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被孤立的少年時光

阿杜

上初中那年，爺爺病重，花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最后還是走了。爸爸因為長時間照顧爺爺，精神狀態(tài)不佳，工作中出了差錯，要賠不少錢。媽媽只是普通的服裝女工。原本并不富裕的家，一夜間一貧如洗。

為了謀生和還債，父母合計了一下，決定在菜市場開一家專門殺雞鴨的小店。為了節(jié)省開支，父母和我商量，把原來的住房出租了，一家人就住在店里。店鋪很長，父母專門隔了一間給我住，他們只在外間搭了張床。我很不情愿，但我明白生活的艱辛和父母的無奈。菜市場里總是迷漫著一股難聞的怪味，而殺雞鴨的小店更是充斥著讓人惡心的味道。剛開始時，我一直想吐，但強忍著，久而久之，倒也習(xí)慣了。

只是去學(xué)校，同學(xué)們不習(xí)慣，他們看見我后都躲得遠遠的，仿佛我是一個傳染病患者。上課時，周圍的同學(xué)都一臉的嫌棄。我知道，是那股難聞的腥味引起的。我也不喜歡，我每天都洗澡，用香皂一遍遍擦遍全身。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徹底讓身上清清爽爽的。我不可能不住在店里，不可能不在空閑時幫父母的忙?？锤改该刻煸缙鹜硭?，一雙手被水泡得蒼白變形，我不忍心。家里還欠著債，不得不經(jīng)營這種沒人愛干的掙小錢的生意。市場里人來人往，買雞鴨的人很多，但純粹用開水殺雞鴨的只有我們一家，生意很好，但父母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我理解父母的難，從不敢告訴他們，我在學(xué)校被孤立、嫌棄和厭惡。我的成績還不錯，特別是作文，每次都能得高分。我把自己的孤獨和對生活的理解都化成文字，寫在日記里充實自己寂寞的少年時光。我并不是孤僻的人，也不是不愛說話，只是大家因為我身上的味道遠離我，所以才沒了朋友。他們對我是避之不及，用同桌的話說是，他和我同桌是倒了八輩子霉。我很難受，但不知如何回應(yīng)。回到市場里，面對父母，我盡量地掩飾，強顏歡笑，我覺得只有這樣，父母才不會擔心我。父母已經(jīng)很累了，我不想他們再為我擔心。

那段被孤立的時光里，我每天獨來獨往，表面上云淡風(fēng)輕，其實內(nèi)心很受傷。年少的我和同學(xué)一樣，喜歡熱鬧，珍惜朋友，并不喜歡這種形單影只的生活。我很渴望和大家打成一片，渴望他們?nèi)齼蓛傻赝嫠r能邀上我，渴望放學(xué)后和他們勾肩搭背一起回家。只是所有簡單的渴望在當時只是一種奢望，沒有一個同學(xué)愿意接受我，更沒有一個人把我當成朋友。我主動想融入他們的圈子時，他們集體對我拋白眼。我孤單地坐在教室里就像一個可憐的生物，我害怕那嫌棄的眼神，害怕孤立無援的校園生活。我一次次想過退學(xué)，這樣活著，真是痛苦。

班上的同學(xué)早就把我“怪味”的事情告訴老師，希望老師能把我轉(zhuǎn)到其他班去。我猜想，老師也從我身上聞到了什么，她雖然沒有明說。但后來有一次，我去辦公室送作業(yè)時，她還是提醒了我要注意個人衛(wèi)生。我聽后，心里異常氣憤，凜然地應(yīng)了一句：“我是交了錢來上學(xué)的，至于我身上的味道，跟你們有關(guān)系嗎？”

丟下這句話后，我逃了一天課，一個人躲在公園的樹蔭下，看著眼前綠意盎然的花花草草，淚濕眼眶。我憎恨可惡的上天為什么這樣折磨我們一家人？憎恨班上的同學(xué)還有不關(guān)心我的老師，他們憑什么嫌棄我？我那么想和大家成為朋友，他們卻孤立我。我的父母有什么錯，他們只是為了謀生，為了還債。那些惡臭味是我們喜歡的嗎？我們也不喜歡，但生活那么艱難，我們有什么選擇的余地？越想越傷心，我禁不住哭起來。

我沒想到，在斜陽鋪滿整個公園時，老師、父母和同桌一起出現(xiàn)在我眼前。老師連連向我道歉，說她無意間傷害了我，希望我能原諒。同桌也勸我不要想太多了，大家都是好同學(xué)。原來老師見我逃課，找了幾個學(xué)生問到我家的住址，然后她去了菜市場找了我的父母，了解到我家的情況。我能夠感受到老師的真誠，在她并不了解事情真相時，確實以為我是不注意個人衛(wèi)生，她只是好心提醒我，沒想到無意中傷害了我年少的自尊。

我不知道老師和班上的同學(xué)都說了什么，在我回到學(xué)校上課時，我感覺一切都變了。同學(xué)再也沒有故意躲避我，特別是同桌，還真誠地向我道歉。我在班上漸漸有了朋友，我和大家和平共處。老師也時常關(guān)注我，表揚我的作文寫得好，夸我懂事和體貼父母。我的父母終是收回了出租掉的房子，讓我住回家里。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只是只有我知道，這段被孤立的少年時光是一場寂寞的歡顏。我已經(jīng)長大了，學(xué)會了堅忍，也學(xué)會了原諒和包容。誰的年少不曾犯錯，我又怎么可以耿耿于懷拒絕友誼呢？我不想孤單地生活。我并沒有因為那段被孤立的少年時光，就不再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真情和溫暖。相反，在以后的人生中，我遇見不一樣的人與事時，會用心去觀察和了解，始終保持尊重。我知道再卑微的生命個體也是需要尊重的。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