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樹不見了明里

文◎葉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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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樹不見了明里

文◎葉無雙

人一生會遇到2920萬人，兩個人相愛的概率是0.000049，所以你不愛我，我不怪你。

十字架下的《圣經(jīng)》

傍晚，在童心路那條狹窄的街道，迎面走來一對男女。嬌俏明麗的女子懷里抱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嬰兒，嬰兒愉快地吃手，你不時低下頭去逗他。此番的你已全無當(dāng)日的灼烈與倜儻，只像所有的年輕的父親一樣，溫柔，甜美，幸福得找到方向。

天色將暗，街道狹長，猝不及防，我避無可避。你們經(jīng)過我的時候，幾乎沒有正眼看我。只有你給我淡淡的一瞥，但是你的眼里，什么都沒有?？磥砟阋呀?jīng)把我打入記憶的冷宮，連同那個或許已經(jīng)被你丟棄了的五角硬幣。而我在那個瞬間竟是帶著淡淡的微笑，就像那些冷淡與敷衍，只是一陣風(fēng)慢慢吹過，除了將我的衣角吹起，再沒留下任何痕跡。

和你們擦肩而過后，街燈很快亮了起來。我踩著自己的影子，一直一直向前走。

最后我站在同仁路的教堂里。天色暗下來，教堂空無一人。我走近十字架下的神臺，把手按在那本安靜地躺著的《圣經(jīng)》上。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淚流滿面。

打嗝的長舌婦

時間往前推九年。

我還是一個上大三的小姑娘，那年重陽節(jié)學(xué)校社團(tuán)組織社員到西郊敬老院送溫暖。那天午飯我吃得有點多，所以不得不手持抹布，在朱婆婆那個彌滿驅(qū)風(fēng)油、中藥味和霉味的小房間里，一個嗝擦一下，對付著到處黑漆漆臟兮兮的桌椅。躺在床上的朱婆婆不遺余力地叫我搬張高凳站在大高柜旁，把東東搬下來，把西西放上去。我站在高凳上一嗝一嗝地擦，一嗝一嗝地回應(yīng)朱婆婆抓緊時機(jī)閑話的家常。

不知過了多久，有把聲音在我背后好笑地說，“同學(xué)，把你的舌頭伸出來……長一點兒長一點兒再長一點兒，對了，長舌婦。”

我回頭，看見你靠在門邊，彎彎的眼睛，眉清目秀，不知看了我多久。我有點兒惱怒，因為自己像個傻瓜一樣莫名其妙地聽從了一個陌生男生的指揮，土狗般地吐了一回舌頭不說，還被嘲笑為長舌婦。

正要發(fā)火，你笑了，“不打嗝了吧?！闭娴模业泥孟Я?。取而代之的，是那一瞬間產(chǎn)生的驚喜和快樂。

在我后來的記憶里，只記得驅(qū)風(fēng)油的味道很舒爽，中藥味的包圍很溫暖，至于那霉味……只是東西放久了的一種陰涼感覺而已。我和朱婆婆，以及那個幽默風(fēng)趣據(jù)說叫作程赫的你一起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午后。

我到后門出門向右拐彎的小賣部幫朱婆婆買風(fēng)油精，排隊排了十七分鐘?；貋淼臅r候，同學(xué)在三樓陽臺喊我，我上去幫她挪柜子花了十四分鐘?；氐街炱牌诺男》块g時，你已經(jīng)不在了。朱婆婆說：“他他他走了，他們叫他，走、走了?！敝炱牌胚f給我一張小字條，“給、給你?！币淮堬w鳳舞的電話號碼。

當(dāng)晚，我懷著滿心的歡喜與期待，在無數(shù)次深呼吸之后，給那串熟記于心的號碼按了撥通鍵?？呻娫捘穷^那個操著東北口音的粗魯急躁中年漢子把你硬生生推進(jìn)了茫茫人海。

我來不及拿你的電話號碼，來不及問你所服務(wù)的志愿者機(jī)構(gòu)名稱，甚至來不及匆匆作一個簡單的揮手或說一句再見，你就消失了。

茫茫人海，有太多的人，緣只一面。譬如我和你。

以什么樣的速度才與你相遇

2007年，新海誠的作品《秒速五厘米》被熱炒得紛紛揚(yáng)揚(yáng)。在長長的呼嘯的火車經(jīng)過后，那一次13年后的回眸，貴樹和明里卻最終沒有看見對方。而我和你則像兩個過氣的港產(chǎn)片男女主角，隔著不長不短的兩年，在一家大戲院門前，在人山人海散盡后，一眼認(rèn)出了對方。

你站在《秒速》滿樹櫻花的巨型海報前嚼牛肉丸，和雙雙對對的小資情侶格格不入。我記得你那串牛肉丸沾的番茄汁多了點兒，你的嘴唇特別像一個鴨嘴。你含糊不清地抬頭驚奇大喊：“打嗝妹，真的是你？”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進(jìn)的第一家公司在一年后垮了。失業(yè)大半年，朋友介紹我進(jìn)了一家廣告公司。其實什么設(shè)計師呀，就是寫寫文案，打打資料，掃掃辦公室，人手不足時，戶外拉射燈，爬梯子安裝廣告牌也照干。我蹲在大梯子上扯著廣告布墻，心里慌里慌張的，又呆又喜地看著你。

那天我嚴(yán)重崴了腿，可主管沒給我申請工傷。我并沒有掉下梯子，而是聽到了你那句話之后，自己不顧一切跳下來的。因為你好笑地說：“打嗝妹，你咋買瓶風(fēng)油精買那么久，他媽的我等了你好久，都沒等到你！”

貴樹在沒有明里的日子，總是傷感地想道，“我要以什么樣的速度，才能與你相遇”。

那天我們在朱婆婆的小房間里，你代替我站上高凳子，我站在地面偷偷看你。這樣一眼一眼又一眼地看上去，又怎么能夠不愛上你？

許多年后我想，我是被自己一筆一筆親手描繪的櫻花廣告墻感動了。

騎士的愛情

雖然別人都說一見鐘情是一件不酷的事，可起碼給我?guī)砹藢嶋H的好處。你背著我走過長長的夜街，在你瘦得像馬一般的背上，我們接吻了。

我覺得，盡管我們相處的時間才那么幾個小時，可我們像認(rèn)識了一個世紀(jì)那么深遠(yuǎn)。我把錢包最里層那枚躺著的五角銀幣放在你掌心。那天我回來不見你，唯一還能看得見就是手里這枚買完風(fēng)油精剩下來的硬幣。我沒有告訴你，當(dāng)年你的眉眼，你的舉手投足，早已經(jīng)一點一點被時間刻成我心里的秘密?？赡闼查g就明白了。

你吻我的時候，眼神干凈而充滿感動的笑意，讓我完全忽略了你背后帶點兒惡作劇的玩笑。

在鏡里看你，彎彎的眼睛，蹙起的眉；在鏡里看我，瓜子臉，單眼皮，看著你帶著癡癡呆呆的愛意。我們多有夫妻相，將來理所當(dāng)然要做夫妻吧。

我們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不短，也不長。一個失而復(fù)得的人比任何事都要可貴，我想，我應(yīng)該傾盡全力去愛你。我不看你望向別處的眼睛，不看你漫不經(jīng)心的敷衍，不看你一天比一天的冷淡。

我覺得，我應(yīng)該傾盡全力去愛你。

終于有一天，你告訴我你要去普羅旺斯。

“那我怎么辦？”雖然在情理之中，我仍然覺得震驚。

“像以前一樣，你該干嘛就干嘛去。”

我發(fā)了瘋一樣地把你的行李一件一件扔出陽臺的時候，你靠在門邊點起一根煙，淡淡地說，“尹伊，說實話，那天在戲院門口，原本只想逗逗你，沒想到你開心地跳了下來。你很單純，我承認(rèn)我有過感動?？墒恰瓕Σ黄稹！?/p>

我停止了砸東西，重重地坐在地上，噙著淚水看你。后來我才明白，心里越來越不確定的恐慌將要變成現(xiàn)實之時，除了極致的難受，還有一種不易覺察的如釋重負(fù)。

“對不起?！蹦惆褵燁^掐滅，頭也不回。

后來我百度了一下，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12世紀(jì)時以它的騎士愛情而聞名。對一個高貴女人忠心耿耿的愛情是騎士一切活動的出發(fā)點和終結(jié)點。在這個愛情變得像速食面一樣的簡單快速的時代，在這個變心比變臉還快的時代，普羅旺斯的騎士愛情是一場優(yōu)雅的圓舞。

在我整個青春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愛情里，我的圓舞是你。而你的圓舞是你會為她魂牽夢繞、不是我不愿面對就不會存在的前女友陸思思。

她說一句，我在普羅旺斯等你。你就沒有了理由不去。

我是真的愛過你

天色完全暗下來。離開教堂的時候，我再次看了看那本厚厚的《圣經(jīng)》。若干年前我和你曾一起捧起神父遺留的《圣經(jīng)》躲在門后偷偷地讀：“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蘋果樹在樹林中。我歡歡喜喜坐在他的蔭下，嘗他果子的滋味，覺得甘甜?！?/p>

教堂的外面一街熱鬧，處處笙歌，人人歡笑。我把手按在《圣經(jīng)》上面，片刻后，又平靜地縮手。

你不是我的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不是相處最長的一個，也不是時間最短的一個。

人一生會遇到2920萬人，兩個人相愛的概率是0.000049，所以你不愛我，我不怪你。櫻花下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而不論我對你有過萬般深情，我們的距離也不會再拉近一厘米。

平靜下來，我心里終是明白了一件事。為什么那些被辜負(fù)的女子偶遇負(fù)心漢依舊會沒出息地淚流不止？因為不論時間過去多久，她們依然想聽到他們能說出那句虛妄的話：我是真的愛過你。她們在心里早已編織了千條萬條情非得已的謊言來欺騙自己，只是坐等對手念出對白來連戲。

我掏出手機(jī)，按通了一個電話，讓他來接我回家。遇到了會怎樣，不遇到又怎樣？忘記會怎樣，不能忘記又怎樣？他說愛會怎樣，不愛又怎樣？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哀樂，何必打擾？反正下個月，我就要和別人結(jié)婚了。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