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備胎的興亡史

文◎慕容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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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備胎的興亡史

文◎慕容素衣

對于她這樣的女人來說，只有仰望才能產生愛，感激換來的只不過是將就。

小個子也有大能量

韓劇中總有這么一類備胎，家世好樣貌好性情好，對女主掏心掏肺，惹得無數(shù)女粉絲心疼不已?？蛇@樣的絕世好備胎只存在于影視作品里，條件都這么好了，干嘛還當備胎??？

倒是老張，完全就是我們生活中最常見的那種備胎，老張其實并不老，只是生得老相，高中的時候腦門上就有抬頭紋了，打扮也很老氣，走八十年代政工干部風，穿襯衣總是掖進褲腰里，看上去比同齡人足足要大上一輪。大學新生報到那天，他拎著箱子正擦汗呢，迎新的同學見了就上去問：“這位家長，請問你們家小孩是哪個系的??？”

外表其貌不揚的男生一般只好勤奮修煉內功，別看老張長得不怎么樣，可人特別內秀，身為理工男，專業(yè)方面出類拔萃就不用說了，居然還文能寫情書，武能打籃球，為人處世也很穩(wěn)重，當別的男生還在睡懶覺泡MM時，他已經悄然混成了學校的社團領袖兼學生會頭頭。

老張對自己的長相很有自知之明，原本是打算畢業(yè)后再考慮個人問題的，沒想到做了社團領袖后，居然有個學妹看上了他。學妹長得和他難分伯仲，勝在夠純夠年輕，老是眨巴著一雙天真的眼睛無比仰慕地望著他，讓他平添了幾分自信。

生命中的劫數(shù)

正在老張考慮是否要順水推舟接受學妹的示好時，他生命中的劫數(shù)出現(xiàn)了。那是鄰校的一個女孩，女神級別的人物，長得有點像《流星花園》中的靜學姐，姑且就稱她為靜女神吧。

老張和靜女神，是在一次校際聯(lián)誼會上認識的。說真的，如今稍微新潮點的大學生都不混什么聯(lián)誼會了，好玩的地方多著呢。那天的聯(lián)誼會，基本上都是像老張這樣的內秀分子主場，在一群土頭土腦的矬人當中，我們的靜女神忽然挾風雷之勢登場了，穿著小短裙唱了一首英文歌曲。

燈光迷離下，靜女神長發(fā)微卷，媚眼如絲，眼波偶爾流傳到老張身上，他一陣眩暈，腦子里只有女神那雙白得耀眼生輝的大長腿，完全聽不清她唱的是什么。聯(lián)誼會的尾聲，一群男男女女跳起了的士高。老張正坐在角落里發(fā)呆，一雙手伸到了他面前，邀請他共舞，正是靜女神。拉著女神的小手，老張熱血上涌，誓要士為知己者死，顧不上舞姿如何，只管各種手舞足蹈，各種耍寶扮丑，還不惜利用自己的體型特征，在舞池中間模仿起了大猩猩，渾然不顧墻角邊還坐著他帶來的那個學妹呢。

老張扮大猩猩真是一絕，他本來就生得矮胖，加上當了多年的學生干部，眉目間有種不怒自威。

靜女神樂得開懷大笑，沖著他大喊了幾次：“你真可愛！”臨走前還問他要了手機號碼，說要多聯(lián)系。

狂歡之夜結束后，老張興奮之余，又有幾分意興闌珊，他猜想，那么漂亮的女神，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后面追著捧著呢，所謂的多聯(lián)系，估計只是客套話罷了。

意想不到的是，沒過幾天，靜女神還真的給他打了電話，約他去江邊吃麻辣小龍蝦。放下手機，老張高興得直轉圈。身為寢室老大的他恩威并施，借了下鋪小王的阿迪達斯球鞋，又穿了鄰床小李的ZARA外套，臨走前還往身上猛噴了一把不知是誰放在桌面上的KENZO香水，這才雄赳赳氣昂昂地去赴約。

他不知道，當他騎著無敵小電動趕到江邊時，出現(xiàn)在靜女神面前的形象是這樣的：外套過小過緊，裹在身上越發(fā)凸顯小肚子，身上的香水味兒混著汗味，濃烈得幾乎要把人薰翻過去。

即便這樣，可當他一落座，招呼老板趕緊上兩盒加多寶，以免她吃多了辣的嗓子疼，靜女神就覺得，那個在舞池中扮大猩猩的老張又回來了。

“其實，我們聯(lián)誼那天，我心情特別不好……”那天晚上，就著小龍蝦和加多寶，吹著江風，靜女神向老張說起了她的愛情故事。簡單來說，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異地戀的故事。

寧做女神的備胎

靜女神從小就是那種校花級的人物，小學三年級就開始有男生給她塞紙條。這種在寵愛中長大的人，自然就特別驕傲，看不起身邊那群卑躬屈膝的小男生們。讀高中那時，她和班上的學霸同桌，那是個和她同樣驕傲的男生。

學霸平時不茍言笑，靜女神和他做了一年同桌，沒說過幾句話。唯一一次，是她為了一道數(shù)學題焦頭爛額時，學霸忍不住拿過去，三下五除二解了出來，把作業(yè)本還給她時，他的臉上有一絲輕藐的笑意。就是從這個笑容開始，他的輕藐激起了她的征服欲。

高考那年，原本一貫成績優(yōu)異的她發(fā)揮失常，考到了一所不怎么樣的二本學校，學霸卻一如既往地穩(wěn)定發(fā)揮，成為了她那所高中有史以來第一個考上清華的男生。

正當靜女神在某二本學校黯然傷神時，清華GG向她示愛了。原來，當初他的那些小伎倆，只不過是為了引起女神的注意。經歷了一番情書轟炸后，某年某月某夜，當靜女神看見捧著一大束玫瑰站在女生宿舍樓下的清華GG時，激動得一下就扎進了他的懷里。

從那以后，就是我們熟悉的異地戀的橋段，煲不完的電話粥，聊不完的視頻，短暫的相聚，長久的相思。

這就不難解釋，身為女神，為什么會去參加那種無聊的聯(lián)誼會，她實在是時間多得沒地方打發(fā)了。

為什么會跟老張說這些呢？靜女神表示，這是因為“你看上去就是那種特別nice的人”。

被女神這么一夸，老張渾身都輕飄飄的，他哪里知道，當一個女孩子夸你人好的時候，基本上就是把你當成了絕緣體。

那晚回到宿舍，老張拿出調成靜音的手機一看，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學妹打來的。他這才想起，那天晚上原本是約好和學妹一起去看電影的。正在他猶豫著要不要回電話時，學妹的電話又來了，她在電話里又是撒嬌又是指責的，換平時，老張早就求饒了。電光石火間，女神的臉閃現(xiàn)在腦海，他狠了狠心，對學妹說：“對不起，我以后可能不能陪你去看電影了?！睂W妹急了：“為什么?。俊薄拔颐Π?，要上課，要兼職，還要……”老張支吾了半天，總算把學妹給打發(fā)了。真實原因他當然沒敢開口，總不能說他寧做女神的備胎，不做平凡女生的男朋友吧。

據(jù)說每個女神背后都會有一個云備胎，為了心目中的女神，老張從此踏上了漫漫備胎路。講真，備胎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這需要超強的忍耐力和超好的包容性，作為一枚備胎，老張時刻都沒忘記他身為備胎的自我修養(yǎng)。自打認識靜女神后，他的手機就二十四小時開機，以備女神能夠不分晝夜地召喚他。曾經有一次，女神在酒吧里喝醉了，給他打了個電話，他二話沒說，立馬開著電動車去接她，結果被冬夜凌晨兩點的寒風吹得重感冒。靜女神平時愛發(fā)個自拍什么的，老張總是第一個點贊的人，不光點贊，帶編著花樣夸獎她如何如何清麗脫俗，詞兒從來不重樣的。靜女神有胃病，為了保持身材又不敢多吃，老張就常年去粵菜館給她訂老火靚湯，隔三岔五送過去。

這都不算什么，做備胎最苦的就是當對方正牌男友出現(xiàn)時，你最好在一秒鐘之內遁形。老張就是這樣，不得不忍受靜女神每隔一段時間就失蹤的行徑，他知道，這種時候，多半是女神和男友膩歪去了。有一回，女神足足消失了兩個月，老張在宿舍里抓狂得猛揍自己的諾基亞，只恨它這么久都沒個聲響。多少次他都忍不住想給女神打個電話了，多少次又咬緊牙根忍住了。

就在他都要絕望的時候，女神一個電話，又讓他滿血復活了。原來前一陣她去北京會男友了，回校之后，一陣寂寞空虛冷，這才想起老張。

宿舍里的兄弟有時也勸他：老張啊老張，誰都想娶女神，可這女神哪是平凡人消受得了的呢？有句話兄弟們沒好意思說出口：“你那個女神啊，活脫脫就是個綠茶……”

老張知道大家是一片好意，也不爭辯，一邊低頭聽教訓一邊埋頭刷微博，好在第一時間為女神的自拍照點上一顆小小紅心。

靜女神的愛情并不順利，她和清華GG都心高氣傲，誰也不肯對誰讓步，一點點小事就吵得天翻地覆。每次鬧分手時，老張就是她的創(chuàng)可貼，每次一復合，這張創(chuàng)可貼就用完即扔了。

折騰的次數(shù)多了，靜女神也有點內疚，有次禁不住對他說：“這樣對你不太公平，要不，我們還是少來往吧。”

老張熱血上涌，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我愿意做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那個人！

這樣的深情告白，靜女神還是頭一回聽見，當時感動得熱淚盈眶，深情款款地說：你真像家明。

家明是誰？老張回去特意百度了下，才知道家明是言情小說中常見的男二號，女主角們喜歡的大暖男，也是備胎們的鼻祖。

被人嫌棄的滋味

如此這般糾纏到了大學畢業(yè)，兵荒馬亂之際，靜女神倒是氣定神閑，她準備一畢業(yè)就去北京，投奔愛情。老張也在猶豫，跟過去吧，未免也太沒皮沒臉了些，不跟過去吧，又放心不下女神。

天有不測風云，靜女神還沒去北京呢，清華GG倒是要離開北京了，他收到了哈佛大學的通知書。消息傳來，靜女神徹底崩潰了，異地戀已經夠她受的了，現(xiàn)在還要升級為異國戀？她馬上飛到了北京，流著眼淚求男友留下來。清華GG還是走了，臨走前吩咐女友：好好準備托福，我在美國等你。

他們這段戀情又延續(xù)了一年多，后期完全就是茍延殘喘，靜女神考了兩次托福，每次成績都很不理想。為了給她打氣，老張也陪著她去考了一次。然后某一天，她在男友的facebook里看見了一張合影，女孩遠遠不如她漂亮，但人家也是哈佛的學生。她在越洋電話中質問男友，對方倒也爽快，告訴她遠隔重洋畢竟不是個事兒，還是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的好。

一輩子都活在驕傲里的靜女神，人生中頭一次嘗到了被人嫌棄的滋味。

她照例去找老張哭訴，老張沉默半晌，給她看了張成績單，那是他上次陪考的成績，堪稱優(yōu)異。靜女神急得眼淚都來了，睜著一雙朦朧淚眼問他：“就是說，你也要去美國了嗎？”老張搖搖頭，爽快地把成績單撕成了碎片，盯著眼前為他哭泣的女神說：“你在這里，我哪也不去?！膘o女神感動之極，無以為報，那就唯有以身相報了。

玫瑰永遠有人供養(yǎng)

那一年，老張和靜女神的婚禮轟動了整個城市。畢業(yè)后，憑著出色的履歷，老張進了業(yè)界一家知名的公司，攢了些銀子。為了舉辦這場婚禮，他不僅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還向廣大親友舉債，在本城最豪華的酒店大宴賓客。

婚禮上，萬年備胎老張迎來了人生中的巔峰時刻，他西裝筆挺、皮鞋锃亮，打了發(fā)蠟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笑得連腦門上的抬頭紋都舒展開來了。當司儀讓他介紹下是如何追到新娘時，老張志得意滿地總結說：“女神戀愛要等得，女神生日要記得，女神失蹤要忍得，女神花錢要舍得！”掌聲雷動中，一個伴娘偷偷地跟姐妹咬耳朵：“這個二貨，以為結了婚就萬事大吉了，考驗還在后面呢?！?/p>

群眾的眼睛總是雪亮的。小姐妹們都看出來了，高高在上的靜女神只是一時賭氣，才選擇下嫁老張的。她愛上的，只不過是他對她的好，而不是他這個人?；楹髢扇俗咴诮稚希倳蝗酥钢更c點。靜女神身材高挑，站在矮胖的老張旁邊，足足高出半個頭?；槎Y那天，為了遷就老張的身高，她特意穿了平跟鞋，其實，她私心最愛的還是高跟鞋，一天不穿高跟鞋沒什么，但是一輩子呢？難不成她要為了他穿一輩子的平跟鞋？

結婚就等于給情感史劃上個句號，那只是針對相貌平平的女生而言。像靜女神這種段位的漂亮女生，即使步入了婚姻，后面還是有一個排的男生在流口水。老張又正好是拼事業(yè)的年紀，難免就將時間和精力多分了些在工作上。

于是，靜女神的人生又一次感到了空虛寂寞冷，和以前一樣，又一個備胎及時地填補上來了。只是這次，不再是老張，而是她所在公司的一個高管，比老張帥氣，比老張多金，更重要的是，在他身上，她找到了類似清華GG的那種仰望感。對于她這樣的女人來說，只有仰望才能產生愛，感激換來的只不過是將就。就這樣，老張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開開心心地“喜當?shù)绷恕?/p>

孩子生下來后，高管備胎態(tài)度還不夠明朗，靜女神產后抑郁得奶水都沒了，老張一瞬間成長為超級奶爸，喂奶哄睡換尿布一條龍全包了，小閨女在他的細心呵護下，很快就出落得玉雪可愛。女兒快一歲大時，高管備胎總算離了婚，靜女神按捺不住，準備向老張攤牌。

她的開場白是這樣的：“老張啊，寶寶以后跟我姓好嗎？”

老張正在給寶寶沖牛奶，聽了頭也不抬就說：“挺好的。”

她接著說：“老張啊，你以后還是多忙工作，寶寶就由我來照顧吧?！?/p>

老張有點意外，抬頭看了她一眼還是說：“挺好的?！?/p>

靜女神順勢往下說：“老張啊，有件事必須要告訴你，寶寶的爸爸可能不是你?！?/p>

老張的手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了平靜。他平靜地試了下牛奶的溫度，平靜地給寶寶喂了牛奶，然后平靜地說：“挺好的，這樣寶寶就不會像我……這么丑?！?/p>

說到這，他咧嘴一笑，補充了一句：“我只有一個請求，寶寶周歲生日，我們能一起過嗎？”一瞬間，靜女神心里透亮透亮：原來他什么都明白，他只是一直沒說破而已。

女兒一歲生日那天，老張訂了蛋糕，買了最新出的芭比，唱完生日歌，吃完蛋糕，他留下了一本房產證和一把鑰匙，悄然而去。房產證戶主的那一頁，以前寫著老張的名字，現(xiàn)在換成了女兒的。靜女神頓時哭成了狗，她想，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人像老張那樣對自己那么好了。

仰望感

老張被甩的消息傳來，兄弟們都炸了鍋，逼問他靜女神到底是怎樣迫使他把房子留給她的。老張淡定地說：她沒有逼我，是我心甘情愿的。兄弟們火了，說要去痛揍那對狗男女來泄憤。老張?zhí)痤^來，說了一句話，他說：“不怕告訴你們，我這輩子，能和她好上幾年，已經很值了?！闭f這話時，他臉上有一抹奇異的微笑，半是羞澀，半是感傷，這微笑像一道光，讓他平凡的丑臉仿佛有了神性。

有人八卦說老張和靜女神其實都是一樣的人，都只想要需要自己去仰望的人，一個要找臉蛋比自己好看的，一個要找才華勝過自己的，老張找的何嘗不是一種仰望感。

老張沒有告訴他們，他本人比誰都糾結于“憑什么”，憑什么他對她這么好，她卻不珍惜呢？憑什么小說中的家明能成為女主角一生所愛，他卻落得被拋棄？為了解決這個千古疑問，他硬著頭皮啃了一本亦舒的小說，書看完后，他總算找到了答案：他和家明確實挺像的，只是有點不一樣，家明相當英俊。

老張是明白亦舒的人，玫瑰永遠都有人供養(yǎng)，而照亮生命的那一瞬間，值得用生命和房子來換取。

老張放下手中的言情小說，終于釋然了。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