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久彌新：胡愈之國際評論談*
——紀念胡愈之先生誕辰120周年

□文│劉英欽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近代中國研究所）

乙未羊年，是胡愈之先生逝世的30周年，也是其誕辰的120周年，回顧胡愈之先生一生，其職業(yè)身份有多重，如記者、編輯、翻譯家、出版家、國際問題專家、社會活動家等，然若細究，會發(fā)現(xiàn)這每一種身份都曾圍繞“國際”二字在實踐。作為記者，他的成名作是一篇國際采訪——《莫斯科印象記》；作為編輯，他不遺余力在《東方雜志》上出版“國際問題專號”；作為翻譯家，他致力于外國文藝、新聞作品的譯介與評述；作為出版家，他曾為啟民智于國際視野而創(chuàng)辦出版《世界知識》……諸多與“國際”相關的實踐使得胡愈之國際問題專家的身份日漸凸顯，而這一身份的形成也為其在國際評論領域的久負盛名提供了助力。

之所以說胡愈之在國際評論領域是久負盛名的，是因為其貢獻無論是在當時還是在當世都具有一定的借鑒指導意義，因此，我們也說胡愈之的國際評論是歷久彌新的，而這“新”不僅體現(xiàn)在理論層面的方法論建構，也體現(xiàn)在實踐層面的寫作指導，更體現(xiàn)在精神層面的情懷賦予。

一、概觀：胡愈之與國際評論

國際評論隸屬于我國新聞文體三大基本體裁之一的新聞評論文體，是新聞評論按照題材劃分的國際部分。就現(xiàn)存于世的作品看，胡愈之的國際評論呈現(xiàn)出如下幾個方面的特點。

一是歷時長。其見證了民國自1933—1949年間的歷史進程，從時間跨度上給予了其作為史料查閱的可能性。以譯著為基礎，胡愈之自1914年進入商務印書館任實習生起即開始接觸國際知識，了解世界情況，而從1916年開始，其就開始了國際評論的寫作，從一開始的長篇述評作品（1932年之前），到新中國成立前的短篇小言論，胡愈之從事國際評論寫作達33年。

二是數量多。橫向度地反映了民國不同時期的國際環(huán)境，從信息量上給予了其作為史料查閱的豐富性。主要集中在1920年1月～1930年12月的《東方雜志》時期、1931年9月～1932年12月的《生活》周刊時期、1934～1937年的《世界知識》時期、1941年2月～1941年11月的《南洋商報》時期、1946年2月～1948年4月的《南僑日報》時期和1949年6月～1949年12月的《光明日報》時期。

三是類型廣。這指的是胡愈之國際評論作品在文體類型上涉獵的多類型。此時的國際評論雖沒有諸如當下“社論、評論員文章、編者按語、短評、專欄評論、述評、雜文”[1]等的理論分類，但在實踐領域已然先行，而這一體現(xiàn)也可在胡愈之所進行的評論文體涉獵中看出。

如國際述評。國際述評體裁的文章多存在于胡愈之國際評論創(chuàng)作的第一個時期——《東方雜志》時期，在該時期內，胡愈之從譯著入手，先是述為主評為輔的進行了多篇介紹性質的文章，如《美國預備選舉總統(tǒng)記》（1916年10月），后又加盟該雜志的“時事述評”專欄專門從事國際述評的譯介評述；在1925年以后，在新的“內外時評”“現(xiàn)代史料”“東方論壇”等欄目中開始進行國際述評的創(chuàng)作。

如短評。統(tǒng)觀胡愈之的國際評論作品會發(fā)現(xiàn)，自1932年開始，其評論作品的篇幅開始逐漸變短，既述又評性質的述評文章相對少見，而短評等的小言論開始大幅度出現(xiàn)，如1934年《世界知識》的“瞭望臺”專欄、1933年《生活》周刊等。

如社論。國際題材方面的社論體裁多存在于1936年之后，且主要集中于4個時期，如1936年的《生活日報》時期、1941年的《南洋商報》時期、1946年的《南僑日報》時期和1949年的《光明日報》時期。胡愈之在33年間的國際評論寫作中，涉獵了多種評論體裁，堪稱國際評論寫作的多面手。

二、理論層面：建構了國際評論的思路

作為一種評論文體，國際評論的寫作也需要有一定的方法指導，然在20世紀20年代，雖然“有幾家革新的報紙有時也登載關于世界政治經濟狀況的評論”，但就報界整體風氣來看，“報館的編輯先生始終不把國外新聞當做新聞”，故經常出現(xiàn)“不但忽略而且往往顛倒錯誤”[2]的現(xiàn)象。在此背景下，報界對國際評論的重視程度即可想象，然胡愈之卻于此時率先將其絕大部分的精力放到了國際評論的寫作上，并從理論上對國際評論的寫作思路予以了建構。

一是以物質的背景去研究，這與當下新聞評論寫作要重視與物質環(huán)境互動的指導方針頗為一致。胡適曾提出，國際關系是要靠“公理”和“正義”去維持，對此，愈老持不同的態(tài)度，其認為“一切國際的變象，都只是物質的經濟的變動的反映”，因此，“不明白世界經濟的動向，便不能明白一切政治社會文化的動向”[3]，故國際評論的寫作首先要放到經濟的背景下去考量。

二是從動態(tài)中去研究，這與當下新聞報道所提倡的真實性實現(xiàn)了原理上的一致性。在新聞報道的寫作中，我們提倡要謹防片面真實，一定要保證整體真實，而這一有著異曲同工之效的觀點卻在大半世紀之前就已經出現(xiàn)在胡愈之的評論理論建構中。胡愈之認為，應把各個國際事件當做不絕的流變過程和對立的統(tǒng)一來看待。因此，既要一方面謹防片面真實，一方面也要謹防片面真實中的階段性真實。

三是從聯(lián)系中去研究，這與當下評論尤其是國際評論寫作中所倡的全局觀是一致的?！皬穆?lián)系中去研究”旨在將某一國際問題的分析放諸于國際大環(huán)境，不僅要明白這一部分的變化，也必須明白其余部分的變化。胡愈之曾說，要明白日本棉布在中國貶價傾銷的原因，必須明白英國各屬地抵制日貨的事實，因此不論哪一個國際事件都不能孤立地去研究。

于當時而言，國際評論在報界尚未得到應有的重視，而對于這一文體也只有少數的幾家革新報紙才會有所關注，但胡愈之已于此時提出了國際評論研究的重要性，也對其研究思路予以理論建構，故被稱為我國近代國際問題研究中的“前驅先路”。[4]于當世而言，這研究國際問題的三種思路依然實用，因此，其不僅為我國當下評論理論建構奠定了基礎，也為我國當下國際評論寫作提供了方法指導。

三、實踐層面：指導了國際評論的寫作

總攬《胡愈之文集》六冊中的國際評論作品，發(fā)現(xiàn)其存在一個共同的特點，即圍繞“是什么”“為什么”“怎么辦”的邏輯展開。

一是以告知讀者“是什么”為主的“科普型”。這類文章旨在利用國際事件對讀者進行國際知識的豐富與補充，多遵照“打破—解釋—定義”的邏輯，以議論為基調，最終以下定義的方式告知讀者“是什么”，如《國際聯(lián)盟的性質和組織》一文，其率先打破人們對國聯(lián)的原有印象，再對國聯(lián)的各內部組織進行解釋，后再下定義——國聯(lián)是帝國主義的外交工具。[5]

二是以告知讀者“為什么”為主的“議論型”，這類文章旨在對國際事件的發(fā)生發(fā)展情況進行釋疑解惑，大都以“論點—論據—論證”為邏輯，先拋出論點，再輔以大量論據進行觀點的論證，如《對于日內瓦還能希望什么》一文，其標題即論點，論據牽涉日本外交、美國華盛頓國務院、英國態(tài)度等，通過層層論證，意在告訴讀者不要寄希望于日內瓦國聯(lián)。[6]

三是以告知讀者“怎么辦”為主的“對策型”和“預測型”。其中，對策型旨在對國際事件的解決提供對策，大都以國際時事的新近變動為由頭，以提供解決方案為目的，如《再論英國遠東政策及其他》，其目的在于告知讀者面對英國的遠東政策我們該怎么辦。[7]預測型旨在依據事實分析對國際事件的走向提供獨家看法，如《九國公約會議的展望》，其先分析事實，即九國公約不是反侵略的，再提供預測，即九國公約會議結果如何。[8]

四是融合“是什么”“為什么”“怎么辦”于一體的評述型，其旨在通過既述又評的方式對國際事件給予深度報道與分析，如《請政府速定外交國策》[9]一文，分別是外交國策是必要的嗎？我們有沒有外交國策？怎樣決定外交國策？我們需要怎樣的外交國策？既告訴讀者外交國策是什么，也替讀者分析了為什么要制定外交國策，還告知了讀者中國需要怎么樣的外交國策。胡愈之在國際評論寫作上嚴密邏輯，從實踐上給予了當世評論家以借鑒。

四、精神層面：賦予了國際評論的情懷

作為一名受過中國傳統(tǒng)教育、成長于民族危亡年代的中國文人，胡愈之身上的士子之風頗顯，其主張以筆當槍對封建勢力與殖民主義進行抨擊，因此，他擁護并支持新、舊民主革命，并在革命激流的推動下，以新聞活動為工具參加群眾活動，在思想立場上迅速“轉向黨和勞動人民”。以此為背景，胡愈之的評論作品中充滿了家國情懷，而這一意識也包含有兩大因子，一是啟民智與樹新風，二是反封建與反侵略。

啟民智與樹新風指胡愈之欲通過國際評論的寫作與推行來救民眾于國際知識蒙昧的狀態(tài)，進而達到國人均具備外交常識的愿望。胡愈之曾在《國際外交與國際時事研究》一文中予以流露并進行了四層歸因：中國外交失敗極大程度上源于國民無外交觀念與手段，國民無外交觀念與手段極大程度上源于國民外交智識蒙昧，國民外交智識蒙昧極大程度上源于新聞編輯家的不負責任，新聞編輯家的不負責任是源于對國際新聞和國際評論的不重視。對此，為提高國民的國際智識也為樹立一個國民外交的良好風氣，胡愈之在其所供職的《東方雜志》上開辟了“現(xiàn)代史料”與“國際問題研究”兩個專欄，并一手創(chuàng)辦了“一本專門介紹和評論國際局勢的雜志”——《世界知識》，為國際評論的傳播提供了媒體平臺，并開設了“瞭望臺”專欄，為國際評論的傳播提供固定渠道，同時也依靠《世界知識》凝聚了一大批諸如夏衍、金仲華、張明養(yǎng)、羊棗等大批擅長國際評論寫作的國際問題專家。

反封建與反侵略指胡愈之欲通過國際評論作品來實現(xiàn)自己作為民國文人的特殊抱負。是胡愈之國際評論作品中長存的兩種意識形態(tài)，尤其是反侵略，其不僅體現(xiàn)在具體內容上，也體現(xiàn)在主題思想上，如《德國政治的法西斯化》《帝國主義的世界再分割》《日本帝國主義的挑戰(zhàn)》《從羅斯福就職談到白色恐怖》分別提到了法西斯、帝國主義、日帝國主義和白色恐怖，直白地道明了該篇評論所處的立場。反封建的意識在胡愈之的作品中依然不鮮見，如《最近國際的形勢》一文就曾提到“軍閥、官僚、財閥、買辦，是帝國主義的同盟者”，也曾發(fā)出聲討：中國國民政府“明明是向帝國主義屈服投降，卻稱作不抵抗主義或長期抵抗，在中國人的領土內，卻不許有愛國運動，在‘九一八’的慘痛紀念日，卻不許人民有反抗帝國主義的任何表示”。[10]

家國情懷是胡愈之國際評論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也是支撐其作品富有人情味的核心之處，其啟民智與樹新風的存在彰顯了國際評論要形成一定的思想，而反封建與反侵略的存在彰顯了國際評論還要有一定的引導，故不能就事論事。這恰與我國當下新聞評論功能說要求的“引導”與“深化”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因此，我們說胡愈之的國際評論作品是歷久彌新的。

綜上之述，胡愈之的國際評論在時間上是久遠的，但在理論、實踐與精神層面的指導卻是歷久彌新的，而之所以形成歷久彌新之“新”字的根基就在于胡愈之國際評論作品在思路建構上的科學性、在方法指導上的可行性，與情懷賦予上的思想性。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近代中國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