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中諺語的修辭

潘春曉

漢語中諺語的修辭

潘春曉

（安徽大學，安徽 合肥 230039）

諺語在漢語詞匯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它凝結(jié)了中國人民的生活智慧、人生哲理，傳承著豐厚的傳統(tǒng)文化。諺語不僅在內(nèi)容上題材廣泛，在語言表達上更是注重修辭藝術(shù)。它不僅音韻優(yōu)美和諧，而且在用詞上精煉通俗，更是運用了豐富多彩的辭格。

漢語；諺語；修辭

“諺字從言，彥聲。古人文字本于聲音，凡字之由某字得聲者，必兼取其義。彥訓(xùn)美士之文，為人所言，諺既從言，又取義于彥，蓋本系彥士之文言，故又能為傳世之常言?！保?］可見諺語來源于典雅的文言，又經(jīng)過不同使用者的加工改造，成為典雅文言通俗易懂的變體。諺語一方面保留了典雅的特點，又有了不同于典雅文言的特點——通俗性，民間性。在民俗學家眼里，諺語屬于民間話語，它是中國鄉(xiāng)民的日常生活與思想感情的直接反映。［2］

諺語言簡意賅卻凝聚了深刻的寓意哲理、豐富的人情文化，在文學尤其民間文學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諺語在內(nèi)容上題材廣泛，語言表達上注重修辭藝術(shù)，是富于智慧的、通俗的、美的藝術(shù)。

一、音韻優(yōu)美和諧

諺語的和諧悅耳、韻律優(yōu)美是為了流傳、便于記憶，為了更好地傳授生產(chǎn)生活經(jīng)驗和人生哲理。

（一）節(jié)奏鮮明

諺語和詩歌都講究節(jié)奏的安排，主要是利用語句內(nèi)部有規(guī)律的語音停頓形成音節(jié)的和諧，達到易學易記的目的。

從句子形式來看有單句形式的諺語、緊縮復(fù)句形式的諺語和復(fù)句形式的諺語：從諺語的內(nèi)部語音結(jié)構(gòu)來看，從三字到十多字的結(jié)構(gòu)不等，以五字和七字結(jié)構(gòu)居多，八字及八字以上的諺語很少，這符合諺語本身口語化和凝練性的特性。下面從內(nèi)部語音結(jié)構(gòu)的角度逐一分析。

1. 三字結(jié)構(gòu)

三字結(jié)構(gòu)的諺語語義精要、簡潔明快，但由于承載的信息量有限，所以數(shù)量不多且一般必須成對出現(xiàn)。基本節(jié)奏為“1+2”和“2+1”式。

（1）“1+2”式

人合心，馬合套。

人怕餓，地怕荒。

人要臉，樹要皮。

（2）“2+1”式

人心齊，泰山移。

三分種，七分管。

惡人心，海底針。

2. 四字結(jié)構(gòu)

漢語中“四字格”式的音節(jié)組合使用頻率很高，諺語中也大量使用了這種格式，且基本上表現(xiàn)為“2+2”式。

順藤摸瓜、勤能補拙、玩物喪志、細水長流、一舉兩得、好事多磨、學海無涯。

3. 五字結(jié)構(gòu)

五字結(jié)構(gòu)的諺語的節(jié)奏和五言詩的節(jié)奏相似，基本節(jié)奏大多表現(xiàn)為“2+1+2”、“2+2+1”和“1+2+2”三種格式，以前兩種更為常見。

（1）“2+1+2”式

一白遮百丑、擒賊先擒王、日久見人心、隔行如隔山、常賭無贏家、無毒不丈夫

（2）“2+2+1”式

家和萬事興、最毒婦人心、朋友千個少、冤家一個多、寧做螞蟻腿，不學麻雀嘴

（3）“1+2+2”式

虎不怕山高、魚不怕水深、龍無云不行、魚無水不生、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

4. 六字結(jié)構(gòu)

六字結(jié)構(gòu)的諺語的節(jié)奏多表現(xiàn)為“2+2+2”式和“3+3”式。

（1）“2+2+2”式

明人不做暗事，真人不說假話。

口說不如身到，耳聞不如目睹。

賣瓜不說瓜苦，賣鹽不說鹽淡。

（2）“3+3”式

刀不磨要生銹，人不學要落后。

好客的朋友多，好說的廢話多。

鐵冷了打不得，話冷了說不得。

5. 七字結(jié)構(gòu)

七字結(jié)構(gòu)的諺語和七言詩的節(jié)奏相似，多表現(xiàn)為“2+2+2+1”式和“2+2+1+2”式。

（1）“2+2+2+1”式

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磨刀不誤砍柴工

（2）“2+2+1+2”式

朝里有人好做官，家里有狗好看門。

櫻桃好吃樹難栽

浪子回頭金不換

冬吃蘿卜夏吃姜

6. 八字及八字以上結(jié)構(gòu)

諺語本身具有簡潔性，因此此類結(jié)構(gòu)的諺語相對較少，節(jié)奏上一般是二分的，在此基礎(chǔ)上再進一步細分。如：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yǎng)兒//不知父母恩、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孫悟空//逃不出如來手掌心

（二）韻腳和諧

詩歌是為了用美的方式抒情言志，諺語則是為了把生活哲理精煉樸素地傳遞開來。只有朗朗上口、利于記憶，才能口耳相傳。因此，諺語也講究押韻。如：

（1）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2）人中有呂布，馬中有赤兔。

（3）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

（4）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5）有柴有米是夫妻，無柴無米各東西。

（6）寧做螞蟻腿，不學麻雀嘴。

例中，（1）（2）（3）（4）（5）（6）分別押由求韻、姑蘇韻、江陽韻、言前韻、一七韻、灰堆韻。押韻的情形，除了這里舉的雙句韻外，還有隔句韻、連珠韻、換韻等，此處不贅述。押韻增強了諺語的音樂性，使得諺語音節(jié)和諧優(yōu)美、順口悅耳，便于記憶流傳。

二、用詞精煉通俗

諺語以其精煉卻平近自然的語言風格，傳遞了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和人生哲理，深得人民的認可和喜愛。它帶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卻又不失豐富的哲理。

（一）運用反義詞

反義詞常被用作對比和反襯的手段，具有很強的表現(xiàn)力。在同一諺語中一組反義詞的同時出現(xiàn)，形成強烈的對比，既豐富了諺語的內(nèi)容，又增強了諺語的說服力。如：

（1）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2）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

（3）惡有惡報，善有善報。

（4）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5）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6）逢惡不怕，逢善不欺。

（二）運用近義詞

諺語中使用近義詞，通過相同相近涵義的詞成對、復(fù)現(xiàn)的方式，來強調(diào)其中的哲理，加深人們的印象。如：

（1）強中自有強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

（2）勞動出智慧，實踐出真知。

（3）善惡隨人作，禍福自己招。

（4）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

（5）幫人要幫到底，救人要救到頭。

（6）勤是搖錢樹，儉是聚寶盆。

（三）不失口語化色彩

諺語很少用華麗的辭藻刻意去加以修飾，大量運用了口語化的詞語。通過上文所舉的例子，也可以說明這一點。不再另舉他例。

三、辭格豐富多樣

諺語經(jīng)常運用修辭格，這不僅使諺語更加生動形象，也使得哲理的傳播更具藝術(shù)吸引力。

（一）對偶

對偶是諺語中最常用的辭格，使得語句結(jié)構(gòu)勻稱、形式整齊，讀出來的聲音和諧、節(jié)奏鮮明，從而使內(nèi)容表達更加突出、鮮明。上文中的大量例子都運用了對偶修辭格。上文中，講到運用反義詞的例句，都是反對；運用近義詞的例句，都是正對。此外，還有流水對，如：

（1）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2）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3）不怕學不成，就怕志氣短。

（4）吃一塹，長一智。

（5）從小差一歲，到老不同年。

（6）讀書不想，隔靴搔癢。

（二）比喻

比喻也是諺語常用的辭格。運用比喻能使抽象事理淺顯化、具體化、形象化。

（1）家無主心骨，掃帚顛倒豎。

用“主心骨”來比喻家里的當家主事人，并進一步說明沒有“主心骨”時的結(jié)果。

（2）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用“山倒”和“抽絲”分別比喻病的“來”與“去”，生動形象的表現(xiàn)了病來時的破竹之勢，以及病去時的緩慢情形。

（3）失敗乃成功之母。

把“失敗”比作“成功”的“母親”，清晰明了地體現(xiàn)出“失敗”和“成功”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以及“失敗”對于“成功”的重要性。

（1）（2）（3）中，（1）是借喻，（2）是明喻，（3）是暗喻。

（三）比擬

比擬是諺語又一常用的辭格。運用比擬，讓諺語色彩鮮明、描繪形象、表意豐富。

（1）官不貪財，狗不吃屎。

用“狗吃屎”來比擬“官貪財”，讓人很容易想象出貪官的丑陋嘴臉，以及貪財本性難移的特質(zhì)。

（2）一瓶子水不響，半瓶子水亂晃。

把有真學問和沒有真學問的人分別比擬為“一瓶子水”和“半瓶子水”，并用一瓶子水和半瓶子水“不響”和“亂晃”的特質(zhì)，來描繪有真學問之人和沒有真學問之人的特征——有真學問的人低調(diào)含蓄，無真學問的人裝腔賣弄。

（3）狐貍做夢也數(shù)雞。

“做夢”就是將狐貍擬人化，進而體現(xiàn)了狐貍想偷雞的強烈愿望。

（1）（2）（3）中，（1）（2）是擬物，（3）是擬人。

（四）夸張

為了烘托哲理內(nèi)容，能讓人產(chǎn)生共鳴，諺語中也會使用夸張辭格。

（1）端午吃顆杏，到老不害病。

（2）眾人一條心，黃土變成金。

（3）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4）人心齊，泰山移。

諺語中使用夸張辭格，不但沒有讓人因言過其實而覺得不可接受，反而能從中更清晰地悟出其中的真諦。

（五）回文

為了讓諺語的語句整齊勻稱，更好地揭示事物的辯證聯(lián)系，諺語也會使用回文辭格。

（1）開水不響，響水不開。

（2）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3）猛火無濕柴，濕柴無猛火。

（4）好事不瞞人，瞞人沒好事。

（5）苗多欺草，草多欺苗。

（6）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

（六）諧音

這里所說的諧音是廣義的諧音，是指使用聲韻相同或相近的字詞，使得諺語的前后句在語音上朗朗上口，在語義上前后呼應(yīng)，在結(jié)構(gòu)上和諧對稱。

（1）彈琴知音，談話知心。

（2）賭錢眾人罵，讀書眾人夸。

（3）交人交心，澆樹澆根。

（1）中“彈”和“談”， （2）中“賭”和“讀”， （3）中“交”和“澆”諧音。（其中（1）和（3）中的“彈琴知音”和“交人交心”同時也屬于“起興”的修辭手法。）

（七）其他修辭格

1. 頂針

（1）熟能生巧，巧能生精。

（2）一而再，再而三。

（3）大魚吃小魚，小魚吃麻蝦，麻蝦吃泥巴。（同時也是“排比”修辭格的運用。）

2. 雙關(guān)

（1）鐘鼓在樓，鳴聲在外。

（2）打開天窗說亮話。

可見，諺語不僅在內(nèi)容上題材廣泛，在語言表達上更是注重修辭藝術(shù)。它不僅音韻優(yōu)美和諧，而且在用詞上精煉通俗，更是運用了豐富多彩的辭格。這不僅使諺語更加生動形象，也使得哲理有效得以彰顯，從而促進富于教育意義的思想與哲理，口耳相傳。

四、結(jié)語

諺語在語言表達上注重修辭藝術(shù)，內(nèi)涵上富于哲理性。在具體的語言表達中，諺語的使用，可以增強語言藝術(shù)效果，提高語言的概括力、感染力、說服力?？傊且驗橹V語注重修辭藝術(shù)，使得它可以讓說理變得生動、深刻、樸素和自然，讓漢民族的口語文化更加生動、豐富。

［1］（清）杜文，瀾輯.周紹良，校點.古謠諺［M］.北京:中華書局，1958.

［2］趙世瑜.諺語與新史學——張守常《中國近世謠諺》讀后［J］.歷史研究，2002（5）:161-171.

［3］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M］.上海:復(fù)旦大學出版社，2008.

［4］季成家，等.中國諺語選（上、下）［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1.

［5］黃伯榮，廖旭東.現(xiàn)代漢語（下冊）［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增訂四版），2007.

［6］汪如東.漢語方言修辭學［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4.

［7］溫瑞敏.漢語詞匯學教材［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6.

［8］王希杰.漢語修辭學［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8.

［9］羅圣豪.論漢語諺語［J］.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1）:62-70.

（責任編輯：穆士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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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752X（2016）03-0055-03

2016-05-14

潘春曉（1988-），女，安徽六安人，安徽大學研究生院文學院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yīng)用語言學（對外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