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瑛杰
炫耀了一天的太陽,似乎覺得無趣而疲乏了,懶懶地依于西山之巔,隨意灑落余暉,染紅了暮云,染紅了江水。
我,踏著夕陽,登上龜山。仰山亭里讀碑記,集賢廊中賞楹聯(lián),雙寶塔下聽風中檐鈴叮當。佇立山巔,俯瞰澄波古木,益覺人閑景幽,恍若置身于塵埃之外。
為聚山川清淑之氣,助黃城文運之昌隆。明萬歷七年,縣令袁應祺于龜山之巔建文筆、文星雙塔。數(shù)百年來,雙塔承載著黃城父老的殷殷期盼,經(jīng)歷了多少風刀霜劍,天災人禍,幾經(jīng)修葺,終至頹圮。而今,鄉(xiāng)賢朱智勇先生心系桑梓,慷慨解囊。前輩章顯林老先生與同道之士共襄盛舉。丙申年仲冬,寶塔重光。我倚欄而望,“雙塔懸?guī)r立,先賢舊跡存”。夕陽中,文星、文筆雙塔巍巍,四周綠樹圍繞。曾為蠻荒之地的黃巖,文教傳承如雙塔歷經(jīng)磨難,薪火相傳,綿延不絕。
大唐至德二年冬,寒風凜冽,古道上走來一位瘦弱的老人。他環(huán)視四周,輕輕一嘆:“著作無功千里竄,形骸違俗一州嫌?!彼?,鄭虔鄭廣文先生,集文學家、詩人、書畫家于一身的一代通儒。據(jù)傳,鄭虔曾進獻詩篇及書畫,唐玄宗御題“鄭虔三絕”,大加贊賞。杜甫賦詩贊之:“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過屈宋。德尊一代??部?,名垂萬古知何用?”他雖因故被貶謫至尚是化外之地的臺州,卻首辦官學,力行教化之責,“自此民俗日淳,士風漸進焉”。鄭虔因而被視為臺州斯文之祖。
至南宋,理學大家朱熹任官臺州,曾于黃巖樊川書院講學,傳承理學,大闡文教。師從朱熹的有趙師淵、趙師夏、趙師雍、林鼐、杜燁、杜知仁、池從周等一批名士。據(jù)載,宋至清,黃巖有進士287人,僅南宋一朝,進士達182人。黃巖文風蔚然,遂有“小鄒魯”之譽。
我緩步走下山來,駐足于望江亭。徐徐江風,帶著絲絲涼意,輕輕撫慰著被熱烈陽光灼傷的花花草草。柳樹舒展了一下被曬得泛白的柳葉;蔫蔫似中暑了的小草挺直了腰肢;藏匿于葉間草叢的鳥兒蟲兒也迫不及待地展露歌喉。我的思緒隨著清風隨意飄蕩……
“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秉S城歷任邑宰大多重文教,惜人才。鄉(xiāng)宦士紳也竭誠襄助,興學育人。乾隆五十四年,縣令路邵選定城東雙桂巷,覺是處乃“東揖丹峰之翠,西含岱山之英,南則委羽獻靈,北則蒼溪拱秀”的一方佳地,于此創(chuàng)辦了萃華書院;同治六年,縣令陳寶善及紳士王葆初捐資重建萃華書院,并改名清獻書院。最值一提的應是孫憙。清順治十八年,臺州發(fā)生“兩庠退學案”,以致絕榜百來年,一時讀書士子殆盡。同治七年,孫憙?nèi)吸S巖知縣,他推崇文教,頗有建樹。任期五年中,廢九峰寺、靈石寺、崇福寺等寺廟,改建書院,并聘請儒學大家任教。在任期間,“黃之書院起廢肇興者益以十數(shù)”,為全省之冠。與此同時,興辦了義塾四十余所。黃巖文脈得以綿延不絕,其功不可沒,后人特于九峰書院梯云精舍西建“孫公祠”以祀之。
九峰書院創(chuàng)建以來,王棻、唐賡、劉金河等宿儒大家先后擔任山長,陳瑞疇、張濬、王舟瑤等學問名家主講書院,文風日盛。九峰書院第一任山長王棻,乃著名的經(jīng)史學家、教育家和方志學家,著作等身。他一意講學論著,啟迪后進。歷任黃巖九峰、清獻和文達書院山長,臺州近代學者喻長霖、王彥威、王舟瑤、陳瑞疇、章梫、朱謙、管世駿、黃方慶等均出其門下。
徘徊于江邊,天色漸暗,一陣鳥兒驚飛,掠過水面,水面漾起一層層漣漪。望山間枝搖葉舞,澄江碧波粼粼,吸一口天地山川之靈氣,自是暑氣皆消,心懷大暢。是誰道:“夏夜宜閑談,宜臨水枯坐,宜聽松聲冷韻,以滌煩襟?!闭\哉斯言!
回首望,將軍巖上“元魏國公忠介盡節(jié)處”幾個擘窠大字依稀可見。泰不華,以蟾宮折桂之身,狀元及第之才,執(zhí)干戈可拒敵,揮狼毫則千言。我問:忠魂可還安好?寶塔下誰伴君月夜品茗,花間吟哦?波濤里誰隨君巡弋保境,執(zhí)刃護民?曾經(jīng)的血色刀光劍影,曾經(jīng)的檣櫓灰飛煙滅,曾經(jīng)的烽火驚心動魄。草原男兒之豪氣與江南梟雄之霸氣于此激烈碰撞,誰勝?誰負?已無需追究,歷史的煙云里留有他們的身影。龜山上,江水畔,自有他們的傳說。我凝神遠眺,仿佛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回蕩于天地間。
夜幕張開,龜山上閃動著一片光明,雙塔燈光璀璨,如點點星光墜落山間,眨著靈動的眼睛,邀你傾聽一個個小城的故事。在這清風里,明月下,何妨抱膝而坐,靜靜地,用心靈去觸摸,去交流,那一個個曾經(jīng)行走于這山水間的先賢們。杜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沾襟。”南宋時,僅當了百日丞相的他,終于未能一展抱負力挽狂瀾而逝去,心中可有憾,可有恨?戴復古,一生不仕,一蓑煙雨任天涯,逍遙于江湖間的詩人,游子的心里永遠回響著家鄉(xiāng)的召喚,終也葉落歸根,歸老于委羽山;劉仁本,元末一介書生也,“百無一用是書生?”且看他輔佐方國珍,且看他建文獻書院,且看他威武不能屈,答案無需再言吧;陶宗儀,元末明初史學大家,寓居松江,“賦歸歸不得,長夜夢臺州”的鄉(xiāng)賢;曾銑,明“三邊總制”,越劇《盤夫索夫》的主角,城北有著曾銑巷,至今坊間仍流傳著他抵御外侮的故事。還有主持編撰《臺州府志》的清榜眼喻長霖;抗日英雄陳安寶、王禹九、王天祥;植物生理學家羅宗洛;“二彈一星”功勛陳芳允……
這, 一個個生動而鮮活的人物,一個個隨著歷史煙云漸漸飄散的故事,可曾打動你的心?可曾引起你無限的感慨?在這座江南的小城中,有著許多如小橋流水般清軟而又韻味無窮的故事,等待著人們?nèi)グl(fā)掘、去感悟。
葡萄架下一嘟嚕一嘟嚕的葡萄,瓜棚上一條條絲瓜黃瓜,一根根豇豆豌豆,橘樹上一枚枚嬌小的橘果,柿子樹上一個個青澀的柿子……
空氣中飄蕩著絲絲勾人的香氣。這是一個歡快的季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