結果,給回望彼時東亞地區(qū)的歷史造成理解上的混亂。本文擬在先賢的研究基礎之上,詳細解讀有限的文獻記載,進行合理的邏輯判斷與比對,進而勾勒有關“兀惹”的歷史一斑。
“兀惹”作為部族名稱,始見于遼金時期的史籍,但兀惹部無疑不是遼、金時期新興的部族,而是前承舊部族之名而得之,其前身是拂涅。①①關于拂涅之所在,學界大體認識不一,主要觀點有:拂涅位于今遼東遼陽一帶 (參見譚其驤:《〈東北歷史地圖集〉釋文匯編·東北卷》,北京: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88年版,第116頁);拂涅位于“以榆樹溝為中心,包括榆樹及五常一帶地方”([日本]池內(nèi)宏:《勿吉考》,《滿鮮地理歷史研究報告》第15冊,東京:東京帝國大學文科大學1937年版,第48頁);拂涅位于今依蘭以東,寧安以東北,牡丹江下游地區(qū)([日本]松井等:《渤海國疆域考》,《滿洲歷史地理》第1冊,第418頁);拂涅位于今寧古塔西南八十里之古城俗稱東京城,亦稱佛納和城(曹廷杰:《東三省輿地圖說·窩稽說》);拂涅位于今黑龍江省密山縣東南之臨湖村廢墟。據(jù)《隋書·靺鞨傳》載:靺鞨凡有七種“拂涅部,在伯咄東。……自拂涅以東,矢皆石鏃,即古之肅慎氏也。所居多依山水?!保?]1821《舊唐書·渤海傳》載:“以拂涅故地為東平府”。《新唐書·渤海傳》載:“拂涅故地為東平府,領伊、蒙、沱、黑、比五州?!笨芍髂课挥诓澈V畺|平府。拂涅曾于“開元、天寶間八來,獻鯨睛、貂鼠、白兔皮”[7]6179,隨著渤海的強盛,靺鞨諸部皆役屬于渤海,“不復與王會矣”。[7]6179也恰是因為中斷了與中原王朝的往來,故而在其后的一段時期內(nèi)拂涅闕載于史籍。而至《遼史》之修,“拂涅”被音轉,記為“兀惹”。據(jù)金毓黻 《渤海國志長編》云:“拂涅為勿吉七部之一,在安居骨部之益東?;蛑^安居骨即按出虎水,為金代發(fā)祥之地,其益東則應在今寧安迤東,黑水部之南;或謂寧安東京城一名佛訥和城,佛訥即拂涅之對音……”[8]309可知,東平府乃兀惹故地,是兀惹部族活動的主要區(qū)域。
渤海國鼎盛時期,統(tǒng)治了今中國東北大部分地區(qū)和部族,同時兼領俄羅斯沿海州和朝鮮北部的一部分地區(qū)。渤海國是由許多部族構成的,其中包括拂涅部,但渤海國滅亡之后,渤海遺民有的保留了“渤海”族號,如定安國人為“渤海遺黎”[9]14128,而有些獨立性較強的部族則省“渤海”而以自己的部族名自稱,如渤海滅亡之后,原鐵利人成為遼金時期的鐵驪人,原拂涅人則稱為兀惹人。遼太祖伐渤海時,“先破東平府,遷民實之”。[1]467而東平府“本拂涅國城”。[1]467遼在占領渤海故地之后需遷民實之,說明該地區(qū)受到遼朝滅亡渤海的戰(zhàn)禍影響嚴重。那么,原本在此地生息的兀惹部人去哪里了呢?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在遼滅渤海的戰(zhàn)爭中遭到了殺戮,一是為躲避戰(zhàn)禍和契丹的統(tǒng)治而避居于偏遠之地。
盡管渤海國被契丹所滅,但渤海遺民對契丹的統(tǒng)治并未誠服,在渤海國故地,紛紛有部民進行有影響的反抗:天顯元年(926)三月,安邊、鄚頡、定理三府反抗,后被遼朝派兵鎮(zhèn)壓,“誅安邊府叛帥二人”。[1]22同年五月,南海、定理府又叛,契丹大帥堯骨親率軍討伐;七月,“鐵州刺史衛(wèi)鈞反”,堯骨平之。[1]23阿保機死后,渤海王復攻扶余,不能克。同時,渤海殘余勢力亦保持著與宋的朝貢關系,“歷長興、清泰,遣使朝貢。周顯德初,其酋豪崔烏斯等三十人來歸,其后隔絕不能通中國?!保?]14129然而,檢索史籍,在此期間,兀惹部的活動缺載,一個有著獨立個性的部落消匿于史家的視野,表明兀惹部當時沒有對滅亡故國的契丹組織有影響的反抗,從一個側面昭示了該部族的實力已經(jīng)弱化到相當?shù)牡夭健?/p>
遼太宗天顯三年(928),遼朝設置于渤海故地的東丹國遷都于遼陽。東丹國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居民遷徙。東平府州縣的人被遷徙到今遼寧省的新民縣、康平縣及鐵嶺市北中固鎮(zhèn)一帶,①東平府五州中的一部分渤海人于遼州(治所在今遼寧新民縣東北遼濱塔村);原蒙州居民被遷到棋州 (治所在今遼寧康平縣東南);東平寨之民被遷至今鐵嶺市北中固鎮(zhèn),設同州管轄。可以推知,原兀惹部所在地區(qū)的人口應該更為分散,而兀惹人留居在故地的人口更少,力量也更加微弱,只有逃避到偏遠地區(qū)的兀惹部人得以留存。
由此可以理解,遼太宗天顯元年(926)至保寧二年(970)間,在戰(zhàn)亂和人口遷徙的影響下,原兀惹部經(jīng)歷了重大的變化,部分兀惹部人逃離到了其他偏遠地區(qū),而另一部分則被迫遷徙到遼朝勢力范圍之內(nèi)。這種情況導致兀惹部人沒有反抗遼國統(tǒng)治的力量,只能在避居于偏遠地區(qū)逐漸恢復自身,努力發(fā)展,進而為復興做實力上的儲備。故而在渤海滅亡后的近半個世紀中,兀惹部處于沉寂狀態(tài)。這是歷史缺載的重要原因。
太宗天顯三年(928),遼朝將東丹國都城遷址于今太子河流域的遼陽之后,將其逐漸演變成契丹的東京,表明在當時的東亞局勢下,契丹把主要精力放到了逐鹿中原上,在東北地區(qū)采取了保守甚至是退縮的策略。因此,東北地區(qū)諸地方部落和勢力有了恢復和發(fā)展的時機,定安國是其中較有代表性的一支。宋太祖天寶三年(970),定安國見載于史籍,其國王烈萬華因女真遣使入貢,乃附表貢獻方物。[9]14128將定安國、兀惹聯(lián)系在一起的史事數(shù)次見載于史籍,擇其要者,條列如下:
史料一:(保寧七年)秋七月,黃龍府衛(wèi)將燕頗殺都監(jiān)張琚以叛,遣敞史耶律曷里必討之。九月,敗燕頗于治河,遣其弟安摶追之。燕頗走保兀惹城,安摶乃還,以余黨千余戶城通州。[1]95
史料二:(太平興國六年,981年,定安國)會女真遣使來貢,路由本國,乃托其使附表來上云:“……臣本以高麗舊壤,渤海遺黎,保據(jù)方隅,涉歷星紀,仰覆露鴻鈞之德,被浸漬無外之澤,各得其所,以遂本性。而頃歲契丹恃其強暴,入冠境土,攻破城砦,俘略人民,臣祖考守節(jié)不降,與眾避地,僅存生聚,以迄于今。而又扶余府昨背契丹,并歸本國,災禍將至,無大于此,所宜受天朝之密畫,率勝兵而助討,必欲報敵,不敢違命,臣玄明誠懇誠愿,頓首頓首?!逼淠╊}云:“元興六年十月日,定安國王臣玄明表上圣皇帝前。 ”[9]14128
由史料一可知,渤海遺民燕頗在反遼起義之后,“走保兀惹城”。對此,他史亦有佐證,據(jù)《遼史·何魯不傳》云:“時黃龍府軍將燕頗殺守臣以叛,何魯不討之,破于鴨綠江?!薄哆|史·地理志》則云:“龍州,黃龍府。本渤海扶余府?!幤吣辏妼⒀囝H叛,府廢?!毖囝H在遼朝黃龍府擔任武職,保寧七年(975)七月,殺死都監(jiān)張琚叛遼,率部眾出走,黃龍府成為廢府。遼派遣耶律何魯不(曷里必)追討,二月后,在鴨綠江附近的治河大勝燕頗軍,燕頗率余部繼續(xù)逃亡,“走保兀惹城”。史料二中,定安國王烏玄明給宋朝皇帝的表奏中提到:“扶余府昨背契丹,并歸本國(指定安國)”。[9]14128有學者據(jù)此認為定安國是兀惹的國號[10],這種判定的邏輯是:燕頗在反遼失敗之后逃至該地,表明兀惹城存在大批燕頗可以依賴的故國遺民,故而燕頗才會在逃亡數(shù)月之后退保于該地;既然叫兀惹城,就應該是兀惹部活動的區(qū)域。兀惹城既屬于定安國,那么定安國就應該是以兀惹部為主體,定安國也即是兀惹的國號。
筆者認為上述史料只能說明保寧七年 (975)燕頗走保的兀惹城是定安國的一部分或一個城池,沒有依據(jù)推論兀惹城就是兀惹部活動的區(qū)域;更不會因為兀惹城屬于定安國,定安國就是以兀惹部為主體,抑或就是兀惹部的國號的結論。①兀惹城的位置,學界看法不一。朱國忱、魏國忠認為“兀惹部活動地域大體穆棱窩集嶺和綏芬河中上游以東以北,霍爾河以南廣大地區(qū),包括烏蘇里江中上游沿岸一帶。兀惹城在該部南部偏西地區(qū)?!保ā恫澈J犯濉?,哈爾濱:黑龍江省文物出版編輯部1984年版,第108頁);張?zhí)嬲J為 “黑龍江省同江市秦得利古城即遼代之兀惹城。”(《遼代兀惹城考》,《東北考古研究》三,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孫進己認為在今拉林河流域(《東北民族史研究》一,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374頁)。相反,這些史料卻能說明兀惹部不是定安國的主體。理由是,定安國王烏玄明自詡為渤海遺黎,在契丹的軍事打擊下,其祖考守節(jié)不降,與眾避地,僅存生聚,以迄于今。由此,可以認為定安國是渤海遺裔所建,而兀惹部人并不曾以渤海人自詡。兀惹部的前身拂涅部雖然附屬于渤海國,但仍然保存了相當?shù)莫毩⑿?,其部族并未完全融入渤海主體民族,在渤海滅亡之后,殘存的拂涅部人遠遁他鄉(xiāng)積聚力量,并于半個世紀后,以獨立的兀惹部的身份,出現(xiàn)在東亞的歷史格局之中。如果兀惹部就是定安國的話,那么,烏玄明應該表明自己兀惹部的身份,而不是“渤海遺黎”。
另有相關史料也可佐證兀惹并非定安國:
端拱二年,其(定安國)王子因女真使附獻馬、雕羽鳴鏑。淳化二年,其王子太元女真使上表,其后不復至。[9]14129
統(tǒng)和十二年,女直國以宋人由海道賂本國及說兀惹叛,遣使來告。[1]1142
統(tǒng)和十三年,七月,遼以兀惹烏昭度、渤海燕頗等侵鐵驪,遣奚王耶律壽寧、東京留守蕭恒德討之。[2]
上述史料表明,宋朝在淳化二年(991)之后,即已經(jīng)失去了與定安國的聯(lián)系,在統(tǒng)和十二年(994),女直國遣使于遼國,通告宋人勸說兀惹反叛遼國的事實。如果定安國就是兀惹,女直國人不可能在短短的三年之內(nèi),就把定安國和兀惹混為一談,由此可以認定兀惹和定安國是完全沒有關系的兩個政治實體。假設兀惹烏昭度取代了定安國太子太元,烏昭度作為一個新人,實際上也很難在二三年的時間內(nèi)組織起一支有效的力量,進犯遼屬鐵驪。如果是烏昭度取代了太子太元,按理他應該與宋朝聯(lián)系或結盟,并表明兀惹就是先前的定安國。宋史對此沒有任何記載,說明兀惹不是定安國。關于定安國的屬性,筆者認為是由渤海后裔在原渤海鴨祿府地區(qū)建立的地方政權,前文已述。
兀惹城屬于定安國,但兀惹城應該不是定安國的都城抑或中心地帶,兀惹城只是定安國的一個邊城。從現(xiàn)有史料看,燕頗起義之后,從扶余府出發(fā),應該是向東南方向的定安國轉移,一路被遼將安摶追殺,才有敗于鴨綠江一帶的戰(zhàn)斗,后退至兀惹城,這也說明兀惹城不會離鴨綠江太遠。安摶追到兀惹城下,無奈退兵。顯然安摶追殺到兀惹城下以及對兀惹城的圍攻,還沒有給定安國帶來重大的損害和影響,這說明安摶追殺燕頗一直是在定安國的腹地之外。否則,安摶所率之遼軍,軍鋒掃過之處,必是國已不國。定安國王烏玄明就會在給宋朝的表奏中談及燕頗給定安國所帶來的災禍,而不是僅說可能會有災禍。據(jù)此可以認為兀惹城當是定安國的邊緣城池。
史載太平興國六年,宋朝“賜烏舍城浮渝府渤海琰府王詔,……時將大舉征契丹,故降是詔諭旨?!保?]14130太平興國六年(981),宋朝同時招降兀惹城的燕頗和定安國。從詔書和回表的內(nèi)容看,宋朝視燕頗為故渤海的代表,對燕頗的情況很了解,對燕頗集團也很重視,除去正常的封賞外,對燕頗還有朔漠之外的土地作為封賞,可見燕頗集團當時已具有一定的實力。
相比之下,定安國烏玄明與宋朝的聯(lián)系似乎沒有那么密切。宋詔只表示要定安國配合,夾攻契丹,并沒有提戰(zhàn)后分配的實惠。定安國王烏玄明對宋朝則需作自我介紹,并且,在其回表末尾題了一個不知所云的“元興六年十月”時間坐標?!霸d”是何國年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可以肯定其非遼的年號;而且既然烏玄明對宋自稱為“臣”,在給宋朝皇帝的上書之中,按屬國的規(guī)范亦不會用定安國自己的年號。那么,是宋朝的年號是合理的,但此時宋的年號為“太平興國”,“元興”有可能是烏玄明因所處偏遠而至對宋朝年號的誤記。從宋與定安國的詔表往還皆發(fā)生于“六年”看,這不會是巧合,印證了年號誤寫的推斷。這也從側面說明烏玄明此前與宋朝缺乏聯(lián)系。從宋太祖天寶三年(970),國王烈萬華隨女真附表貢獻方物,到太平興國六年(981)國王烏玄明上表,11年間,國王易人,江山易主。說明定安國在此期間經(jīng)歷了重大的變故,力量也相當?shù)挠邢?。定安國的影響力也不會強于燕頗集團,所以宋朝顯然對才到兀惹城的燕頗集團比對定安國更為重視。
定安國王允許燕頗居于境內(nèi),并擁兵不散,就算定安國王烏玄明需要利用燕頗勢力,他也不會在定安國之腹地容留一支比自己還強大的武裝力量,這無異是養(yǎng)癰為患。而燕頗敗至兀惹城,在寄人籬下的情況下,利用他人有限的資源發(fā)展自己的勢力,又沒有引起定安國的猜忌和威脅,那么兀惹城只能是在定安國都城外的邊緣城池,燕頗在此才可能有一個獨立生存和發(fā)展的空間。
渤海遺民燕頗在扶余府發(fā)動了反遼起義,走保兀惹城。到太平興國六年(981),燕頗接受宋朝籌劃夾攻契丹的詔書時,已在兀惹城經(jīng)營了6年,并得到了一定的發(fā)展。從太平興國六年到淳化二年(991),十年間定安國與宋朝保持著朝貢關系,這說明定安國基本穩(wěn)定,可以推論燕頗在兀惹城的處境基本沒有變化,那么在兀惹城活動的主體只能是燕頗的勢力。
正是有兀惹城這個穩(wěn)固的根據(jù)地和穩(wěn)定的發(fā)展環(huán)境,燕頗實力才會增強,才有統(tǒng)和十二年(994),“烏實烏昭度、渤海燕頗等侵鐵驪”。因此可以斷定燕頗從保寧七年(975)到統(tǒng)和十二年(994),一直在兀惹城生存與發(fā)展。基于這個推論,兀惹的烏昭度就不可能是兀惹城的城主。因為淳化三年(992)遼朝就有“兀惹來貢”。[1]1142應該是兀惹部來貢,統(tǒng)和十二年(994),女真來告兀惹反,反的是兀惹烏昭度,這就表明淳化三年進貢的兀惹也應該是烏昭度,否則,就沒有994年的反叛了。既然淳化三年兀惹烏昭度歸順于遼,那么他就不可能與反遼的渤海燕頗共處兀惹城。兀惹城是燕頗生存與發(fā)展的地域,就不可能是兀惹烏昭度活動的地域了。
兀惹烏昭度有能力攻擊遼屬鐵驪,表明他應該具有相當?shù)膶嵙?。史料記述中把烏昭度放在前邊,渤海燕頗其后,其他人就只是用“等”來略記了,說明烏昭度的實力和影響力比燕頗大。絕非一個兀惹城的資源能維持這樣兩個重要的政治實體。因此,兀惹烏昭度應該具有更廣泛的活動區(qū)域。
烏昭度、燕頗等侵鐵驪后,統(tǒng)和十三年(995)兀惹遭到了遼軍的討伐?!哆|史》卷85《奚和朔奴傳》載:
十三年秋,(和朔奴)遷都部署,伐兀惹。駐于鐵驪,秣馬數(shù)月,進至兀惹城。利其俘掠,請降不許,令急攻之。城中大恐,皆殊死戰(zhàn)。和朔奴知不能克,從副部署蕭恒德議,掠地東南,循高麗北界而還。以地遠糧絕,士馬死傷,詔降封爵。[1]1318
《遼史》卷88《蕭恒德傳》載:
(蕭恒德)從都部署和朔奴討兀惹,未戰(zhàn),兀惹請降。恒德利其俘獲,不許。兀惹死戰(zhàn),城不能拔。和朔奴議欲引退,恒德曰:“以彼倔強,吾奉詔來討,無功而還,諸部謂我何。若深入多獲,猶勝徒返?!焙退放坏靡?,進擊東南諸部,至高麗北鄙。比還,道遠糧絕,士馬死傷者眾,坐是削功臣號。[1]1342-1343
《遼史》卷94《耶律斡臘傳》載:
統(tǒng)和十三年秋,(斡臘)為行軍都監(jiān),從都部署奚王和朔奴伐兀惹烏昭度,數(shù)月至其城。昭度請降。和朔奴利其俘掠,令四面急攻。昭度率眾死守,隨方捍御。依埤堄虛構戰(zhàn)棚,誘我軍登陴,俄撤枝柱,登者盡覆。和朔奴知不能下,欲退。蕭恒德謂師久無功,何以借口,若深入大掠,猶勝空返。斡臘曰:“深入恐所得不償所損?!焙愕虏粡?,略地東南,循高麗北鄙還。道遠糧絕,人馬多死。詔奪諸將官,惟斡臘以前議得免。[1]1382
上述三則史料中只有《奚和朔奴傳》記載為“進至兀惹城”,其他兩則沒有明確。中文的修辭中兀惹城可以作為專有名詞理解為兀惹城,也可以理解為“兀惹”的城。詳細解讀史料為:統(tǒng)和十三年秋,奚王和朔奴與蕭恒德統(tǒng)軍伐兀惹,駐于鐵驪,用了幾個月進行戰(zhàn)前準備。遼軍進軍后,至烏昭度的兀惹部城下,沒有開戰(zhàn),兀惹烏昭度請求投降,因蕭恒德貪圖戰(zhàn)爭中的繳獲,不許烏昭度投降,昭度無奈遂率眾死守。烏昭度筑假設施誘敵登城,待遼軍攀登這些假設施攻城時,烏昭度令人毀掉支柱,攀登遼軍全部喪生,使遼軍遭到重創(chuàng)。和朔奴知道無法取勝,便商議撤退。蕭恒德說出師這么長時間,沒有結果,無法面對他人。所以建議越過兀惹部的烏昭度,向東南縱深進軍,攻擊其他部族直到高麗的北界,此時的高麗北界在鴨綠江東岸。最終和朔奴接受了蕭恒德沿高麗北界而還的建議。
由此,我們知道兀惹部應該在鐵驪的東南或南部,在定安國的北部或東北部。燕頗所在的兀惹城也應該在定安國的北部或東北部。所以,烏昭度的兀惹部活動區(qū)域應該是在兀惹城與鐵驪之間更為合理,離鐵驪不會太近。
統(tǒng)和十三年(995),和朔奴率遼軍征伐兀惹烏昭度,但絲毫沒有提及與烏昭度一同攻擊鐵驪的燕頗。筆者認為,與渤海燕頗等攻擊鐵驪之后,史籍中就不再有關于燕頗的記載,而只有渤海的記載。可能是在統(tǒng)和十二年(994)的戰(zhàn)斗中,燕頗本人或已逝,畢竟此時的燕頗已是50-60歲的老將了。開泰年間(1012—1021),遼帝親征后渤海,從此渤海就在歷史上銷聲匿跡了。
之所以“兀惹部”與“兀惹城”在地域上并不從屬,另外一個原因在于,兀惹部族至少由三個主要部落構成,而并非僅僅一部,各部也相對獨立?!哆|史·圣宗本紀》記載:
圣宗統(tǒng)和十年……二月……兀惹來貢。[1]142
十二年……十二月……女直以宋人浮海賄本國及兀惹叛來告。[1]146
十三年……冬十月……兀惹歸款。[1]147
十四年……冬十月……烏昭度乞內(nèi)附。[1]149
十五年春正月……兀惹長武周來降……三月……兀惹烏昭度以地遠,乞歲時免進鷹、馬、貂皮,詔以生辰、正旦貢如舊,余免。[1]149
十七年……六月,兀惹烏昭慶來。[1]154
二十一年……夏四月……兀惹、渤海、奧里米、越里篤、越里吉五部來貢。[1]158
二十二年……秋七月……兀惹、蒲奴里、剖阿里、越里篤、奧里米等部來貢?!旁隆鼻彩公I所獲烏昭慶妻子。[1]159
從上述活動的編年可以發(fā)現(xiàn)兀惹并非一部,且相互聯(lián)系并不緊密。統(tǒng)和十年(992)的兀惹來貢,并沒有具體指明。十二年(994),女直國說兀惹叛,應該指兀惹烏昭度部。十三年(995)的兀惹歸款,也是兀惹烏昭度部。因為兀惹烏昭度部剛剛受到奚王和朔奴等征討。十四年(996)十月“烏昭度乞內(nèi)附”[1]149也是合理的。十五年(997),兀惹長武周來降,三月,兀惹烏昭度以地遠乞歲時免進鷹、馬、貂皮,詔以生辰、正旦貢如舊,余免。這表明兀惹至少有兩部了。兀惹長武周肯定不是兀惹烏昭度部的人,這時烏昭度已歸降遼朝,如武周屬烏昭度部,便不會是來降,因此,可認為武周是其他兀惹部的頭領。十七年 (999)六月,兀惹烏昭慶來降,釋之。兀惹烏昭度和烏昭慶應該是兩個不同的人物,而不是所謂的史籍記載錯誤。十五(997)年三月,烏昭度以地遠乞歲時免進鷹、馬、貂皮,詔以生辰、正旦貢如舊,余免。兀惹烏昭度的請求得到了基本滿足,為什么在短短的兩年中,烏昭度就要反叛,又馬上投降呢?因此,認定烏昭慶是另部兀惹的頭領似乎更合情理。二十一年(1003)四月,女直國來貢。兀惹、渤海、奧里米、越里篤、越里吉五部來貢。次年(1004)七月,兀惹、蒲奴里、剖阿里、越里篤、奧里米等部來貢。九月,南京女直國遣使獻所獲烏昭慶妻子。也說明兀惹烏昭度與烏昭慶部不同。不可能兀惹烏昭慶部七月還在進貢,九月首領的妻子就被當成禮物送到遼朝了。隨著兀惹的歸降,兀惹部遭到了強行拆分。開泰元年(1012),八月,鐵驪那沙等送兀惹百余戶至賓州。太平二年(1022),五月,鐵驪遣使進兀惹人一十六戶。到天慶四年(1114),十二月,兀惹叛歸女直。定安國都城外的偏遠城池,不代表兀惹部,也不是兀惹部的烏昭度。
上述討論表明:兀惹城只是定安國的一個邊緣城池,滿足離鴨綠江和鐵驪不遠的條件,所以兀惹城應該在定安國的北部或東北部,近鴨綠江上游。兀惹部不在兀惹城地域活動。烏昭度的兀惹部應該在鐵驪和定安國兀惹城之間,在鐵驪南或東南方,在定安國的兀惹城的北或東北部。至十世紀末,至少兀惹有三部在活動,烏昭度、烏昭慶和武周為三部兀惹的首領。
兀惹作為渤海裔國,有遼一代堅持抗遼,且生命力極強,一直堅持到金朝建立,甚至可能延續(xù)至明朝時期的民族,其地區(qū)影響力是十分巨大的,《契丹國志》載:“屋惹國……衣裝、耕種、屋宇、言語與女真人異。”[4]165《松漠紀聞》載:“嗢熟者……衣制皆如漢兒。”[11]17從文獻可知,兀惹是漢化十分嚴重的政權,這便與后來元明時代彪悍的游牧“兀者”有著極大的差異,難不成是社會形態(tài)的倒退?我們認為,投金的兀惹已經(jīng)隨著金人的漢化成為了北方漢人的組成部分[12],而后來的兀惹、兀者實則為原生活在黑龍江北部之黑水女真繼續(xù)南下至兀惹地區(qū),因居于故兀惹之地,而被冠以之新“兀惹”人,與早先之兀惹有著本質(zhì)上的不同,已然不是遼代時期的“兀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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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梁玉多.定安國小考[J].北方文物,2010(1):6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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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孫煒冉.兀惹、兀惹城與定安國考[J].沈陽工程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4):504-507.
(責任編輯:徐星華)
Textual Research of Wure
MIAO Wei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Jilin 130024 China)
Remaining forces of the Bohai country,the Wure tribe derived from Funie Mohe,it don’t mean the Wure city where Yanpo stationed,is not refer to Anding country.Similar to the Anding country’s covering an area of balkanization and insisting on fighting Liao Dynasty,after the Liao perished the Bohai country,the Wure tribe also migrated from the original residence,one part of the immigrant migrated to the hinterland of Liao country,the other more Wure immigrant migrated to the domain border of Bohai country,but was far away from the original residence,and adhered to the resistance against the Liao struggle.
Wure;Bohai;Wure city;Yanpo;Anding country
K289
A
1008—7974(2016)04—0001—06
10.13877/j.cnki.cn22-1284.2016.07.001
2016-03-31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特別委托項目“渤海民族源流研究”(15@ZH007);東北師范大學重點培育項目(15ZD009)
苗威,女,吉林梨樹人,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