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道家學說進入捷克公眾視野要歸功于魯?shù)婪颉さ挛窒目?(Rudolf Dvo?ák,1860—1920)教授翻譯的《老子道德經(jīng)》(Lao-tsiova kanonická kniha O Tau a ctnosti)。1920年,其捷克語譯本由出版商雅·施耐德(Jaroslav ?najdr)在克拉德諾城籌備出版。然而在排版、印制過程中,德沃夏克于2月1日突然辭世,在書后隨即附上了其弟子、閃米特語和阿拉伯語專家魯?shù)婪颉旪R奇卡(Rudolf R??i?ka,1878—1957)撰寫的長篇悼詞作為后記。1930年,該譯本在布拉格再版時略去了前言和后記。
德氏《道德經(jīng)》譯本是依據(jù)河上公《老子道德經(jīng)》四部叢刊注解本從漢語直譯的,他秉承了19世紀以來東方學術(shù)譯本的出版慣例,以詳盡的引言開篇,闡述道家乃古代中國最核心的思想體系之一。
在德沃夏克之前,從事東方哲學與宗教研究的捷克學者弗·楚伯爾(Franti?ek ?upr, 1821—1882)早在1878年就從德語轉(zhuǎn)譯了《道德經(jīng)》,取名《通往神與德之路經(jīng)》(Tao-Te-King: cesta k Bohu a ctnosti),收入其《古印度教義文集》(U?ení staroindické)第二部,但反響不大。借用德沃夏克的評語,楚伯爾“完全復制了”1870年德國學者普蘭克內(nèi)爾 (Reinhold von Plaenckner)的德語譯本。
在德沃夏克之后,一系列《道德經(jīng)》的捷克語和斯洛伐克語譯本相繼問世,迄今已達18種,某些譯本一再重版??梢哉f,《道德經(jīng)》在捷克成為20世紀譯介最多的中國著作。其中既有漢學家的直譯本,如貝爾塔·克列布索娃①Berta Krebsová, Tao te ?ing.O Tao a ctnosti.Praha: Odeon, 1971; Praha: DharmaGaia, 1997, 2003.(Berta Krebsová,1909—1973)、奧·克拉爾②Old?ich Král, Tao - texty staré ?íny.Praha: ?eskoslovensky spisovatel, 1971, 1994; Praha: Mladá fronta, 2009.(Old?ich Král)以及戴維·塞赫納爾③David Sehnal, Kniha Laozi -P?eklad s filologickym komentá?em.Praha: FFUK, 2013.(David Sehnal),也不乏出自“道”的熱誠推崇者之手的轉(zhuǎn)譯和意譯本(2013版),較著名的有巴耶洛娃(Ema Bayerlová) 轉(zhuǎn)譯自嚴欽舜的俄語譯本(1954 版),伊·納夫拉基爾(Ji?í Navrátil)轉(zhuǎn)譯自德、英、俄語的譯本(1969、2003版),哲學家兼作家埃貢·篷迪(Egon Bondy,1930—2007)與斯洛伐克漢學家黑山女士(Marina ?arnogurská)的合譯本(斯洛伐克語,1993、1995、1996版),瓦·齊列克(Václav Cílek,從英語轉(zhuǎn)譯的王弼注解釋本(2005、2007 版),岑德里赫(Josef A.Zentrich)的譯本(2008、2013版)等等。譯者們各不相同的職業(yè)和學術(shù)興趣,讓譯本呈現(xiàn)各自鮮明的特點。直接從漢語直譯的漢學家的翻譯,在闡釋老子學說時顯得謹慎和內(nèi)斂,而非專業(yè)人士參考各類外語版本而集成的轉(zhuǎn)譯本,往往更多摻入個性的感悟,甚至圖文并茂。最典型的要屬捷克畫家揚·科基克(Jan Kotík,1916—2002)在 2000年推出的《道德經(jīng)》轉(zhuǎn)譯本,十幾年里他歷覽諸多譯本,加注自己逐年積淀的詮釋和插圖,在譯本發(fā)行的同時舉辦專題展覽。在譯本前言里他這樣寫道:“當下的譯本可以幫助中歐的讀者們—即便在前期沒有深入接觸的情況下—較全面地解讀中國經(jīng)典哲學思想的細微差別,同時認識到,這是一部投影于日常生活的精神法典,解讀和遵循乃是通往“道”的最直接的方式,也是直接指向上帝的精神路徑?!雹貸an Kotík, Tao-te-?ing.Praha: Galerie Ji?í ?vestka, 2000.事實上,科基克點出了《道德經(jīng)》對于20世紀捷克藝術(shù)家的意義所在,他同時指出,在比對和吸納諸多譯本的經(jīng)驗里,德沃夏克翻譯的《道德經(jīng)》在他看來是“非常盡責和忠實的”譯本,讓他產(chǎn)生由衷的敬意。
捷克百科全書把德沃夏克定義為“捷克東方學的創(chuàng)始人”②Ilustrovany encyklopedicky slovník. Praha: Akademia, 1980.,這意味著他是捷克第一位從事東方語言和非歐洲文化研究的學者。19世紀初的捷克,關(guān)于東方國家的文獻及其文學譯介,在雜志上僅零星出現(xiàn)。直至19世紀末,得益于德沃夏克的學術(shù)貢獻,捷克的有識之士們逐漸接觸到東方文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作為布拉格查理大學的第一位東方語言教授,德沃夏克廣泛的學術(shù)視野幾乎涵蓋19世紀末發(fā)展起來的所有東方學科,他在國內(nèi)外刊物發(fā)表東方主題的研究論文共計27篇,出版譯著和專著17部,他還為捷克《奧托百科辭典》(Ott?v slovník nau?ny)編寫了大部分涉及東方的詞條。作為成果卓著的東方學學者,通識各類東方文化的專家,這樣的人才在19世紀和20世紀交替的年代,即使在有著較長東方研究傳統(tǒng)的歐洲國家,也已不復存在,逐漸被更狹窄地專長于某一領域的專家們?nèi)〈?/p>
1860年11月12日,德沃夏克出生于南捷克州的鄉(xiāng)村教師家庭,在其父任職的小學畢業(yè)之后就讀于德國教會中學,隨后轉(zhuǎn)到州城的捷克高中。捷克愛國人士、日后成為南捷克州主教的伊爾斯克(Jan valerián Jirsík,1798—1883)神父,曾給他授業(yè)解惑。1879年秋,高中畢業(yè)的德沃夏克在布拉格查理—費迪南大學文學院注冊,開始學習古典東方語言。那個時期,查理大學僅開設閃米特語。他的老師雅·科舒特(Jaromír Ko?ut,1854—1880)是捷克第一位東方學副教授,在近東語言學和伊斯蘭研究方面極有造詣,可惜26歲英年早逝。作為弟子的德沃夏克于是肩負起捷克東方研究的重任,教書育人,進一步推動東方文化的研究和普及。
他師從布拉格拉比、中世紀希伯來詩歌研究專家坎普夫(Saul isaak K?mpf,1818—1892)學習希伯來語和阿拉伯語,隨后學習波斯語和土耳其語,研究伊斯蘭文化。1882年,年輕的德沃夏克獲得國家獎學金,前往萊比錫深造,擴充東方學知識。他遍訪萊比錫著名的東方學專家,對東方專業(yè)表現(xiàn)出全方位的興趣。他繼續(xù)研讀《圣經(jīng)》和阿拉伯語,在閃米特語基礎上開始涉獵科普特語,并把研究范圍拓展至亞述學和印度學。重要的是,他開始跟隨著名的語言學家、《漢文經(jīng)緯》(Chinesische Grammatik)的作者甲柏連孜 (Geog von der Gabelentz,1840—1893)學習漢語。一年后,德沃夏克獲得哲學博士學位,作為助教在慕尼黑工作一學期,同時開展埃及學研究。
1884年,德沃夏克以論文《〈古蘭經(jīng)〉外來詞問題之研究》(“Ein Beitrag zur Frage über die Fremdw?rter im Korán”)順利通過答辯,成為布拉格捷克大學的阿拉伯語編外副教授。自1885年起,他在捷克和歐洲的刊物上發(fā)表了一系列語言學、文化和歷史方面的論文,尤其在漢學領域啟動了開拓性工作,中國文化和中國宗教研究構(gòu)成他對東方文化廣泛興趣的組成部分。他在1887—1889年間先后出版《中國人孔子的生活和教義》I—II(?íňana Konfucia ?ivot a nauka I—II)兩部文集。他在1890年成為資格教授,1896年被正式聘為東方語言學教授。
除了學術(shù)研究活動外,德沃夏克還熱忱參與查理大學的行政和組織工作。在1900—1901學年,他當選為哲學院院長。在他的努力倡議和推動下,哲學院在1903年成立了東方語言圖書館,他和古印度學、比較語言學教授祖巴迪(Josef Zubaty,1855—1931)共同監(jiān)管圖書購置,圖書館的建立為開展捷克東方學研究奠定了良好基礎。他還負責哲學院“捐助勤奮貧困生”資助項目的運作。1915年至1916年出任捷克大學校長。同時他是捷克學術(shù)界享有盛譽的兩大協(xié)會—捷克學會和捷克皇家科學藝術(shù)院的正式成員。1904年他入選弗朗茨·約瑟夫皇家科學、文學和藝術(shù)學院 (?eská akademie císa?e Franti?ka Josefa pro vědy, sloves nost a umění)院士,1907年被任命為捷克民族議會外務委員會成員,1914年擔任捷克科學院總秘書長。
德沃夏克還積極參與國外的學術(shù)交流,自1866年起他定期參加每一屆國際東方學會議,在會上發(fā)言并主持宗教主題分會場?;貒笤诮菘丝茖W院公報上全面而深入地介紹世界東方學的最新動態(tài),這些信息凸顯了他寬廣的學術(shù)視野和研究高度。當時捷克的學術(shù)圈相對閉塞,東方學科相比西方國家尤其法國滯后很多。然而,德沃夏克的學術(shù)研究并沒有囿于狹窄的國內(nèi)環(huán)境,他用德語發(fā)表論文與著作,由此贏得國外同行的注目和尊敬,獲得國際榮譽。他的研究成果在國外不斷被刊發(fā)和引用,歐洲著名的學術(shù)期刊甚至登載他學術(shù)出版物的書評。
此外,德沃夏克投身捷克民族復興的普及教育和宣傳運動,把學習古老的東方文化理解為在精神層面復興捷克民族的重要途徑。19世紀末,捷克盛行英國發(fā)起的推廣大學教育和公共講座運動,旨在實現(xiàn)教育民主化。德沃夏克秉承復興“全民教育”的理念,投身啟蒙和教育運動,給普通大眾傳播自己的東方學知識。1889年至1904年間,德沃夏克用捷克語推出關(guān)于中國哲學、宗教以及中國經(jīng)濟、習俗和日常生活的普及性讀物,它們成為公眾教育課程和公開講座的書面教材。1895年,其著作《中國宗教I,孔子及其教義》(Chinas Religionen I.Confucius und seine Lehre)的德譯本在德國明斯特出版。
他的學術(shù)權(quán)威同樣體現(xiàn)在“奧托百科辭典”的組織編撰工作上。1892年至1898年,他出任捷克“奧托百科辭典”的項目主編,并承擔東方條目的編撰工作。他編寫的“中國”詞條,以其詳盡概括及學識水準,讓后來出版的百科辭典無法超越。
縱覽德沃夏克的出版書目索引,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以文學研究居多,文學翻譯尤其引人矚目。有別于對近東語言的學術(shù)性研究,德沃夏克在漢學領域的出版物,其專業(yè)研究揉入了教育普及化的動機,普及性知識勝過專業(yè)文獻。1900年后,他專注于翻譯各類東方語言的詩歌,介紹東方各國的文學作品。除了波斯、土耳其、阿拉伯和希伯來語的詩歌翻譯外,他和捷克著名詩人雅羅斯拉夫·沃爾赫利茨基(Jaroslav Vrchlicky,1953—1912)合譯了《詩經(jīng)》“風”160首,分別于1897年和1912年結(jié)集出版。1898年捷克弗朗茨·約瑟夫皇家科學、文學和藝術(shù)學院把其中第一冊收入《世界詩歌集》(Sborník světové poesìe)第 58 輯。忠實的原文直譯加上專業(yè)詩人的韻味潤澤,原詩的詩意光輝得以完美展現(xiàn)。這種模式開啟了捷克漢學界翻譯中國古典詩歌的先河。
德沃夏克在多家捷克雜志和論壇上撰寫文章,宣傳中國哲學和文化,他還專門撰文介紹中國大詩人李白。他的翻譯立足于對原作品深入的語言分析,他仔細收集和審閱現(xiàn)有的評注,同時大膽闡述自己對原有文學價值的理解和感覺,他注重凸顯異國文學的獨特情調(diào),尤其是文學的魅力和影響。這種翻譯方式呈現(xiàn)了捷克東方學的典型特征,與捷克民族復興運動的根源和宗旨一脈相承—讓捷克民眾憑借母語白話最大程度地接觸和接受世界文學寶藏。
在這種廣闊的學術(shù)和社會背景之下,德沃夏克的研究興趣轉(zhuǎn)向老子《道德經(jīng)》,這也是他最后一部翻譯巨作,構(gòu)成他畢生學術(shù)研究的巔峰。
德沃夏克在漢學研究領域的造詣,在國際上知名的是他對中國兩大思想—儒家和道家的研究。留存的捷克檔案資料顯示,德沃夏克最初學習漢語的動機,緣自他的忘年交、東方文化的推崇者納普爾斯特克①1862年他在布拉格創(chuàng)建納普爾斯特克亞非美文化博物館 (Náprstkovo muzeum asijskych, africkych a americkych kultur)。(Vojta Náprstek, 1826—1894)。1887年初,德沃夏克的第一部文集《中國人孔子的生活和教義》出版時,他在扉頁上赫然題寫“獻給中國文化的景仰者維特·納普爾斯特克”。他潛心研究儒學和道教,1904年出版儒學著作《東方倫理史 1:孔子》(Dějiny mravouky v Orientě1.:Konfucius),1910年出版《中國:帝國、民族及禮儀習俗志》(?ína.Popis ?í?e, národa, jeho mrav? a oby?ej?)。隨著這兩部最重要的著述問世,德沃夏克在歐洲的聲望開始突起上升。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德沃夏克側(cè)重于把學術(shù)研究滲透到普及大眾的愛國教育活動中,他更加重視東方哲學的研究。在《道德經(jīng)》的序言里,他以個性化的抒情語言,把東方哲學譽為拯救現(xiàn)代人的希望所在,認為東方哲學是治愈殘酷戰(zhàn)爭暴露出來的西方文明詬病的良藥。
《道德經(jīng)》譯本凝聚了德沃夏克畢生的心血積淀和追求,堪稱其漢學研究及翻譯藝術(shù)之大成。在歐洲當時的漢學家眼里,這部中國哲學的經(jīng)典著作始終如一個難以歸類、艱深而奇妙的傳奇故事。德沃夏克的翻譯不失為首次觸碰中國思想文化的笨拙嘗試。雖然在翻譯過程中,他參照了衛(wèi)禮賢 (Richard Wilhelm,1873—1930) 1911年問世的德譯本《老子道德經(jīng):關(guān)于理智與生命之書》(Laotse Tao Te king: Das Buch des Alten Vom Sinn und Leben)及其他法、英譯本,然而在那個年代,《道德經(jīng)》尚不存在被普遍接受的公認解釋,也缺乏道家思想研究的權(quán)威性成果的參考,連較新穎的道教和《道德經(jīng)》中文研究資料也是鳳毛麟角。值得注意的是,在1900年前后,西歐大部分針對這一專題的研究摻雜了傳教士以及后續(xù)研究者們的利益驅(qū)動,他們強調(diào)從基督教教義的角度去研究中國的宗教,探尋《道德經(jīng)》在近東的根源。譬如在德沃夏克時代的歐洲學術(shù)界,曾嚴肅考慮是否接受首次于兩百年前提出的有關(guān)猜測,弄清《道德經(jīng)》第十四章開頭的那三個字“夷”“?!薄拔ⅰ雹佟耙曋灰姡灰?;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當時的拼音標注為yi, hi, wei),是否與希伯來文“耶和華”的音譯相關(guān)聯(lián),從而證明《舊約》對古代中國的影響。
《道德經(jīng)》的翻譯佐證了德沃夏克漢學研究的洞察力,他沒有屈從于模棱兩可的猜測和暗示,他以務實的態(tài)度面對老子的著作,在歷史背景下深入文本研究,用他自己的話說,“與老子的教義互惠”。這種做法彰顯了德沃夏克對現(xiàn)有文獻史料的深度把握,對老子生活年代、歷史和哲學知識的透徹了解,對中國文字特性,包括格式和文體特征的感悟。德沃夏克對《道德經(jīng)》的早期解讀,如后來他在前言和翻譯緒論里所寫,是他對老子著作“獨特性”和“中國性”的詮釋,同時是在中國的文化語境之外清醒探索不同哲學傳統(tǒng)的認知方式。德沃夏克的這種方法不僅有別于后期傳教士們的推測,也有別于新興的傾向,即把《道德經(jīng)》視為東方神秘主義的體現(xiàn),視為凌駕于理性之上的著作。德沃夏克的注釋立足于時代精神,把古代中國和現(xiàn)代歐洲關(guān)聯(lián)起來,體現(xiàn)出他那個年代對東方文明的崇尚。即便如此,德沃夏克的理性姿態(tài)并沒有妨礙他洞察《道德經(jīng)》內(nèi)含的復雜性、多義性及其詩意特質(zhì)。
漢學在德沃夏克之后已歷經(jīng)百年的發(fā)展和進化歷程,21世紀的漢學家們不難發(fā)現(xiàn)德沃夏克的譯本在許多方面已經(jīng)過時,存在不準確和諸多不足之處。但從翻譯的整體理念和設計而言,它依然是一部令人稱道的具有預見性的作品,始終切合時代,令人鼓舞,并且給后人以啟示,德氏《道德經(jīng)》譯本自始至終被推薦為捷克漢學專業(yè)的大學生們閱讀原文《道德經(jīng)》的輔助文本。
檔案資料顯示,德沃夏克對道教和《道德經(jīng)》的研究始于19世紀90年代末。在他1898年刊登在《捷克論壇》(?eská revue)第二期的《中國的思想本質(zhì)》(“My?lenková povaha ?íny”)一文里,他稱老子為“中國最著名的思想家”,同時強調(diào)要抵抗暴力和戰(zhàn)爭。1899年10月在羅馬舉行的第十二屆國際東方學會議上,德沃夏克就老子和孔子學說之比較做了發(fā)言,該論文1900年發(fā)表在《捷克思想》(?eská mysl)雜志第一期,名為《孔子和老子:中國哲學比較研究》(“Konfucius a Lao-ts?.Srovnávací studie z filosofie ?ínské”)。同年他在“奧托百科辭典”的“老子”詞條里,把老子譽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思想家之一,是“道教、倫理、和平”的傳播者。1903年,他應德國出版商之約,在明斯特出版《中國宗教2:老子及其教義》(Chinas religionen II:Lao-ts? und seine Lehre)。1904年,他摘錄《道德經(jīng)》捷克語譯本的部分章節(jié),刊登在弗朗茨·約瑟夫皇家科學、文學和藝術(shù)學院公報上。
在《道德經(jīng)》譯本個性化的序言中,德沃夏克突出強調(diào)老子學說是對一戰(zhàn)后艱難歲月的及時救贖。他援引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1844—1900)、托爾斯泰(Leo Nikolayevich Tolstoy, 1828—1910)以及當代中國思想家辜鴻銘的觀點,認為《道德經(jīng)》是克服西方文明危機的希望所在。他認為,老子和托爾斯泰一樣,告誡人們要拋棄虛假教育,在簡樸的生活里尋求寄托。德沃夏克傾向于視亞洲文明為理想文明,認為它在人人平等的基礎上構(gòu)建精神文明,抵制暴力和戰(zhàn)爭。他還寫道,老子主張自然、謙虛、仁慈和無為而治,這些價值取向恰恰蘊含了醫(yī)治西方文明痼疾的良藥。他認為《道德經(jīng)》第80章為全書的核心,它勾勒出了人類自由、平等的無政府主義理想,以此擺脫西方享樂主義和盲目唯物論的影響。德沃夏克的詮釋沿襲了19世紀和 20世紀交替年代那些偉大的理想主義者和道德家們謀求糾正西方社會的主張。
可以看出,德沃夏克所倡導和堅持的思想價值在于,立足當下時代思考和展開自己的學術(shù)研究,與捷克本土思潮緊密結(jié)合。這種出發(fā)點促使德沃夏克對中國思想史保持了持久的興趣—從對人類社會具有建設性作用的儒家思想到懷疑悲觀、對社會壓迫持批判態(tài)度的道家學說。正是由于他善于把時代熱點問題融入學術(shù)研究范疇,從而使得《道德經(jīng)》譯本出版后立刻在捷克社會引發(fā)不同凡響,產(chǎn)生了超越具體時代的影響力,至今依然激勵人心,具有深遠的借鑒意義。
《道德經(jīng)》的文本解讀在諸多層面可謂意蘊深邃,存在多種開放的解釋。也因此它吸引譯者不斷躍躍欲試,試圖推出一個“更真實”的翻譯版本,其結(jié)果往往新譯本依然折射出新時代的問題。有別于德沃夏克,后來的譯者和轉(zhuǎn)述者對其主觀主義的投影大都避而不談。
高度關(guān)注西方文明危機,把東方智慧理想化,這兩點在很大程度上導致德沃夏克對《道德經(jīng)》以及整個道家教義進行道德化的解釋,此種做法存在不同爭議,但德沃夏克的翻譯始終是獨立和別具一格的,不附帶譯者的主觀詮釋,令人欽佩。他十分謙恭地面對那些原始的文字,沒有試圖在捷克語譯本中做任何添加或在精神上完善其解釋。
他的翻譯忠實于原文,近乎直譯。雖然為了使讀者更清晰地理解,他在譯文中補充了若干文字,但這些文字都放在括號中,以此讓文本保留其原有的簡潔和純凈??梢哉f,德沃夏克的譯本是溫和的,不施美化的。他力圖保持原文的詩歌形式,呈現(xiàn)那種特殊的文體格式,最終達到緊湊、迫切和神秘的效果,這恰好也是原文的表述特點。
德沃夏克創(chuàng)建了一個永恒的關(guān)于“道”的捷克語譯本,一個發(fā)人深省、對于后來的翻譯者充滿啟迪的開放的版本。他的譯介把東方哲學和東方文化引入捷克環(huán)境,由此激發(fā)捷克讀者對遙遠、陌生的中國的想象,在東方精神和神秘的藝術(shù)審美中看到東方主義的某些特征。德沃夏克由此也成為真正意義上捷克漢學的源起。
武漢大學成立域外漢學與漢籍研究中心并舉行首屆研討會
2016年11月15日,武漢大學成立域外漢學與漢籍研究中心。該中心擬將“域外漢學”與“域外漢籍”研究并重,主要圍繞與中國文學研究尤其是武漢大學文學院的特色研究方向明清文學研究相關(guān)的基本文獻、研究文獻展開深入探究。該中心的研究團隊以本校文學院、外語學院及國學院的一些有海外高校訪學與留學經(jīng)歷、對于域外漢學與漢籍研究有興趣的“70后學者”為基礎,邀請“長江學者”陳文新教授領銜,程蕓教授具體負責。這支充滿活力的年輕研究團隊已發(fā)表了大量的相關(guān)論著,并制定了中長期發(fā)展規(guī)劃,并力圖在近期成為湖北省的人文社科研究基地。
同時,該中心主辦了“域外漢學漢籍研究的新視野與新材料”學術(shù)研討會,來自國內(nèi)著名高校、研究機構(gòu)與出版機構(gòu)的三十余位專家學者,結(jié)合各自學術(shù)研究領域和特長,對于域外漢學與漢籍的相關(guān)問題進行了報告并展開交流。(秋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