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國本《顏魯公文集》考述

趙陽陽

明安國本《顏魯公文集》考述

趙陽陽

顏真卿之著述，據(jù)殷亮《顏魯公行狀》、令狐峘《顏真卿神道碑銘》及《新唐書·藝文志》的著錄，有《廬陵集》10卷（任吉州別駕時編集）、《臨川集》10卷（任撫州刺史時編集）、《吳興集》10卷（任湖州刺史時編集）等，大抵每官一集。然而這些集子，經(jīng)唐、五代亂離，俱已亡佚。顏真卿別集之編纂，則興起于北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149《顏魯公集》條云：“有吳興沈氏者，采掇遺佚，編為十五卷，劉敞為之序，但稱沈侯而不著名字。嘉祐中又有宋敏求編本，亦十五卷……至南宋時，又多漫漶不完。嘉定間，留元剛守永嘉，得敏求殘本十二卷，失其三卷，乃以所見真卿文別為補遺，并撰次《年譜》附之，自為后序?！雹儆垃尩茸骸端膸烊珪偰刻嵋?，中華書局影印浙本1965年版，第1284頁。其中對顏集北宋本與南宋本的論述，基本可信。唯北宋本之吳興沈氏本與宋敏求編本究竟是截然不同的兩本，或是內(nèi)容、編次完全一致的同一刊本，則尚有疑問。②參見拙文《〈顏魯公文集〉四庫提要疏證》，見《山左先賢與齊魯?shù)浼杏憰撐募?，山東圖書館2014年版。

至明嘉靖年間，無錫安國先有活字本《顏魯公文集》之排印，復有刊本《顏魯公集》之流傳，其刊刻底本則一，文字上并無大的差異。因安國本為今存《顏魯公文集》之最早版本，此后之刊本、抄本多以之為底本，故對安國本的深入考察是研究顏集版本的核心。以下從安國本之分別、來源、面貌、流傳等方面分別加以考述。

一、安國活字本與安國刊本

今存世之《顏魯公集》15卷、《補遺》1卷，為明代學者都穆于嘉靖二年（1523）重新編訂而成。都穆編成此書后，先由安氏活字排印，隨后又付之剞劂。據(jù)葉德輝《書林清話》“明安國之世家”條稱：“蓋國所印之書，《初學記》為刻本，《顏魯公集》則活字印本，非《初學記》亦活字印也?！额侓敼酚钟屑尉付臧矅瘫荆瑒t在活字印本之后。萬歷中平原令劉思誠刻本即從之出。半葉十行，行二十字?！雹偃~德輝：《書林清話》卷9，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75頁?？梢娍瘫局性诨钭直局?。又王文進《文祿堂訪書記》卷4：“《顏魯公文集》十五卷、《補遺》一卷，唐顏真卿撰，明安國刻活字本。首本傳、行狀、年譜、碑銘。半葉十三行，行十六字。白口。板心上刊‘錫山安氏館’五字，下記刊工姓名?！雹谕跷倪M著，柳向春整理：《文祿堂訪書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51—252頁。其所謂“刻活字本”當指據(jù)活字本而刻，更印證了葉德輝之論斷。

因活字本與刊本均以都穆編訂本為底本，故文字差異甚微，僅行款上有所不同，據(jù)傅增湘《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著錄：

明錫山安國活字印本，十三行十六字，版心上方有“錫山安氏館”五字，下有刊工人名。每卷首題“錫山安國刊”。前有劉敞序，后有留元剛跋。此書朱幼平文鈞藏，今歸趙元方許。沅叔。（己卯十二月二十七日持示）

明嘉靖二年錫山安國安氏館刊本，十行二十字。余藏，丙辰。③傅增湘：《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850頁。據(jù)《四部叢刊》影刊安國館刊板《顏魯公文集》書影，知安氏刊本每卷卷首亦題“錫山安國刊”五字。

可見，活字本每半頁十三行行十六字，刊本則每半頁十行行二十字，此為兩版之最大差異，此外活字本版心上方有“錫山安氏館”五字，中刻書名、卷次、頁碼，下有刻工人名。④活字本而有刊工姓名，足見活字本對刻本傳統(tǒng)的尊重。

安氏活字本根據(jù)內(nèi)容之多寡，似乎有先印與后印之區(qū)分?？娷鯇O《藝風藏書記》載：“《顏魯公文集》十卷、《補遺》一卷、《年譜》一卷、《附錄》一卷，錫山安國活字本。首有楊一清序。瞿氏、丁氏《書目》均無《補遺》、《年譜》，此本獨全，亦可貴也?！雹菘娷鯇O著，黃明、楊同甫標點：《藝風藏書記》卷6，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32頁。其《藝風藏書續(xù)記》載：“《顏魯公文集》十五卷，明活字本，唐顏真卿撰?？谏嫌小a山安氏館’五字，《年譜》、《行狀》、《碑碣》均有。后留元剛序，則大字也。”⑥同上書，第397頁?？娷鯇O跋語中所及“瞿氏、丁氏《書目》”蓋指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而言?？荐溺O《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著錄明活字本《顏魯公文集》云：“此明錫山安國以活字銅版印行者，板心有‘錫山安氏館’五字，較萬歷間魯公裔孫允祚刻本獨完善，殆出留氏舊本，惟《補遺》一卷有目無書，《年譜》一卷亦闕?！雹裒溺O：《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卷19，清光緒常熟瞿氏家塾刻本。而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24亦著錄明活字本《顏魯公文集》15卷《補遺》1卷，云：

明嘉靖癸未吳郡都穆重為編訂，以奏議第一，表次之，碑銘次之，書序與記之又次之，而以詩終焉。卷仍十五以符舊數(shù)，毘陵安民泰梓之，石淙楊公序之，即此本也。版心有“錫山安氏館”五字。按田裕齋瞿氏書目亦安氏本，亦缺《年譜》、《行狀》、《碑銘》，豈當時先印正集流通，以后未將《附錄》復合歟？②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24，清光緒刻本。

按，丁氏所謂田裕齋，即常熟瞿鏞之藏書室，“田裕齋瞿氏書目”亦即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瞿鏞、丁丙所著錄之活字本《顏魯公文集》皆缺《年譜》與《補遺》（即瞿目所謂《行狀》、《碑銘》），而繆氏所著錄之活字本則不缺。因此，丁丙做出推測，大約當時先印正集流通，以后未將《附錄》復合。結(jié)合活字本、刊本之先后刷印次序，以及活字本先后印本內(nèi)容之多寡，丁丙之推論應(yīng)符合實情。

二、安國本之來源及其面貌

對于安國本的淵源與內(nèi)容等，清嚴可均《鐵橋漫稿》有相應(yīng)考查：

明嘉靖中錫山安國民泰得舊寫本刻之，萬歷中顏允祚又以家藏舊寫本刻之，其后顏崇榘復據(jù)安國本重刻之，其源皆岀于留本。無《和政公主》等十碑，而展十二卷為十五卷。以奏議居首，以詩終，蓋就南宋本改編，而書帖居末，又與南宋不同。③嚴可均：《鐵橋漫稿》卷9“書《顏魯公文集》后”條，清道光十八年四錄堂刻本。

嚴跋中對于安國本內(nèi)容、編次的記述大體可信，然而對于諸刊本底本的考察，似不夠準確。實際上萬歷年間顏允（清人避雍正帝諱多作“允”）祚刊本以安國本為底本，清嘉慶間據(jù)安國本重刻的是“顏崇椝”，而非“顏崇榘”。至于說安國本系“安國民泰得舊寫本刻之”，亦未加深考。

安國刊本《顏魯公文集》15卷，后有《補遺》1卷、《附錄》1卷，以及留元剛所撰《年譜》一卷，且此本前有劉敞序，后有留元剛跋。因此安國本當據(jù)南宋留元剛本重刻?？紝O星華《文忠集》識語云：“顏魯公《文忠集》四庫著錄者，為錫山安國重刻宋留元剛本?！雹僖姽饩w年間廣雅書局翻刻武英殿聚珍本《文忠集》16卷卷末。此語雖就四庫本而言，但判斷安國本據(jù)留元剛本重刻，則毫無疑義。問題是都穆在重編《顏魯公文集》時，究竟是全面襲用留元剛本的面貌，還是據(jù)他本進行增補改動，尚不確定。萬歷間羅樹聲為劉思誠重刊《顏魯公文集》所作《跋》中云：“然初宋敏求購為十二卷，益以元剛之補綴、都公之家藏，然后為卷十五?！眲⑺颊\刊本完全據(jù)安國本重刊，因安國本為都穆所編，羅樹聲按照常理推測，認為都穆重編時應(yīng)當補入家藏本的內(nèi)容。羅氏的推測看似合理，但事實究竟如何，還得根據(jù)相關(guān)文獻進行深入考察。

留元剛本的原貌，因留本的不傳而難以親見，不過據(jù)都穆《顏魯公文集后序》云：

《顏魯公集》有二，予家舊藏本凡十五卷，人間所傳又有宋永嘉守留元剛本，視予家者十五而闕其三?！贾娥^閣書目》，謂嘉祐中宋敏求惜公文不傳，乃集其刻于金石者為十五卷。及觀元剛之序，則云原父所序，即敏求集其刻于金石者，而乃止十二卷，何也？②顏真卿：《顏魯公文集》卷末，《四部叢刊》影印明安國刊本。

都穆之疑問可由葉德輝來解答，葉氏《書林清話》卷8 “明安國之世家”條云：“留元剛宋嘉定間守永嘉，得宋敏求編十五卷本殘本十二卷，失其三卷，乃以所見真卿文別為《補遺》，并撰次《年譜》，付之為后序，后人復即元剛之本分十五卷?！雹廴~德輝：《書林清話》，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75頁。其所謂“后人”即明人都穆，蓋留元剛所得北宋本已經(jīng)殘缺三卷，僅余十二卷。都穆對留元剛本的編次、內(nèi)容等有較為詳細的記載，其《顏魯公文集后序》復云：

元剛復謂公所著書“逸而不傳”，而其本有公文《補遺》及《年譜》、《行狀》，皆予家所無。而予家本自《和政公主碑》至《顏夫人碑》十首，又元剛之所未有，此又何也？舊本皆以詩居首，今僭為編訂，以奏議第一，表次之，碑銘次之，書序書記之類又次之，而以詩終焉。若補遺諸作，則各從其類。卷仍十五，以符舊集之數(shù)。而《年譜》、碑狀、列傳諸文，別為繕寫，以附書后。其間字之訛謬，復為校讎，損壞不可讀者姑且闕之。④顏真卿：《顏魯公文集》卷末。

都穆之疑問只能有一種答案，即是其家舊藏本15卷當為北宋本系統(tǒng)。其所謂“舊本”蓋就其家藏本與南宋留元剛本而言，既然“皆以詩居首”，說明兩本的編排次序一致。而今本“以奏議第一，表次之，碑銘次之，書序書記之類又次之，而以詩終焉”的排序，則是都穆重編的結(jié)果。按之《四部叢刊》影印安國本，都穆僅就留元剛十二卷本進行改編，調(diào)整其內(nèi)容次第，將留元剛本的《補遺》、《年譜》、《碑（銘）》、《（行）狀》、《列傳》均加保留，而將正文卷數(shù)分為15卷，這是安國刊本與留元剛本僅存的差異，都穆并未據(jù)家藏本對留元剛本的內(nèi)容進行任何增補改動。既然南宋留元剛本的原來面貌即是12卷，那么所缺“自《和政公主碑》至《顏夫人碑》十首”大概存留在所據(jù)底本已經(jīng)亡佚的3卷中。

留元剛本的卷數(shù)，在留元剛《后序》與都穆《后序》中均未明確，然黃本驥《顏魯公著作考》卻說：“留元剛序云《顏魯公集》十二卷、《補遺》三卷、《年譜》一卷。”小注云：“嘉定間元剛守永嘉，得敏求殘本，失其三卷，因為補之，附以《年譜》?！端问贰に囄闹尽酚小额佌媲浼肥寰?，即元剛本也?！雹僖婞S本驥重編：《顏魯公文集》卷19，清《三長物齋叢書》本。黃本驥認為留元剛本為15卷，系在宋敏求本殘余之12卷基礎(chǔ)上，增補3卷。實際上，從流傳至明代的留元剛本來看（主要是通過都穆的《后序》），留本仍為12卷，其所補輯者，另成《補遺》。黃本驥所謂“《補遺》三卷”，蓋臆測之言。此外，黃本驥認為《宋史·藝文志》所載《顏真卿集》15卷為留元剛本，亦無確證?！端问贰に囄闹尽分幾?，因襲舊志的成分頗多，所著錄者未必是留元剛本。

留元剛本之具體篇目，以今世傳都穆編訂之安國本考察之，仍然缺少都穆《后序》所謂“自《和政公主碑》至《顏夫人碑》十首”，可見都穆并未將家藏15卷本多出的內(nèi)容增補到留本中，而僅就留本自有內(nèi)容進行了重編，并訂正了文字的訛誤?！端膸烊珪偰刻嵋肪?49《顏魯公集》云：

又《和政公主碑》殘文、《顏元孫墓志》殘文二篇，見《江氏筆錄》；《陶公栗里》詩見《困學紀聞》，今俱采出，增入《補遺》卷內(nèi)?！蟾健赌曜V》一卷，舊亦題元剛作，而譜中所列詩文諸目，多集中所無，疑亦元剛因舊本增輯也。②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第1284頁。

所舉《政和公主碑》等，都穆家藏15卷本多已有之，然皆不見留元剛本與安國刊本，無怪乎提要稱：“獨此本為錫山安國所刻，雖已分十五卷，然猶元剛原本也?！币簿褪钦f安國刻本篇目悉同宋留元剛本，都穆雖重編為十五卷，然并未以家藏本補遺。清孫星衍《平津館鑒藏書籍記》著錄“《顏魯公文集》”云：“此集據(jù)劉敞序，本十五卷，后留元剛僅得十二卷，附以《補遺》、《年譜》、《行狀》。明都穆復重為編次，仍作十五卷，以符舊集之數(shù)。《碑銘》、新舊史《本傳》，則又穆所附益也?！雹賹O星衍：《平津館鑒藏書籍記》卷2，清道光刻本。孫星衍認為安國刊本之《補遺》、《年譜》、《行狀》為留元剛所增，頗得其實，而謂《碑銘》、新舊史《本傳》，為都穆所附益，似不及四庫館臣嚴謹。前及都穆《顏魯公文集后序》中云：“若《補遺》諸作，則各從其類，卷仍十五，以符舊集之數(shù)。而《年譜》、《碑》、《狀》、列傳諸文別為繕寫，以附于后?！笔菍α粼獎傂略鰞?nèi)容的處理方式，其中“碑狀”蓋指《顏真卿神道碑銘》與《顏魯公行狀》。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載：“元剛復為之《年譜》，益以《拾遺》一卷，多世所傳帖語，且以《行狀》、《碑》、《傳》為附錄?！雹陉愓駥O：《直齋書錄解題》卷16，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71頁。講的也是附錄的內(nèi)容。試想留元剛當初在增補魯公事跡時，既已收錄《行狀》，似無理由遺漏《神道碑銘》，孫氏所云不確。

三、安國本之流傳

安國本于嘉靖年間刊行之后，流傳廣泛，影響深遠。明高儒《百川書志》卷12著錄之“《顏魯公文集》十五卷，《補遺》一卷，《附錄》四卷”③高儒：《百川書志》卷12，葉德輝觀古堂刻本。，無疑就是安國本，因《百川書志》編成于嘉靖十九年（1540），正在嘉靖本刊行后不久。此外，明清書目中著錄安氏本之記載頗多，唯明人著錄多簡略，僅記書名、卷數(shù)、冊數(shù)等，是否指安國本，尚不確定。清人則瞿鏞、陸心源、丁丙、繆荃孫等皆有詳細著錄，足見安國本為藏書家所寶重。

萬歷十七年（1589），山海劉思誠重刻《顏魯公文集》，此本“十行二十字，行款與錫山安國刊本同，疑即翻安刻者”④傅增湘：《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第850頁。。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著錄劉思誠萬歷翻安本《顏魯公文集》，云：“前有嘉靖二年石淙楊一清《序》，次劉敞《魯公文集序》，次留元剛《后序》，次嘉靖癸未吳郡都穆《后序》，蓋翻安國刊本也。有萬歷己丑平原邑人趙焞、平原學博楚麻城羅樹聲為劉侯重鍥序跋?！雹荻”骸渡票緯也貢尽肪?4。此本未對安國本進行相應(yīng)的補訂工作，因此在安國本尚存的前提下，此本的價值受到局限。

萬歷二十四年（1596），顏真卿二十五世裔孫顏允祚重刊《顏魯公文集》，其書前有劉敞、楊一清、都穆序，可知其所出為安氏本。又增萬歷丙申戴燝后序、張居仁序。①沈德壽：《抱經(jīng)樓藏書志》卷51，見《清人書目題跋叢刊》影印本?！端膸烊珪偰俊吩u價此本云：“今世所行，乃萬歷中真卿裔孫允祚所刊，脫漏舛錯，盡失其舊。”②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第1284頁。四庫提要的評價，對后世學者影響很大，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著錄明活字本《顏魯公文集》卷15，云：“此明錫山安國以活字銅版印行者，板心有‘錫山安氏館’五字，較萬歷間魯公裔孫允祚刻本獨完善，殆出留氏舊本?！雹埚溺O：《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卷19。因提要的苛評，此本不甚流傳。

清乾隆年間纂修《四庫全書》，其抄錄底本為“副都御史黃登賢家藏本”，據(jù)《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149《顏魯公集》提要“獨此本為錫山安國所刻”一語，知底本為明嘉靖年間錫山安國刊本。據(jù)提要，館臣自石刻、碑帖、筆記中采得顏真卿遺篇若干，增入《補遺》。然而提要中所列舉之篇名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149《顏魯公集》提要云：“今考其遺文之見于石刻者，往往為元剛所未收。謹詳加搜輯，得《殷府君夫人顏氏碑銘》一首，《尉遲回廟碑銘》一首，《太尉宋文貞公神道碑側(cè)記》一首，《贈秘書少監(jiān)顏君廟碑》、《碑側(cè)記》、《碑額陰記》各一首，《竹山連句詩》一首，《奉使蔡州書》一首，皆有碑帖現(xiàn)存。又《政和公主碑》殘文、《顏元孫墓志》殘文二篇，見《江氏筆錄》；《陶公栗里》詩見《困學紀聞》，今俱采出，增入《補遺》卷內(nèi)?！币娭腥A書局影浙本，第1284頁。，在都穆家藏本中多已存在（都穆家藏本較留元剛本多“自《政和公主碑》至《顏夫人碑》十首”）?？梢姲矅瘫酒肯ね瘟粼獎偙?，都穆雖重編為15卷，然并未以家藏本補遺。孫星衍《廉石居藏書記》著錄“錫山安國刊本”云：“是本都穆所私定也。四庫所收即此本，疑脫都氏序，故疑為元剛本。仍搜輯《殷府君夫人顏氏碑銘》、《尉遲回廟碑銘》之屬，增入《補遺》、《年譜》、《附錄》各一卷?！雹輰O星衍撰，焦桂美、沙莎標點：《廉石居藏書記》內(nèi)編卷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13頁。謂四庫所據(jù)安國本脫都穆序，亦為推測之辭。提要已然確定四庫抄錄之底本為安國刊本，其所謂“雖已分15卷，然猶元剛原本”并非以四庫抄錄者為留元剛刊本，而是說安國刊本雖然分為十五卷，但仍繼承留元剛原本之內(nèi)容。

嘉慶七年，曲阜顏崇椝又據(jù)安氏本重刊《顏魯公文集》。據(jù)《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莫友芝著錄作“嘉慶中顏氏重刻安本”，邵懿辰則作“嘉慶中平津館孫氏刊本”，傅增湘按語云：“見嘉慶中顏氏刊本，有孫星衍序，甚精，則非孫氏自刊可知?！雹弈阎プ翟鱿嬗喲a：《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卷12，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996—997頁。知此本為顏崇椝重刊安國本，卷首有孫星衍序。葉昌熾《緣督廬日記抄》“光緒乙亥九月廿七日”條云：“購《顏魯公集》一部，微有缺頁，有元留元剛，明楊一清、都穆序，云無錫安氏所刊。今此本每卷首題三十世孫崇椝?？斒侵乜瘫疽?。”⑦葉昌熾：《緣督廬日記抄》卷1，民國上海蟫隱廬石印本。葉氏亦謂崇椝?？緸榘矅?。

要之，明安國排印之活字本與刊印本皆以南宋留元剛本為底本，留本所據(jù)則為元剛所獲北宋本殘存之12卷。留元剛在殘存12卷之基礎(chǔ)上，增輯遺文，撰作《年譜》，刻以行世。留本較北宋本缺少自《和政公主碑》至《顏夫人碑》等10首、凡3卷的內(nèi)容，增加了《補遺》及《年譜》、《行狀》，其篇目次第則一仍其舊，皆以詩為首。至明嘉靖時都穆?lián)粼獎偙局鼐?，篇目則以奏議第一，以詩終焉，宋本的原貌才被完全打破。安國本行世以來，逐漸成為后來諸版本的底本，奠定了今存顏集的基本面貌。

（作者單位：西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