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寒情漠漠葉
愛太黑請閉眼
文◎寒情漠漠葉
她的左腦戰(zhàn)勝了右腦,她的愛情輸給了現(xiàn)實。這個初秋的夜,何錦覺得疼得有些刺骨。
何錦在地鐵里一邊吹著自己被行李帶勒紅了的手指一邊想:如果現(xiàn)在這個時候遇到鄭浩會怎么樣?
這想象當(dāng)然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首先這座城市是屬于鄭浩的,而不是何錦的。何錦生活的城市里沒有地鐵。但是這并不影響何錦喜歡地鐵,她覺得地鐵是世界上最玄幻的發(fā)明。街上飽和了,脹滿了,就挖出一條血路,直搗這個城市的內(nèi)臟。何錦曾對鄭浩說:“我覺得坐在地鐵上就像是在這個城市里的血管里游蕩,好像能聽到這個城市里的人內(nèi)心的聲音。”
彼時是四年前,何錦25歲。何錦是23歲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獨自跑到這個城市里來找鄭浩的,鄭浩是她的筆友,等她見到他以后,他便成了她的男友。
彼時,鄭浩說:“你整天就愛胡思亂想,你能聽見別人心底里的聲音就成了精靈了?!?/p>
何錦盯住鄭浩的眼睛:“至少我知道你想什么?!?/p>
鄭浩的眼神有點兒慌張,但還是回望她:“那你說說我想什么?”
何錦緊緊地咬住嘴唇,眼淚在眼眶里轉(zhuǎn):“打死我也不會說的?!?/p>
鄭浩并不追問,一任她發(fā)了瘋似的在地鐵站里來回漂移,從一號線換乘五號線,又換二號線。他不認(rèn)為地鐵里有可以看透人心思的通靈感應(yīng),他在地鐵里覺得壓抑,沒有陽光,沒有風(fēng),沒有任何自然現(xiàn)象可以窺見的地方,擠壓的人窒息,但他縱容著何錦,因為他覺得自己會對不起她。
那個晚上何錦像一只貓一樣慵懶地賴在鄭浩的身上,她的唇不時地碰撞到鄭浩身體的各個部位,似是無意的,卻把鄭浩撩撥得如癡如狂。他血液膨脹,想把自己和何錦融合在一起,但她卻像一尾淘氣的魚,滑膩地在他身體間游弋。
鄭浩求她:“別跑,我要你。”
何錦媚笑:“你說‘我離不開你,我愛你’?!?/p>
鄭浩已經(jīng)被欲望燃燒得快要爆炸了,他不停地說:“我愛你,我不能離開你,我愛你,我不能離開你……”
何錦終于不跑了,在他身下,任他瘋狂縱橫。
這是何錦和鄭浩最后一次在一起,第二天,何錦就消失了,徹底從鄭浩身邊消失了。
一晃四年滄桑,何錦在自己的城市開了小店,賣衣服、飾品、工藝品等等,足夠把小日子過得滋潤而充實了,每個月要來一次鄭浩的城市,只是邊緣地帶的批發(fā)中心,不涉及它的中心部分,所以她沒有太多的去想及過去的那段感情,每次都提著大包小包的貨物,來匆匆去匆匆。
如果不是交通管制,何錦斷不會在這座城市里坐地鐵的,有些事過了很久還會依舊覺得痛。
何錦下意識地晃晃頭,好像能把記憶晃下去一般。她從車門那明晃的鋼柱面上照自己的影子——頭發(fā)散亂,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她把臉貼上去,用手抓理頭發(fā),突然她好像看見鬼影一般愣住了。那充當(dāng)鏡子的鋼柱里竟然有鄭浩的影子。
何錦咬咬牙回過頭去,不是幻覺,真的是鄭浩,四年了,他的樣子沒有什么變化,只是沒有表情。
鄭浩是在何錦回過頭來的那一霎那看到她的,四目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對視在一起。何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種表情了,可鄭浩好像很平靜,對她點點頭:“好久不見?!?/p>
何錦還沒來得及說話,地鐵停了,鄭浩說:“我到站了,再見?!?/p>
這一站,何錦也是要下的,她對他點了點頭,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再見”,然后拎了自己的大包小包出了地鐵。從地鐵站走出來,何錦看到鄭浩的背影在與她所往相反的方向漸行漸遠(yuǎn)。
此時的何錦如同浮出海面的溺水者,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這一分多鐘的見面猶如水蛭一般吸空了她的精血,瞬時間她便虛空了。
這就是重逢嗎?每個人和自己曾經(jīng)深愛過的的舊情人,無準(zhǔn)備的重逢都會是這樣的情景嗎?忽然間閃過很多影像,都是她和鄭浩在一起時的支離片段,這些東西自己不都已經(jīng)遺忘了嗎?怎么突然就這樣清晰起來,一枝枝一叉叉的紛涌活生生地叢生,把她的心扎得生疼,活生生地疼。
她撥了一個電話,給肖珊,自己還沒說話,肖珊就在那邊機(jī)關(guān)槍似的嘮叨起來:“正想給你打電話呢,我他媽快瘋了,我老公啊,還跟那個狐貍精來往呢,我該怎么辦?”
何錦覺得最后一根稻草也斷了,肖珊是她現(xiàn)存的朋友中唯一知道鄭浩這個人的,可是她完全沒有心情聽自己現(xiàn)在沉溺的疼痛。
男人,都他媽是為了男人。何錦掏出了煙,在街邊長椅上坐下點燃了,行李像兩具死尸無骨地癱軟在她身邊。她是抽煙的,但從不在人前抽,現(xiàn)在她必須抽,否則她就不能呼吸了。
果然,何錦深深吐了一口煙后,冷靜了下來,有什么?。坎痪褪桥鲆娏艘粋€很久以前的男人嗎?不就是他表現(xiàn)的很淡漠嗎?自己希望他如何?撲上來擁抱自己,親吻自己?
一枝煙后,何錦有些平和了,又點了一枝,鄭浩終究是她一生中最深刻的男人。
“你以前不抽煙???”
剛平靜了些的心又被震撼了,何錦抬頭看到鄭浩站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說不清為什么自己會這么緊張。鄭浩坐在她身邊,眼睛一直看著何錦,自顧自地說:“我們都變了,是嗎?本來我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想,如果這次分開了,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遇到,有些事我還是想知道的。所以我又回來了?!?/p>
何錦說:“什么事?”
鄭浩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比如你現(xiàn)在在哪兒?做什么?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嫁人?你的他對你好不好?還有,那年,你為什么離開我?”
這有點兒重逢的意思了,何錦說:“還好,以前的事還是不要提了?!?/p>
一樁情事在糾葛的一對男女的記憶里是兩種模樣,一個黑,一個白,好像異境。
鄭浩幫何錦拎了行李送她去車站,他說:“從你不辭而別以后這么多年,我就沒敢坐過地鐵,一想到這兩個字,心里就會涌上一股酸澀??山裉爝@條街交通管制,我不能開車,但約了人,所以才坐的,誰知道,地鐵原來真的是和你有關(guān)的?!?/p>
何錦聽了他這話,心里已經(jīng)泛起一股酸澀了。她問:“結(jié)婚了嗎?”
鄭浩點點頭,“和翁薇。”
翁薇,這名字跟沙礫一般硌得何錦生疼。到底他還是娶了她。
如果不是翁薇那年去找自己,何錦怎么會不辭而別?那個清冷的有些像男人的女子把所有的溫暖都給了鄭浩。她對何錦說:“如果你愛鄭浩你就應(yīng)該離開他,你是他的負(fù)累,你只能給他的生活增添沒必要的煩擾,愛情,激情終將過去,而人要活在現(xiàn)實里,現(xiàn)實是有車有房,有抱負(fù)才可以有施展的舞臺,這樣偌大的城市里,人和螞蟻有什么區(qū)別?我能送他到天堂,你卻能把他拽入地獄?!?/p>
就這樣何錦離開了鄭浩的世界,人間蒸發(fā)一樣地消失了。她不能讓他聯(lián)絡(luò)到自己,因為自己離去的并不堅定,她怕自己會受不了召喚又投奔而去。
翁薇贏了,贏得很徹底,一點兒都沒有痕跡。鄭浩說何錦離開后,翁薇無微不至地照顧他,他不能辜負(fù)她的心意。
說完這些,空氣凝固了,再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時光似乎倒流,粘稠得有些撕扯。
鄭浩打破了沉默:“你呢,結(jié)婚了嗎?來這里做什么?”
“沒結(jié)婚,老了,沒人要了。開了一家小飾品店,來進(jìn)貨,每個月都要來一趟的,但不坐地鐵,今天交通管制,很多車都限行了?!?/p>
公交車站很快就到了,鄭浩握了何錦的手一下,說:“保重。”
何錦點點頭,也說:“保重”。
公交車漸行漸遠(yuǎn),何錦用力回頭向車窗外張望,鄭浩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向著她的車遠(yuǎn)去的方向,像個木頭人。
回到自己的城市,何錦才想起來,她和鄭浩都沒有問彼此的聯(lián)系方式,他們以前的手機(jī)號都換了。
晚上,老平打了電話過來,噓寒問暖。
老平是何錦的男人,身體上的男人。她也說不清自己怎么就和他上了床,從此以后老平就一直在照顧她。她對老平說:“我不用你負(fù)責(zé)任,我又不是處女。”老平說:“那我還是人嗎?”
老平就一直停留在她的生活里,很周到地關(guān)心她,卻沒說過愛情和婚姻,這讓何錦很安慰,她認(rèn)定自己一點兒也不喜歡老平。他沒有一點兒可以和她幻想中的男人重合的東西,只是他對她很瑣碎的體貼讓她感動。而且床上也說得過去。有三十多歲男人的熟稔,不似二十幾歲男人急赤白臉地上了,然后沒幾下就偃旗息鼓。于是她把老平當(dāng)棉被來蓋。
何錦一點兒應(yīng)酬老平的心思都沒有,她反芻似地來回咀嚼和鄭浩的見面,然后用力拽回很多年以前和鄭浩一起的時光,包括身體的糾纏,想象著,身體就燃燒了,她記得鄭浩的身體是很燙的,而她在他那里是易燃的,少頃,便沸騰。
何錦去了移動公司,問了以前自己用的號碼還沒有人占用,于是她又買下了。她想著是不是鄭浩還記得那11位數(shù)字,會發(fā)個信息什么的。
何錦在一天天的等待里失去了快樂,反而因為換了卡,老平的聒噪聽不見了。一個人在店里有些失神,從天亮,再到天黑。
老平是第三天晚上急匆匆地趕來的,看到何錦平安無事,他長出了一口氣,“我出差了,你的電話怎么了?打不通啊,我以為你出事了呢?!?/p>
何錦突然撲到他懷里哭了,很委屈地哭。
晚上老平留在何錦家里,一晚上何錦都很癲狂地撕咬著老平,直到平息后,她背過身子,一動不動。老平什么也不說,輕輕地?fù)崦拈L發(fā)。
可何錦想的是:為什么連做愛都不快樂?
何錦被肖珊拉了去進(jìn)貨,這座城市似乎灌了鉛,突然變得沉重起來。
這個晚上,何錦和肖珊沒有回去,她拉了肖珊一起去坐地鐵。她不知道自己是想去再次邂逅還是回憶。她來來回回轉(zhuǎn)乘換乘,但什么也沒見到,連回憶也模糊了。她突然在地鐵站里淚水紛涌。她從來沒有覺得地鐵是如此讓人窒息,它簡直就是怪獸,碾碎了她的希望。
眼淚像決了堤一般,從地鐵站流到酒店,肖珊一張張地給何錦遞紙巾,她剛離了婚,比何錦清醒,她說:“哭吧,然后把那些惡心事都當(dāng)成鼻涕一并抹走?!?/p>
何錦聽了她的話,撲哧笑了。
兩個人找電視看,都是半截的電視劇,沒頭沒尾,最后節(jié)目落在了本地電視臺,綜藝節(jié)目,叫做家家樂。四個做客的家庭進(jìn)行競賽,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其中竟然有鄭浩和翁薇。
哄哄鬧鬧的半個小時后,游戲結(jié)束,鄭浩夫妻勝出得了冠軍,發(fā)表感言時,鄭浩深情地望著翁薇說:“我們勝在契合,我們夫妻相濡以沫?!?/p>
臺下掌聲一片,何錦腦子一片空白。主持人即時發(fā)問:“請問你會不會移情別戀,或者你遇到你的舊情人會怎么辦?”
這問題是問鄭浩的,可回答的是翁薇:“我相信我老公,其實前些日子他真的偶遇了他的舊情人,他保有了應(yīng)有的禮貌,而且沒有問及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他說他是想告訴她一切已經(jīng)回不去了,他尊重現(xiàn)在的家庭?!?/p>
掌聲再次響起,肖珊對何錦說:“這女人真賤,顯擺什么啊,如果不是她家有權(quán)勢,如果不是你太愛鄭浩,她憑什么能和鄭浩在一起?”
何錦說:“賤的那個不是她。也許是鄭浩,也許是我?!?/p>
這問題其實明擺著的,如果鄭浩不對翁薇說起,她怎么知道他們的偶遇?她怎么知道他們彼此沒有留下聯(lián)系方式?還有一件事是何錦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那就是四年前,如果僅僅只是翁薇對自己說的那番話是不足以讓何錦離開的,而讓何錦下決心離開的恰恰是她在鄭浩眼里看到了猶疑,所以她離開的頭一晚,在地鐵站,她對他說:“我知道你想什么?!碑?dāng)時她知道的就是鄭浩想著如何離開自己。
何錦先一步離去,或者說是成全,或者可以說是逃離。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自己先走,保留點兒尊嚴(yán)。
這些隱秘的心思,被時間過濾,回憶里她和鄭浩的愛情成了一朵盛放的玫瑰,但現(xiàn)在她知道了,那是水中花。
回到自己的店里,何錦再一次扔掉了以前的那張手機(jī)卡,她主動給老平打電話。等他來的時候,她畫了淡妝,穿了水紅色的真絲裙,長發(fā)盤在頭頂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放了幾色點心和一支紅酒。
老平受寵若驚,他問:“今天是你生日嗎?”
何錦站起來給他倒酒,曼妙的腰肢和飽滿的胸隨著衣服的流線輾轉(zhuǎn)著,每一步都近乎挑逗。
她舉起杯:“不是我的生日,是我覺得這么長時間你對我太好了,我覺得我應(yīng)該感謝你?!?/p>
老平憨憨地笑,然后錯愕:“你不是要和我分開吧?”
何錦嫵媚地笑:“不,我想我們結(jié)婚吧,老平?!?/p>
死一般的沉默,老平的臉僵硬,凝固了剛才的半邊笑,半邊錯愕,很久,他低著頭說:“對不起,我很愛你,但我不能娶你,因為我早已有家室。你從來沒問過我,我也不敢在你面前提及。”
說完這番話,他咕咚一聲喝干面前的酒,然后轉(zhuǎn)身出門。
何錦輕輕地用紙巾擦凈臉上的脂粉,其實她早就猜到了老平有家室,他那么細(xì)致地對自己,卻不肯說未來。
今夜是何錦對自己的賭注,她想如果老平如果真的有家,就讓他自己現(xiàn)形,如果自己猜錯了,那就真的嫁給他。
她的左腦戰(zhàn)勝了右腦,她的愛情輸給了現(xiàn)實。
這個初秋的夜,何錦覺得疼得有些刺骨。
肖珊拽著何錦去泡吧,一大群人玩說謊的殺人游戲:天黑請閉眼。
何錦是平民,但第一個被殺了,她留遺言的時候說:我是一個警察。她說的很真實,誤導(dǎo)了所有的人,這局玩得很混亂,到最后,大家才知道是上了何錦的當(dāng)。
大家叫囂著讓何錦喝酒,說:“何錦,你真攪和。你都死了,裝什么警察?”
何錦喝了酒,突然哭了,她不是故意攪局,是她留遺言的時候忘了自己的身份,真的當(dāng)自己是警察了。
就這樣想起了愛情。自己明明知道男人的,但還是把對鄭浩的記憶美化了,對老平生出一些憧憬,然后抱怨男人,懷疑愛情?;蛘邜矍榫褪沁@樣一局自欺欺人的殺人游戲?不是男人騙了自己,只是自己對愛情的想象欺騙了自己?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