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炒米花

柏代華

東京美食遍地，既有昂貴的北海道蟹肉大餐，也有幾百日元一碗的地道拉面，前者令人接過賬單倒吸一口涼氣，后者讓人酣暢淋漓地喝完最后一口湯，腦門滲出一層熱汗。但最為令人忘懷者還是炒米花。

抵達(dá)當(dāng)晚在東京謀生的侄子文文無法按時下班，請日本女友趕到銀座的酒店陪我們?nèi)鹊男返罉凡蛷d。女孩漢語不算熟練，發(fā)音卻極為純正。一見面就笑著自我介紹，大家好！我的日文名字是早彌花，不過中國同學(xué)都叫我炒米花。沒錯，本文的炒米花不是美食，而是早稻田大學(xué)的大四學(xué)生，清純秀麗，笑顏燦爛。

來到人頭攢動的地鐵站，她拿出一疊預(yù)先買好的車票分發(fā)給我們，省去了排隊的時間和購票的麻煩。細(xì)致周到，盡顯東洋近鄰無微不至的行事風(fēng)格。

文文在一家游戲軟件公司工作，像硬闖北上廣的外地打工者一樣，過著從手到口的緊巴日子。訥于言，也非敏于行，書生氣久久不褪。這日本名校的優(yōu)秀女生莫非看走了眼？我半開玩笑地試探道，文文是不是有點傻傻的？傻傻的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就是木訥，不夠靈敏，我見她不理解趕緊換了個常用詞，也就是不夠聰明。這種戳心窩的昏話炒米花哪肯茍同，急忙辯護(hù)，他很聰明的，他的日語比我這個日本人還好，真的，我一直不明白他怎么會不是日本人哎。閑談中她告訴我們，她家在橫濱，每天來回坐車三小時來東京上課，東京太貴了，住不起啊。她和文文都非常忙，只有周末約會，看場電影，吃頓簡餐。文文每次都堅持送她回到橫濱再返回東京。日本男人除了上班就是喝酒，有那份情也沒這份空?？磥韷m世間的情緣都自有緣由。

蟹道樂是一家專做北海道巨蟹的名店，來東京前三天便預(yù)訂了座位。點的套餐有七八道菜，巨蟹的各個部位或刺身、燒烤、清蒸，或做湯、蒸飯、入菜。炒米花顯然來自平民家庭，坦然地說從來沒有來過蟹道樂，味道太美了。文文舉起手機(jī)給滿盤的蟹肉拍照，炒米花趕緊挑只大蟹鉗湊過去，拍完再夾回盤中，喃喃道一聲，歡迎回來哦。

炒米花學(xué)的是日本歷史，戰(zhàn)爭話題顯然不適合佐餐，于是問她畢業(yè)論文是什么題目。她說，關(guān)于30年代在中國經(jīng)營的日本書店，有個日本書店老板和魯迅是很好的朋友。我說，沒錯，內(nèi)山完造先生，他的書店是上海虹口的文化遺址，不過現(xiàn)在成了一家銀行，完成了從文化到金錢的華麗轉(zhuǎn)身。她一臉迷茫，我中文不好，不懂哎。我擺擺手，我們也不懂啊。

第二天我們約她去筑地海鮮市場午餐，她猶豫著說，連著吃，不好意思哎。聽說需要她帶路才應(yīng)承下來。著名的筑地海鮮市場離銀座僅一箭之遙，貨攤排檔密密匝匝，四海吃客熙熙攘攘。我們挑了一家相對雅靜的餐廳，各點了一份海鮮飯。半碗米飯上堆滿了七種鮮魚刺身，柔軟的原味魚肉蘸點芥末醬油，送入口中，肥美鮮嫩。吃完抬頭一看，炒米花碗里還有一半。她略帶羞澀地說，實在太好吃了，我要慢慢吃。

好吃就說好吃，開心真的開心，絕無一絲端著的矜持，也不見半點撐起的淡漠，更沒有欲縱故擒的虛假搶單，炒米花純真的笑容和純樸的話語烘托出一個純凈的靈魂，如同清澈見底的一潭凈水。告別時她遞上預(yù)備的茶點禮品，特意關(guān)照袋里有她給我們的信函。上了飛機(jī)打開炒米花放在信封內(nèi)的臨別贈言：謝謝你們款待我們，我從來沒吃過那么多那么好吃的螃蟹，太感動了，太幸福了。我明年畢業(yè)上班，一定會認(rèn)真工作。然后，有一天我做三倍的款待大家哦。

外國人的中文常帶點孩童般的稚嫩，還難免語病。但一份真誠力透紙背，絕非感恩節(jié)有口無心的應(yīng)時套話。其實，那些驚天地泣鬼神的偉人壯舉我們常人無緣親歷，即便為之感動也是他人鼓吹的結(jié)果，真正打動我們的往往是一個燦爛的笑容，一聲由衷的道謝，甚至是默默的眼神。炒米花的感人言語悄然穿透緊緊裹著人心的層層厚繭，直達(dá)深處，輕輕觸動松弛已久的心弦。悵然間那種久違的感覺，讓人欲說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