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荷西
?
你若不來,我就不老
文◎李荷西
她應該好好把握他,還有什么比現(xiàn)世的真愛更加珍貴?
學校東門新開了一間叫卡薩布蘭卡的西餐廳。帕吉覺得名字很有詩意,于是那天和卓洋從門前經(jīng)過時,她就開始撒嬌。先是拽著卓洋的袖子,然后用甜蜜的眼神瞟瞟華麗的店招,沖他努努嘴:“你看。”
可是卓洋好像沒聽到一般,繼續(xù)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帕吉站住不肯走了,她嘟起嘴巴佯裝生氣。卓洋回頭看著她:“怎么了?”
帕吉指著西餐廳問:“我們什么時候去吃呀?”
第二天中午,帕吉如愿以償?shù)刈凇翱ㄋ_布蘭卡”,她點了一份牛眼肉排,一份金槍魚沙拉,一份忌廉玉米湯。而坐在對面的卓洋,只要了一份6寸比薩。
埋單時,卓洋摁住帕吉的手說:“我來吧,一直都是你請客?!?/p>
帕吉看著心愛的男人走向收銀臺為自己埋單,這樣的場面鮮少出現(xiàn)。據(jù)說衡量一個男人有多愛你的標準是,看他愿意為你花多少錢。這頓飯起碼花掉卓洋半個月的生活費,看來他是真的愛自己。
她想得出了神,直到一個太陽穴長痣的waiter走來告訴她:“小姐,那位先生已經(jīng)走了?!?/p>
卓洋居然沒有回來。
帕吉扭頭望向窗外,卓洋已經(jīng)走到了馬路的對面,他仰著頭,張開雙臂,好像重新和自由擁抱。
走出“卡薩布蘭卡”,帕吉也仰起頭,卓洋在看什么呢?那天沒有太陽,云層很厚,一朵擁著一朵。她發(fā)現(xiàn)有一朵云就像一朵蘑菇,蘑菇越長越大,變成一個長著蘑菇頭的小姑娘。后來,它哭了。
那天,他們一起失去了這段愛情。一個放棄,一個被放棄。
樓管員氣喘吁吁地來敲宿舍門:“帕吉,樓下有個男生找你。”
帕吉住過的所有宿舍樓,樓管員都認識她。父親在她住進來之前早已打點好關(guān)系,每個樓管員送一套自家工廠做的蠶絲被,質(zhì)量上乘。從小到大,帕吉習慣了“搞特殊”。小學初中高中,連排個座位都要先請老師吃飯。在這所全是窮學生的師范院校里,帕吉毋庸置疑是個公主,她拿著父親給的附屬信用卡,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樓下的男生太陽穴上有顆痣,是那天在“卡薩布蘭卡”見過的waiter。他手里捏著一頂帽子,是帕吉的舅媽從英國寄給她的生日禮物。
男生叫宗滿,在本校讀研究生,課余時間在“卡薩布蘭卡”打零工。宗滿說:“昨天下雨時,我拿著傘在后面喊你,你卻一個勁兒地往雨里鉆。”
帕吉面無表情地說聲“謝謝”,拿了帽子轉(zhuǎn)身就走。
但卓洋并不這樣想,他發(fā)來一條分手短信,便再也不肯見她。他去了外地實習,答辯時才回來。帕吉在散伙飯上喝得酩酊大醉,她先是趴在桌子上,后來坐在地上,最后躺在了桌子底下。望著油膩膩的桌面板,帕吉的心中反復糾結(jié)著一個問題:人的眼淚有溫度么?
人的眼淚和心的溫度是一樣的。帕吉嘗了嘗自己的眼淚,眼淚滑進舌尖,和體溫混為一體,無法判斷。
帕吉終于從同學的口中得知卓洋的尷尬。作為她的男友,卓洋被很多人羨慕,當然也被更多的人鄙視??墒菒矍槌3W屗浀匚坏膽沂?、條件的差異,直到“卡薩布蘭卡”的那頓午餐,讓他意識到自己無法逃脫的貧窮和卑微。
愛情的最初從不講求門當戶對,但世界上有幾對羅密歐與茱麗葉?
但凡關(guān)系到一個男人的尊嚴,這事就得上綱上線。
畢業(yè)后,帕吉婉拒了父親的呵護,她在學校里租了間教師公寓,找了份經(jīng)理助理的工作,一切從頭開始。
有一天,帕吉在學校食堂遇見了宗滿,她已經(jīng)不記得他的名字,但卻清晰地記得他太陽穴上的痔。宗滿端著一碗餛飩坐到她的對面,兩人相互打了聲招呼,“嗨?!?/p>
后來宗滿承認,雜志上說AB血型的人說“嗨”的時候最有魅力。但帕吉當時只看見他牙齒上沾滿了韭菜。此時距離他們第一次相見,一年有余。
學校電影院上映《如果愛》的時候,帕吉收到宗滿送的電影票。兩個人抱著一桶爆米花,看金城武和周迅愛了又散,散了又愛,帕吉的眼淚再次混進舌尖。
宗滿遞過來一張紙巾:“你覺得自己是周迅嗎?”
“不是,我才不是周迅,我比她可憐多了!”帕吉突然泣不成聲,她想起里爾克的《橄欖園》:我再也找不到你,你不在我心頭,不在。不在別人心頭,也不在這巖石里面。我再也找不到你,我孤獨無依。
然后她聽見宗滿自言自語地說道:“我也不是金城武。”
很長一段時間里,宗滿晃蕩在帕吉身邊。這份愛,帕吉心知肚明,也有些許得意。被人喜歡總是一件高興的事,說明自己還有被泡的魅力。
宗滿很喜歡拍照,那個春天,他用樹葉捕捉春天的風,用影子捕捉春天的暖,用孩子捕捉春天的盎然。
他給帕吉看家鄉(xiāng)的照片,青藏高原上的天空很低很干凈,藍得不能容忍一?;覊m。他說人在那樣的天空下會覺得自身渺小,但暢快。你會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事情想不通,活著,能在晴朗的天空下跳舞就是萬分美好的事。
宗滿一邊講,真的就一邊跳起舞來,“看,這是擠奶舞。哎呦,這是摔跤舞。咔咔,這是弦子。”
宗滿跳舞的時候,帕吉點著鼠標往下看。后來她看見了自己,穿著雪紡的白裙,戴著那頂紫色的草帽。
宗滿突然跳到她的面前,攤開雙手聳聳肩:“帕吉,我喜歡你?!彼拐\得就像青海的天空,萬里無云無拘無束。
帕吉一下子漲紅了臉,她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唐突的表白,只好轉(zhuǎn)身就走,決絕得一如當年的卓洋。也許她并不適合與窮孩子談戀愛。窮孩子的自尊太強大,即使是只潛力股,以后堪比李嘉誠,也讓她活得小心翼翼。一次失敗,會讓人的一生都變得謹慎。
畢業(yè)兩年后,帕吉和卓洋相遇在崇光百貨的星巴克??吹贸鰜?,他一直很努力。卓洋穿著挺括的白襯衣,暗色領(lǐng)帶,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鞋子锃亮。
帕吉上前打招呼,他們相約再聯(lián)系。
一周后,卓洋打來電話,他們聊了很久。卓洋說:“當年太年輕,一直后悔放棄你,現(xiàn)在我們有沒有機會重新來過?”
帕吉猶豫著不肯回答,對于戀愛中先劈腿的那一方,我們有太多割舍不下、難以忘懷的理由,就算情緣已逝,也撫平不了想要征服的心。最后還是嗯嗯啊啊的答應了,就做一匹吃回頭草的賴馬吧,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
只是與卓洋的復合只維持了一個月,帕吉就提出分手。感覺真的變了,面對眼前這個世故而圓滑的男人,帕吉找不到久違的甜蜜。他的回歸真的不帶有任何目的性嗎?這一次,是帕吉敗在了門當戶對的腳下。
分手的當晚,帕吉忍不住撥通了宗滿的電話。也許每個女人身邊都需要一個備用的男人,關(guān)鍵時刻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宗滿來了,還提著一袋子的菜。他已經(jīng)畢業(yè)了,在外企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
宗滿做了紅燒青海魚,南方很難買到這種肉質(zhì)鮮嫩的魚,它原本屬于碧波蕩漾的青海湖。對于宗滿的隨叫隨到,帕吉非常滿意。她吃著吃著,就不顧一切地撲到他身上大哭起來。她以為宗滿至少會用一個吻來安撫她焦躁的心,但他只是溫柔地擁抱了她,僅此而已。
這種曖昧不明的關(guān)系維持了兩個月,在這期間,宗滿是她的保姆兼發(fā)泄對象。甚至在帕吉生理期,他拿紅棗煮了糖水加荷包蛋看著她一口一口吃掉。
可是沒有哪個男人傻到愿做替代品,某一日,帕吉收到宗滿的短信:公司派我去非洲常駐,下月出行。
7月,帕吉在地鐵上想念宗滿。她后悔他走時沒有去機場送他,她想起宗滿第一次說喜歡她,第一次給她做外酥里嫩的紅燒魚,她應該好好把握他,還有什么比現(xiàn)世的真愛更加珍貴?
可是失去才后悔的故事多么老套,老套到她雙手拉著吊環(huán),臉在擁擠的人群中濕成一片。她無聲地問自己:你到底想要什么?
王爾德說:“Too quick to live,too young to die?!敝形姆g有很多種版本,但帕吉最喜歡的是:時間沒動,是我們在飛逝。
愛情就像小動物,有血有肉。生命只有一次,死了,便永不能復生。
帕吉收到宗滿從非洲寄來的照片,已是半年之后。宗滿說非洲沒有他喜歡的姑娘,但非洲姑娘都很喜歡他。他認識了一個英俊的摩洛哥舞蛇人,會吹美妙的笛子,那條蛇也很英俊,跳扭身舞時,三角頭上的小眼睛目光炯炯。
宗滿說也許喜歡一個人確實與她無關(guān),暫時別生氣,容他再喜歡一段時間。
帕吉收好照片,內(nèi)心充滿感激。她感謝宗滿沒有輕易放棄這段感情,這給她勇氣。她辭職了。一個月后,帕吉去了非洲。她帶了很多東西,安檢時費了一番功夫。
宗滿在電話里掩飾著焦急:“別著急,我等你,我在等你,一直等你?!?/p>
“你若不來,我就不老?!?/p>
這是帕吉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