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塊金表

二毛

兩萬元的金表不見了

王大川畢業(yè)后考中公務(wù)員，進(jìn)了縣財政局業(yè)務(wù)科。他很快贏得了同事的認(rèn)可，成了科室“年輕有為”的代表人物。直到有一天，科室來了一個叫張付的人，跟王大川同齡，做人高調(diào)，三天兩頭換一身名牌，常引起同事圍觀。人們私下里都說，張付肯定是富二代。王大川嫉妒張付搶了自己的風(fēng)頭，心里一直較勁兒，平時說話總夾槍帶棒。張付也不是吃虧的主，一來二去，兩人成了辦公室里一對冤家。

這天，一進(jìn)辦公室，王大川就發(fā)現(xiàn)科室的人圍在張付那嘰嘰喳喳。張付見王大川進(jìn)來了，故意吊著嗓門說：“大川，我新買了塊金表，浪琴牌最新限定款。以前戴的那塊表沒用了，送你吧?！蓖醮蟠ㄖ缽埜洞嫘臄D兌自己，心里的火一下躥到了腦門，愣是沒理他。

一晃到了午休，王大川心里憋了口氣，午飯沒吃幾口，就回了辦公室。辦公室沒人，王大川走過張付工位時，發(fā)現(xiàn)地上有個金燦燦的東西，一看，原來是金表。估計張付洗手時摘下放桌上，走的時候碰掉了。王大川想起早上的一幕，“顯擺個屁！”他鬼使神差飛起一腳，把金表踢到了門后。這一腳勁不小，王大川有點后悔，踢壞了怎么辦？心里正畫魂兒，同事小黃進(jìn)來喊：“大川，打球去！”王大川懸著顆心不想去，但轉(zhuǎn)念一想：誰讓他把表弄到地上，活該。于是，王大川看也沒看門后的金表，跟著小黃走了。

出了這口惡氣，王大川心情好得不得了?？稍倩剞k公室，卻發(fā)現(xiàn)氣氛不對，所有人都不說話，齊刷刷死盯著他，看得他心里發(fā)毛。王大川不明所以地問：“都看我干嗎？”張付惱火道：“裝什么蒜？金表還我！”

原來，張付發(fā)現(xiàn)金表不見了，就問同事中午誰在辦公室。小黃順嘴答道：“剛才我回來，見大川一個人在辦公室，就喊他出去打球……”張付一聽，這才說金表不見了，大家的懷疑立馬就聚集到王大川身上了。王大川心里有數(shù)，不急不氣：“誰稀罕你那破表，指不定自己掉哪兒了?！毙↑S見王大川面無懼色，心里有點過意不去，畢竟是他多嘴，讓大家懷疑了王大川，趕緊打圓場說：“對對對，咱們趕緊幫著找找?！?/p>

同事們把科室翻了個遍，結(jié)果讓王大川大吃一驚，門后的金表不翼而飛。這下王大川真急了，張付更是不依不饒：“還找么？王大川你識相的話，趕緊把表還我?！蓖醮蟠氖艿昧诉@種委屈，反擊道：“你以為人人跟你一樣，喜歡土氣的大金表？”倆人越吵越激烈，眾人怎么都勸不住，吵架聲引來了陳科長。

照張付今早對同事說的，這金表要兩萬元，完全可以報警立案。陳科長聽完來龍去脈，卻皺了皺眉，反對報警，他認(rèn)為科里出了這種事，會影響業(yè)務(wù)科在局里評優(yōu)。王大川也不希望報警，金表不是他偷的，但也跟他有關(guān)系，他怕說不清楚。張付見狀，也低聲說：“我不想鬧大，偷表的人把表還回來就行?！?/p>

同事中，不知誰說了一句：“可以調(diào)監(jiān)控啊?！标惪崎L極力反對：“調(diào)監(jiān)控得通過保衛(wèi)科，這樣局里肯定就知道了，這不跟報警一樣嗎？”報警不行，監(jiān)控也不能調(diào)，這下大家都沒了轍。最終，陳科長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這樣，我建議給這個人一點時間，誰都有糊涂的時候。我在辦公室門口放個抽獎箱，誰拿了金表，趕緊放進(jìn)去，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如果兩天后沒人還回金表，那就報警?！贝蠹叶颊f這辦法好，張付也勉強(qiáng)同意了。

一塊金表變?nèi)龎K

晚上回到家，王大川心里像貓撓一樣。原來，他知道辦公室門口位置是監(jiān)控盲區(qū)，監(jiān)控只會記錄下他踢走金表的畫面，而無法證明他沒拿金表。到時候一調(diào)監(jiān)控，人們都會認(rèn)定他是小偷。如果兩天后沒人還回金表，王大川可能會丟掉工作，也許還得坐牢?？紤]了一夜，王大川選擇了一個最笨的辦法：掏錢買塊一模一樣的，還回去。

兩天后，陳科長如約把抽獎箱拿到科員辦公室。這兩天，大家一直在議論這件事，好事的人還打了賭。只有王大川知道，這事兒沒什么懸念。想著自己大半年的積蓄就這樣打了水漂，王大川心里直叫苦。陳科長清了清嗓子：“大家安靜一下。如果箱子里沒有金表，就按我說的，直接報警。如果金表還了回來，這事兒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誰也不能再追究?！睆埜堵牫隽讼彝庵?，沖著陳科長點點頭，算是認(rèn)可了。陳科長似乎對擺平這事挺有信心，可當(dāng)他打開抽獎箱的鎖，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誰也沒想到，抽獎箱里不僅有金表，而且還是三塊！

辦公室一下就炸開了鍋。王大川琢磨著，看來門后的金表確實有人拿走，又還回來了?？杉由献约嘿I的，是兩塊才對，怎么算都不可能是三塊?。≡趫鰶]人想得通，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陳科長怎么都壓制不住場面。忽然，有人喊了一句“馮局長來了”，辦公室才瞬間安靜下來。馮局長說道：“干什么呢，不好好工作，在這兒搭臺唱戲??！”陳科長想掩飾，但幾個嘴快的同事七嘴八舌一說，馮局長基本知道了大概。

馮局長聽后，皺著眉頭對眾人說：“先散了吧，這事兒我處理?！碑?dāng)場帶走了三塊金表。陳科長一看事情鬧大了，黑著臉，轟走了看熱鬧的人。業(yè)務(wù)科丟一塊金表還回仨的奇談，在財政局上上下下傳開了。

自己掏腰包賠金表，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雖然王大川說出實情，也能拿回自己買的表，但他膽子不大，最終選擇以靜制動?？梢贿B三天過去，馮局長那里一點動靜也沒有。王大川一咬牙一跺腳，主動去找馮局長坦白。去了他才明白，保衛(wèi)科那臺監(jiān)控?zé)龎牧?，沒了監(jiān)控，馮局長也正發(fā)愁呢。王大川把事情經(jīng)過如實講了一遍，合情合理，又有買金表的發(fā)票為證。馮局長批評教育了一番，就把金表還給了他。

現(xiàn)在，有兩塊金表可以確定來源，一塊是王大川買的，一塊是張付丟的，這第三塊金表從何而來？王大川一頭霧水，但最要緊的事是把金表退了，兩萬塊哪。這天一下班，王大川直奔表行。不巧，當(dāng)班的是個新來的店員，她訕訕地說：“對不起先生，我沒處理過退表，要不您明天來？”王大川一聽急了：“你看這發(fā)票齊全，為啥不能退？你們店承諾五日內(nèi)無理由退貨，明天是第六天，你讓我怎么退？”店員只好乖乖地給王大川退了貨。

死對頭的握手言和

馮局長要求王大川先將買表的事保密。對外，馮局長只說事情還在調(diào)查當(dāng)中?？蓜e人不知個中隱情，王大川還是跟這事兒脫不了干系。每天被人指指點點，王大川有點受不了，他準(zhǔn)備去找陳科長幫他說話。

王大川去陳科長辦公室，剛好碰到老駝從辦公室出來。老駝這人不愛說話，平時負(fù)責(zé)收垃圾，這會兒見了王大川，像見了瘟神，沖他尷尬一笑，趕緊走了。王大川這時候哪有閑心管別人，趕緊把來意跟陳科長說明，并交代了買表的事。陳科長嘆道：“多此一舉啊。”聽陳科長這么說，王大川也有點不好意思：“科長，我肯定吸取教訓(xùn)，再也不犯渾。您幫幫我，跟局長說說，當(dāng)大伙的面還我個清白?！标惪崎L想了想說：“你先回去，讓我想想?！?/p>

王大川萬萬沒想到，第二天，他正要去上班，竟被找上門來的警察直接帶到了公安局。

民警旁有一男一女。民警拿出一個物證袋：“這你認(rèn)識吧？”王大川定睛一看，袋子里的是表。民警冷笑一聲：“這位男士是金表行老板，他報案說你詐騙。這位女士是人證，金表是物證。我們找你了解一下情況，你有什么要說的？”

王大川理直氣壯地說：“金表怎么了？我退貨也犯法？”民警“啪”的一拍桌子：“買塊真表，退個假貨，這還不犯法？”王大川一聽這話，腦子嗡嗡直響。“假的？”原來，那天幫他辦理退貨的柜員鑒別水平有限，表行老板回來后才發(fā)現(xiàn)發(fā)票是真的，但金表被調(diào)包了，趕緊報了警。王大川思來想去，一定是當(dāng)初那三塊金表里有假的，才鬧了烏龍。這事情太復(fù)雜，王大川情急之下，說話又顛三倒四，等民警厘清了事情經(jīng)過，已經(jīng)是三小時之后了。為了證實王大川的話，警察請來了馮局長。馮局長證實了王大川的話，還帶來了剩下的兩塊表。表行老板鑒定，三塊表中，只有王大川買的那塊是真的，剩下兩塊，都是假的。

這下，王大川、馮局長都明白了，張付的金表，本來就是假的！

馮局長找到張付。張付知道自己買假表的事曝光了，還害王大川進(jìn)了公安局，事情越鬧越離譜，這幾天心里負(fù)擔(dān)不小，終于說出實情：他不是什么富二代，買假金表、假名牌都是為了滿足虛榮心。不報警正好順了他的意。沒想到，陳科長出了個還表的主意。張付認(rèn)定死對頭王大川拿了他的表，不會還給他，于是又買了塊假的，放進(jìn)了抽獎箱。哪知道，一塊表變成了三塊。

張付的坦白，總算讓事情有了進(jìn)展。在馮局長的調(diào)停下，王大川和張付握手言和。其實，這幾天無論是對王大川還是張付，都是煎熬，他們內(nèi)心深處早就有了悔意。

然而，目前為止，被王大川踢到門后的那塊表，仍然不知道是誰拿走又還回來的。

馮局長告訴王大川，如果下周前仍查不到第三塊表的來歷，就結(jié)束這件事，當(dāng)全局的面還他一個清白。王大川比誰都希望水落石出，他可領(lǐng)教到什么是“人言可畏”，就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破案”上。

“懸案”終于破了

這天，辦公室恰好有保潔來收垃圾，善意提醒道：“這些東西確定都不要了嗎？我可都扔了啊。”王大川通電一樣來了精神：假如丟表那天也有人來打掃辦公室，金表完全可能混在垃圾堆里被保潔拿走。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他特意去保潔組查了排班表，結(jié)果丟表當(dāng)天輪值的不是別人，正是老駝。保潔組的人告訴他，老駝已經(jīng)辭職了。這下，王大川確定，老駝跟這事脫不了干系。他找人打聽到了老駝大概的住址，決定來個守株待兔。

老駝家住在一幢筒子樓里，只有一條通道。為了還自己一個清白，王大川愣是守到了晚上八點多。皇天不負(fù)有心人，終于讓他等到了老駝，看老駝上了樓進(jìn)了屋，王大川才上前敲門。萬一老駝抵死不認(rèn)，也讓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開門的人卻讓王大川驚掉了下巴，竟然是陳科長。陳科長見到王大川時也是一驚，不過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

第二天，陳科長當(dāng)著馮局長、王大川、張付的面，揭開了金表事件最后三分之一的面紗。當(dāng)天，門后的金表被收垃圾的老駝發(fā)現(xiàn)了，他就把金表送給了陳科長，說是撿的。陳科長沒多想就留下了。直到張付和王大川吵了起來，陳科長才意識到，老駝?chuàng)斓慕鸨硎菑埜兜摹Ｆ鋵?，?dāng)時他完全可以選擇說實話，但一個科長貪這種便宜，在屬下面前實在掛不住臉面。他就想了個抽獎箱還表的辦法。結(jié)果一下出現(xiàn)了三塊表，陳科長自己也懵了。

王大川忍不住問：“老駝為什么會把撿到的表送給你？你又為什么會在他家里？”一直沉默的馮局長開口了：“老駝是陳科長的父親。你也看到了，人有點殘疾，保潔工作是局里特批的。你們陳科長能走到今天，完全是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的踏實奮斗。只是在這件事上，他暴露了自己軟弱的一面。小陳啊，你那天堅持讓你父親辭職，是怕你父親露餡吧？”陳科長漲紅了臉，低下了頭。

這時，王大川想起老駝那天見到自己時尷尬的表情，心想：老駝因為這事兒心里過意不去，所以不敢面對我，也不是個壞人。可這事兒里誰是壞人？好像誰都不是。

終于，所有人在自愿或不自愿的情況下說出了實情，三塊金表的鬧劇，終于落下了帷幕。

經(jīng)過這次事件，三個人都明白了，人最可貴的不是出身，也不是錢，而是直面問題不躲避的勇氣。事后，馮局長說了一番話：“三塊表，代表了人們常有的三個弱點：虛榮、嫉妒和怯懦。這出鬧劇里，哪怕有一個人能實話實說，都不至于搞得大家都下不來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