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方便面女”的水煮愛情

文◎一朵依米

簡單“方便面女”的水煮愛情

文◎一朵依米

如果有一個人幫你撐傘，雨就不會淋濕衣服。

人性總是禁不住近距離的窺探

每天下班，我都直奔地鐵車站。在川流不息的地鐵車站出口，我背把吉他每晚賣唱3小時。每一個剛下車的旅人頂著或年輕或蒼老的臉，踏著或急促或輕松的腳步，他們中的有些人會停下來，駐足聽一會兒，然后，往我腳下的紙盒里扔或大或小的錢幣。當盒里的紙鈔摞得越來越豐滿時，我的成就感也越來越豐滿。

林秋昊是其中的一個旅客，我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第一次他走近我，盯著我的吉他聽了很久，最終，他往我的盒子里扔了50元大鈔。連著一周，他總是往我的盒子里扔50元人民幣。扔完錢，他總會說，“謝謝你的琴聲，很好聽。”

每次收工后，唯有他像剛從睡夢中醒過來一樣戀戀不舍地離去。

我不知道我身上的哪一點打動了他，簡單的馬尾，還是單純的目光，抑或是對音樂的癡迷？慢慢地離場后他開始送我，慢慢地他向我表達了愛慕，慢慢地我們走在了一起。

只是，人性總是禁不住近距離的窺探。愛情也如此。

林秋昊是一個小公司的業(yè)務員，工資不高。他常?；孟牒鸵粋€富二代談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浪漫愛情，這樣可以不用粒粒皆辛苦。當時，他錯以為一個背著絕版價值不菲的古典吉他的女生，一定是朵溫室的花，為了尋求刺激玩另類的生活。電視劇里經(jīng)常演這種富二代“微服潛伏記”，被屢次洗腦的他一直孜孜不倦守在我身邊的最大動力就是揭開我的富二代隱秘面紗。

當目標真實地浮出水面時，我看到他眼神里灰灰的絕望。他一直以為我是裝成乞丐的富二代蓉兒，經(jīng)過旁敲側(cè)擊和緊密推理論證，原來，我是出身貧寒的穆念慈。

猜謎的過程像火山下面的巖漿，一直在那沸騰。真正爆發(fā)的那一刻，飛濺的漿汁撲了我和他一臉，火辣辣地疼。

一段愛情的傷必須用另一段愛情來療

一個月后，已經(jīng)和我陌路的林秋昊給我打電話，說他的安踏鞋忘在我出租屋里了。半小時后，他果然領著一個有著富二代驕傲眼神的女子，卷發(fā)，冬瓜一樣的臉，西瓜一樣的腰裹在白色的貂皮里面，臃腫得像南極小企鵝。她掃了一眼我寒酸的出租屋，嘴唇一撇說，“你就是林秋昊的‘方便面’前女友？”

士可殺不可辱，我順手抄起桌上一碟粘稠的辣椒油，潑在她那張目空一切的臉上。她一聲慘叫蹲在地上，林秋昊掏出手機打了110，轄區(qū)民警來了，我們被帶走做筆錄。

車內(nèi)的我后悔萬分沒有把辣椒油一分為二潑在這對臭味相投虛榮炫富的渣男渣女身上。

帶我回來的民警坐在辦公桌后例行公事地問話，我鎮(zhèn)靜自若地講述自己被一個齷齪的富二代小三凌辱。他的表情像肚子疼似的忍著，終于沒有忍住，他笑了，笑得下巴頦上的黑痣也跟著微微顫動。

林秋昊也有一顆黑痣，只是長在嘴角。據(jù)說，嘴角有痣的人能言善辯。林秋昊果真如此，前腳剛咀嚼完我這包方便面，后腳就對著紅燒肥肉大快朵頤。

我有理有據(jù)的控訴終于博得了下巴痣的同情。他言簡意賅地囑咐我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兩條腿的活人遍地都是。

臨走的時候，我聽見隔壁有人喊他，“馮東，電話?！庇袝r一件事讓你認識一個人后，這個人會頻繁地出現(xiàn)在你的視線里。佛家解釋這叫緣分。

因為是轄區(qū)民警，馮東像流竄犯一樣以每周一次的頻率出現(xiàn)在宏盛小區(qū)。一天，我看見他汗流浹背地幫對門獨居的張大爺修理自來水龍頭。

又一天，我看見他夾著卷宗調(diào)查小區(qū)內(nèi)出租戶的戶籍。再一天后，當我衛(wèi)生間里的暖氣片莫名其妙地滴答滴答往下滴水穿石時，我第一時間跑到小區(qū)門口找宣傳欄上他的電話。

馮東拿著板子鉗子稀里嘩啦地一頓修理，兩小時后暖氣片不再淌水。原來是房東私自在暖氣片旁邊開了一個閥門接熱水，壓力過大，閥門螺絲老化。走時，他又超出職業(yè)范圍熱情地叮囑我，閥門已被我閉死，那里的水不能用，不衛(wèi)生。

一段愛情的傷必須用另一段愛情來療。于是，在和林秋昊分手后，馮東這個經(jīng)濟適用男和我這個簡單方便女成了戀人。

沒有嗅到我身上吻合的氣味

我和馮東戀得水深火熱。我們都對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情有獨鐘。

我倆步行去很遠的菜市場買新鮮的鰱魚做水煮魚，同時，買各種便宜的青菜，菠菜、香菜、苦菊。然后，他扎起圍裙步入廚房，做一鍋濃郁辛辣的水煮魚。

我倆圍坐在桌前，吃得汗流浹背?；ハ嗫粗鴮Ψ奖羌馍侠钡妹苊艿暮怪?，傻傻地笑。

嘴唇辣得紅紅的馮東會講起他的小時候，說完，他會望著我，問，“你也是從小就喜歡吃辣的嗎？”我猛嗆了一口，迅速轉(zhuǎn)移話題說，“給我倒杯水?！?/p>

每次同別人談起過去，我都會插播廣告。我不知怎么對馮東講自己的家庭，我永遠記得母親在機場被帶走的那一刻，像孔雀一樣漂亮的母親收攏了美麗的屏。無數(shù)次回頭望我，如果不是她對我依依不舍，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踏上美國的土地。

她原來是一名音樂老師，在一次為市委匯演培訓上，長得漂亮、氣質(zhì)清麗的她被副市長相中，借調(diào)到市委，當了一名可有可無的宣傳干事，同時負責陪領導應酬。說白了，就是陪吃飯，唱歌，跳舞。一年后，她和副市長的緋聞在這個小城傳唱。副市長在這個城市的關系網(wǎng)很密集。母親拿錢讓父親辭職開了一家酒店，他的酒店在副市長的庇護下生意興隆。

因此，父親對他們明目張膽的偷情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心里不平衡的他每日和手下的服務員打情罵俏。在一次招標建設公路大橋時，副市長暗箱操作終于激起民憤。有人將他這些年受賄的舉報材料送到省廳。

警覺的副市長感覺不妙，準備和母親攜款逃往美國，由于她執(zhí)意要等見我最后一面，離最后一班飛機起飛還有五分鐘時，警察全副武裝比我早一步趕到。那一天的夜晚，我獨自一人背著奢華的吉他坐在家里彈唱。

這只絕版的吉他是母親在我16歲生日，托人從德國帶回，它幸運地背在我身上，逃過家里的洗劫。可身為副市長情人的母親，沒有這么幸運。她被叛刑15年。父親出兌了酒店，迅速和他的相好結(jié)婚，搬離了那座城市。那座城市里母親的故事家喻戶曉，我也只能選擇搬遷到自己就讀的大學。

我背著那把碩大的吉他在地鐵站臺頑強地賣唱，靠著它，我賺夠了房租和柴米油鹽。半夜哭醒的時候，只有那把吉他孤單地陪我。依賴著它，我走過最難挨的大學時光。

大學畢業(yè)后，我順利地簽約了一家文化公司。即使工作穩(wěn)定，我依然在地鐵站臺旁彈唱，它時刻提醒我，接地氣的生活才是最踏實的。每次去看母親，她都哭得稀里嘩啦。總像祥林嫂一樣一再囑咐我，不要貪戀物質(zhì)榮華。

猶記得，第一次在地鐵站臺賣唱，林秋昊盯著我的吉他足足有十分鐘。他說，“美女，這只古典吉他價值不菲噢?！毕矚g音樂的林秋昊總在網(wǎng)上搜索很多名貴樂器。他訝異，一個扎著簡單馬尾衣著如此簡陋的女孩怎么會背如此昂貴的六弦琴。

他像一只嗅覺靈敏的狼狗接近我這個“方便面女”，一直期待著打開味道濃郁的調(diào)料包能讓他胃口大開。最終，他沒有嗅到我身上吻合的氣味。失望地搖著尾巴走了。

現(xiàn)在，我真怕馮東也如此對我。

粗茶淡飯來得地久天長

每個月有兩天，我會人間蒸發(fā)。我告訴馮東，我去給一個小女孩輔導練六弦琴。其實，那兩天我是去探監(jiān)。偶爾，我會掐掐自己，知道這一切不是夢。

我希望母親還是那個騎著自行車上班的音樂老師。我們依然住在鬧哄哄的大雜院里。他們晚飯有時會做我喜歡的濃辣鮮香的水煮魚，飯桌上也會因為我的學習而吵得面紅耳赤。那種瑣碎安寧的幸福，在母親進了市委就被打碎，成了一個灰色的童話。

現(xiàn)在的我像個小老鼠一樣生活，東躲西藏地掩蓋自己的家庭出身。我學著原諒母親，等著她張開翅膀飛出大墻擁抱我?？墒?，誰會合攏我的翅膀，在他的懷抱里久久歇息？我當然希望那個人是馮東，希望他陪我坐在陽臺上看萬家燈火，陪我吃辣得流眼淚的水煮魚，一直吃到白發(fā)蒼蒼，牙齒掉光。有前車之鑒告訴我，榮華富貴也終是黃粱一夢，不如粗茶淡飯來得地久天長。

只是，馮東不止一次問我，“為什么每個月的兩天你都會失蹤，如果是正常的補課，為什么不讓我去接？每次我的目光都躲躲閃閃?！庇谑?，他會生氣。他生氣的樣子很難看，下巴上的痣一顫一顫，他的聲音也一顫一顫地說，“你究竟有什么事在瞞著我？”

我拒絕回答。只會從后面緊緊地抱著他說，“別離開我?！彼读艘幌拢D(zhuǎn)過身，吻我的臉。我的臉上全是無助的淚。

翅膀合攏的聲音

多么費解的謎語，只要執(zhí)著，總會知道答案。又是探監(jiān)的日子，我把鑰匙交給馮東。然后，去藥店給母親買安眠藥。

每次母親都說頭痛，夜晚疼得睡不著，她讓我在面包夾層里多給她塞幾粒安眠藥。我的手機被我粗心地落在家里。于是，馮東接到了監(jiān)獄的電話。

我的母親和獄友發(fā)生摩擦，被一個新來的強悍女人扇了一個嘴巴子。一氣之下，她吞下了面包里攢的200片安眠藥。獄警急促的聲音說：“讓她的女兒快來?！鄙頌榫斓鸟T東詳細地詢問，終于水落石出。所有的積木嚴絲合縫地拼成一張完整清晰的真相拼圖，并沉默地替我說出埋在心里長達7年的秘密。

地鐵站臺里永遠充滿著喧囂雜亂的人群，此時，意外飄起了雨。人流中只有我淋濕的身影孤單前行，突然，我的頭上晴空萬里。抬頭一看，是一把紫色的傘。轉(zhuǎn)身看見馮東提著一兜水果，溫情地望著我，我的大腦霎時失憶。

他放下水果，抱著我說，“紫音，你好傻，我都知道了。”馮東吻著我濕漉漉的臉深情地說，“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看媽媽。傻孩子，如果有一個人幫你撐傘，雨就不會淋濕衣服?！?/p>

那聲傻孩子，輕輕地，啞啞的，我安然地聽見飛累的翅膀合攏的聲音。

這天晚上，我們依然相攜著去很遠的菜市場，買新鮮的鰱魚，于是，充滿煙火味的廚房里咕咕燉著我們水煮的愛情。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