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凱明+張寶中
公安部傳來絕密電報,一噸來自果敢地區(qū)的四號海洛因將混在其他貨物里,于十天后在鯤城港通關入境。然而,鯤城警方的現(xiàn)狀卻不容樂觀——隊伍一盤散沙,不少人搞小圈子、小團體,不顧大局,黨同伐異,個別害群之馬甚至和毒販勾結,充當其保護傘。局長周弘毅剛剛從公安部空降到鯤城半年時間,尚未打開工作局面;他新任命的禁毒支隊長廖懷德盡管曾經是中緬邊境的緝毒英雄,禁毒經驗豐富,卻苦于孤掌難鳴。他們的作戰(zhàn)部署尚未下達一線,就已被毒販洞悉。為了擾亂警方的行動,代號“黑桃皇后”的販毒組織頭目甚至將觸角伸向了廖懷德的家人……
廖懷德深愛著洪丹,當然也關心她的弟弟。對洪飛,廖懷德是又心疼又痛恨?;貞浧鸷榈さ谝淮稳サ虑厵z站的那個美妙的夜晚,廖懷德的耳邊總是清晰地回響著阿盧鳥憂傷的叫聲“阿盧,阿盧——”,想起洪丹告訴他的那個傳說,他忽然強烈地想念起山東老家的弟弟來了。
廖懷德想給弟弟打個電話,他掏出手機,正要撥號,手機忽然響了。電話是老父親打來的,老父親告訴他一個不幸的消息:他的弟弟被查出患上了急性淋巴白血病,生命垂危。
老父親說,明天就陪他的弟弟去北京,可是他的弟弟加上老兩口多年攢下的錢,滿打滿算湊不到四十萬元,而現(xiàn)階段的治療費用至少要七十萬元,起碼還有三十萬元的缺口。廖懷德不等老父親說完,急忙說,那三十萬元他來想辦法,三天以內匯過去。
掛斷父親的電話,廖懷德在屋里轉著圈。他和羅秀華兩人工資卡上的錢,加起來恐怕也不到五萬元。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把現(xiàn)在住的房子賣掉,再換個小的。他鼓足勇氣,撥通了羅秀華的手機。
羅秀華一聽是這事,馬上就說:“不行,想都不要想?!?/p>
廖懷德結結巴巴地說:“弟弟治病需要錢,我不能不管?!?/p>
羅秀華忽然哭了,說:“廖懷德,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這日子還有法兒過嗎?”說完她就掛斷了電話。
廖懷德皺著眉頭,不住地嘆氣。這時,廖懷德的手機響了,竟然是趙志鵬打來的。
電話一通,趙志鵬就說:“廖站,你太不夠意思了,太見外了。咱們這么多年兄弟,有難處了不告訴我。不就是三十萬嗎,至于賣房子嗎?”
“你怎么知道的?”廖懷德有些疑惑。
“別問這么多了。”趙志鵬爽快地說,“你把銀行卡號給我,明天就給你打三十萬過去?!?/p>
廖懷德心里十分感動,想說的感謝的話也很多,但又覺得和趙志鵬說那些太客套了,就什么都沒說。掛斷電話后,他把工資卡的卡號用短信發(fā)給了趙志鵬。
廖懷德給羅秀華打電話的時候,趙志鵬、李曉燕和羅秀華正在云南印象大酒店吃飯。和他們一起吃飯的還有一個人,鯤城威禾集團的董事長何俊威。何俊威今年五十歲,個子不高,眼睛有點兒凹,皮膚有點兒黑,胖胖的,肚子像懷孕四五個月,說話的時候眼睛眨巴得很快,看起來很精明。
今晚是何俊威做東。何俊威和羅秀華幾年前就認識了。作為威禾集團的董事長、鯤城知名的企業(yè)家,何俊威的名氣還是很大的。他一手創(chuàng)辦的威禾集團是做國際貿易起家的,近年來又涉足房地產和服務業(yè)等領域。何俊威這次宴請羅秀華,是因為他的公司遇到了麻煩。最近,威禾集團不管進口還是出口的貨物,都被海關布控,導致不少貨都“甩船”了。海關布控貨物由查驗處負責,他這次請客是找查驗處處長羅秀華說情。
席間,何俊威說明了情況。羅秀華痛快地答應,她知道這事了,會適當關照的。
作為查驗處的處長,羅秀華負責將海關布控的貨物進行查驗,對沒有問題的貨物查驗后予以放行。查驗處的關員有權力查驗任何一票他認為可疑的貨物。羅秀華這個查驗處的處長,權力自然很大。不過,她當了三年處長,卻一直沒有體會過權力給她帶來的好處。直到今年八月的一天,龍翔外貿公司總經理洪賀陽求到了她。洪賀陽很坦率地告訴羅秀華,他公司從緬甸進口了一批柚木,其中夾帶了小葉紫檀,請她給予方便。他還帶了一個禮盒,并當場打開,說了句“四十小捆,不成敬意”。羅秀華因父親去世后家里經濟拮據,就動心了,為龍翔外貿公司開了綠燈。
大約十天前,洪賀陽再次找到羅秀華。和上次一樣,還是柚木里夾帶了小葉紫檀,請她放行。這次,洪賀陽也帶了一個禮盒,比上次的更大,他當場打開,說了句“六十小捆,不成敬意”。羅秀華接過禮盒后,猶豫了片刻又還給了洪賀陽。六十萬,她不敢收。當然她也覺得上次收了四十萬元,已經不少了。這次,羅秀華又為龍翔外貿公司開了綠燈。
八月下旬的一天,洪賀陽為了表示感謝,請羅秀華吃了一次飯。正好廖小天那幾天因夜里吹空調有些感冒,胃口不好,不愿吃姥姥做的飯,羅秀華就帶上了他。就這樣,洪賀陽和廖小天也認識了,兩人聊得很熱乎,還交換了手機號碼。廖小天去省城念大學后,洪賀陽送給他一輛奔馳車。廖小天害怕父母知道,決定撒謊,沒人問就算了,有人問就說是趙志鵬送的。
廖小天認識了化名洪賀陽的洪飛后不久,在省城的一個酒吧里第一次吸毒。也是在這個酒吧里,他認識了二皮。直到被大學路派出所抓住,他已經是第五次吸毒了。好在他吸毒的情況都在大學路派出所副所長史輝的掌控之下,不至于陷得太深。
二皮被抓后,廖小天失去了毒品的來源。這時候,他在酒吧里又見到了洪賀陽,洪賀陽很慷慨地為他提供海洛因。
10月25日午夜十二點,郝翰接到了史輝的電話,他焦急地說:“師哥,廖小天出事了!”
郝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問:“這小子怎么了?”
史輝說:“他吸毒成癮了。”
史輝說了事情的大致經過。今天晚上,大學路派出所清查轄區(qū)的娛樂場所,在一家KTV里再次抓到了廖小天。將他帶回所里不到三個小時,他就開始流眼淚、流鼻涕,這是吸毒成癮的癥狀。史輝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個廖小天死不悔改,從上次抓了他到現(xiàn)在還不到一個星期,居然吸毒成癮了。更讓史輝沒想到的是,在廖小天隨身攜帶的挎包里,居然找到了海洛因和注射用的針頭。史輝在震驚之余有些自責。
郝翰一聽這事,頭一下子大了。他很后悔沒把廖小天吸毒的事情早點兒告訴廖懷德。事到如今,郝翰覺得不能再隱瞞了,于是馬上去告訴廖懷德。郝翰沒敢說廖小天吸毒成癮,只是說他因為吸毒被省城警方抓了。
廖懷德正斜躺在沙發(fā)里琢磨案情,聽到這個消息后,猛地從沙發(fā)里站起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兒子竟然敢吸毒。他從郝翰的表情已經看出來了,兒子的問題沒那么簡單。他決定和郝翰一起連夜去趟省城。
路上,郝翰將廖小天第一次吸毒被抓到這次吸毒成癮,一五一十地向廖懷德和盤托出。
郝翰提到廖小天開著一輛奔馳車,廖懷德覺得很意外。他便問郝翰知不知道那輛車是誰送的。郝翰說,他聽小天說是趙志鵬送的。
廖懷德很驚訝:“什么?趙志鵬送的?”
郝翰肯定地說:“小天就是這么說的,我也沒多問?!?/p>
廖懷德不敢確信那輛車是趙志鵬送的,他想給趙志鵬打電話核實一下。但現(xiàn)在是凌晨一點多,這個時間打電話不合適。
到了大學路派出所,已是凌晨四點,史輝一直在所里等他們。史輝將兩人帶到一間值班室。廖小天被約束在椅子上,耷拉著腦袋,已經睡過去了,紅色T恤上全是嘔吐物,房間里彌漫著嘔吐物難聞的氣味。廖懷德悄悄地湊近兒子仔細觀察,看到兒子的胳膊上已經有不少針眼。他蹲下來打量著兒子稚氣未脫的小臉,心里禁不住一陣難受。這時,廖小天的身體忽然抽搐了一下,小聲嘟囔了一句:“爸爸你別打我。”廖懷德的眼淚一下子流下來了,急忙走出了值班室。
回到辦公室,史輝簡單地將昨天晚上在KTV里抓到廖小天的經過告訴了廖懷德。他小心翼翼地說:“如何處理,還請廖支指示。目前,情況還在我這里,沒有上報?!?/p>
廖懷德嘆了一口氣,說:“按程序走吧?!?/p>
郝翰一聽就急了:“廖支,不能這樣,這樣小天就毀了?!?/p>
廖懷德平靜地說:“不能因為他是我的兒子,就網開一面。他已經是成年人了,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該他承擔的就讓他去承擔。有一個教訓,其實也是對他自己好?!?/p>
史輝說:“好吧廖支,我知道該怎么做了?!?/p>
說完廖懷德去了衛(wèi)生間。郝翰瞪了史輝一眼,悄聲說:“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做,你怎么知道?”
史輝沖郝翰笑笑,悄聲說:“師哥請放心,送廖小天去戒毒所是以家屬的名義去送。學校那邊我去替他請假,等他徹底戒掉毒癮,還可以回來讀書?!?/p>
史輝是個有心的人,考慮得很周到。郝翰在他肩膀上很響地拍了三下,意思是明白他的一番苦心,很感激。
史輝安排廖懷德和郝翰在派出所的小食堂里吃了早飯。吃過飯,廖懷德就急著要趕回鯤城,“獵鴉”行動的時間不多了,他心里的壓力太大了,兒子的事情他想好好管管,卻心有余而力不足。史輝卻請他再到辦公室里坐一會兒。顯然,史輝還有話要說。
到了辦公室,史輝說:“廖支,關于小天的事情,我感覺有些蹊蹺。”
廖懷德也覺得很蹊蹺。廖小天入校到現(xiàn)在,只有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吸毒成癮,確實也太快了。聽史輝話里有話,他覺得史輝肯定是掌握了一些線索,于是請史輝談談自己的看法。
史輝說:“一開始,民警發(fā)現(xiàn)廖小天吸毒的時候,廖小天說是有人在酒吧里故意接近他,并免費為他提供搖頭丸和冰毒。后來廖小天交代,他五次吸食的毒品都是免費的,從來沒有花過一分錢。警方對廖小天進行監(jiān)控,進而抓住了二皮。據二皮交代,他是受上線的指使主動接近廖小天的,并有意發(fā)展廖小天去販毒。二皮的這個上線就是洪飛?!?/p>
聽到這里,廖懷德和郝翰都吃了一驚,果然是洪飛!
讓廖懷德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早在一個多月前洪飛就引誘廖小天吸毒,可是那個時候他剛剛擔任禁毒支隊長,還沒來得及部署實質性的禁毒行動,也就是說,并沒有得罪洪飛。洪飛一出手就是狠毒的殺招,連警告都沒有,直接對一個孩子下手了,這也不合江湖規(guī)矩。
史輝接著說,他們通過調查,發(fā)現(xiàn)最近一兩天有一個人和廖小天接觸特別頻繁。史輝說著,走到電腦前,調出了附近幾家酒吧和KTV的監(jiān)控錄像。廖懷德和郝翰湊到電腦旁,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和廖小天在一起的那個人,居然就是洪飛。
洪飛沒去內蒙古,而是到了省城。廖懷德讓郝翰給梁杰打電話,讓他盡快趕到省城。此時的梁杰,已經沿著洪飛那輛奧迪車的軌跡追到了北京。
洪飛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省城?難道僅僅是為了引誘廖小天吸毒、販毒?事情恐怕沒有這么簡單。廖懷德立即給楊治平打電話,請他分析一下。此時楊治平也在省城,接到廖懷德電話后很快趕到了大學路派出所。
廖懷德問楊治平怎么也在省城,楊治平說,他是帶一個刑警小組跟著牛勇來的。原來,在調查二皮老婆孩子遇害一案的時候,楊治平發(fā)現(xiàn),指使制造這起車禍的竟然是牛勇。通過進一步調查,牛勇竟然和“十六軍”來往密切。刑警小組發(fā)現(xiàn),牛勇最近行動詭異,帶了三十多名“十六軍”成員,秘密來到了省城。這些人都帶著武器,應該是醞釀一場大的行動。刑警小組來省城,就是盯牛勇的,如果有異動,將對其實施抓捕。得知洪飛也在省城,刑警小組又多了一項任務:抓捕洪飛。
廖懷德留下即將從北京飛過來的梁杰配合楊治平,他和郝翰返回鯤城。
中午十二點左右,廖懷德剛從省城回到局里,就收到一條短信,提示工資卡有三十萬元現(xiàn)金到賬。他就近找了家銀行,把三十萬元轉到了父親的銀行卡上。
羅秀華知道兒子進了戒毒所已經是下午,是廖懷德告訴她的。
這天上午,羅秀華接到何俊威的電話。何俊威說,威禾集團的一票貨在海關被布控了,正在等待查驗,請羅處長通融一下盡快出關。羅秀華為何俊威開了綠燈,之后她給何俊威打了電話,告知貨物已經放行。
羅秀華開車回家吃午飯,在路上接到了廖懷德的電話,說兒子進了戒毒所。羅秀華飯也顧不上吃,急忙給關長打電話請假,調轉車頭直奔省城。省城郊外的強制隔離戒毒所內,廖小天不停地流眼淚、流鼻涕,并出現(xiàn)抽搐等癥狀。見到媽媽,他仿佛見到了救星,一個勁兒地懇求:“媽媽,給我打一針!媽媽,給我打一針!”
羅秀華看著兒子毒癮發(fā)作時難受的樣子,眼淚止不住地流……
從戒毒所出來,羅秀華傷心、失望、憤怒到了極點,她把兒子吸毒都怪罪到廖懷德的頭上?;氐仅H城的時候已是晚上八點多了,她沒吃午飯,也沒吃晚飯,卻一點兒都不餓。她沒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公安局,去找廖懷德算賬。
羅秀華氣呼呼地闖進廖懷德辦公室的時候,廖懷德正坐在電腦旁,查看史輝從網上發(fā)過來的廖小天和洪飛在一起的監(jiān)控錄像。
羅秀華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對著廖懷德就是一頓痛斥。廖懷德每次和羅秀華發(fā)生爭執(zhí)的時候,都是自己克制著,讓羅秀華先說。此事非同尋常,此刻他只剩沉默……像往常一樣,等羅秀華不說話了,他坐到她身旁,無言地把她抱在懷里。
忽然,羅秀華一把推開了廖懷德,瞪大眼睛盯著電腦顯示器。羅秀華自言自語地說:“洪賀陽?”
廖懷德疑惑地看著羅秀華,聽到“洪賀陽”三個字,他驚訝地問:“你認識洪飛?你怎么會認識洪飛?”
羅秀華眨巴著眼睛說:“什么洪飛,這個人是龍翔外貿公司的總經理洪賀陽?!?/p>
廖懷德咬牙切齒地說:“洪賀陽就是洪飛,他是一個大毒販,就是他教唆咱兒子吸毒的!”
羅秀華驚訝地“啊”了一聲。
廖懷德向羅秀華介紹洪飛的情況,包括五年前的犯罪前科、“洪賀陽”的假身份和黑幫“十六軍”的關系等。當然,他沒說洪飛是他二十多年前曾經深愛的一個女人的弟弟——那是他心里的痛,至今仍不敢觸碰。
羅秀華越聽,嘴張得越大,驚恐之余她警惕地問:“這么說,他名下的兩個外貿公司都有問題?”
專案組已經查到,洪飛名下的龍翔外貿公司剛剛進口的一批柚木中夾帶了大量海洛因,楊治平正帶人在省城尋找洪飛。這些情況屬于“獵鴉”行動中的秘密,按照紀律,廖懷德是不能告訴羅秀華的。但現(xiàn)在洪飛對自己的兒子下手了,這些情況也就無法回避了,便告訴了羅秀華,并叮囑她一定要保密。
羅秀華頹然地斜躺在沙發(fā)里,臉色煞白,呆愣愣地望著天花板。廖懷德不會想到此時羅秀華內心正在經歷著什么。洪飛名下的龍翔外貿公司進口的那批柚木,是她親手放進來的,她收了洪飛四十萬元的好處。巧的是,她放走的這批貨物里夾帶了毒品,而正是這批毒品害了自己的兒子。她不知道這事該不該告訴廖懷德,又該怎么開口。挽救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四十萬元匿名交到紀委。那四十萬元,她一分都沒花,二十萬元存在銀行里,二十萬元買了一種年利率高達百分之十七的理財產品。買理財產品的這二十萬元沒到期不能退回,她還缺二十萬元,就想到了趙志鵬,決定先找他借。現(xiàn)在,她需要一個人靜靜。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仍沒有饑餓感。老母親問她在外面吃飯了嗎,她撒謊說吃了。她洗了個澡,躺在床上,抱著枕頭“嗚嗚”地哭。
距那一噸海洛因入境的日子越來越近,為便于指導“獵鴉”行動,羅翊楓帶領督導組一行從省城移師到了鯤城。
楊治平正帶一個刑警小組在省城緝拿洪飛,但他還要盯牛勇,力量單薄。羅翊楓出面,緊急協(xié)調省城公安局,加派力量,全城緝捕洪飛。
警方的行動,“四叔”和“黑桃皇后”掌握得一清二楚。
10月30日上午,在橡樹灣的單體兩層別墅里,“四叔”窩在沙發(fā)里,寬大的單人沙發(fā)將他整個人都裝了進去。他手里捏著一根雪茄,悠閑地吞云吐霧?!昂谔一屎蟆倍酥槐t酒,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著窗外艷陽下的香樟樹、游艇會所、高爾夫球場、直升機停機坪,將寬大的后背留給“四叔”。
“四叔”說:“省城警方已經全體出動了?,F(xiàn)在兩地警方已亂成了一鍋粥。你的調虎離山計確實高明?!?/p>
“黑桃皇后”說:“四叔過獎了,我也只是隨機應變而已。警方好像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計劃,但從全城緝捕洪飛來看,他們沒有忙到點子上,這說明他們并沒有完全掌握我們的情況。對了,洪飛找到了嗎?”
“沒有,我已經通知馬晉南,讓他去處理,他已派牛勇到了省城。”“四叔”活動了一下身子,讓自己在沙發(fā)里躺得更舒服一些。
“這些年馬晉南拿了你那么多好處,現(xiàn)在也該用用他了。不過,這個馬晉南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們讓他的人去干掉洪飛,就是怕洪飛狗急跳墻,投靠警方。沒想到這老家伙,竟然派牛勇帶著‘十六軍去,硬是把我們和他綁在一起,真是老奸巨猾?!薄昂谔一屎蟆闭f。
“四叔”抽了一口雪茄,說:“洪飛帶走了‘十六軍的全部死忠,戰(zhàn)斗力很強。我擔心牛勇不是他的對手。如果警方把他抓住,他可能會供出我來。我得提醒一下馬晉南,非常時刻,就得有非常手段。我出了事,他馬晉南也跑不了?!?/p>
“對,必須盡快做掉洪飛?!薄昂谔一屎蟆闭f,“現(xiàn)在洪飛已經在防著我們了,他在哪兒我們都不知道,打電話問他也不會說實話。但是,我相信警方一定能找到他。你讓馬晉南多個心眼,盯著警方的行動,必須在警方找到他之前干掉他。還有,這批貨已經通過了海關的查驗,明天就出關。只要一出關,我們就安全了。四叔,你準備好錢,一收到貨,就把錢打給‘烏鴉。然后立即安排人分裝,送到三號碼頭,那里有人接貨。只要把貨交到他們手上,我們就萬事大吉了。”
“四叔”說:“你想得很周到,就按你說的辦。我回頭就催馬晉南,讓他趕緊做掉洪飛,免得夜長夢多。錢已經準備好了,驗完貨,從澳洲給‘烏鴉轉賬,這樣的話,警方去銀行查賬,就查不到我們頭上,也不會掌握我們的任何線索。澳洲那邊的人也安排好了,都是我信得過的手下。這些人用完之后,每人一百萬安家費,我打發(fā)他們回老家。你放心,他們都沒見過你,也不知道你?!?/p>
“黑桃皇后”笑著說:“安排得很周密,四叔費心了。”
“四叔”說:“干完這單事,我就收手不干了。四叔老了,不想再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我已經在澳洲安頓好了,過了年就去那邊養(yǎng)老,再也不回來了。你也快收手吧,我們一起去澳洲。”
這時,“四叔”從沙發(fā)里探出身子來,略有些花白的寸頭,眼睛有點兒凹,皮膚有點兒黑,說話的時候眼睛眨巴著——沒錯,是何俊威。端著紅酒站在落地窗前的“黑桃皇后”這時也轉過身來,棱角分明的臉,瀟灑英氣的派頭——沒錯,是趙志鵬。
趙志鵬把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嘆了口氣,說:“四叔,白粉這東西沾手容易,脫手難。當初我一步走錯,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也想盡早收手,可是收不了啊?!?/p>
何俊威說:“當初四叔拉你下水,也是沒有辦法。你是我的親侄子,我怎么會害你?你父親讓我照顧你,我一直把你當親兒子待。”
趙志鵬說:“四叔拉我下水,我不怪四叔。要不是四叔多年的照顧,我上不了大學,也就沒有今天。這些年我為你做事,也算是報答你吧?!?/p>
何俊威說:“我們還是要做好兩手準備。不管這一噸貨能不能弄成,我們都要去澳洲一趟。事成了,我們去澳洲好好地慶祝;失手了,趁警方還沒反應過來,我們躲出去了。你、我,還有小李,咱們三個人的護照和簽證我都辦好了,機票也訂好了?;仡^我讓人把你們倆的簽證和機票給你送去?!?h4>二
何俊威是趙志鵬(又名趙志遠)的親四叔,趙志鵬是何俊威的親侄子。趙志鵬的父親兄弟四人,他父親是老大,何俊威是老四。何俊威的姑姑,也就是趙志鵬的姑奶奶,生了五個姑娘,沒有兒子,就把何俊威過繼到了跟前。那一年何俊威六歲,還沒上小學。他的姑父即后來的養(yǎng)父姓何,他就改姓何,取名“何偉”?!昂慰⊥笔撬仅H城以后改的名字。
何俊威的養(yǎng)父一直做邊貿生意,何俊威從小耳濡目染,也對做生意很感興趣。中專畢業(yè)后,他被分配到了德曲縣一家外貿公司。后來公司改制,何俊威家里有錢,就承包了這家外貿公司,做起了邊貿生意。一開始是從緬甸倒騰水果。來往邊境口岸四五年,德曲邊檢站的官兵都認識他,知道他是一個老實的商人,他的貨物里從來不夾帶包括毒品在內的任何違禁品。
后來他在緬甸偶然認識了桑坤,在桑坤的蠱惑下,開始在進口貨物里夾帶海洛因。
五年后,趙志鵬從警官學院畢業(yè),來到德曲邊檢站工作。他本來想去縣公安局工作,他父親也希望他去縣公安局工作,但四叔何俊威卻要他去邊檢站工作,說在那里好混,比在公安局更有前途。
何俊威參加工作后經常接濟大哥。趙志鵬在縣城上中學時,他經常去學校給這個侄子送錢,趙志鵬缺錢了也去找他要。隨著他販毒越來越有錢,對三個哥哥的幫襯也越來越大方。
那年趙志鵬二十二歲,在邊檢站授少尉軍銜。他長得像母親,英俊挺拔。從體貌特征上看,他和何俊威根本就不像同一個家族的人。再就是一個姓趙,一個姓何,因此外人誰也不會想到他們會是親叔侄。何俊威也曾叮囑趙志鵬,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他倆的關系。趙志鵬雖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卻做到了守口如瓶。
趙志鵬剛到邊檢站的時候,拜廖懷德為師,虛心學習緝毒經驗。廖懷德把壓箱底的絕活兒都毫無保留地教給了他。
趙志鵬在邊檢站工作三個多月后,才知道自己的四叔是一名毒販。
自己是一名緝毒警,而自己的親叔叔居然是毒販,這讓趙志鵬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四叔要他去德曲邊檢站工作的用心,原來四叔要利用他。趙志鵬利用去縣城辦事的機會找到四叔,和他促膝長談,請他懸崖勒馬,并講了很多毒販的故事,明確地告訴四叔,所有販毒的人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最后只有死路一條。但不管趙志鵬說什么,都說不到四叔心里去。為了尋求一種自我安慰,趙志鵬希望四叔能為緝毒事業(yè)做點兒貢獻,減輕一些罪責,于是發(fā)展他做自己的線人。
何俊威是趙志鵬的一個很稱職的線人。何俊威自己販毒,他知道很多中緬邊境上的毒品運輸密道,也認識很多“同行”。一旦掌握其他毒販帶毒的線索,就馬上告訴趙志鵬。趙志鵬也因此戰(zhàn)功顯赫。何俊威還會告訴趙志鵬,他帶毒將會走哪條密道。當然他不是讓趙志鵬去抓他,而是讓趙志鵬給他通風報信,看邊檢站是不是在這條路線上設卡堵截。趙志鵬雖然心里極不情愿為四叔提供便利,但每到關鍵時刻,想起自己從小到大花過四叔那么多錢,還是忍不住把信息泄露給四叔。
就這樣提心吊膽地過了三年多,趙志鵬終于受不了了,于是向四叔攤了牌。何俊威的路子越趟越熟,正享受著大把大把賺錢的過癮和刺激,當然舍不得收手。可是他又不能不考慮侄子的感受和處境,于是決定再做最后一次后就金盆洗手。他從桑坤那里進五十公斤高純度的四號海洛因。這些貨進價二百五十萬元,轉手就能賺五倍。
何俊威沒想到,他這次竟被桑坤手下的麻五盯上了,而麻五是廖懷德的線人,馬上把他越境的路線悄悄通報給了廖懷德。
這時廖懷德已經是站長了,他立即部署行動,趙志鵬是參加行動的成員之一。而在十分鐘之前,何俊威剛剛給趙志鵬打過電話,用約定的暗語聯(lián)系過,確定這天邊檢站沒有什么行動,所以他大膽地從緬甸帶了五十公斤海洛因。
聽完廖懷德的作戰(zhàn)部署,趙志鵬頭都大了,這才知道這次行動是堵截四叔何俊威的。趙志鵬意識到,桑坤那邊肯定有廖懷德的內線。
堵截、抓捕何俊威的行動由廖懷德親自帶隊,參戰(zhàn)人員除了趙志鵬,還有偵查科科長李海濤以及四名武警戰(zhàn)士。當單槍匹“?!睅е迨锖B逡虻暮慰⊥x埋伏點越來越近時,廖懷德身后忽然“砰”地響起一聲槍響。他嚇了一跳,大怒,回過頭來厲聲問:“誰開的槍?”只見趙志鵬握著手槍,滿頭大汗,臉色煞白,渾身哆嗦。他看了廖懷德一眼,低下頭去,囁嚅著說:“手槍走火了?!标P鍵時刻手槍走火,廖懷德急得直拍大腿。李海濤和那四名武警戰(zhàn)士都疑惑地看著趙志鵬。
再看何俊威,聽到槍聲后,他停下來愣了片刻,四處張望了一下,急忙把牛背上的尼龍袋子解下來扛在肩上,撂下牛,踉踉蹌蹌地鉆進了密林。廖懷德看了一眼正在愣神兒的趙志鵬,大聲說:“愣著干什么,快追!”趙志鵬這才緩過神來,縱身一躍,和大家一起沖下山頭,去追何俊威。
何俊威還是跑了。這一跑就再也沒有現(xiàn)過身。
何俊威被廖懷德堵截,幸虧關鍵時刻趙志鵬還念叔侄之情,鳴槍示警,救了他一命。他背著那五十公斤海洛因,在大山里轉悠了兩天兩夜。這兩天兩夜對他來說簡直是一場夢魘。
這一帶的大山里有黑熊、緬甸蟒等兇猛的動物。幸虧何俊威從小就熟悉這種自然環(huán)境,有一些野外生存的經驗,才全須全尾地躲過了劫難。夜里他不敢在地上睡,而是爬到了樹上,蹲在樹杈間等天亮。也幸虧他找到了一個寨子,吃了幾頓飽飯,睡了一個好覺,才有力氣逃出來。他不敢回德曲縣城,而是去了距離德曲縣城一百多公里的另一個邊境小城。他在那里提心吊膽地住了兩個多月,才好不容易以一千一百萬元的價格把那五十公斤海洛因賣出去。為了避免暴露自己,那些錢他不敢存銀行,而是裝進大旅行箱里。云南他是不敢待了,后來幾經輾轉,來到了千里之外的南國大都市鯤城。
來到鯤城后,何俊威買了房產,注冊了一家外貿公司,準備繼續(xù)做國際貿易,主要是從東南亞進口木材??墒橇⒆阄捶€(wěn)就出師不利,他新聘用的一個業(yè)務員卷了他二十萬元跑路了。不得已他向警方報了案。
受理這起案件的馬晉南當時是鯤城市公安局經偵支隊經濟犯罪偵查大隊副大隊長,四十歲出頭。馬晉南是土生土長的鯤城人,哥們兒義氣很重,三教九流都交,給人感覺一身匪氣,所以一直不是很受重用。當然,他的業(yè)務能力還是一流的,他接手這個案子之后,很快就把那名業(yè)務員抓捕歸案,為何俊威追回了損失。
何俊威在鯤城舉目無親,勢單力孤,有心借助馬晉南的力量站穩(wěn)腳跟,于是事后以“酬謝”為名給馬晉南送上了十萬元。何俊威其貌不揚,衣著土氣,看上去像個外來的農民工,一開始馬晉南有些瞧不起他。可是通過此事,又覺得這個人很“懂事”,道行很深,可以結交。他也想借助何俊威的財力謀取自己的仕途。兩人都是明白人,心照不宣,一拍即合,越來越熱乎,一來二去就磕了頭,秘密結拜為兄弟。他們暗地里狼狽為奸,表面上卻形同陌路,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偶爾見面,也是躲到郊外山上的佛牙寺里。這對雙方來說都是一種保護策略,彼此心知肚明。
何俊威為馬晉南的晉升大把撒錢,讓他籠絡人心、結交權貴,半年后馬晉南就躍升為刑警支隊的支隊長。馬晉南也投桃報李,煞費苦心地罩著何俊威。有了“保護神”的庇護,何俊威開始進軍娛樂業(yè),他開的洗浴中心、KTV生意火爆,里面黃賭毒俱全。當然這種情況不光他的娛樂中心有,其他娛樂場所也都普遍存在。誰都明白,這些場所都有過硬的背景,因此警方開展的各種清查行動也都“選擇性失明”。馬晉南還和何俊威“共享”自己的人脈資源,使何俊威在鯤城警界、政界結識了不少高層人物,讓他的事業(yè)更加順風順水。
這時,毒品在鯤城已經開始泛濫,利潤十分誘人。而何俊威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那就是認識緬甸的大毒梟桑坤,可以不經過中間環(huán)節(jié),直接以較低的價格拿到高純度的四號海洛因。鯤城這邊有巨大的市場,他有讓人眼紅的進貨渠道,不干真是可惜了。唯一要做的就是疏通運輸線。何俊威想派一個人從緬甸經德曲往國內走貨,就想到了侄子趙志鵬,希望他能照應,于是就和趙志鵬取得了聯(lián)系。
趙志鵬堅決反對,既反對死里逃生的四叔再走販毒老路,更反對他還拉自己下水。何俊威恩威并施,軟磨硬泡。他讓趙志鵬放心,他派去走貨的小伙子就是老家德曲的人,跟著他混很多年了,人很機靈很懂事,絕不會惹是生非。這個小伙子也多次跑緬甸,對邊境線非常熟悉。總之一句話,不會給趙志鵬添任何麻煩,四叔還說,這個小伙子可以為趙志鵬提供情報。此時的趙志鵬雖然是副站長,但工作業(yè)績差了站長廖懷德一大截。偵查科科長李海濤后來居上,工作能力和工作業(yè)績和他不相上下,也許再過個一年半載就能超過他。如果他能像廖懷德那樣有一個得力的線人,就能把李海濤遠遠地甩在身后。權衡再三,趙志鵬答應了四叔。
何俊威派去和趙志鵬聯(lián)系的人是一個傣家小伙子,名字叫洪飛,是何俊威的小跟班,也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人之一。
原來,當年洪丹失蹤后,洪飛找到何俊威,詢問他的姐姐去哪里了。那一年他才十四歲,是個中學生。何俊威告訴他,你的姐姐有個男朋友叫廖懷惠,是邊防檢查站的武警。廖懷惠讓你姐姐當線人,為他傳遞情報,結果被緬甸的毒販發(fā)現(xiàn)了,毒販就把你姐姐殺了。洪丹失蹤后,洪飛在親戚的資助下繼續(xù)上學,但高中沒上完就輟學了,到處打零工。每次到德曲縣城,他都到何俊威的公司打聽姐姐的消息。何俊威覺得這個小孩兒機靈,將來能成事,于是就把他留在自己身邊,并有意栽培他,讓他打理公司的事務,有時候也帶他走緬甸。幾年前何俊威東窗事發(fā),逃到鯤城,他在德曲縣城的那家外貿公司被查封,包括洪飛在內的員工被遣散。之后洪飛打過零工,做過小生意,年紀輕輕就經過不少歷練。何俊威在鯤城站穩(wěn)腳跟后,又讓洪飛來幫他做事。
洪飛那時候二十歲出頭,白白凈凈的,很帥氣,很精干。因為他有秘密的越境路線,從緬甸往境內走了幾次貨都非常順利,也沒讓趙志鵬費什么心。他每次去緬甸走貨,都不忘給趙志鵬搜集情報。這些情報都很準確,幫了趙志鵬的大忙,讓他的業(yè)績迅速提升。廖懷德、周弘毅以及所有戰(zhàn)友都不知道內情,只是以為他發(fā)展的線人終于開始發(fā)揮作用了。
趙志鵬見過洪飛兩次,都是四叔委托洪飛給他送錢,兩次共五十萬元現(xiàn)金。四叔沒說這是什么錢,但趙志鵬心里明白,這是所謂的“酬勞”。趙志鵬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多錢。這些錢是“定時炸彈”,隨時有可能將他炸得粉身碎骨。趙志鵬第二次見洪飛的時候,注意到洪飛的右手腕文了一只蝙蝠,這是緬甸黑幫“十六軍”的標志。趙志鵬沒想到,這個洪飛真不簡單,這么短的時間就混進了“十六軍”。
在緬北,“十六軍”就像流寇,分散在各地,打家劫舍。經常往來中緬邊境的洪飛,夜路走多了難免遇到鬼,有一次就被“十六軍”截住了。但他表現(xiàn)出的冷靜和機智,讓“十六軍”的軍長楊茂良非常欣賞,不僅沒難為他,還吸納他加入了“十六軍”。喝過結拜酒,手腕處文上了黑蝙蝠,以后就是一家人。從此,洪飛在緬北暢通無阻。
后來,“十六軍”中有二十個緬甸成員追隨洪飛到了中國鯤城,在何俊威和馬晉南的庇護下,成了當地一支不可小視的黑惡勢力。馬晉南黑白兩道通吃,所謂的“黑”,就是洪飛的“十六軍”黑幫。這個黑幫以最初的二十個緬甸人為核心,后來又吸收了三十多個中國小混混兒。為了保持“組織”的“純潔性”和戰(zhàn)斗力,那三十多個中國小混混兒只是屬于外圍力量,依附在“十六軍”的旗下,就像“二鬼子”一樣。那二十個緬甸人心狠手辣,卻只對洪飛忠誠;其他三十多個“二鬼子”則對何俊威、馬晉南唯命是從,事實上成了他們豢養(yǎng)的家奴。
洪飛源源不斷地從桑坤那里帶貨給何俊威。桑坤的工廠生產的高純度的四號海洛因物美價廉,其“核心競爭力”是通過其他渠道進入鯤城市場的海洛因不可比擬的。再加上和馬晉南結成了利益同盟,何俊威很快就擊敗了鯤城的所有對手,壟斷了本地的毒品市場。
當然,和他“捆綁”在一起的馬晉南也春風得意,從刑警支隊長一躍成了鯤城市公安局的副局長。不僅如此,他的房子越換越大,最后住上了市價三千多萬元的別墅。
何俊威想把毒品的“蛋糕”做大,他的野心是逐步滲透并最終控制周邊幾個省的毒品市場。但他面臨的現(xiàn)狀是,因洪飛帶貨太少,僅僅鯤城一地的市場就“吃不飽”。而洪飛帶貨少,是因為廖懷德礙手礙腳。如果讓廖懷德消失,德曲邊檢站站長是趙志鵬,洪飛從緬甸帶貨就暢通無阻了。
何俊威決定除掉廖懷德。
何俊威的想法和桑坤不謀而合。這些年來,桑坤最恨的人也是廖懷德。何俊威特意去了趟緬甸,和桑坤商量如何除掉廖懷德,同時還要讓潛伏在桑坤身邊的內鬼、廖懷德的線人現(xiàn)形,然后除掉他。兩人經過密謀,定了一計:用洪飛當誘餌,帶貨越境。那個內鬼肯定會把消息傳給廖懷德,廖懷德肯定會途中伏擊、堵截。通過趙志鵬獲取廖懷德確定的伏擊點,提前派人在那里埋伏下來,對廖懷德進行伏擊。
按照計劃,6月10日上午九點,洪飛將大張旗鼓地帶貨越境。果然,麻五不知道這是桑坤的計謀,就把情報提供給了廖懷德。廖懷德和副站長趙志鵬等人經過周密部署,決定在老山口伏擊、堵截洪飛。作戰(zhàn)方案確定后,趙志鵬把伏擊地點告訴了何俊威,何俊威又告訴了桑坤。這樣,廖懷德和桑坤都帶人往老山口集結。
趙志鵬并不知道這是桑坤和何俊威要除掉廖懷德的計謀,所以他也要參加這次堵截行動。他相信洪飛會根據他的情報改變越境路線,避開老山口,讓廖懷德的堵截一無所獲??墒?,他突然收到了四叔何俊威的信息,讓他不要參加這次行動,說桑坤有大動作。趙志鵬是明白人,他知道這是桑坤要對廖懷德動手了。他一下子陷入了糾結之中,不知如何是好。
首先,廖懷德和他親如兄弟,情同手足,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廖懷德去送死。其次,他沒有理由不參加行動。如果他找借口不參加行動,只能說明他心里有鬼,這樣勢必會暴露自己。而如果參加,有可能會死在桑坤的槍口之下。
趙志鵬想,他必須參加這次行動,不光參加,還必須活著回來;不僅自己活著,還要把待自己親如兄弟的廖懷德活著帶回來。但接下來他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組織上肯定會徹查隊伍內部是誰給桑坤通風報信了,這可如何是好?
趙志鵬第一時間想到了栽贓。李海濤工作業(yè)績突出,威脅到了他這個副站長的地位;栽贓李海濤還有一個讓組織上信服的理由——他的父親病了,需要錢做手術。因為缺錢,所以他向桑坤出賣情報,這是李海濤“叛變”的主觀動機。
正好,趙志鵬有五十萬元現(xiàn)金,那是四叔給他的“酬勞”,他一分沒動。這些錢可以作為李海濤向桑坤出賣情報的證據。
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完了這些,趙志鵬馬上給四叔何俊威回信,請他轉告桑坤,“老山口伏擊戰(zhàn)”打響以后,務必想辦法讓李海濤的尸體消失。桑坤和手下的人并不認識李海濤,他就把李海濤的一張照片發(fā)給了四叔,再讓四叔發(fā)給桑坤。那張照片是他在邊檢站的公共浴室里用手機給李海濤拍的上半身裸照,本來是拍著玩的,在手機里還沒刪掉,現(xiàn)在派上了用場。這張照片很清晰,李海濤的相貌很容易辨認。
事后發(fā)生的一切,完全和趙志鵬設計的一樣:李海濤成了“叛徒”;廖懷德因在這次戰(zhàn)斗中受了重傷,后來退役了,就對何俊威和桑坤不再構成威脅了,從結果上來看,何俊威和桑坤的目的還是達到了。趙志鵬被任命為站長后不久,收到了桑坤讓人帶給他的一個包裹。包裹里只有一只玉麒麟掛件,別的什么都沒有。那只玉麒麟通體是晶瑩的墨綠色,雕刻得異常精美。趙志鵬認識那只玉麒麟,是李海濤的,據說是他的傳家寶,他十分愛惜,連洗澡的時候都不摘下來。桑坤把這只玉麒麟帶給趙志鵬,意思有兩個:一是告訴他李海濤死了;二是告訴他,你陷害李海濤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有趙志鵬做掩護,何俊威和桑坤之間的交易順暢多了,貨走得越來越多。但與此同時,趙志鵬作為邊檢站站長,工作業(yè)績卻一路下滑,和廖懷德當站長時不可同日而語。廖懷德當站長時,有麻五提供情報,李海濤發(fā)展的線人也能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情報。隨著廖懷德的轉業(yè)和李海濤的“失蹤”,情報來源銳減。雖然趙志鵬加大了對過境邊民、車輛的檢查力度,但收效甚微。另一方面,因為桑坤手里攥著他陷害李海濤的把柄,他也有些投鼠忌器,不敢放開手腳大干。長此以往,他站長的位子就保不住了。經過反復權衡,他想出了一個萬全之策:做掉桑坤。
要做掉桑坤,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這時候,趙志鵬想到了一個人——麻五。他只有借助麻五的力量,才能做掉桑坤。
廖懷德轉業(yè)前和趙志鵬交接工作的時候,和他說過麻五的情況。麻五和廖懷德當初有個約定,那就是為報答廖懷德的救命之恩,只為他一個人提供情報。廖懷德覺得麻五能掌握桑坤的核心機密,能提供極有價值的情報,這個線人不用就太可惜了,所以他考慮再三,還是把麻五的情況跟趙志鵬說了,希望趙志鵬能想辦法把麻五爭取過來。得知麻五是廖懷德的線人,趙志鵬有些驚訝。他知道麻五是桑坤的患難兄弟和最信任的人之一,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最親密的人往往就是最危險的人,難怪桑坤一直找不到身邊的內鬼,難怪廖懷德的情報來源那么準確。但對于爭取麻五做自己的線人一事,他不抱太大希望。
現(xiàn)在,他覺得麻五太有利用價值了。他是這么打算的:既然桑坤能用“你陷害李海濤的事情我知道”來要挾自己,自己同樣也可以用“你是廖懷德的線人我知道”來要挾麻五,逼迫他除掉桑坤。如果趙志鵬告訴桑坤,麻五就是內鬼,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除掉麻五。雖然兩人一直稱兄道弟,但在局勢混亂的緬北,人與人之間沒有絕對的信任和忠誠,變節(jié)就像吃飯一樣簡單,今天是兄弟,明天就有可能是仇人。
趙志鵬不便親自出面,就通過洪飛給麻五帶話。洪飛去了緬甸,在大飯店里請麻五喝酒,把趙志鵬讓他帶的話都說得明明白白。麻五直罵趙志鵬卑鄙,居然使出了這么下三濫的手段,真不爺們兒。但罵歸罵,識時務者為俊杰,為了自保,他必須和趙志鵬合作,別無選擇。洪飛按照趙志鵬的意思,趁機旁敲側擊說,除掉桑坤,桑坤的產業(yè)就是你的了,你就是緬北的老大,金錢、女人、美酒、豪宅應有盡有,從此過鐘鳴鼎食、紙醉金迷的日子。麻五渾身的血直往腦門上涌,眼珠子紅得要滴出血來。酒沒喝完,他一拍桌子:他奶奶的,就這么定了!
不過,要殺掉桑坤,單純依靠麻五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桑坤行事非常謹慎,他的財富多得幾輩子都花不完,所以很怕死,身邊總有一支三十人的衛(wèi)隊形影不離。這三十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足可以以一敵十。如果不把這支衛(wèi)隊調開,麻五根本就沒有機會下手。而要把這支衛(wèi)隊調開,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助緬北的流寇“十六軍”的力量。當然,“十六軍”不是吃素的,不好打發(fā),得給他們很多好處。況且,麻五和“十六軍”也素無來往,不知道怎么和他們接洽。洪飛自告奮勇地說,他和“十六軍”的軍長楊茂良有些交情,他可以牽線。
經洪飛牽線,麻五和楊茂良秘密見了面。麻五說明了意圖,楊茂良很痛快地答應了。兩人口頭約定:“十六軍”派兵幫助麻五除掉桑坤,之后對桑坤的產業(yè)實行“軍事管制”,直到平穩(wěn)過渡到麻五手里。事成后,麻五給付“十六軍”三百公斤四號海洛因作為“軍費”。隨后,兩人經過密謀,制定了周密的行動方案。
桑坤的“總部”在緬甸北部果敢地區(qū)一片大約十平方公里的小盆地里,這里有發(fā)電廠、兵工廠、毒品提煉廠、商場、農貿市場等,很像云南邊境的一個縣城。其中一個被三米高的藍色磚墻圍起來的占地約六畝的幽靜院子里,有一棟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五層辦公樓和一棟三層別墅,那是桑坤“辦公”和居住的地方。他的那支三十人的衛(wèi)隊和包括麻五在內的一些核心下屬住在那棟五層樓里。
一天深夜,院子外面忽然槍聲大作,不一會兒院子的大鐵門也被炸開,上百號全副武裝的軍人沖了進來。桑坤的衛(wèi)隊匆忙應戰(zhàn)。桑坤衣衫不整、赤手空拳地從別墅里跑了出來。麻五作為桑坤的好兄弟,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他身邊,手里握著一把手槍“保護”他。在廝殺聲中,麻五拉著桑坤跑向別墅旁邊的一片竹林。桑坤正驚魂未定,這時麻五的手槍對準了他的腦門。在這個瞬間,桑坤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驚訝得張大嘴,瞪大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精明一世,卻沒想到最后會死在最信任的兄弟的槍口之下。
桑坤死后,“十六軍”對桑坤的產業(yè)實行“軍事管制”兩個多月,桑坤的舊部大部分歸順了麻五,沒有歸順的殘余勢力都被“十六軍”肅清。此后,在緬北果敢,在桑坤的地盤上,崛起了一股新的勢力——“烏鴉”。這個“烏鴉”是誰,有什么背景,除了那個被藍色磚墻圍起來的小院里的幾十個人,外界很少有人知道。
除掉了桑坤,趙志鵬陷害李海濤的事及“老山口伏擊戰(zhàn)”的許多真相,就沒有人知道了,他可以高枕無憂了。經趙志鵬牽線,“烏鴉”成了何俊威唯一的、穩(wěn)定的毒品供應商。趙志鵬利用職務之便,一如既往地為洪飛走貨開綠燈。這時候的他,事實上已經成為何俊威販毒組織的重要一員,成了一名毒販。因情報來源奇缺和投鼠忌器,他作為德曲邊檢站站長,工作業(yè)績仍沒有多少起色。而在這個時候,曾經器重他的老領導周弘毅上調到了公安部禁毒局。之后,省禁毒總隊和州禁毒支隊的領導再沒有給過他好臉色,眼看升遷無望,他自己慢慢地就越發(fā)懈怠了,也厭倦了這份職業(yè)。
趙志鵬決定轉業(yè)。轉業(yè)后干什么呢?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這些年他喜歡上了一個行當——販毒。意識到這一點,他自己都覺得可怕。他在警官學院學的是緝毒專業(yè),知道毒品的危害,而現(xiàn)在竟然愿意做一名毒販!從一名執(zhí)法者,墮落成執(zhí)法者打擊的對象,是哪些因素促成了這種天壤之別的變化?這個問題他不愿意多想,想多了就痛苦。他只知道,他急不可待地要利用多年積累的人脈資源,在新的行當里大顯身手。
權衡再三,趙志鵬打算轉業(yè)后就去鯤城,和四叔何俊威一起干。等賺夠了幾千萬上億元,就離開中國,去澳洲定居。
和廖懷德一樣,組織上為了保護他,在他轉業(yè)時也給他換了個新身份。后來他自己改名為“曲恩”。因“曲恩”的發(fā)音和英文“皇后(Queen)”的發(fā)音很接近,緬北大毒梟“烏鴉”又給他起了個代號“黑桃皇后”。辦理完轉業(yè)手續(xù),趙志鵬一天都沒有耽擱,于去年十二月上旬來到了鯤城。
趙志鵬原以為鯤城公安由馬晉南實際掌控著,對自己中轉毒品構不成任何障礙,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不久就出現(xiàn)了變數。
周弘毅空降到鯤城后,趙志鵬第一時間就從馬晉南那里聽到了消息。他馬上就明白周弘毅是奔著禁毒來的,在這點上,他比馬晉南清醒得多。趁周弘毅還沒有大的動作,他抓緊準備中轉毒品的各項事宜。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一個多月前,在和廖懷德分別四年多之后,他竟然在鯤城又見到了這個讓他日思夜想的老大哥。廖懷德當時轉業(yè)到鯤城,趙志鵬并不知道,一直以為他轉業(yè)后回了山東老家。云南印象大酒店開業(yè)不久,他遠遠看到了前來吃飯的廖懷德,也就是廖懷德和羅秀華一起請醫(yī)生吃飯的那次。當他認出廖懷德的時候,百感交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轉,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他很快就通過馬晉南了解到,廖懷德剛剛被提拔為禁毒支隊支隊長。得知這個消息,他真是哭笑不得。
盤踞鯤城十年的何俊威,也是這個時候才從趙志鵬那里知道,新任市局禁毒支隊的支隊長廖懷德,竟然就是當年的德曲邊檢站站長、那個讓他差點兒命喪大山的廖懷惠。當年他們就是死對頭,現(xiàn)在又成了死對頭,真應了那句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不過現(xiàn)在,何俊威就是站在廖懷德面前,估計廖懷德也認不出他來了。現(xiàn)在的鯤城市威禾集團董事長何俊威,已經不是十年前云南德曲縣那個外貿公司經理何偉了。十年前那個何偉瘦瘦巴巴,見了人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小心翼翼;如今的何俊威大腹便便,一身名牌,氣度不凡。而且他還是省政協(xié)委員、市外貿協(xié)會會長,在鯤城絕對是個人物。
可是,十年前的仇,何俊威一直沒有忘記?,F(xiàn)在,廖懷德居然又要與他為敵,真是舊仇沒報又添新恨。何俊威馬上決定把他做掉。他和馬晉南是拜把子兄弟,要讓廖懷德“光榮殉職”,在技術層面上并不難。難得的是趙志鵬也有了這個念頭。
前不久廖懷德在云南印象大酒店宴請趙志鵬時透露,他這些年一直都在秘密調查“老山口伏擊戰(zhàn)”的真相,他不相信李海濤是叛徒,要還李海濤一個清白。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事后趙志鵬越想越害怕。他曾經以為隨著桑坤的死,那次伏擊戰(zhàn)的真相就被永久塵封。沒想到,就像藏在麻袋里的錐子終究要刺破麻袋一樣,終究是藏不住的。他了解廖懷德的脾氣,也知道他的能力,如果他想查清真相,就一定能做得到。要想避免自己暴露,唯一的辦法就是——做掉廖懷德。
這天是10月30日。楊治平還在省城,準備抓捕洪飛,他要抓活的。同時,被馬晉南派到省城的牛勇,也帶著一幫人到處找洪飛,他們要殺人滅口。
洪飛藏身在鬧市區(qū)一幢高檔公寓里,他住在哪個房間,什么時候在家,什么時候外出,楊治平已經摸得清清楚楚??紤]到他手里有槍,在外面抓捕有可能會傷及無辜,楊治平打算趁他在家的時候實施抓捕??墒菦]想到,洪飛把所住的整個樓層的六個房間都包下來了,里面住的是他的精兵鐵衛(wèi)——那二十名來自緬甸的“十六軍”的“正規(guī)軍”。
下午四點多,省城下起了雨,洪飛一直待在房間里沒出來,抓捕時機成熟了。楊治平帶領的刑警小組已經分批喬裝進入了公寓,他則藏身在安全通道樓梯里,通過對講機和其他刑警保持聯(lián)絡。只等他一聲令下,化裝成水電工的民警就會敲開洪飛的門。如果洪飛拒不開門,那就強攻,破門而入將其拿下。
可是,還沒等刑警小組的人敲門,牛勇帶領的“十六軍”的“二鬼子”卻率先敲開了洪飛的房門。洪飛早就料到何俊威、趙志鵬會過河拆橋、卸磨殺驢,這一天終于來了。他一聲令下,他的衛(wèi)隊就向牛勇的人開了火?!罢?guī)軍”和“二鬼子”打起來了。
聽到槍聲,躲在樓梯里的楊治平吃了一驚,他的指令并沒有發(fā)出,怎么就開火了?隱蔽在公寓里的梁杰看見樓道里三十多個手腕處文著黑色蝙蝠的“十六軍”黑幫成員,一開始以為是洪飛的人,沒想到這些人敲開洪飛的門就開了火。更讓他感到吃驚的是,指揮這些人的竟然是牛勇。他馬上通過對講機把這個情況告訴了楊治平。
馬晉南和牛勇顯然沒想到洪飛身邊有那么多人,他們本想滅了洪飛,沒想到“二鬼子”被“正規(guī)軍”打得七零八落。牛勇一看情勢不妙,趕緊逃跑。洪飛知道槍一響自己的藏身之所已經暴露,警方聽到槍聲一定很快就到,他也必須盡快離開,于是帶領衛(wèi)隊往外沖。這時楊治平向刑警小組下達指令:伏擊洪飛,但要留活口。梁杰便帶領刑警小組和洪飛的人在樓道里交上了火。戰(zhàn)斗很激烈,一直持續(xù)了將近半個小時。最后,樓道里的燈全部熄滅了,洪飛趁亂逃了出去。清掃戰(zhàn)場的時候,楊治平沒有抓到洪飛,卻抓到了受傷昏迷的牛勇。
“看看我心目中的大英雄,現(xiàn)在哭得像個孩子?!崩顣匝嗪鋈荒贸鍪謾C,對著滿臉淚痕的郝翰就拍了一張,“給我們的大英雄拍個照留個念。”
這天晚上,鯤城也下起了不小的雨。今天是“獵鴉”行動的倒數第二天,郝翰在局里待命。七點左右,李曉燕在微信里給他留言,約他八點在云南印象大酒店一樓咖啡廳見個面。郝翰知道這次見面的主題是分手。他找到廖懷德,如實說明了情況,申請了一個多小時的假。之后他就馬上開車趕過去了,到了一看時間,居然提前了二十多分鐘。他坐在咖啡廳里,眼睛一會兒望望門口,一會兒望望窗外。他的心臟跳得很快,手心里也出了很多汗。
李曉燕八點準時趕到,遠遠地看見郝翰就笑,在他對面坐下來時還捂著嘴笑。郝翰問她笑什么,她說笑你可愛唄。李曉燕說他“可愛”,郝翰很激動——以前她還從沒這么夸過他。
可是接下來,大約十分鐘以后,他們的關系還是終止了。李曉燕向他攤了牌:感謝他一年多來對她的關心照顧;在她心里,他是可親可敬的哥哥,在今后漫長的人生歲月里,她會永遠為他祝福,一直到老……
郝翰聽著聽著,雙手捂著臉抽泣起來,淚水從指縫里流了出來。李曉燕的眼睛也紅了,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看看我心目中的大英雄,現(xiàn)在哭得像個孩子?!崩顣匝嗪鋈荒贸鍪謾C,對著滿臉淚痕的郝翰就拍了一張,“給我們的大英雄拍個照留個念?!?/p>
郝翰拿來李曉燕的手機看她為自己拍的照片,自己一臉的淚痕清清楚楚,要多糗有多糗。頭發(fā)那么難看,難怪李曉燕說他“可愛”。忽然,郝翰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在這張照片上,他看見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他背后窗外的人行道上,有個人戴著一頂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半邊臉。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人就是警方一直在找的毒販——洪飛!
郝翰立即站起來環(huán)顧四周,這時他看見一個身影閃進了大堂前臺附近的電梯里,那個身影看著很像洪飛。他把手機還給李曉燕,立即向那個電梯口跑去。李曉燕一臉茫然地望著他,不知道他這是發(fā)什么神經。
郝翰注意到,剛才那個身影乘坐的電梯停在了八層。那一層是私人會所,也是酒店老總趙志鵬住的地方。這時,另一部電梯從地下升到一樓開了門,郝翰趕緊進去,也按了個“8”。
電梯升到六層的時候,郝翰突然聽到“啪啪”兩聲急促的槍響。電梯到八層,門一開,他急忙跑出來,在走廊里,他看見兩個人廝打在一起,正激烈地搏斗。仔細一看,果然是洪飛,而正和他搏斗的竟然是趙志鵬。趙志鵬右胳膊受傷了,抬不起來,已經處于下風。地上有一把手槍,應該是洪飛的,被趙志鵬一只腳緊緊地踩著。
這時洪飛看見了郝翰,立即甩掉趙志鵬,拔腿就跑,消失在回形走廊的拐彎處。郝翰撿起地上那把手槍,立即去追,卻聽見趙志鵬大叫:“救人要緊,快叫救護車!”郝翰怕趙志鵬有事,又折回來,查看他的傷情。趙志鵬只是手臂受傷,卻大呼小叫,郝翰沖他撇了撇嘴,鼻子里“哼”了一聲,說:“叫喚什么呀你,死不了!”他還想去追洪飛,可這時無意中往房間里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地上竟然還躺著一個人,是個女人。她身體下面淺藍色的地毯上有一攤血,一動不動,顯然已經中了槍,傷勢很嚴重。
郝翰趕緊進屋查看那女人的傷勢,這一看不要緊,他愣得張著嘴再也合不上了,這個中槍的女人竟然是羅秀華。這時李曉燕也上來了,抓著趙志鵬的胳膊,帶著哭腔問:“怎么了你?不要緊吧?傷哪兒了呀?”郝翰不耐煩地大聲喊:“李曉燕!”李曉燕趕緊跑進屋,一看躺在地上的是羅秀華,還傷得這么重,叫了聲“秀華姐”就蹲在旁邊哇哇大哭。郝翰讓李曉燕趕緊撥打120,自己則提著手槍去追洪飛??墒菑陌藰亲返揭粯牵謴囊粯亲返酱蠼稚?,哪里還有洪飛的影子?
廖懷德沒想到,洪飛這么快就回到了鯤城。他趕到醫(yī)院的時候,羅秀華已經被送進了急救室。郝翰在急救室門口一會兒蹲下一會兒站起來,急得抓耳撓腮。廖懷德臉色煞白,向郝翰詢問羅秀華的傷情。郝翰低聲說,子彈從后背穿過,受傷位置靠近心臟。廖懷德身體倚在墻上,揉著太陽穴,兩眼冒火。他皺著眉頭又問郝翰當時槍戰(zhàn)的詳細情況,郝翰就把他無意中看見洪飛,然后跟蹤洪飛到八樓的整個過程詳細地陳述了一遍。廖懷德問趙志鵬傷得怎么樣,郝翰說他只是胳膊上一點兒皮肉傷,沒什么大礙,應該包扎下就可以了。
廖懷德覺得洪飛襲擊趙志鵬有些不可思議。趙志鵬來到鯤城時間不長,再說他是云南印象大酒店的總經理,洪飛是一名毒販,他們是兩路人,怎么會結下梁子?更讓他納悶的是,這天晚上羅秀華怎么會在趙志鵬的包房里,她找他干什么?洪飛為什么要襲擊羅秀華?廖懷德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好使,這些問題一時理不出頭緒來。
周弘毅和楊治平得到消息先后都趕到了醫(yī)院。楊治平和周弘毅打過招呼后,緊緊握了握廖懷德的手,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放心吧,我已經安排了,洪飛他跑不了?!闭f完,他挨著廖懷德坐下來。廖懷德點了點頭,他最想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周弘毅用兩個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說:“洪飛的突然出現(xiàn)和襲擊,應該不是孤立事件,肯定和這宗毒品交易有關聯(lián),千萬不可掉以輕心?!?/p>
這時,趙志鵬由李曉燕攙扶著走出來。他剛做完手術。洪飛的槍沒打準,子彈穿過了他的上臂,沒傷到骨頭,傷情并不嚴重,住院觀察兩天就沒事了。他過來是向廖懷德詢問羅秀華的傷情,見周弘毅也在,就熱情地和老領導打了招呼。李曉燕見廖懷德臉色蒼白,走過來抓住他的胳膊搖晃著說:“哥,你別難過,秀華姐肯定沒事的?!绷螒训聸]看她,也沒吱聲。周弘毅讓趙志鵬趕快回病房休息,并叮囑李曉燕好好照顧他。郝翰跟著趙志鵬和李曉燕去了病房,給趙志鵬做筆錄,詢問事情的始末。李曉燕一直陪在趙志鵬身邊,并不時到急救室那邊看看。一個是她的男朋友,一個是她的干姐姐,她兩邊都不放心。楊治平坐了一會兒,就被廖懷德“趕”走了,但他沒回家休息,而是帶領刑警支隊連夜對洪飛進行抓捕。
不知不覺間,窗外的天越來越亮了。早上五點左右,急救室的門開了,從急救室走出來的年邁的孫教授臉色蠟黃,都有些站不穩(wěn)了。廖懷德急忙上前詢問手術情況。孫教授摘下口罩,說,子彈雖然沒有打中心臟,但對心臟的沖擊很大,病人能不能挺過來,要看她自己的意志力了。這個結果雖然不夠理想,但至少沒有宣判羅秀華的死刑。廖懷德剎那間淚流滿面,急忙扭過臉去,他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周弘毅雙手握住孫教授的手,連聲說“孫教授辛苦了”。
周弘毅回去休息,廖懷德去了趙志鵬的病房。
廖懷德進來的時候,郝翰正讓趙志鵬在筆錄上簽字。郝翰折騰了趙志鵬一夜,趙志鵬一臉倦容,說話也有氣無力的??匆娏螒训逻M來,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問羅秀華手術情況怎么樣。廖懷德說手術剛做完,還在昏迷中,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兩人都說了一些安慰的話。廖懷德關切地叮囑趙志鵬好好養(yǎng)著,叫進一直等在門外的李曉燕好好照顧他,然后拍了拍趙志鵬的肩膀,走出了病房。郝翰背著手、梗著脖子跟在廖懷德身后往外走,連“再見”都沒跟李曉燕和趙志鵬說。要不是羅秀華的傷讓他揪心,他會哼著小曲兒,扭著屁股,蹦蹦跳跳地走。李曉燕瞅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走在樓道里,廖懷德又給張爍打電話,讓他馬上安排兩名民警來醫(yī)院看護趙志鵬,提防洪飛再來行兇。
廖懷德心里有很多疑問,真想和趙志鵬好好聊聊,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時候。還有羅秀華,他也希望她能早點兒蘇醒過來,他有很多問題要問她。
10月31日,是云南警方情報中所說的那一噸海洛因運抵鯤城港的日子?!矮C鴉”行動的成敗,就看這一兩天了。尤其是今天的十幾個小時,對于偵破此案非常關鍵,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珍貴。可是直到上午十點,廖懷德都沒有收到關于那一噸海洛因的任何消息。
他猜測,那一噸海洛因很可能已經到了鯤城港,正等待出關。他請海關緝私局刑偵處處長王冉格對每一票來自東南亞的貨物進行布控,但經過查驗,都沒發(fā)現(xiàn)異常。每票貨的查驗都是需要查驗關員簽字的,誰查驗了什么貨都有記錄,是要承擔責任的,所以沒有人敢馬虎大意。這一噸海洛因到底在哪兒呢?如果已經通關卻查不到,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海關有內鬼,做了手腳。廖懷德又給王冉格打電話,要求海關對已經放出去的貨物進行排查,看看有沒有特殊放行的貨物,如果有,要查清楚是誰放行的。
抓捕洪飛,楊治平和廖懷德都派出了精兵強將,動靜鬧得不小,相信他跑不了??墒菚r間不等人,要抓住他也得今天抓住,這樣還能順藤摸瓜找到“黑桃皇后”和“四叔”,也就能查到那一噸海洛因的下落了。如果明天抓住他,那一噸海洛因可能已經運走了,“獵鴉”行動也就意味著失敗。直到上午十點,幾路抓捕洪飛的民警都沒有反饋回任何消息。楊治平曾經說過,最有可能是“黑桃皇后”的是何俊威,可是廖懷德派張爍帶人去威禾集團總部門口秘密監(jiān)控何俊威多時,卻沒發(fā)現(xiàn)他的任何動靜。如果他是“黑桃皇后”,警方這么興師動眾地抓洪飛,他早就沉不住氣了。他能穩(wěn)坐釣魚臺,這說明了什么?要么是胸有成竹,一切都布置好了;要么,他根本就不是“黑桃皇后”。
再次從酒店案發(fā)現(xiàn)場回來,郝翰來到廖懷德辦公室,向廖懷德匯報詢問趙志鵬的情況。連夜做的詢問筆錄已經交給刑警支隊,便于他們從中尋找抓捕洪飛的線索。趙志鵬在詢問筆錄里說,他和洪飛根本就不認識,也不知道洪飛為什么會行兇。昨天晚上,羅秀華來找他談事情,洪飛突然沖了進來,對著羅秀華就是一槍。按照趙志鵬的說法,洪飛是沖著羅秀華來的,他行兇的目標應該是羅秀華。郝翰覺得這個說法很荒唐,就反復詢問,但趙志鵬一口咬定洪飛就是沖著羅秀華來的。
廖懷德對趙志鵬還是信任的,他相信趙志鵬不會說謊。那么接下來問題就來了:羅秀華怎么會和洪飛結仇?她做了什么,讓洪飛對她有那么大的仇恨?難道是報復?
郝翰認為,趙志鵬的話不可信。
廖懷德詢問趙志鵬和羅秀華的談話內容。郝翰說,據趙志鵬說,羅秀華是找他借錢。郝翰不相信羅秀華會找趙志鵬借錢,但是今天上午,他帶人去趙志鵬的包房勘查現(xiàn)場的時候,在趙志鵬的辦公桌上確實看到了二十萬元現(xiàn)金。
廖懷德驚訝地問:“多少?二十萬?”郝翰點了點頭。廖懷德又問,“你問沒問過趙志鵬,她找他借那么多錢干什么?”
郝翰搖了搖頭:“趙志鵬說,她找他借錢他就借,他沒問為什么借錢?!?/p>
廖懷德還有一個疑問,既然趙志鵬說他和洪飛根本就不認識,那么洪飛怎么能輕車熟路地找到他的包房?郝翰從兜里拿出一個U盤,上面是他調取的案發(fā)時間段酒店門口和趙志鵬包房所在的八樓走廊里的幾段監(jiān)控錄像,他在電腦上打開視頻讓廖懷德看。
酒店門口的監(jiān)控錄像顯示,羅秀華是晚上七點五十分進入酒店的。八樓走廊里的監(jiān)控錄像顯示,她進入趙志鵬包房的時間是七點五十五分。從酒店門口到趙志鵬的包房,五分鐘的時間很正常。這說明羅秀華是直接進的趙志鵬的包房,而且她事先一定和趙志鵬聯(lián)系過,約好了時間。
另一段監(jiān)控錄像顯示,洪飛從酒店門口到趙志鵬的包房,也是用了五分鐘的時間。他從八樓電梯里出來后,直接去了趙志鵬的包房。這說明,他知道趙志鵬的包房。趙志鵬的包房門沒有鎖,洪飛推開門,同時掏出了手槍。從這個動作來看,他就是來殺人的,目的性很明確。包房里面沒有監(jiān)控。大約七八秒鐘后,洪飛被趙志鵬推了出來,兩人在走廊里廝打在一起。
看了這幾段監(jiān)控錄像,廖懷德馬上判斷:在此之前洪飛去過趙志鵬的包房,他們兩人認識!至于羅秀華是不是真的找趙志鵬借錢,兩人都談了些什么,他想象不出。一個海關關員,一個飯店老板,能有什么交集?這時他相信,郝翰懷疑趙志鵬說謊是有道理的。當時的三個人,洪飛不知去向,羅秀華昏迷不醒,趙志鵬說什么就是什么。
廖懷德判斷,趙志鵬應該和“獵鴉”行動有關,在這樁案件中,他扮演了一個很重要的角色。
真是非常巧,就在這時,廖懷德的手機短信提示音響了一聲。他從衣兜里掏出手機一看,給他發(fā)短信的是個陌生的手機號碼。短信很簡單,只有一個英文單詞“Qu(e)en”。他知道“Queen”是“皇后”的意思。可是,這個單詞當中的“e”為什么加了括號?他瞪大眼睛盯著這個單詞看,忽然,他大叫了一聲:“曲恩!”如果把單詞“queen”中間的那個“e”去掉,那就是“曲恩”的漢語拼音“qu en”。
這條短信用意很明顯,就是要告訴廖懷德,趙志鵬就是那個神秘的“黑桃皇后”。更讓人驚訝的是,這個人不早不晚,恰好在廖懷德對趙志鵬產生懷疑的時候發(fā)來了這條短信??磥磉@個人對“獵鴉”行動的進展了然于胸。廖懷德驚出了一身冷汗,立即撥了那個手機號。手機號的歸屬地顯示的是鯤城,可是卻關機了。
廖懷德立即安排郝翰去查那個手機號的機主信息,又給張爍打電話,通知在醫(yī)院里看護趙志鵬的那兩名民警,一定要把趙志鵬看住,不準他離開一步。
廖懷德決定馬上去醫(yī)院,他要和趙志鵬好好聊聊??墒?,他剛一開辦公室的門,張爍和他撞了個滿懷。原來,一早去醫(yī)院里看護趙志鵬的那兩名民警,在醫(yī)院里待了不到半小時就回來了,因為趙志鵬不到八點就結了賬出院了。
趙志鵬為什么急匆匆地出院?顯然,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假如他是“黑桃皇后”,很可能是要去“接貨”了。廖懷德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他給趙志鵬打電話,可是趙志鵬的手機關機了。他想起李曉燕一直陪著趙志鵬,就又打李曉燕的電話,李曉燕的手機也關機了……
他的預感更強烈了:趙志鵬就是那個神秘的“黑桃皇后”。
郝翰來找廖懷德,要匯報兩個事情。一是那個陌生的手機號,經過調查,是今天上午九點多在鯤城一個通訊代辦點辦理的。辦理的時候沒有登記機主姓名,而是用了代辦點經理的名字。據那個經理回憶,辦理這個手機號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說普通話,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像北方人。廖懷德問代辦點有沒有監(jiān)控,郝翰說沒有,但附近的路面上有,已經安排人去調取。
郝翰匯報的第二個事情是,這幾天他和幾位民警調查了龍翔外貿公司成立五年來和洛天外貿公司成立半年來的進關貨物,然后和全市一百多家較大的外貿公司相比對,現(xiàn)在有結果了:鯤城市只有一家大公司的貨物和這兩家基本一致,這家大公司是威禾集團。
威禾集團?廖懷德有些驚訝,他嘴里不住地念叨“威禾威禾威禾……”,“威禾”兩個字連著念,其中“禾”和“威”也連在了一起。禾威?何偉?何俊威?這幾個字在他腦子里蹦來蹦去,相互撞擊。忽然,他腦子里冒出一個念頭:這個何俊威會不會就是當年的何偉?
廖懷德興奮得一拍桌子,吩咐郝翰:“馬上給張爍打電話,我要何俊威所有的照片資料!”
廖懷德深深地坐在椅子里,閉上眼睛,仔細回憶何偉的模樣。只要拿到何俊威剛到鯤城時注冊公司使用的照片,他看一眼就能認出來。如果何俊威和何偉是一個人,那就幾乎可以肯定,大毒梟“四叔”就是何俊威。廖懷德記得,云南德曲的毒販何偉是十年前消失的,而“四叔”在鯤城出現(xiàn)的時間也是十年前。
廖懷德又想到,如果何俊威就是大毒梟“四叔”,那么馬晉南作為他的利益共同體,很有可能參與了販毒。這些年,何俊威的會所里毒品泛濫,但是每次檢查都沒有問題,肯定是有人通風報信了。到底是誰通風報信了?馬晉南的嫌疑很大?,F(xiàn)在是“獵鴉”行動的攻堅階段,必須對馬晉南采取措施,把這只“老虎”關進籠子里。這事非同小可,需要周弘毅出面協(xié)調,他得馬上去找周弘毅匯報自己的想法。
這時,他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王冉格打來的。王冉格說,他剛查了特殊放行的貨物,一共有兩批:一批是恒豐外貿公司進口的大理石塊,放走這批貨的是海關查驗處的副處長姜明。目前這批貨已送到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里;另一批貨是威禾集團進口的柚木,放走這批貨的是處長羅秀華。這批貨是昨天上午放行的,現(xiàn)在剛剛出關,送到了寶源物流公司。
竟然是妻子放行的。廖懷德放下電話,腦子里有點兒亂。他仰在椅子里,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思路漸漸清晰起來。上次那五十公斤海洛因,就是夾帶在龍翔外貿公司進口的柚木里入境的。龍翔外貿公司的實際所有人是何俊威。而放走那批柚木的,正是他的妻子羅秀華。廖懷德判斷,羅秀華應該收了何俊威的錢,為威禾集團和龍翔外貿公司通關提供了方便。至于后來找趙志鵬借錢,應該是兒子吸毒的事情讓她幡然悔悟,借錢退還何俊威的贓款。廖懷德早就認定鯤城海關有內鬼,沒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妻子。
廖懷德估計那一噸海洛因應該夾帶在那批柚木里。當務之急,是去截獲那批柚木。于是他立即帶著郝翰、梁杰等人趕往寶源物流公司。當他們趕到時,威禾集團的那批柚木正在有條不紊地從集裝箱里卸貨。廖懷德立即安排海關人員對貨物進行查驗。警察、海關、緝私犬一起上陣,這陣勢讓正在卸貨的工人們有些害怕??墒菣z查了一個多小時,柚木被截成了一段一段,卻沒發(fā)現(xiàn)里面藏有毒品。
廖懷德意識到上當了,他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如果那一噸海洛因沒有夾帶在這批柚木里,就應該夾帶在恒豐外貿公司進口的那批大理石塊里。他要馬上去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查那批大理石塊。
這時,廖懷德接到了局秘書科的電話,說有緊急情況,請他盡快到局長辦公室去一趟。廖懷德安排郝翰帶人去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他開車回局里。他不知道周弘毅找他有什么急事,他打算趁這個機會請周弘毅對馬晉南采取措施。
廖懷德沒想到,在公安局里等待他的是反貪局的工作人員。
周弘毅的辦公室里,坐著鯤城市檢察院的兩名檢察官。一個是反貪局局長高鑫,另一個是反貪局偵查一處處長董慧竹。這兩人被并稱為鯤城政法界的“黑白無常”。高鑫是有名的“黑判官”,徇私枉法的事兒沒少干,和馬晉南屬于一丘之貉;董慧竹則是“鐵面判官”,不畏權勢,依法辦案,不講情面。
這兩個人的突然到訪,讓周弘毅心里有些發(fā)毛。高鑫一句寒暄的話都沒說,就直接開炮:“周局長,我們接到藍海灣夜總會總經理薛松的實名舉報,貴局禁毒支隊支隊長廖懷德向其索要賄賂三十萬元?!?/p>
周弘毅心里一驚,沉吟著問:“有這種事?高局長是不是搞錯了?”
高鑫蹺著二郎腿,語氣很傲慢:“不會錯的,我們做事都是講證據的,不會亂抓人。我們給周局長一個面子,也是給廖懷德一個機會,讓他主動自首吧?!?/p>
高鑫的語氣咄咄逼人,周弘毅很不愛聽。他也不客氣,嗓門高起來:“好,如果廖懷德確實有問題,我周某人絕對不會護犢子,我也不用你給我面子。不過,咱們丑話說在前頭,如果有人誣陷廖懷德,那就別怪我周某人翻臉不認人,到時候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周弘毅的臉本來就黑,目如銅鈴,聲若洪鐘,不怒而威,現(xiàn)在生起氣來,那張臉更嚇人。這時,高鑫把蹺著的腿放了下來,坐得端正了一些。
周弘毅讓秘書給廖懷德打了電話,把他叫來。
周弘毅知道,現(xiàn)在是“獵鴉”行動最關鍵的時刻,如果廖懷德真被檢察院帶走,肯定會影響全盤計劃,甚至會功虧一簣。他皺著眉頭,小口小口地喝茶。過了一會兒,他去走廊里打了幾個電話,回來后,皺著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了。
廖懷德匆匆忙忙從寶源物流公司趕到了周弘毅的辦公室。他興奮地說:“周局,狐貍尾巴就要露出來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很快就見分曉?!?/p>
周弘毅自然明白廖懷德的意思,他笑瞇瞇地點了點頭:“嗯,很好,很好!”
高鑫見廖懷德和周弘毅忽略了他的存在,生氣地站起來,對廖懷德說:“廖支隊長,我們接到實名舉報,你在今年10月24日向藍海灣夜總會總經理薛松索要賄賂三十萬元,證據確鑿。現(xiàn)在請你跟我們去協(xié)助調查。”
廖懷德愣住了,他知道高鑫是馬晉南的拜把子兄弟,這事一定是馬晉南在背后搗鬼。看來,真相就要被揭開了,這些跳梁小丑已經沉不住氣了。
廖懷德對高鑫怒目而視:“索賄?你說我索賄?”
高鑫聲色俱歷地說:“是的,我們掌握了你索賄的證據?!?/p>
這時,一旁的“鐵面判官”董慧竹站起來,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袋:“廖支,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這是證明你索賄的舉報信和證人證言?!?/p>
董慧竹說著,從文件袋里取出兩張紙,請廖懷德過目。內容廖懷德沒仔細看,而是盯著舉報信的落款和證人證言的簽名。薛松?他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也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怎么會向他索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廖懷德腦子有些發(fā)蒙。
這時董慧竹問:“請問廖支,10月25日上午十二點左右,你的工資卡上是不是收到了三十萬元?”
廖懷德想了一下,沒錯,他向趙志鵬借了三十萬元,是給弟弟治病用的。至于時間,他沒記住,大概是吧。于是他很坦誠地回答:“是的?!?/p>
董慧竹問:“你是不是很快就將這筆錢轉走了?”
廖懷德回答:“是的,大概一個多小時以后就轉走了。我弟弟急需這筆錢治病。”
董慧竹問:“因為你弟弟急用錢治病,所以,你向藍海灣夜總會總經理薛松索要了三十萬元,事實是不是這樣?”
廖懷德怒不可遏:“一派胡言,血口噴人!那三十萬元是向我的朋友、云南印象大酒店的總經理曲恩借的。我壓根兒就不認識你說的什么薛松!”
“廖支,你別狡辯了?!倍壑裾f著,拿出一份銀行轉賬憑證,白紙黑字,轉出賬戶是薛松,而轉入賬戶正是廖懷德的工資賬號。也就是說,那三十萬元并不是趙志鵬打給廖懷德的。
廖懷德愣了愣,一下子明白了,這是一個陷阱。
廖懷德懂法律,他知道,根據這些證據,足以認定他索賄的事實成立。這時高鑫來了精神,對周弘毅說:“周局長,你看,我們不會冤枉好人吧?”
剛才董慧竹和廖懷德對話的時候,周弘毅用手托著腮,聽得很認真,同時觀察著廖懷德的表情。這時,他手里拿著一支簽字筆,無意識地在桌子上敲擊著,還不時看一眼墻上的掛鐘。
“只要找到趙志鵬,事情就明白了。我沒有向那個什么薛松借錢,更不是什么索賄?!绷螒训抡f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些低,顯得缺少底氣。他知道,這事分明就是趙志鵬在陷害他,找趙志鵬證明自己的清白,無異于與虎謀皮。不過,他這話是故意說給周弘毅聽的,他相信周弘毅明白他的意思。
高鑫得意地說:“你別編了,廖支隊長?,F(xiàn)在請你跟我們走吧?!?/p>
廖懷德現(xiàn)在不能走,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親眼看一下何俊威十年前剛到鯤城時注冊公司用的照片,這樣才能最終確定何俊威究竟是不是大毒梟“四叔”。想到這里,他用商量的語氣對高鑫說:“再給我一天時間,我明天去檢察院找你們,怎么樣?”
“一天?一分鐘都不行!你現(xiàn)在是犯罪嫌疑人。”高鑫冷笑著。
高鑫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廖懷德恨不能上去扇他幾個嘴巴子。不過這個時候他必須克制自己,他想把手頭的工作移交給楊治平,這需要半個小時。于是他說:“我手頭的工作總得交接一下吧?請你們等我半個小時好不好?”
高鑫不耐煩地大聲說:“少啰嗦,別逼我在周局長面前動粗。”
廖懷德求救似的看著周弘毅。周弘毅鐵青著臉,狠狠地瞪了高鑫一眼,又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大聲對廖懷德說:“你跟他們去吧。工作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心里有數?!?/p>
廖懷德琢磨著周弘毅的話和他說話時的表情、語氣,隱約感覺周弘毅已經決定了什么,而且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他心里踏實了一些,于是跟著“黑白無?!蓖庾?。走到門口時,他扭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差五分下午三點。
時間再倒回去幾個小時。
這天中午,就在廖懷德、郝翰等人開車趕往寶源物流公司,準備去查那批柚木,試圖從里面找到那一噸夾帶的海洛因時,趙志鵬、何俊威和三個緬甸人正在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里清點那一噸海洛因。
趙志鵬很聰明,他知道羅秀華放走的那批柚木肯定能引起警方的注意。他讓何俊威收買了查驗處的副處長姜明,將真正夾帶那一噸海洛因的大理石塊,通過另外一家外貿公司——恒豐外貿公司放了進來。恒豐外貿公司和洛天、龍翔一樣,都是何俊威的公司,也是在趙志鵬的安排下剛剛注冊的,作用就是在威禾集團正常進口貿易的掩護下夾帶毒品。恒豐公司成立后做的第一筆生意,就是從緬甸進口了這批大理石塊。
帶頭的緬甸人五十歲左右,膚色較黑,額頭上有一塊清晰的傷痕。在倉庫門口,他指揮著另外兩個人,從幾百個木箱里挑出六十個帶有標記的木箱。這些木箱里裝的是大理石塊,其中每一箱都有一塊大理石塊是藏毒的。那兩個年輕些的緬甸人將大理石塊敲開后,藏在里面的海洛因就露出來了。
這是一個很高明的藏毒方法。毒販先將規(guī)格為50×50×20(厘米)的大理石塊以三明治狀分層,利用專業(yè)設備挖空中間層,然后將海洛因放進去,再加蓋、封膠、打磨,使其外觀與普通大理石塊沒有任何兩樣。這些藏有海洛因的大理石塊,和那些普通大理石塊混裝封箱,做過標記的箱子又混雜在幾百個箱子中。經過偽裝,海關的檢測儀器不會發(fā)出警報,緝毒犬也無法嗅出。這種出人意料的藏毒方式是趙志鵬的“發(fā)明”,是他作為曾經的緝毒英雄在多年的實踐中摸索出來的。
緬甸人敲開大理石塊取出毒品后,何俊威的人就趕緊進行清點分裝。等緬甸人把毒品全部取出,何俊威也已經把毒品清點分裝完畢。都是一塊一塊的海洛因,每塊五百克,一共兩千塊,總共一噸。貨款是五千萬元人民幣。
一名馬仔已經驗過貨,數量沒有錯,質量也上乘。趙志鵬對何俊威點了點頭,何俊威心領神會,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到澳洲。半個小時后,五千萬元人民幣的貨款就會從澳洲匯到緬甸“烏鴉”的賬戶上。一個小時后,這批海洛因將被送到鯤城港三號碼頭,那里有美國的毒販等待接貨。等貨物清關,這筆交易就算徹底完成了。趙志鵬的收益是每克海洛因一百元人民幣的差價。也就是說,一個小時后,他的賬戶上將有一億五千萬元人民幣到賬,其中一億元是他賺取的差價。
三個緬甸人離開了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這時,何俊威的幾個馬仔已經把那一噸海洛因分裝完畢,裝車出發(fā),送往鯤城港三號碼頭。
何俊威望著那兩輛貨車駛出物流公司大門,得意地笑了:“廖懷德已經注意到我們了,已經追到了寶源物流。還沒等他來這兒,我已經啟動了第二套方案,讓高鑫去拖住他。受賄三十萬,這次夠他喝一壺的,估計得進監(jiān)獄。”
趙志鵬嘆了一口氣說:“我們這么做是不是太卑鄙了?只要那些貨起運了,廖懷德就抓不到我們的任何證據了,便不能把我們怎么樣,我們也沒必要把他往死里整?!?/p>
“志鵬,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這種性格是做不了大事的?!焙慰⊥行┥鷼?,“廖懷德是什么人?是我們的死對頭!他是你的好朋友不假,可是如果你犯了法,他能對你手軟嗎?我們對他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稍有不慎,死的就是我們自己。這道理你還不懂嗎?”
“我知道了,四叔?!壁w志鵬點點頭,但他心里對廖懷德的遭遇還是唏噓不已。
何俊威說:“我走之前,會幫你把馬晉南做掉。目前只有他知道你的身份,他消失了,你就安全了?!?/p>
趙志鵬無言地點了點頭,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兇光。
何俊威約馬晉南下午三點在佛牙寺見面。
十年前,何俊威就是在佛牙寺和馬晉南結拜為兄弟的。那時候佛牙寺還很小,一座大殿,兩間廂房。所謂大殿,也不過是六十平方米的房子,比普通民房高一點兒,里面供了釋迦牟尼的金身。遠遠看去,像山腳下的一個農家小院。僧眾也很少,一個住持,兩個沙彌,一共三個瘦和尚?,F(xiàn)在的佛牙寺,建筑規(guī)模比十年前大了三十多倍,山門、鐘樓、鼓樓、天王殿、大雄寶殿、藏經樓以及僧房、齋堂、客堂、流通處、素餐館等等應有盡有,布局完整,整飭嚴謹。遠遠望去,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宏偉壯麗。僧眾也增加到了一百三十多人。大雄寶殿前的大院正中,擺放著一尊大寶鼎,刻著“佛牙寺”三個篆體銘文。據說擴建佛牙寺時,從佛塔的基座下挖出了數十顆舍利子,其中一顆還是釋迦牟尼的佛牙舍利。由于鯤城市近年來大力發(fā)展旅游業(yè),佛牙寺也成了當地的一處觀光勝地,每天都香火繚繞。
佛牙寺今天的興盛,何俊威居功至偉。
自從十年前他和馬晉南結拜為兄弟,兩人每年春節(jié)都會相約來燒新年的頭一炷香,為家人祈福。何俊威每年都會為寺廟捐些香油錢,少的時候十萬,多的時候一百萬。由于他出手大方,寺里的住持海哲大和尚對他非??蜌?。后來何俊威的財富越來越多,就鼓動海哲大和尚擴建寺廟,并且表示,如果擴建,他愿資助一個億。有了何俊威的支持,海哲大和尚這才發(fā)宏愿擴建寺廟。他四處化緣,從省佛教協(xié)會、民族宗教事務局,再到鯤城市的主要領導,都親自上門游說,爭取資金和土地。三年前,擴建工程終于大功告成。海哲大和尚也隨之揚眉吐氣,搖身一變成了省佛教協(xié)會副會長、市政協(xié)常委,職務也由住持變成了方丈,出門坐上了高級轎車。
寺內有一座七級佛塔,據說供奉著釋迦牟尼的佛牙舍利。這座佛塔是佛牙寺的禁地,平時除了方丈和住持二人,外人嚴禁入內。平時也不對外開放,只有重大節(jié)日或者有重要人物來的時候才會短時間開放,所以很少有人進去過。這座舍利塔下面有一個面積大約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暗室,與整個塔身渾然一體。那是在承接擴建寺廟工程的時候,何俊威特意修建的秘密毒品倉庫。每天前來佛牙寺絡繹不絕的香客里,有商人、政客、警察,也有毒販,但誰也不會想到,佛門清凈之地竟然是鯤城市毒品的儲藏地。
這天下午,何俊威早早地來到了海哲方丈的茶室,在這兒等馬晉南。一個面目清秀的小沙彌奉上香茗,兩人邊喝茶邊閑聊。過了一會兒,何俊威看了看手表,已經三點過六分了,馬晉南還沒有到。
此時,馬晉南正在局里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從昨天開始,馬晉南與牛勇失去了聯(lián)系,他一直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何俊威約他到佛牙寺喝茶,他正好也想見見何俊威,商量下一步怎么辦。
從市公安局到佛牙寺,有半個小時的車程。何俊威約的是下午三點見面,馬晉南不到兩點半就坐上車趕過去。可是走到半路上,他突然接到了局辦公室的通知,局黨委下午三點有個臨時緊急會議,請他參加。開會也不提前通知,放下手機他罵罵咧咧地嘟噥了幾句,急忙讓司機調轉車頭回局里。他想給何俊威打個電話說一聲,可是卻不知道何俊威的手機號碼——他有兩部手機,平時和何俊威聯(lián)系的那一部忘在辦公室里了。
何俊威等了馬晉南一個小時,終于沒耐心再等了。他撥了馬晉南的手機,撥了三次,三次都沒人接。他禁不住在心里犯嘀咕:“馬晉南這是看穿了我的計謀,不敢來了?要不就是出事了?”
馬晉南急匆匆地最后一個到了會議室,他看了看表,正好三點整,總算沒遲到。人到齊了,周弘毅宣布會議開始。這次會議的主題,是研究“獵鴉”行動下一步的偵破方案,因此羅翊楓也列席了會議。周弘毅正在通報“獵鴉”行動的進展,剛講了不到十分鐘,省紀委的三名工作人員突然推開門進入會議室,徑直走到馬晉南身旁。其中一人向他宣布:“因你涉嫌嚴重違紀,組織經研究決定,對你實行‘雙規(guī)。”馬晉南愣了愣,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扭頭看了周弘毅兩眼,意思是你贏了。周弘毅鐵青著臉,也斜著眼睛看了馬晉南一眼。馬晉南站起來,又看了羅翊楓一眼。羅翊楓急忙低下頭去,打開會議記錄本,抓起簽字筆在上面寫字。
此時,距離廖懷德被檢察院反貪局的“黑白無?!睅ё卟贿^十五分鐘。
郝翰、梁杰等人由廖懷德帶領,在寶源物流公司查那批柚木,得知中了調虎離山計之后,他們根據廖懷德的安排,立即去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查恒豐外貿公司進口的那批大理石塊。到了創(chuàng)世物流,他們碰到了倉管經理隋林。郝翰出示了搜查證,詢問恒豐公司的那批大理石塊在哪里。隋林瞪著大眼珠子看著郝翰,不明白半個月前的那個叉車工,現(xiàn)在怎么搖身一變成了警察。他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倉庫。那個倉庫郝翰很熟悉,他進去過很多次,就是半個月前存放澳洲奶粉的那一個,他還在里面安裝了一個隱蔽的攝像頭。
郝翰和梁杰進了倉庫,他們看到,一箱箱的大理石塊碼放得整整齊齊,看起來沒有動過的痕跡。郝翰問隋林有沒有人動過這批大理石,隋林搖搖頭說不知道,他剛過來值班,上午沒在這里。
郝翰數了一下大理石塊的數量,發(fā)現(xiàn)和海關報關單中的數量不符。他忽然想起了那個攝像頭,因為當初懷疑這個倉庫有問題,就一直沒有撤。他很快就調出了這個倉庫的監(jiān)控。監(jiān)控錄像顯示,兩個小時以前,三個緬甸人和“一只腳”出現(xiàn)在這個倉庫里。其中一個緬甸人一直和這只腳的主人在說話,但是這個人沒有進入畫面。監(jiān)控錄像顯示當時是四個人在這里。直到這批貨被打包運走,郝翰看見從那只腳后面伸出了“一只手”,原來倉庫里有五個人。
雖然監(jiān)控視頻沒有拍到毒品,但是郝翰的直覺告訴他,那幾個人運走的應該就是云南警方情報中所說的那一噸海洛因。而這只腳和那只手,應該就是“四叔”和“黑桃皇后”。郝翰有些遺憾,攝像頭本來是對著倉庫大門的,但由于當初固定得不是很牢固,發(fā)生了偏轉,所以,站在門口的人沒有拍全。不然,那兩個人的真面目可就露出來了。
這批貨終于露出了端倪,郝翰感到一陣興奮。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附近街面的監(jiān)控錄像,根據監(jiān)控錄像去追這批貨,去追“四叔”和“黑桃皇后”。他和梁杰分了工,梁杰負責去調取街面的監(jiān)控錄像;他則拷貝了倉庫里的這份監(jiān)控錄像,趕緊回局里向廖懷德匯報。
郝翰開車進公安局大院的時候,差點兒撞上一輛檢察院的車。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躲了過去。他抬眼瞅見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高鑫,心想這“黑判官”來干什么,不知道誰又倒霉了。兩輛車擦肩而過,他并沒有看到坐在后座的廖懷德。
郝翰停好車,拿著U盤跑到廖懷德的辦公室,差點兒和從辦公室出來的張爍撞個滿懷。張爍早他一步來到廖懷德辦公室——廖懷德要何俊威的所有照片資料,張爍收集好了,給送來了??墒橇螒训聟s不在,辦公室的門也沒鎖,打他的手機,通了卻沒人接。
廖懷德不在,兩人都很著急,尤其是郝翰,他要匯報的事情太重要太緊急了。戰(zhàn)機稍縱即逝,如果不采取措施,那一噸海洛因可能就永遠也找不到了。張爍問了郝翰要匯報的事情,也認為不能耽擱,于是商量著要去找周弘毅局長匯報。
突然,張爍接到了一個電話,忽地從沙發(fā)里站起來,愣愣怔怔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郝翰急忙問怎么回事,張爍嘴里機械地吐出幾個字:“廖支涉嫌索賄,剛才被檢察院帶走了?!?/p>
郝翰驚訝得“啊”了一聲,也從沙發(fā)里站起來,脫口而出:“廖支索賄?不可能吧?他要是索賄,就毀了我的三觀,我就不活了?!?/p>
突然,郝翰想起剛才開著車進大院的時候,在大院門口看見的那輛檢察院的車。
郝翰急了,拉著張爍就去找周弘毅。一是要匯報創(chuàng)世物流倉庫里監(jiān)控錄像的事,二是請局長給廖懷德做主,不能讓“黑無?!痹┩骱萌恕?/p>
郝翰和張爍匆匆忙忙跑到局長辦公室,被一墻之隔的辦公室秘書科的同事攔住告訴他們,局長正在開緊急會議。兩人又趕緊跑到會議室,可是會議室大門關得死死的,還有兩名武警守在門口。
郝翰心里嘀咕,這是什么級別的會議,還要武警站崗?兩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最最關鍵的時刻,“獵鴉”行動的主要負責人被帶走,這預示著行動的徹底失敗。再想想這大半個月,一個囫圇覺都沒睡過,尤其是郝翰,深愛的女朋友都被人乘虛而入“撬”走了,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而所有的努力最后都將前功盡棄,瞎忙活一場。如果有人背后搞廖懷德,周弘毅會不會受牽連?那么這個級別很高的臨時會議,會不會把周弘毅也帶走?
郝翰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三點十分。他剛把手機裝起來,會議室的門忽然開了。兩人立即緊張起來,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被帶走的竟然是馬晉南。
接著,周弘毅陪著省紀委的領導和羅翊楓等人走出了會議室,邊走邊小聲交流。周弘毅和省紀委的領導表情凝重,羅翊楓面無表情。
楊治平跟在后面,身板挺得直直的,表情淡然、從容、輕松。郝翰記不起楊治平的腰板已多久沒挺過這么直了。
除了周弘毅沒有人知道,馬晉南被“雙規(guī)”是楊治平提供的線索。半個多月以來,楊治平忙得暈頭轉向,其中一項工作就是秘密調查馬晉南。馬晉南老奸巨猾,隱藏得很深,盡管誰都知道他和毒販大搞權錢交易,卻找不到相關的犯罪證據。只是掌握了他包養(yǎng)情婦等違法亂紀的問題,不足以逮捕或拘留。楊治平抓到了牛勇,希望牛勇能提供馬晉南的犯罪證據。牛勇作為馬晉南的心腹,也的確掌握了馬晉南的很多犯罪證據。但由于牛勇受了重傷,從省城帶回來以后一直在醫(yī)院里接受治療,經?;杳?,還不能對其進行訊問。也就是說,目前暫時還不能通過司法手段控制馬晉南。
楊治平沒想到,周弘毅早就做好了第二手準備——如果一時無法坐實馬晉南的犯罪證據,確有必要時,就先通過“雙規(guī)”來控制他。周弘毅早就和省紀委的領導匯報了已經掌握的馬晉南違法亂紀的情況。省紀委通過調查核實,決定對馬晉南實施“雙規(guī)”,于是安排工作組進駐鯤城,何時動手就等周弘毅安排。周弘毅本來沒打算那么快動手,沒想到馬晉南竟然先對廖懷德下手了。周弘毅意識到,不能再等了,果斷決定立即出手,于是就召開了這次緊急會議,為紀委對馬晉南實行“雙規(guī)”做掩護。
落網的不僅是馬晉南,就在剛才,幾乎在馬晉南被帶出會議室的同時,“黑無?!备喏魏投矩湹谋Wo傘吳剛、王寶財等人也悉數落網。王寶財昨天晚上剛從北京參加培訓回來,今天在家休息。根據周弘毅的安排,半個多月以來,楊治平在秘密調查馬晉南的同時,也對這幾個人進行了秘密調查,除了老奸巨猾的馬晉南,其他人涉黑或涉毒的犯罪證據都已掌握。其中,吳剛和高鑫在五年前洪飛非法持有毒品一案中共同毀掉了證據,致使本該槍斃的毒販,連監(jiān)獄的大門都沒有進。
楊治平已部署刑警支隊的幾個行動小組,隨時做好抓捕上述幾人的準備。十幾分鐘前,也就是將近三點的時候,廖懷德被“黑白無常”從周弘毅的辦公室里帶走后,周弘毅馬上下令對高鑫和吳剛、王寶財等人實施抓捕。一聲令下,刑警支隊的幾個行動小組猶如猛虎下山,四路出擊,不到十分鐘,捷報頻頻傳來,幾名犯罪嫌疑人已悉數落網。
楊治平連著接了幾個電話,之后對周弘毅耳語了幾句,周弘毅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其間,楊治平還把手機遞給周弘毅,讓他說了幾句。
周弘毅說的什么,郝翰沒有聽清。
省紀委的領導還在拉著周弘毅說話。郝翰急得團團轉,卻找不到插話的機會,只好悄悄把楊治平拉到一邊,焦急地小聲說:“楊支,廖支被檢察院帶走了,你知道嗎?”
楊治平點點頭,卻又咧嘴笑了笑。郝翰疑惑地說:“老領導,我都快急瘋了,你怎么還咧著嘴笑,還不趕緊想辦法!”
這時,省紀委的領導和羅翊楓已經離開。周弘毅這才注意到滿臉焦急的郝翰和張爍,和藹地問:“你們兩個小鬼是找我嗎?有什么事?”
郝翰急切地說:“周局,‘獵鴉行動有重大發(fā)現(xiàn)?!?/p>
周弘毅抬腕看了看手表,這時繃起了臉,把手背在身后,有些漫不經心地說:“哦,是嗎?這個事情應該由你們的支隊長廖懷德向我匯報。”
郝翰很納悶,廖懷德被檢察院帶走了,這么大的事,你這個局長難道不知道嗎?之前,郝翰因為級別太低,從沒直接向周弘毅匯報過工作,也沒說過幾句話。郝翰一時語塞,面紅耳赤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周弘毅突然笑了,朝郝翰背后努努嘴。郝翰回頭一看,一個身影遠遠地向這邊跑過來,竟然是廖懷德。
原來,周弘毅一聲令下,負責抓捕高鑫的行動小組馬上趕到了檢察院,張網以待。行動小組的車剛停在檢察院樓下不到兩分鐘,那輛押解廖懷德的車就到了。高鑫押著廖懷德下了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負責抓捕高鑫的刑偵一處處長李振江向他走過來,出示證件后鏗鏘有力地說:“高鑫,你因涉嫌毀滅證據,現(xiàn)在奉命對你進行抓捕,請跟我們回公安局配合調查!”
高鑫一聽,嘴唇劇烈地哆嗦了幾下,耷拉下腦袋,那張黑臉變成了豬肝色,眼神也一下子暗淡無光。一旁的廖懷德和董慧竹看得目瞪口呆。李振江等人給高鑫戴上手銬,將他帶上警車。之后,李振江給楊治平打電話匯報了情況。匯報完畢,他讓楊治平將手機交給周弘毅,請周弘毅和董慧竹說幾句話。
董慧竹接過李振江的手機。周弘毅在電話里大聲說:“藍海灣夜總會的總經理薛松已被抓捕歸案,供述了受人指使誣陷廖懷德索賄的犯罪事實。請董處長先釋放廖懷德,如果廖懷德確實有問題,我周某人一定親自把他送回檢察院?!?/p>
董慧竹掛了電話,打開了廖懷德的手銬,面無表情地說:“廖支,得罪了。釋放你,并不意味著你沒有問題。我們會繼續(xù)對證據進行核實,如果你有罪,我們還會逮捕你?!?/p>
看到高鑫被抓,廖懷德一下子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對眼前這個鐵娘子、“白無?!倍壑?,心里是十分敬重的。手銬打開后,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笑著說:“董處長客氣了。放心吧,如果查出我的問題,我會主動去自首的?!?h4>二
楊治平和郝翰、張爍跟著廖懷德去了他的辦公室。楊治平把這半個多月以來,根據周弘毅的部署,對馬晉南、吳剛、王寶財、牛勇、高鑫等人秘密調查的情況簡要匯報完畢。廖懷德很開心地笑了。不過,現(xiàn)在他仍然不能放松,眼下他必須要做的是確認何俊威是不是十年前的何偉。
張爍給廖懷德帶來了他能找到的何俊威的全部照片資料。廖懷德翻找出十年前何俊威在鯤城開辦公司時注冊登記的照片,一眼認出照片上的人就是何偉。于是當即向張爍下令:立即抓捕何俊威。
郝翰向廖懷德匯報了在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發(fā)現(xiàn)的情況,尤其是大理石塊數量和報關單不符。廖懷德決定去現(xiàn)場看看,并安排郝翰去查一下進口這批大理石塊的恒豐外貿公司的情況。
廖懷德和楊治平一起趕到了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倉庫里,存放那批大理石塊的現(xiàn)場已被民警封鎖。廖懷德在地面上發(fā)現(xiàn)了一些細碎的大理石碎塊,顯然是沒打掃干凈。也就是說,有一部分大理石塊被敲碎了。好好的大理石塊為什么要敲碎?肯定是里面藏了什么東西。
接二連三的信息在廖懷德腦子里碰撞,他迅速做出判斷,那一噸海洛因就夾帶在恒豐外貿公司進口的這批大理石塊里面。他馬上指示梁杰,排查今天中午十二點半到下午兩點半之間從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離開的所有車輛,盡快鎖定并追蹤運輸那一噸海洛因的車輛。
從中午十二點半到下午兩點半,這兩個小時里離開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的車有五十多輛,其中僅僅從兩點到兩點半之間的半個小時里就有十七輛。這些車輛有集裝箱車、貨車和轎車,確定那一噸海洛因究竟藏在哪一輛或幾輛車里,困難不算小。
因時間緊迫,廖懷德和楊治平分了工。廖懷德和梁杰等人去追那一噸海洛因;楊治平和郝翰、張爍去抓捕何俊威和洪飛。廖懷德給張爍打了電話,讓他有情況及時向楊治平匯報。
這時廖懷德接到了張爍的電話,說何俊威沒在威禾集團總部。廖懷德正在和楊治平分析何俊威去了哪里,梁杰又打來電話,說發(fā)現(xiàn)了何俊威的蹤跡。剛才他查看了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附近的監(jiān)控錄像,發(fā)現(xiàn)何俊威的車三個多小時以前到過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一個半小時以前離開了。他又調取了路面監(jiān)控錄像,發(fā)現(xiàn)何俊威的車駛向了佛牙寺方向。
廖懷德立即通知張爍趕赴佛牙寺,追捕何俊威。
這時是下午四點半,張爍追蹤何俊威,快到佛牙寺了。
佛牙寺建在半山腰上,山口有一條大約五米寬的公路可以直接通到大雄寶殿。張爍在拐進山口的時候,一輛寶馬轎車恰好從山上急速駛下來。因道路較窄,張爍只能將車靠邊,讓寶馬轎車先過去??墒牵驮趦绍囅鄷乃查g,張爍猛然發(fā)現(xiàn)寶馬車的駕駛員竟然是洪飛。雖然洪飛戴著太陽鏡,但張爍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這些天來,包括張爍在內的所有辦案人員,都把洪飛的照片看過無數次。
洪飛不認識張爍,張爍也沒穿警服,但他開的是一輛警車,所以洪飛知道對面車里的人是警察,他加速沖了下去。張爍想掉頭追趕,可是山路狹窄,掉頭費勁不說,他的標配捷達要想追上寶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情急之中,他記下了寶馬車的號牌,趕緊打電話向廖懷德和楊治平通報:洪飛駕駛黑色寶馬轎車離開了佛牙寺,進入了市區(qū)。
廖懷德判斷,這輛黑色寶馬轎車應該是何俊威的車。這兩天警方一直在找洪飛,卻沒有任何線索,現(xiàn)在洪飛離開了佛牙寺,難道是和何俊威一起去的?廖懷德將這個情況通報給了楊治平,楊治平立即調動警力,全城堵控這輛黑色寶馬轎車。
張爍繼續(xù)開車上山,來到了大雄寶殿附近的停車場。停車場空空蕩蕩的,只停著海哲方丈的那輛奔馳C300。在今年春節(jié)前的鯤城市“兩會”上,參加安保工作的張爍曾經看見市政協(xié)常委海哲穿著僧袍,紅光滿面地從一輛轎車上下來,他還記得那輛轎車就是奔馳C300。
張爍看見一個清秀的小和尚,向他亮明了身份,說要找海哲方丈。小和尚匆匆說了句“海哲方丈遇害了”,眼圈馬上就紅了。張爍一驚,不明白一個和尚招惹了什么人,引來了殺身之禍。他讓小和尚立即帶他去現(xiàn)場,小和尚就把他帶到了一處幽靜的茶室。張爍看到,海哲頭部中彈,倒在椅子上,茶桌上擺著兩個茶杯。
張爍打量著侍茶的小和尚,問:“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海哲方丈遇害的?”
“半個小時之前,我進茶房,就看見師父遇害了?!?/p>
張爍問小和尚剛才有誰來過,小和尚驚魂未定地說:“何俊威何施主今天下午在這兒坐了很久,他走的時候師父讓我去送他,回來就發(fā)現(xiàn)師父遇害了。”
張爍問何俊威是什么時候來的,小和尚說大約是三點以前。張爍問有沒有看到其他人進過茶室,小和尚說沒看見,他一直在這里侍茶,如果有人進來,也是剛才他去送何施主的時候。在停車場,看著何施主上了那輛黑色寶馬轎車,他就回來了,前后不超過二十分鐘。
在張爍看來,小和尚的話提供了兩個重要信息:一是殺死海哲的兇手不是何俊威;二是何俊威坐著那輛黑色寶馬下山了。那么,殺死海哲的是洪飛嗎?如果是他,殺人動機又是什么?張爍想不明白。至于何俊威是否真的坐車下山了,他也不敢肯定,因為剛才在路上和那輛寶馬會車的時候,他沒看見車里有別人。
何俊威到底去哪里了?還有,洪飛因為昨晚槍擊羅秀華,正在被全城通緝,按理說他應該躲起來,可是這個時候他怎么敢拋頭露面,給何俊威當起司機來了?忽然,張爍好像明白了什么,對和他一起來的幾名民警說:“立即下山!眼睛都給我瞪得大大的,看看路邊有沒有什么異常?!?
果然不出張爍所料,出了佛牙寺不到五公里,一個眼尖的同事看見路邊草叢里有血跡。他們順著血跡,很快就在半山坡上找到了一具尸體。這個人正是何俊威。何俊威頭部中彈,一槍斃命。
何俊威從二十年前走上販毒道路開始,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過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很危險。他知道很多毒販最后落入法網被判了死刑。他也知道很多毒販一輩子有驚無險,平平安安地活到八九十歲。他認為自己是個十分謹慎的人,小心駛得萬年船,所以相信自己也能活到老——他的預期壽命是八十五歲。辛辛苦苦經營了那么多年,他的身家已經二十多億。過了四十五歲以后,他越來越渴望過那種安逸恬淡的生活。幾年前他就在澳洲墨爾本置了房產,老婆孩子也成了澳洲公民。他本打算和侄子趙志鵬做完手頭這筆生意之后,就去住幾天。機票已經訂了,是今晚十點從鯤城飛往墨爾本的。他大概做夢都沒有想到,剛過五十歲,自己就死在了洪飛的手里。他更不會想到,洪飛殺他的背后還有更大的陰謀。
昨天晚上,洪飛從省城趕回鯤城后,直奔云南印象大酒店,去刺殺趙志鵬。沒想到他開槍的瞬間,趙志鵬躲在了羅秀華的身后,讓羅秀華擋了子彈,半路又殺出來一個愣頭民警,情勢所迫,他不敢戀戰(zhàn),只好匆匆逃跑。在大街上,他看到了呼嘯而過的警車,禁不住心驚肉跳。他知道,現(xiàn)在全城都在通緝他。他沒想到何俊威這么快就對他動手了,他的老婆孩子還在鯤城,他必須盡快帶他們走,走得越遠越好。
為了避免暴露,洪飛不敢開車,他的車就扔在云南印象大酒店附近的路邊。中午在省城那個高檔公寓里被圍的時候,他的小腿被玻璃割了一個大口子,剛才一頓跑,傷口又裂開了,血流不止,褲腿都被染紅了。他這個樣子不敢打車,只能步行,而且也不能走人多的地方。他忍著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
洪飛的家非常隱蔽。他所認識的人,包括何俊威在內,誰都不知道他究竟住在哪里。何俊威出于關心,曾經問過他住在哪里,他胡編了一個小區(qū)的名字。誰也不會想到,他這么一個毒販,居然住在市政府的家屬院里。這是老市政府家屬院,屬于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房改房。房子比較老舊,都是筒子樓。他家所在的這棟樓原來住的都是處級以上領導干部,后來那些官員陸續(xù)都搬走了,房子就由他們的家人、親戚、朋友或者其他什么人居住。小區(qū)的物業(yè)還是政府在掏錢運營,但服務質量明顯不如從前。他家住在三樓,三樓一共有四戶,他把這四套房子都買下來了。整個樓層的建筑面積是五百五十多平方米。他把這四套房子都打通了,相連的兩戶之間都有一個隱蔽的門。他這么做,也是考慮萬一被人堵在屋里,可以輕而易舉地逃走。
洪飛上到三樓的時候,看到放在樓道里的一個花盆歪倒了。他立即警覺起來。這是妻子留給他的信號,意思是有危險。洪飛掏出手槍,將子彈推上膛。這四套房子,洪飛和老婆孩子平時住在沖著樓梯的302室。透過廚房的窗戶,他看到302房間里燈還亮著。他知道,此時此刻,一定有人在屋里等著他,只不過等他的人并不是他的妻子。
洪飛掏出鑰匙,輕輕打開301室的門。301室和302室之間的墻上有一扇很隱蔽的門,在301室是透明的玻璃,在302室卻是一面鏡子。這扇門是用單向透視玻璃加工而成的,洪飛站在301室的客廳里,能清楚地看到302室客廳里沖著房門站著四個人,手里都拿著槍,那架勢一看就是在等他回來。那四個人他都認識,都是何俊威的心腹?,F(xiàn)在洪飛可以肯定,自己的老婆孩子被何俊威綁架了。
洪飛突然從墻上的“鏡子”后面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那四名殺手愣在那里,還沒反應過來,就隨著“砰砰砰砰”四聲槍響,一個個像木樁一樣倒在地上。那四聲槍響在寂靜的午夜里格外刺耳,肯定會有鄰居報警,洪飛必須離開這里??墒泅H城這么大,卻沒有他的藏身之地,警察在找他,黑幫也在找他。忽然,他想到了一個可以暫時棲身的好地方。
洪飛進臥室換了一身干凈衣服,從冰箱里拿了些食物,找到了妻子的車鑰匙,開車去了佛牙寺。他要好好休息休息,準備去救自己的老婆孩子。他猜不出妻子和女兒被何俊威綁到了哪里,但他知道,在他現(xiàn)身以前,她們是安全的。妻子的手機他也不能打,他要沉住氣,看看何俊威到底和他玩什么花樣。
到了佛牙寺,洪飛輕車熟路地躲進了舍利塔下面的那間暗室里。那間暗室不光是何俊威的毒品庫,也是彈藥庫。其中的那一堆炸藥如果引爆,足以炸平整個佛牙寺。他相信何俊威即使知道他藏在里面,也不敢胡來。
洪飛將暗室的門從里面堵死,把幾個彈藥箱平平整整地拼在一起當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后,他焦急地等何俊威的消息。直到下午兩點,他的手機才收到一條彩信,是妻子的手機發(fā)過來的。彩信里是一張照片,照片上,他的妻子和女兒被綁在椅子上,嘴上纏著膠帶,表情十分痛苦。
他立即打電話過去,接電話的是個男子,故意壓低了聲音說:“洪飛,你的老婆孩子很安全。不過,你要是不聽我的,就再也見不到她們了?!?/p>
洪飛急忙問:“你要我做什么?”
對方說:“殺了何俊威!今天下午三點,他會去佛牙寺見海哲方丈。殺了他,拍張照片發(fā)給我,你的老婆孩子就可以回家了。”
雖然對方故意壓低了聲音,但洪飛還是聽出來了,是趙志鵬。
洪飛一口答應了下來。事情很巧,他本來就打算殺了何俊威。更巧的是,現(xiàn)在他就在佛牙寺。下午三點,洪飛悄悄地從那個暗室里溜出來。在大雄寶殿附近的停車場,他看見了何俊威的那輛寶馬轎車。他蹲在一塊石碑后面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只看到司機一個人,正坐在車旁邊一棵榕樹下的石凳上邊抽煙邊玩手機。不過他知道,何俊威的保鏢小許現(xiàn)在也在佛牙寺,只是不知道他藏身在哪里。最近幾年,何俊威的生意越來越大,膽子卻越來越小,幾乎每次出門都帶保鏢。他的保鏢小許身手不錯,對他忠心耿耿。
何俊威的司機身子倚著那棵榕樹打起了瞌睡。洪飛悄悄上前,“咔嚓”一聲擰斷了他的脖子,將他拖進寶馬轎車的后備廂里,自己坐進了駕駛室。
何俊威在海哲方丈的茶室里沒有等到馬晉南,卻等來了馬晉南被“雙規(guī)”的消息。電話是他的一個心腹打過來的,這時已是下午四點半。何俊威很清楚,馬晉南這次是徹底完蛋了,而且很快就會把他給供出來,他必須盡快離開鯤城。離開之前,他要做掉一個人——海哲。海哲對他的情況了解得太多了,留著是個禍害。離開海哲的茶室后,何俊威給在人群中冒充香客的保鏢小許使了個眼色,小許心領神會,悄悄潛入茶室,開槍將海哲打死。
何俊威上了自己那輛黑色寶馬轎車,坐在后排。一上車他就催促司機快點兒開,然后腦袋靠在靠背上,閉著眼睛,頹然地唉聲嘆氣。他訂的去澳洲的機票是晚上十點的,他打算回家簡單收拾一下就馬上去機場,改簽最近的一班飛機。從佛牙寺下山,是一圈盤山公路。當汽車行駛到半山腰的時候,忽然停下來了。直到這時,何俊威才發(fā)現(xiàn)司機換了人,坐在駕駛室里的竟然是洪飛。何俊威還沒反應過來,洪飛已舉起手槍,將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了他腦門上。
“四叔,我跟了你這么久,對你忠心耿耿,你為什么派人殺我?”洪飛的臉這時因為憤怒變了形,眼睛也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何俊威一下子面如死灰,他快速地眨巴著眼睛:“小飛你不要亂來,不是我想殺你,是志鵬和廖懷德想殺你。這些年我待你就像親生兒子一樣,沒有什么對不起你的?!?/p>
何俊威的狡辯有些蹩腳,洪飛聽了更生氣:“你以為我還是二十年前那個小孩子嗎?”
何俊威臉上的肌肉難看地痙攣著:“是志鵬這小子假傳了我的命令,我已經狠狠地罵過他了。還有,你不是一直想為你姐姐報仇嗎?現(xiàn)在機會來了,當年害死你姐姐的那個廖懷惠,就是現(xiàn)在公安局禁毒支隊的支隊長廖懷德,你去殺了他?!?/p>
“你要是不提我姐姐,看在你養(yǎng)我這么多年的分上,我還真不想殺你。”洪飛用槍口在何俊威額頭上敲了兩下,惡狠狠地說,“你個龜兒子,現(xiàn)在還在騙我。我姐姐的尸骨,我五年前就從你外貿公司后面那片菜地里挖出來了。當時我就想殺了你,可是念在你養(yǎng)我的分上,一直猶豫著,下不去手?,F(xiàn)在,我不能再猶豫了,我不殺你,我的老婆孩子就有危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么說,是志鵬要殺我?”何俊威瞪大眼睛,又驚訝,又憤怒,自言自語般喃喃地說,“這個沒良心的龜兒子,我可是他的親四叔啊,從他在縣城上學的時候我就給他錢。他殺我,他老子也不會答應……”旋即,他明白了,只有他死了,志鵬才是安全的。
洪飛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你綁架了我的老婆孩子,沒想到這竟然成了趙志鵬要挾我殺你的資本,有點兒意思,是吧?憑良心說,我跟了你這么多年,鞍前馬后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也算對得起你,到那邊后你不要恨我。明年的今天,我會記得給你燒紙的?!?/p>
說完,洪飛的槍響了。他用手機拍下何俊威死后的照片,給趙志鵬的手機發(fā)了一條彩信。然后把何俊威的尸體拖下車,扔到山坡上的草叢里。過了一會兒,他給趙志鵬打了電話:“你讓我辦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希望你信守承諾,放了我的老婆孩子。”
趙志鵬有些陰陽怪氣地說:“你的老婆孩子在四叔的別墅里。我提醒你,從現(xiàn)在開始,你有五十分鐘的時間,五十分鐘以后,四叔的別墅會爆炸?!?/p>
洪飛沒想到趙志鵬會出爾反爾,他對著手機狠狠地罵:“趙志鵬你個王八蛋!”
洪飛開上車,加大油門向何俊威位于橡樹灣的別墅飛馳而去。下山的時候,由于車速太快,還差點兒撞上張爍的捷達。正常情況下,從佛牙寺趕到橡樹灣大約需要一個小時,可洪飛不到四十分鐘就趕到了。他有何俊威別墅的鑰匙,拖著一條受傷的腿飛奔上樓,打開門,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煤氣味。他看見妻子和五歲的女兒被綁在客廳的椅子上,臉色都已經發(fā)烏。他急忙去解繩子,同時腦子里盤算著,趙志鵬給他的時間是五十分鐘,現(xiàn)在還剩下不到十分鐘,用不了五分鐘,他就能把妻子和女兒救出去??墒?,正當他扶著妻子、背著女兒往外走的時候,忽然“轟”的一聲巨響,整棟別墅一片火?!?/p>
此時,趙志鵬坐在距離別墅大約七十米的路邊的一輛車里。看著別墅上空騰起的黑色濃煙,他搖下車窗玻璃,把手里的遙控器扔進不遠處的花壇里,嘴角露出一絲奸邪的笑容——“四叔”死了,洪飛死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落網的馬晉南知道他一些情況,但馬晉南不知道他就是“黑桃皇后”,對他構不成威脅。
趙志鵬打算連夜逃跑,帶著李曉燕去澳洲,但沒有走成。
趙志鵬的右臂昨晚被洪飛開槍打傷了,但沒什么大礙,開車還算靈活自如。何俊威的別墅爆炸后,他開車回到云南印象大酒店的包房里。這時候已經是傍晚六點。他盤算著,如果沒有什么意外,那一噸海洛因應該已經到了鯤城港三號碼頭,并已交給了美國的毒販。果然,他打開手機,看到了半個多小時前銀行發(fā)來的一條到賬提醒短信:他的賬戶上到賬2353.49萬美元。按照美元兌人民幣的匯率,相當于一億五千萬元人民幣。
計劃成功了,完全像期望的那樣圓滿。趙志鵬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去餐廳吃了點兒東西,回來打開抽屜收拾護照、機票等物品,準備和李曉燕一起乘坐晚上十點的飛機去澳洲。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廖懷德。
廖懷德問:“你在哪兒?”
趙志鵬從容地回答:“我在辦公室?!?/p>
廖懷德說:“現(xiàn)在我去找你?!?/p>
趙志鵬說:“好,我等你。”
不到半個小時,廖懷德就到了,是一個人來的。不出廖懷德所料,馬晉南落網后,很快就供述大毒梟“四叔”就是何俊威,但他不知道“黑桃皇后”是誰。廖懷德已經知道“黑桃皇后”是誰,那個陌生的手機號碼發(fā)給他的短信說得很明白:曲恩。
看到廖懷德進了自己的包房,趙志鵬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里沒動。廖懷德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沙發(fā)里。他覺得有點兒口渴,就自己找了一次性水杯,從飲水機里接了一杯純凈水,“咕咚咕咚”兩口喝了下去。他們兩人之間不需要客套。但今天兩人的表情都和往常有些不一樣,有些生硬,說話的時候也很少對視。
“傷怎么樣了?怎么不在醫(yī)院里觀察兩天?”
“小傷,沒什么大礙。你不是特意來慰問的吧?”
“你說得對。你一大早就出了院,我就知道你傷得不重。那批毒品在哪兒?”
“什么毒品?”
“別跟我裝傻了,你就是‘黑桃皇后!”
“什么黑桃皇后紅桃K的,我聽不懂。廖站你魔怔了吧,是不是看誰都像毒販?哈哈哈?!?/p>
“我不跟你開玩笑。你知道那一噸毒品會害死多少人?”
“廖站,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這樣吧,如果你有證據,現(xiàn)在就把我抓走;如果你沒有證據,還是早點兒回去休息吧。咱倆都一夜沒睡,都需要休息?!?/p>
趙志鵬知道,廖懷德一個人來,就說明他是想作為老戰(zhàn)友打“感情牌”,因為他沒有證據。廖懷德確實沒有能夠證明趙志鵬就是“黑桃皇后”的證據。那條短信“Qu(e)en”在法律上沒有任何證明力。明明知道趙志鵬就是大毒販“黑桃皇后”,卻拿他沒辦法。
這時,廖懷德接了一個電話,是梁杰打來的。今天下午,梁杰按照廖懷德的安排,根據路面的監(jiān)控錄像,排查了中午十二點半到下午兩點半之間從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離開的所有車輛,終于確定了那輛運送毒品的貨車。那輛貨車開到了鯤城港的三號碼頭,但因碼頭上的貨車太多,黑壓壓地停了一大片,無法辨別是哪一輛。
廖懷德興奮地說:“就在三號碼頭?太好了!”他這話是故意說給趙志鵬聽的,意在讓趙志鵬知道那一噸海洛因已被警方找到了。他接電話的時候用眼睛的余光觀察趙志鵬的表情,捕捉到一個細微的動作:趙志鵬聽到“三號碼頭”四個字時,眉毛上挑了一下。通常,這是他感到意外或驚訝時才有的動作,廖懷德知道他的這個習慣。
廖懷德接完電話就匆匆離開了,連“再見”都沒和趙志鵬說。他要馬上趕到鯤城港三號碼頭,將那一噸海洛因截獲。
看著廖懷德急匆匆地離開,趙志鵬坐著沒動。他猜到廖懷德干什么去了,但他并不害怕。因為那兩千三百多萬美元已經到賬,說明美國的貨主已經接到貨了,并且那批貨已經出關。那批貨是昨天晚上剛剛通過查驗的,今天晚上七點的船。昨天晚上,羅秀華來找趙志鵬借二十萬元,趙志鵬一口答應了,但同時提出了放那批貨的要求。羅秀華不知有詐,也信任趙志鵬,馬上就給查驗處的同事打電話,要求給那批貨放行。那是大洋公司出口到美國的貨物,根據趙志鵬和美國毒販的協(xié)議,他只負責貨物出關。他看了一下表,現(xiàn)在快六點半了。再過半個多小時,裝載著那一噸海洛因的貨船就要起航了。鯤城港三號碼頭有十幾個泊位,來來往往的貨船很多,在這半個多小時里,廖懷德他們能確定那些貨在哪艘船上嗎?除非……除非羅秀華在醫(yī)院里蘇醒過來。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她傷勢太重了。
參與“獵鴉”行動的海關調查組,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進口貨物上了,而對出口貨物的查驗卻忽視了,致使這批貨順利地通了關。美國毒販一直在鯤城港等這一噸貨,貨一到立即裝船起運,整個計劃在時間銜接上幾乎毫無破綻。只要船開了,到了公海,這批貨就屬于美國毒販了,廖懷德再有本事也只能望毒興嘆。
盡管趙志鵬的計劃十分周密,但他還是提前做了最壞的打算。萬一這批貨被警方截獲,美國的毒販只會認為他勾結警方吞了這批貨,后果將是被美國毒販雇傭的黑幫殺死。所以,他提前辦好了自己和李曉燕的簽證,訂好了機票,等做完這筆生意就帶李曉燕去澳洲。
此時,李曉燕正在趙志鵬的家里昏睡。兩個月前,趙志鵬瞞著“四叔”在嶺南花園小區(qū)買了一套高檔商品房,房子是精裝修的,里面的家具也一應俱全,拎包入住即可。今天早晨從醫(yī)院離開后,他就帶著李曉燕回到了這里。他沒時間陪李曉燕,便在她喝的水里面放了一點兒安眠藥,希望她多睡會兒,還關了她的手機。
趙志鵬從辦公室抽屜里找出簽證和機票,又去餐廳給李曉燕帶了點兒吃的,然后開車回了嶺南花園小區(qū)的家。這時已是晚上七點多了,大概因為安眠藥的作用,李曉燕還沒有醒,睡得很香。她四仰八叉地躺著,幾縷頭發(fā)任性地蓋在臉上,睡姿很撩人。趙志鵬站在床前呆呆地看了她一會兒,俯身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呼吸有些急促。他真不忍心叫醒她,但一會兒就得去機場,沒有多少時間了。他推了推她的胳膊。
李曉燕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又望望窗外:“咦,都七點多了,太陽怎么還沒出來?”
趙志鵬“撲哧”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傻瓜,這是晚上七點多,太陽都落下去了。”
李曉燕點了點頭,調皮地咧嘴一笑:“哦,怪不得呢。”
趙志鵬說:“快起來收拾收拾,我?guī)闳€地方?!?/p>
“去哪兒???天這么晚了?!崩顣匝鄰拇差^柜上拿過手機,打開,有三個未接電話,都是廖懷德打來的。她不解地說,“廖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兒呢?”
趙志鵬搪塞說:“哦,廖大哥找過我了,沒什么事,就是問問我的傷怎么樣了。可能是他打我手機我沒聽見,就打給你了?!?/p>
李曉燕穿好衣服,去了趟衛(wèi)生間,又來到客廳,坐在沙發(fā)里。趙志鵬也跟了過去,把裝在快餐盒里的幾樣炒菜和一盒米飯擺在茶幾上,讓她趁熱吃。李曉燕中午飯沒吃,這時確實餓了,她打開快餐盒,狼吞虎咽起來。
趙志鵬說:“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在澳洲有個四嬸?”
李曉燕說:“記得呀。你還說過,過些日子去看她,還讓我辦了個護照?!?/p>
趙志鵬有些愧疚地說:“對不起,我騙你了?!?/p>
李曉燕裝作很生氣的樣子:“你敢騙我?你在澳洲沒有四嬸?”
趙志鵬囁嚅著說:“她不是我的四嬸,是我的媽媽。今天下午我接到了澳洲一個朋友的電話,說我媽媽病重,我得連夜趕過去?!?/p>
李曉燕說:“哦,原來是這樣啊。那你去吧,不過你胳膊上的傷還沒好,小心別發(fā)炎?!?/p>
趙志鵬說:“她老人家有個愿望,臨終前想見見兒媳婦,我想帶你去。”
李曉燕說:“這事兒有點兒突然,學校還沒請假呢?!?
趙志鵬說:“請假來不及了,一會兒我給廖大哥打個電話,請他到學校跑一趟吧。”
李曉燕想了想,點了點頭,說:“看來也只能這樣了?!?/p>
吃完飯,李曉燕幫趙志鵬收拾東西。趙志鵬打開墻角的一個保險柜,讓李曉燕把里面的東西都裝進皮箱里。李曉燕一看,嚇了一跳,竟然有那么多錢,都是成捆的現(xiàn)金。她大概數了一下,美金二十萬、歐元十六萬、人民幣三十八萬。李曉燕從小到大,第一次見到這么多錢。李曉燕問:“這次出去有必要帶這么多錢嗎?”趙志鵬說:“帶著吧,窮家富路,有備無患,花不完再帶回來就是了?!?/p>
李曉燕把那一堆錢都裝進了那只黑色的皮箱。這時,她無意中看見保險柜里還有兩個裝首飾的盒子,非常精致,就拿了出來。趙志鵬把其中一個打開,取出了一枚鉆戒,同時跪在李曉燕面前,向她求婚。李曉燕頓時激動得滿眼淚花。趙志鵬把戒指戴到李曉燕右手無名指上。和很多女孩子一樣,她也曾無數次地想象戴上訂婚戒指時的情景,沒想到這個時刻突然來到了。她拉著趙志鵬一起站起來,兩人緊緊地擁抱了一會兒。
李曉燕打開另外一個盒子,頓時驚呆了,那個盒子里裝著的竟然是一件更加精美的首飾——一只玉麒麟掛件。這只玉麒麟的材料采用了上等的藍田玉,通體晶瑩的墨綠色,雕刻得異常精美。
李曉燕認識這只玉麒麟,這是她家祖?zhèn)鞯淖o身符。
手里攥著那只玉麒麟,李曉燕眼前一陣陣暈眩。趙志鵬急忙問她怎么了,她沒吱聲。
看到李曉燕異樣的表情,趙志鵬說,這個寶貝是他們趙家祖?zhèn)鞯模瑑r值連城,將來再傳給他們的孩子。這時李曉燕心里已經肯定,趙志鵬就是殺死哥哥李海濤的兇手。既然哥哥是趙志鵬殺死的,那么趙志鵬肯定就是那個出賣組織的叛徒。
在這個短暫的瞬間,李曉燕看起來不動聲色,內心卻經歷了暴風驟雨。東西收拾完了,她忽然說身份證沒帶在身上,需要回趟宿舍。趙志鵬說,時間來不及了,讓她麻煩舍友跑一趟,打車送過來。李曉燕說,只好這樣了,那就麻煩玲玲一次吧。說著,她拿過手機,從通訊錄里找到廖懷德的號,撥了過去??墒?,廖懷德的手機打通了,卻沒人接。她連著打了好幾遍,廖懷德都沒接。她故作鎮(zhèn)定地說,玲玲沒接電話,可能是和男朋友在一起,她再找紅紅吧。這次,她把電話打給了郝翰。
“紅紅,麻煩你到我的房間里,把我的身份證找出來,送到嶺南花園小區(qū)吧。我的身份證在書桌抽屜里?!崩顣匝嗉贝俚卣f,“我和趙志鵬要去澳洲,一會兒就去機場,沒時間回去拿了。我在嶺南花園小區(qū)3號樓2單元303。3號樓2單元303,你記住了嗎?謝謝你了紅紅,我們一會兒見?!?/p>
李曉燕說完就掛斷了電話,自始至終沒讓郝翰說一句話,她相信郝翰能明白她的意思。
郝翰一開始還以為李曉燕撥錯電話了,把他當成了紅紅。他咧著嘴偷笑,也不吱聲,準備逼細嗓子模仿女孩子的聲音和李曉燕開幾句玩笑??墒峭侣犃藘删?,他覺得不對勁,咧著的嘴也慢慢閉上了。聽李曉燕說完,他馬上就明白了,這是李曉燕在向他求救,她現(xiàn)在的處境很危險。于是他馬上給廖懷德打電話,想和他一起去,可廖懷德的手機沒人接。他向楊治平請了假,開上車加大油門直奔嶺南花園小區(qū),嘴里不住地念叨著:“3號樓2單元303,3號樓2單元303……”
當郝翰出現(xiàn)在趙志鵬面前時,趙志鵬咧嘴笑了笑,隨即那張臉變得猙獰起來。他惡狠狠地瞪著李曉燕:“你什么意思?”
李曉燕一下子閃到郝翰身后,緊緊抓住了郝翰的胳膊,大聲質問趙志鵬:“你告訴我,你那個玉麒麟是從哪里來的?”
趙志鵬陰陽怪氣地說:“剛才不是說了嗎,那是我們趙家祖?zhèn)鞯?,還要留給我們的孩子呢。”
李曉燕的眼淚流下來了:“你撒謊!那是我哥哥的,我哥哥是不是你害死的?”
趙志鵬一下子愣住了:“你哥哥?李海濤是你的哥哥?”
郝翰雖然不知道李曉燕說的趙志鵬害死她哥哥的事情,也壓根兒不知道李曉燕還有個哥哥,但出于一個警察的職業(yè)敏感,他馬上就判斷出趙志鵬有殺人嫌疑。他大聲說:“姓曲的……姓趙的,這次你要跟我回去說清楚!”
趙志鵬哈哈大笑了幾聲,忽然,他掏出了手槍,還沒等郝翰反應過來,子彈已經上了膛,槍口對準了李曉燕。郝翰沒想到趙志鵬會有槍,所以沒有防備,他再掏槍已經來不及了,于是一閃身,用自己的身體把李曉燕擋得嚴嚴實實。
“砰!”槍響了。
郝翰身子一哆嗦,閉上了眼睛,但并沒覺得身體的哪個部位有痛感。他睜開眼睛,看見身后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從門口進來了,舉著手槍朝趙志鵬撲了過去。仔細一看,那個血人居然是洪飛。
開槍的是洪飛。洪飛對準趙志鵬開槍,但沒有打中,隨后兩人在客廳里對射。郝翰見狀,一把抓住李曉燕的胳膊,拉著她就往外跑。剛到房門口,忽然,郝翰背后像被蚊子咬了一口,有些麻酥酥的感覺。他想繼續(xù)跑,卻忽然胸腔發(fā)熱,隨即一大口熱乎乎的鮮血從嘴里噴了出來,他這才知道自己中彈了。他頭暈目眩,兩腿發(fā)軟,知道自己跑不動了,就扶著墻,催促李曉燕快跑,不要管他。李曉燕一看他這樣,哇哇大哭,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吃力地扶著他進了電梯。
到了樓下,他們躲進了小區(qū)的花園里。李曉燕扶著郝翰,讓他坐在排椅上,郝翰卻坐不住,李曉燕就扶著他躺下來,自己坐在一旁,讓他枕著自己的腿。這個地方沒有路燈,不易被發(fā)現(xiàn),但卻能觀察樓門口的動靜。李曉燕不停地給廖懷德打電話,卻始終沒有人接。郝翰迷迷糊糊地說:“快報警?!崩顣匝噙@才反應過來,迅速打了110。
廖懷德一直沒接電話,是因為他的手機沒帶在身上。這天晚上六點多,他在趙志鵬的包房里接到梁杰的電話之后,就開車直奔鯤城港。到了三號碼頭下車的時候,手機從他褲子口袋里滑了出來,落在座位上了,他卻渾然不知。下了車,他就急忙和梁杰溝通情況。他看到王冉格帶領的海關調查組也到了三號碼頭。碼頭上堆滿了集裝箱,十幾艘準備起航的輪船像大樓一樣。誰也不知道那一噸海洛因是在碼頭上還是已經裝上了貨船。
夜晚的碼頭涼意襲人,廖懷德習慣性地把手插進褲兜里,這才發(fā)現(xiàn)手機不在。他打開車門,找到手機,上面有十三個未接電話,其中十一個是李曉燕打來的,兩個是醫(yī)院打來的。看到醫(yī)院的電話,他的心一下子揪緊了,手禁不住一陣顫抖。他極力鎮(zhèn)靜下來,趕緊回撥過去。卻是一個好消息,醫(yī)生告訴他,羅秀華醒過來了,要和他通話。羅秀華的聲音很微弱,氣若游絲,斷斷續(xù)續(xù)的。她告訴廖懷德,她昨天放行了大洋公司的貨物。她把“大洋公司”反復說了好幾遍。廖懷德大聲說:“我記住了,大洋公司。秀華你好好休息,我一定能抓到那些壞人。”
哪家公司的什么貨物裝進了哪艘輪船,碼頭都有登記,一查就清清楚楚。廖懷德立即通知王冉格,查大洋公司的貨。不到兩分鐘,王冉格就查出,大洋公司果然有一批貨等著發(fā)船,貨已經裝上了船,再過十分鐘船就要起航了。海關調查組馬上將這批貨扣了下來。
廖懷德打完醫(yī)院的電話,馬上就給李曉燕回電話。電話一通,李曉燕叫了一聲“哥”就號啕大哭,邊哭邊語無倫次地說,她從趙志鵬那里見到了哥哥李海濤的玉麒麟掛件,郝翰被趙志鵬開槍打傷了,流了很多血,現(xiàn)在昏迷不醒。她看見趙志鵬急匆匆地開車出去了,應該是去機場了。還有一個人,渾身都是血,一直沒看見他出來,可能被趙志鵬打死了。
李曉燕大哭不止,廖懷德沒時間安慰她,問清了事發(fā)的詳細地點,就掛斷了電話。他馬上通知楊治平趕往事發(fā)地點,自己則開車直接去了機場,他要攔住趙志鵬。
在候機樓里,廖懷德看見了趙志鵬。趙志鵬身穿淺色高檔休閑服,頭發(fā)梳得紋絲不亂,正提著一只黑色皮箱,排著隊等待安檢。廖懷德悄悄走到他身旁,很“親熱”地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趙志鵬回頭一看是廖懷德,先是一愣,接著咧嘴笑了。廖懷德用埋怨的語氣說:“就這么走了?怎么也不說一聲?”
趙志鵬笑著說:“時間有點兒緊,來不及了?!?/p>
廖懷德打了個哈欠,朝趙志鵬手里的黑色皮箱努了努嘴,說:“我提著吧。”
趙志鵬說:“好啊,挺沉的,你幫我提會兒吧?!闭f著把皮箱遞到了廖懷德手上。
廖懷德說:“你一看就沒睡好,眼圈兒發(fā)黑?!?/p>
趙志鵬說:“你也沒睡好,哈欠連天的?!?/p>
在別的旅客看來,這兩人應該是很鐵的哥們兒。但讓他們不解的是,馬上就要安檢了,這兩個人卻離開了。
“四叔”死了,沒有人能夠證明趙志鵬是毒販;李海濤死了,僅憑一只玉麒麟掛件,證明不了他是叛徒;至于他殺死洪飛,則屬于正當防衛(wèi),因為洪飛是拿著槍找上門去殺他的。能夠用證據認定的違法犯罪行為,充其量不過是非法持有槍支——所以,在跟廖懷德回公安局的路上,趙志鵬坐在車的后排,居然很愜意地睡著了。
到了公安局,廖懷德把趙志鵬交給梁杰和張爍訊問,他要一個人靜一靜。在去機場的路上,他接到了王冉格的電話,說那一噸海洛因已經找到了。大半個月以來點燈熬油,忙忙碌碌,等的就是這句話。這句話意味著,“獵鴉”行動終于取得了勝利。聽到這句話,廖懷德最強烈的生理反應就是疲勞,極度的疲勞,他的哈欠一個連著一個。
回到辦公室,廖懷德在沙發(fā)里斜躺下來。他分別給遠在北京照顧弟弟的父親和省城大學路派出所的史輝打了電話,詢問弟弟的病情和兒子戒毒的情況。弟弟的病情暫時控制住了,正在無菌高壓氧艙里,每天的費用高達七八千元。兒子情緒漸漸穩(wěn)定下來,但毒癮偶爾還會發(fā)作。他從沙發(fā)里站起來,在屋里來回轉圈,腦子里梳理著他擔任禁毒支隊長一個多月以來發(fā)生的事情——
他的妻子差點兒死掉,他的兒子吸毒成癮,他的親弟弟病危,他十多年的好兄弟成了毒販,他奮斗了二十多年,現(xiàn)在卻一貧如洗。他借來的那三十萬元,還不知道拿什么還。錢是何俊威的,何俊威死了,財產上繳國庫,但那三十萬元他是要還的。如果羅秀華受賄的事實被認定,她不僅會失去公職,還要進監(jiān)獄;弟弟的病花錢簡直是個無底洞,幾年后兒子要成家、買房子;父母年紀越來越大,需要贍養(yǎng);岳母倒是有退休金,但相對于各種家庭開支,只是杯水車薪……
這時有人敲門,接著,梁杰推門進來了。梁杰和張爍一直在訊問趙志鵬,他們原以為趙志鵬涉嫌犯罪的事情很多,但趙志鵬一口咬定他涉嫌犯罪的事實只有非法持有槍支。問他是不是“黑桃皇后”,他嬉皮笑臉地說他是“紅桃K”。再問別的,他就要求拿出證據來。包括開槍打傷郝翰,他都一口咬定是意外。他說,當時郝翰和洪飛都在房門口,洪飛向他開槍,他為了自衛(wèi)也向洪飛開槍,可是洪飛一閃身躲過去了,子彈就打在了郝翰身上。
梁杰和張爍這些天加班加點地辦案,因著急上火,一個嘴唇上起了泡,一個牙疼得腮幫子都腫了。兩人的耐心都到了極限,拿趙志鵬沒辦法了,就向廖懷德請示該怎么辦。
廖懷德的思緒馬上又回到案子上了。梁杰所說的這些情況,都是他意料之中的。趙志鵬是什么人?曾經的緝毒英雄,一個老警察。他的歷練,梁杰和張爍再過十年也比不上。他做事滴水不漏,除了非法持有槍支,他不會留下任何可以坐實的犯罪證據?,F(xiàn)在如果較起真來,可以說“獵鴉”行動還沒有取得最后的徹底勝利,因為還沒有找到足以能夠證明趙志鵬就是“黑桃皇后”的證據。
廖懷德決定親自訊問趙志鵬,他想試一試,看能不能把這個家伙的嘴撬開。
廖懷德來到訊問室。他有些不習慣看著趙志鵬戴著手銬坐在訊問椅上。他讓梁杰和張爍離開,并關掉了錄音錄像設備。訊問室里就剩下他和趙志鵬兩個人,他為趙志鵬打開了手銬。兩人隔著鐵柵欄,面對面地坐著。說是訊問,不如說是談心。
廖懷德嘆了一口氣說:“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這幾年的變化,都是怎么發(fā)生的呢?”
趙志鵬笑著說:“我有變化嗎?我只不過是轉了業(yè),戶籍信息里換了個名字,和老鄉(xiāng)開了個飯店而已?!?/p>
廖懷德說:“我真的不希望你是‘黑桃皇后,因為我一直把你當兄弟,希望你好好地活著。在德曲邊檢站,你和李海濤都是我的好兄弟,我努力不讓你們受一點兒委屈??墒侨缃?,李海濤死了,還被當成了叛徒;你呢,又走上了這條路。我這個當老大哥的,心里很疼很疼?!?
說這話的時候,廖懷德語氣很平淡。趙志鵬定定地望著他,忽然眼圈一紅,低下了頭。
這時,廖懷德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是來自云南德曲的電話,急忙接了。他專注地聽了一會兒,然后大聲說:“我知道了,謝謝你老伙計,咱們回頭再聯(lián)系?!?/p>
廖懷德對趙志鵬說:“我剛剛知道,何偉是你的親叔叔?!鼻皫滋欤螒训麓螂娫捳埶睦舷嘧R——云南德曲公安局的政委查詢了何偉的戶籍關系,剛才就是那個政委給他回的電話。
趙志鵬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
廖懷德笑著說:“那次堵截何偉,你的槍不是真的走火了吧?你說槍走火了,傻瓜都不信。當然,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何偉是你的叔叔,但是你的反常引起了我的懷疑?!?/p>
趙志鵬的額頭滲出了一層冷汗:“關于我和四叔,你還知道什么?”
廖懷德說:“我還知道,你從小家境不太好,何偉一直幫襯你們家,他對你、對你們家有恩。我寧愿相信,何偉是利用你的掩護在販毒,而你,根本就不知情。十年前那次堵截行動之后,何偉就消失了,后來傳說他死了,所以我更不愿意懷疑你。我一直都在盼望你能做個好人,你做的任何事情我都愿意朝好的方面去想。但我沒想到,你居然一步步滑向了深淵,我更沒想到最后看到的你竟然是個十惡不赦、喪盡天良的毒販?!?/p>
趙志鵬嘆了一口氣,囁嚅著說:“很遺憾,老兄,我辜負了你,讓你失望了?!?/p>
廖懷德說:“我心里最糾結的就是李海濤的事情。我不相信他是叛徒,就像我不相信你是叛徒一樣。五年前那次我們在老山口被桑坤伏擊,如果李海濤或者你是叛徒,你們完全可以找借口不參加戰(zhàn)斗。但是你們都參加了,而且你還受了重傷。桑坤想要我的命,如果你是叛徒,就不會救我,我就沒命了。我去李海濤家了解過,他家的情況可以證明他是犧牲了,而不是叛變了。到底誰是叛徒?我一直想搞明白,這是我五年來最強烈的愿望之一。我可以告訴你,我之所以愿意干禁毒支隊長,也和這個愿望有關。因為只有干這一行,才有機會接觸毒販,才有可能找到真相?!?/p>
趙志鵬有點兒埋怨地問:“李曉燕是李海濤的妹妹,你為什么不早點兒告訴我?”
廖懷德嘆了一口氣,說:“李海濤的事情已經在她心里留下了陰影,她很痛苦。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的哥哥是叛徒,怕別人瞧不起她。我也考慮過該不該告訴你,但我想,還是尊重她的意愿吧。她如果想讓你知道,她會自己告訴你的。”
趙志鵬兩手抓著自己的頭發(fā),表情一下子變得痛苦不堪:“真是造化弄人?!?/p>
廖懷德拍了拍桌子,憤怒地指著趙志鵬說:“當我知道何俊威就是當年的何偉,便知道那個叛徒就是你,很多事情也一下子都明白了。你必須給李海濤一個說法!他這個叛徒的罪名已經背了五年,他的母親和妹妹不光拿不到撫恤金,在父老鄉(xiāng)親面前還抬不起頭來,受到了極大的精神傷害。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必須承擔一切相應的后果,我也絕不會放過你!”
過了一會兒,趙志鵬抬起頭來,滿不在乎地說:“沒錯,‘黑桃皇后是我,那個叛徒也是我。但我不會承認,因為你沒有證據。我和何偉是叔侄關系,證明不了我是毒販;李海濤的那只玉麒麟也證明不了我是叛徒。我只承認我涉嫌犯罪的行為是非法持有槍支。《刑法》的法條我記得一些,非法持有槍支罪頂多判處有期徒刑七年?!?/p>
看著趙志鵬的那副無賴相,廖懷德覺得十分陌生。他問趙志鵬,是不是他指使洪飛引誘兒子吸毒的。趙志鵬仍是滿不在乎地說,是的。
廖懷德不得不接受這么一個事實:當趙志鵬將毒手伸向他和家人,實施那些傷害行為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他的好兄弟了。這個人居然殺死自己的親叔叔,把槍口對準深愛自己的女人,這樣狠毒、陰險、卑鄙的人也不配做他的好兄弟。在他心里,那個曾經和他同生共死十幾年的好兄弟已經死去了。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再看趙志鵬,突然覺得是那么陌生。他咬著牙憤恨地說:“趙志鵬,你就是一只狼,一只忘恩負義的狼,一只披著人皮的狼!喪盡天良,禽獸不如,十惡不赦,死有余辜!”
趙志鵬鼻子里“哼”了一聲,斜著眼睛說:“李海濤的事情你要查,毒品的事情你要管,你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我活不了,也管不了別人那么多了。你想想楊治平的老婆孩子,應該感到慶幸。我也干過警察,知道這不是私人恩怨,是警察和毒販的對立,不是你廖懷惠和我趙志鵬的對立。我身不由己,別無選擇?!?/p>
廖懷德狠狠地瞪著趙志鵬:“別給自己找借口,你完全可以懸崖勒馬!”
趙志鵬哈哈大笑:“我的哥唉,你說得太輕巧了。如果上了賊船,船都開到太平洋了,你還下得來嗎?即使能下來,你還能游回到陸地上嗎?”
廖懷德沉思了一會兒,說:“歸根結底,還是你定力不夠?!?/p>
趙志鵬感慨地說:“我承認,你比我有定力。可是定力帶給你的是什么?是貧窮。我坐幾年牢出來,照樣可以瀟灑地活,因為我有錢。沒有人在意我曾經坐過牢,大家只會看到我很有錢。一個人只要有錢,誰都會來巴結。這個社會就這個樣子。我沒有定力,卻比你活得舒服,這就是事實?!?/p>
趙志鵬的狂妄讓廖懷德難以忍受,他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說:“你說我窮,我承認。但是我抓了那么多毒販,繳獲了那么多毒品,讓很多家庭避免了貧困和災難,我很自豪。不管有沒有錢,只要我這個禁毒支隊長還干一天,我都會盡職盡責。如果家里實在缺錢,迫不得已的時候我寧愿去賣血去賣腎?!?/p>
趙志鵬打了個大哈欠,明顯沒有耐心再說下去了:“好了大哥,你別給我上政治課了,還是早點兒回去休息吧。這一次我對不起你了,但當年我也冒死救過你,咱們兩清了,我覺得不欠你什么。如今,你是兵,我是匪,咱們各安天命。你別再恨我不擇手段,我也不會恨你把我抓起來。如果你能找到證據,證明我是叛徒,證明我是‘黑桃皇后,把我送上斷頭臺,我只會更加佩服你,一點兒都不會怪你?!?/p>
廖懷德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從椅子里站起來:“你我兄弟一場,同生共死過,是過命的交情。如今兄弟情誼已盡,也只能隨緣任運。我最后要說的是,咱倆到底誰活得舒服,現(xiàn)在下結論還早了點兒。我就不信你會比我活得舒服。”
11月1日晚上,“獵鴉”行動的慶功會在公安局附近的一家酒店舉行。慶功會很熱鬧,可開場不久,廖懷德匆匆忙忙吃了幾口,就裝作去衛(wèi)生間,悄悄離開了酒店。包括周弘毅和羅翊楓在內,那么多人都想給他敬酒,可端著酒杯一個桌一個桌地找,卻沒有找到廖懷德。有人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誰也不會想到,此時此刻,廖懷德正在霓虹閃耀的大街上徘徊。
在廖懷德看來,“獵鴉”行動還沒有取得最后的徹底勝利。他沒找到能夠證明趙志鵬就是“黑桃皇后”的證據,也沒找到趙志鵬是“老山口伏擊戰(zhàn)”叛徒的證據,而且一點兒線索都沒有。
在酒店附近的大街上徘徊了一會兒,廖懷德決定去醫(yī)院。羅秀華已經蘇醒了,他早該去看看她了,因脫不開身一直沒去。正好郝翰和李曉燕也在同一家醫(yī)院里,他去一趟可以看望三個人。于是他打車去了醫(yī)院。
廖懷德走進羅秀華病房的時候,羅秀華正在熟睡,床邊掛著一只吊瓶。病房里有兩張床,但另一張床是空的。在這里陪床的是廖懷德的一個女同事。因廖懷德不能照顧妻子,公安局和海關各派了兩名女同志輪流來照顧。女同事說,羅秀華已脫離了危險,吃飯、睡覺都已正常,還需在醫(yī)院里觀察和靜養(yǎng)一個多月。廖懷德向女同事表達了謝意,在床沿上坐下來。女同事知趣地起身出去了。
廖懷德靜靜地凝望著羅秀華的臉。羅秀華沒化妝,口紅也沒抹,臉上的幾塊黃褐斑很顯眼,一綹綹頭發(fā)的根兒是白的,眼角的魚尾紋清晰可見。廖懷德第一次覺得妻子有些老了。他們是二十年的夫妻了,這些年她也真不容易,既要工作,又要照顧家庭,而他作為丈夫和父親,真的沒有盡到多少義務。二十年來他們聚少離多,在他轉業(yè)前兩地分居的十六年里,他們只有假期才能在一起,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頂多有五百天。他轉業(yè)回來后的這四年里,正是她事業(yè)的上升期,她這個處長工作忙、應酬多,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多。今年他當上了禁毒支隊長,大半個月居然沒回家睡一夜。想想這些,他覺得欠妻子的太多太多了。這次她遭到槍擊,他想想都后怕,幸虧脫離了生命危險,不然將留下今生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此時此刻,他特別渴望和她過那種平平淡淡的日子,一起逛街、買菜、做飯,晚飯后一起坐在客廳里看看電視??墒牵@種渴望對他來說太奢侈了。
廖懷德為羅秀華掖了掖被子,羅秀華慢慢睜開了眼睛??匆姶惭厣献氖橇螒训?,她眼眶里一下子噙滿了淚水。廖懷德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握住了她的手。羅秀華的淚水流到了耳邊,廖懷德從床頭柜上抽了一張紙巾,輕輕地替她擦,咧嘴笑著說:“你哭的樣子不好看,還是笑起來好看?!?/p>
羅秀華笑了,伸出一只手捏廖懷德的臉,說他的臉黑了,肉下垂了,皮也松了。她的聲音還是有些微弱,有氣無力的。廖懷德的另一只手抓著羅秀華的手,在自己臉上摩挲著。羅秀華問他案子怎么樣了,他說OK了,現(xiàn)在正開慶功會呢,他是從酒店偷偷跑出來的。羅秀華說:“傻瓜,怎么不在那兒狠狠地吃一頓?”
廖懷德說:“菜很簡單,沒什么好吃的,再說我這不是想你嗎?”他又俯下身子壞笑著說,“我都快一個月沒回家住了,憋得難受,現(xiàn)在后悔得腸子都青了。”
羅秀華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嗔怪地說:“看你那死德性,馬上都‘奔五了,還這么不要臉。”
廖懷德“嘿嘿”地笑,用胡子扎羅秀華的手背,羅秀華也笑吟吟的。笑著笑著,忽然,她眼圈紅了,眼眶里又涌出了淚水。她說:“我們的家是不是就要完了?”
廖懷德捏了捏她的臉說:“別胡說八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羅秀華說:“我想咱兒子了?!?/p>
廖懷德說:“等你出了院,咱們一起去看他。放心吧,我給戒毒所打過電話了,這小子還是很有毅力的,已經沒有毒癮了?!?/p>
羅秀華問:“真的嗎?”
廖懷德說:“騙你是老狗?!?/p>
臉上笑著,廖懷德的心里卻在流淚。曾經那么溫馨的家,如今破碎不堪。羅秀華出了醫(yī)院可能就會被帶到檢察院,然后被關進看守所和監(jiān)獄。從風風光光的海關查驗處處長到階下囚,中間只有一念之差。人們唾棄貪婪、腐敗、墮落,同時卻又在追捧金錢、榮耀、權力;人們口口聲聲要發(fā)揚勤勞、簡樸、節(jié)約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可同時也艷羨不勞而獲、榮華富貴、揮金如土。這個社會怎么變成了這樣?廖懷德想不明白。
廖懷德去了郝翰的病房。那是重癥監(jiān)護室,他不能進去,只能隔著門上的窗戶遠遠地看。他只看見郝翰渾身插滿了管子。他到護士站詢問郝翰的傷情。護士告訴他,子彈打在郝翰的后背上,沒有傷到內臟。雖然失血有些多,但因為搶救及時,已脫離了生命危險。
廖懷德又去了消化內科。李曉燕因為精神受了強烈刺激,情緒波動太大,導致胃部劇烈疼痛,今天上午也住院了。中午廖懷德給李曉燕打過電話,詢問她的病情,她說打兩天吊瓶就好了。他覺得李曉燕真是個可憐的孩子,癡癡地尋找真愛,愛上的男人竟然是個毒販,而且還是害死哥哥的叛徒。趙志鵬這么個鉆石王老五,如果想找個老婆,主動找上門的女人會排長隊,可他卻偏偏看上了李曉燕,結果讓他陷害李海濤的事情暴露了,真是冤家路窄。也許這就是劫數。
李曉燕的病房在走廊的盡頭,第一個門。廖懷德出了電梯,遠遠地看見有個人站在那個病房門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隔著門上的窗戶往病房里看,還不時東張西望。因距離有些遠——大概七八米,走廊里的光線也有點兒暗,廖懷德看不清這個人的模樣。大概是他的腳步聲驚動了那個人,那個人轉過臉來看了看他,忽然又轉過身,邁開大步向旁邊的樓梯口走去。廖懷德快走了幾步,向樓梯口瞄了一眼,只看見一個結實的背影。普通病房里都是住三個人,李曉燕在鯤城也沒有什么親屬,廖懷德想這個人也許是其他病人的家屬。只是他有些納悶兒,這個人怎么鬼鬼祟祟的?
忽然,廖懷德打了個激靈,停下了腳步。那個背影,他覺得有些眼熟。他想起來了,他的手機收到那條內容為“Qu(e)en”的短信之后,郝翰調取了通訊代辦點附近的街面監(jiān)控錄像,經代辦點經理辨認,確認了辦理那個手機號的人。遺憾的是,監(jiān)控錄像里只是那個人的背影。那個背影高大威武,廖懷德看了很多遍,越看越像他死去的兄弟——李海濤。而剛才那個背影,又酷似監(jiān)控錄像里的那個背影。
難道李海濤還活著,來看自己的妹妹?廖懷德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愣了愣神,急忙向樓梯口追去。樓道里空空的,一個人都沒有。
廖懷德推門進入病房的時候,李曉燕正穿著病號服,盤腿坐在床上打吊瓶。她太專注了,以至于廖懷德進來都不知道。這個時候她在想郝翰。郝翰太讓她感動了。這個男人為了她,都愿丟掉自己的命,這樣的男人她沒有理由不愛。能認識這樣一個男人,并被他愛著,是她前世修來的福。她眼前浮現(xiàn)著她和郝翰在一起時的情景,第一次覺得他其實挺帥的,也非常非??蓯邸?p>
難道李海濤還活著,來看自己的妹妹?廖懷德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李曉燕手機里還存著前天晚上郝翰哭的時候拍的照片。原來看這張照片,只是覺得滑稽,現(xiàn)在再看,她居然很心疼。她真想吻干他的淚水,真想把他的腦袋摟在懷里,溫柔地安慰他。以前她瞧不起他的小心眼兒,現(xiàn)在卻覺得,那是因為他太在意她了,太愛她了。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她很渴望被郝翰摟在懷里,很渴望摟著他的脖子親吻他,甚至很渴望和他一起過日子。不求大富大貴,只要每天都和他一起,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每天都是好日子。她決定嫁給他,等他出了院,就找個機會好好地向他表白。
廖懷德在李曉燕病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來。李曉燕一抬頭,見是廖懷德,驚喜地叫了一聲“哥”。廖懷德打量著李曉燕,發(fā)現(xiàn)她臉色有些蒼白,詢問她現(xiàn)在病情怎么樣。李曉燕說,還是沒胃口,什么都不想吃。不過沒什么大問題,明天上午再打幾個吊瓶就能出院了。
李曉燕詢問羅秀華和郝翰現(xiàn)在怎么樣,廖懷德說,都挺好的。李曉燕又問,郝翰他不要緊吧?廖懷德說,他問過護士了,護士說不要緊。這小子命硬著呢,過幾天就又活蹦亂跳了。李曉燕忽然眼睛一紅,淚水流下來了,她急忙從床頭柜上抽了一張面巾紙擦眼睛。
廖懷德想回家好好睡一覺,可是總覺得今天還有點兒什么事沒做,就又回到了局里。這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他仰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里,晃悠著身子,琢磨怎樣才能找到能夠證明趙志鵬就是“黑桃皇后”的證據。他覺得太難了,目前沒有任何線索。至于找到能夠證明趙志鵬就是“老山口伏擊戰(zhàn)”的叛徒的證據,更是無從下手。
在椅子里晃悠了一會兒,廖懷德覺得有點兒累,決定去沙發(fā)上躺一會兒。桌子上的報紙、文件堆得有點兒亂,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這時,一個U盤從紙堆里掉出來了。他忽然想起,U盤是郝翰昨天送過來的,里面是從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拷回來的一段監(jiān)控視頻。昨天他就想看那段視頻,一忙起來就忘了。自從昨晚查獲了那一噸海洛因,廖懷德不僅忽然覺得身體極度疲勞,腦子也有些發(fā)木。這時他記起,郝翰說視頻里有三個緬甸人和兩個中國人,懷疑其中一個中國人就是“黑桃皇后”。昨天,他已安排梁杰去調取路面監(jiān)控和卡口抓拍,爭取鎖定“黑桃皇后”。梁杰一直在忙這件事,今晚的慶功會也沒有參加。
廖懷德給梁杰打了個電話,詢問他查找的情況怎么樣了。這時梁杰剛回到局里,馬上來了他的辦公室,手里還拿了幾張照片。梁杰告訴廖懷德,昨天上午在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和三個緬甸人在一起的,除了何俊威,還有一個人,但這個人自始至終都戴著帽子,看不清他的面部特征。每次路過卡口的時候,臉部也都有意遮擋。看得出,這個人的反偵查意識很強。
廖懷德拿過照片一看,一眼就認出是趙志鵬。他和趙志鵬太熟了,即使看不清趙志鵬的臉,僅從體態(tài)、坐姿等方面仍能認出他來。當然,這些照片如果拿到法庭上,因為無法辨別,會被認為是無效證據。
梁杰離開后,廖懷德把那個U盤插在電腦上。這段長約三分鐘的視頻,不管郝翰、梁杰還是張爍,誰都看不出什么來,可廖懷德只看了開頭一秒鐘,就驚訝得一拍桌子,一下子從椅子里站了起來。因為畫面里有個人他認識。那三個緬甸人當中,最年長的那位,居然是麻五。既然那一噸海洛因是“烏鴉”和“黑桃皇后”交易,那么,來送貨的麻五肯定就是“烏鴉”了。
廖懷德腦子里冒出了一個疑問:這么說,是麻五做掉了桑坤,然后取而代之?麻五是桑坤最信任的兄弟,桑坤是麻五最崇拜的大哥。雖然金三角地區(qū)軍閥割據,每天都有可能“城頭變幻大王旗”,但麻五和桑坤的交情極深,非一般人可比。根據廖懷德對麻五的了解,這個人還是很仗義的,他是不會輕易背叛桑坤的??墒菫槭裁磿l(fā)生那么大的變故呢?
廖懷德判斷,肯定有來自外部的力量,讓麻五迫不得已。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其實最想讓桑坤死的,應該是趙志鵬。因為除了何俊威,只有桑坤知道趙志鵬是叛徒,趙志鵬要殺人滅口,除掉后患。堡壘往往需要從內部攻破,趙志鵬要除掉桑坤,必須找一個強有力的內應,所以他想到了麻五。廖懷德轉業(yè)前曾經告訴趙志鵬,麻五是他的線人,趙志鵬就抓住了這個把柄要挾麻五。麻五迫不得已,做掉了桑坤,自己當了老大。
廖懷德恍然大悟:難怪“烏鴉”這個人很陌生,他在德曲的時候從沒聽說過,原來是麻五。這次,這老伙計居然送上門來了。他禁不住哈哈大笑。他馬上決定,抓捕麻五。
按照慣例,毒品交易完成后,麻五會第一時間離開中國。因為多停留一分鐘,就意味著危險存在一分鐘,只有回到緬北的老巢才是安全的。但是他沒有走,還住在鯤城的五星級賓館華泰國際大酒店里,好像在等什么人。麻五入住的酒店和房間號是梁杰查到的。梁杰做事很認真很細致,在調取路面監(jiān)控的時候,他找到了那三個緬甸人乘坐的出租車,根據號牌找到了那輛出租車的司機,司機把那三個緬甸人入住的酒店告訴了他。梁杰去了那家酒店,查到那三個緬甸人還沒有退房,他們住在一間豪華套房里,都持泰國護照。梁杰還了解到,這三個人昨天下午從創(chuàng)世物流公司回到酒店后,就再也沒走出過酒店一步。他們似乎對“四叔”被殺、趙志鵬落網的情況并不知曉。
兵貴神速,廖懷德第一時間打電話向周弘毅匯報了此事。這時已是晚上十點半,慶功會已經結束,周弘毅剛回到局里。他聽到這個消息,激動得連著說了三個“好啊”;還說,如果連“烏鴉”一起抓了,這是一個意外收獲,是中國警察對國際禁毒事業(yè)的一個重大貢獻。周弘毅迅速調了一個武警中隊配合廖懷德的行動。廖懷德和梁杰帶領武警中隊趕到酒店,將麻五等人入住的房間圍了起來。
因時間緊迫,廖懷德來不及制定周密的抓捕方案,他決定自己去敲麻五房間的門。
午夜的敲門聲,讓麻五很警覺。他透過貓眼向外看,看見了廖懷德和幾個全副武裝的武警。他一眼就認出了廖懷德,他曾經的救命恩人。他很驚訝,他以為廖懷德在五年前的“老山口伏擊戰(zhàn)”中死了。他也參加了那次伏擊,他親眼看見廖懷德中槍了。要不是他拖住了桑坤,桑坤會一直緊追不舍,直到把兩個受傷的人打成篩子,那兩個人就是廖懷德和趙志鵬。他沒想到廖懷德那么命大,受了那么重的傷都沒有死;更沒想到廖懷德居然也在鯤城,現(xiàn)在竟然帶著武警來抓他了。
麻五的那兩個保鏢提著手槍走到門口,麻五喝退了他們,并讓他們把槍扔到窗外。如果開槍,會要了廖懷德的命。在五年前的那次伏擊戰(zhàn)中,麻五就沒有對廖懷德開槍,現(xiàn)在,他仍不會開槍。廖懷德救過他,他不能對恩人開槍,不然自己會遭報應。即使廖懷德沒救過他,他也不會開槍。因為他們持泰國護照,中國警方無法認定他們的毒販身份;他們也沒有攜帶毒品。既然沒有違法犯罪行為,當然就不必害怕。
麻五打開了房門,熱情地邀請廖懷德等人進去喝咖啡。他還像見到了多年沒見的老朋友一樣,給廖懷德來了個大大的擁抱。他的兩個保鏢被武警控制了,老老實實地抱著頭蹲在墻邊。
麻五和廖懷德在茶幾旁的椅子里坐下來。廖懷德開門見山地說:“我懷疑你涉嫌走私毒品進入中國,請你跟我回去協(xié)助調查?!?/p>
麻五笑著說:“沒問題,我愿意配合老朋友的工作。不過,現(xiàn)在我是泰國公民,是正當商人,可能對你沒有任何幫助。”
麻五說,如果現(xiàn)在把他抓回去,他唯一涉嫌違法的問題是非法入境,但到明天晚上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原來,他的護照暫時沒帶在身上,被一個中國同伴誤拿了。確切地說,不是中國同伴,而是泰國同伴,因為那個人現(xiàn)在是泰國國籍。那位同伴的家鄉(xiāng)在中國山東,已經五年多沒有回國了,所以趁這個機會回家鄉(xiāng)看望親人,明天晚上才能回鯤城。他們訂了明天晚上九點從鯤城飛曼谷的機票。
麻五氣定神閑,從容不迫。直到這時廖懷德才意識到,要抓捕麻五很容易,卻沒有理由;又是外國人,總要考慮國際影響。他腦子里快速地琢磨著接下來該怎么辦。忽然,他的手機短信提示音響了。他掏出手機一看,短信只有三個字:“手提箱。”給他發(fā)這條短信的還是那個陌生的手機號碼。他愣了愣,把手機裝起來,對麻五說:“對不起,我要檢查一下你的手提箱。”
麻五漫不經心地說:“沒問題,隨便你檢查?!闭f著,他把手提箱提過來,交給了廖懷德。廖懷德示意梁杰檢查。梁杰打開一看,里面是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換洗衣物,還有電動剃須刀、護膚品等日常用品。梁杰把這些物品都拿出來,看到手提箱里還有一個夾層。他伸手進去摸了摸,居然掏出了一塊厚約兩厘米、像書本一樣大小的海洛因。拿在手上掂量一下,大約有一公斤重。
麻五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嘴張得很大。廖懷德也沒想到麻五的手提箱里有這么一大塊海洛因。觀察麻五的表情,廖懷德馬上判斷,這塊海洛因是別人放進去的。麻五氣急敗壞地站起來,在房間里轉了兩圈,又一屁股癱坐在椅子里,瞪著死魚一樣的眼睛,拍著大腿,不住地唉聲嘆氣。
麻五心里明白,這是那位中國同伴要陷害他。他沒向廖懷德做一句解釋。因為解釋也沒意義,事實很清楚,他的手提箱里有毒品,現(xiàn)已人贓俱獲。他將在中國受審,在中國坐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白交代,認罪服法。
麻五和那兩個保鏢被帶回公安局。廖懷德和梁杰連夜對麻五進行訊問。得知趙志鵬已經落網,麻五馬上就供認,趙志鵬就是“黑桃皇后”,并詳細交代了幾年來他和趙志鵬進行毒品交易的細節(jié)。麻五的供述,在法律上將是可以認定趙志鵬就是“黑桃皇后”的有效證據。趙志鵬多年來勾結境外組織從事販毒活動,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但是,麻五拒不承認自己就是緬甸果敢的大毒梟“烏鴉”。他知道,中國警方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他是“烏鴉”——就連趙志鵬都不敢肯定他是“烏鴉”。
第二天上午,廖懷德去看守所提審趙志鵬的時候,告訴他麻五落網了。趙志鵬愣愣怔怔的,面如死灰,眼神暗淡無光,很久沒有說話。他知道,麻五落網,肯定會供出他就是“黑桃皇后”,這樣他就死定了。他終于不再抵賴,供述了自己從一名疾惡如仇的警察蛻變?yōu)槎矩溡约霸邛H城從事販毒活動的全部經過。
訊問結束后,趙志鵬在訊問筆錄上簽了字,摁了手印。廖懷德正要往外走,趙志鵬叫住了他,淚眼迷蒙地望著他問:“廖站,我能擁抱你一下嗎?”
廖懷德第一次覺得趙志鵬的身體很瘦小。擁抱了大約五秒鐘,趙志鵬還不松手……
廖懷德提審趙志鵬的時候,曾經問他麻五是不是“烏鴉”。趙志鵬說不知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盀貘f”就像“黑桃皇后”一樣,只是一個代號。不過,一直和他聯(lián)系、交易的是麻五。廖懷德明白了,“烏鴉”或許就是麻五虛構出來的人物,是他逃脫罪責的一個幌子。掌控緬甸果敢地區(qū)毒品生產和交易的人應該就是麻五。麻五知道,如果自己承認是“烏鴉”,結果只有一個——死刑。
其實,麻五真的不是“烏鴉”,李海濤才是。
麻五進看守所的第三天,要求見廖懷德。這天上午,廖懷德直接從家里開車趕到看守所,再次提審了麻五。麻五一見到廖懷德就說:“李海濤沒有死。”
麻五說得如此輕巧,但這句話卻像一顆炸彈,在廖懷德腦子里爆炸了。廖懷德一直覺得那個給他發(fā)短信的人很奇怪,他懷疑是李海濤,但不敢相信。那個人到底是誰,他無法想象?,F(xiàn)在,麻五說李海濤沒有死,那么那個人應該就是李海濤了。
麻五說,這次和他一起來中國的那個同伴就是李海濤,不過他的合法身份是泰國公民“乃威猜·沙旺素西”。廖懷德問麻五,李海濤是怎么活下來的,后來又經歷了什么。麻五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在五年前的“老山口伏擊戰(zhàn)”中,李海濤受了重傷,趴在地上不能動彈。桑坤以為他死了,想把他的尸體處理掉??墒?,兩個人抬他的時候,看見他睜開了眼睛,嘴唇翕動著,原來他沒死。一個士兵準備補一槍,被桑坤制止了。桑坤掏出手機看了看,又仔細打量著李海濤的臉,不知道發(fā)什么神經,居然讓人把李海濤帶回去了,還把他送到醫(yī)院,救活了他。
李海濤是條漢子,當了俘虜是一種恥辱,已經不打算活了,所以他無所畏懼。幾乎沒有人敢對桑坤開罵,但他不怕??稍绞沁@樣,桑坤越佩服他,讓他吃好的住好的。他仍是整日沉默,經常坐在山頂長時間向東北方向眺望,那是他家鄉(xiāng)的方向。后來桑坤告訴他,他的父親病逝了,他被組織上定性為叛徒。這兩個消息都是他無法接受的,他抓狂了,七尺男兒當著那么多士兵的面號啕大哭。他在宿舍里吃了睡,睡了吃。9月份果敢的蚊子很兇猛,他卻連蚊帳都不放,任蚊子咬,身上、臉上就像起了麻疹似的。桑坤則趁機旁敲側擊。一個星期后,他變了一個人,被桑坤吸納為智囊團的重要一員,開始為桑坤運毒出謀劃策。
兩年之后,麻五突然接到了趙志鵬的電話。趙志鵬要挾他說,如果他不殺掉桑坤,就向桑坤揭發(fā)他曾經是廖懷德的線人。麻五和李海濤關系好,就和李海濤商量怎么辦。沒想到,李海濤很贊成做掉桑坤。桑坤被殺掉后,麻五和李海濤共同掌控了果敢的毒品生產和交易。雖然表面上是麻五說了算,但他是一介武夫,打打殺殺還可以,卻沒有腦子;而李海濤頭腦靈活,毒品的生產、銷售基本上都聽他的,他才是實際上的老大。但他藏在幕后不露面,并要求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準向外界泄露他的信息。他還給自己起了個代號——“烏鴉”。
廖懷德一驚,原來“烏鴉”竟然是李海濤。廖懷德能體諒李海濤的心情。李海濤成了俘虜,之后又失去了父親,自己又被組織定性為叛徒,遭受這三重打擊,即便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那種痛苦都是難以承受的??墒橇螒训聼o法理解,后來李海濤為什么當了大毒梟?李海濤是個正義感極強的人,他應該知道自己的行為是作惡、是造孽、是犯罪。從一個執(zhí)法者淪為大毒梟,這中間的過渡是什么?恐怕不單單是自暴自棄所能解釋的,一定還有別人無法想象的原因。
麻五說,這次的一大宗生意,是李海濤堅持要和趙志鵬做的。這種走貨方式以前沒有嘗試過,麻五覺得簡直是“鋼絲上跳芭蕾——玩懸的”,總擔心會出意外,明確表示過反對。但李海濤固執(zhí)己見,最終還是沒有拗過他。結果,還是失敗了。直到現(xiàn)在,李海濤到底是怎么想的,麻五都不能理解。
廖懷德問麻五,是什么時候知道趙志鵬就是“黑桃皇后”的。麻五說是半年前,李海濤得知趙志鵬改了個身份,名字換成了“曲恩”,就給他起了這么個代號。趙志鵬就用這個代號和麻五聯(lián)系,他大概也以為麻五就是“烏鴉”。這幾年,趙志鵬應該不知道李海濤還活著,對李海濤的情況一無所知。
至此,廖懷德確信,他收到的“Qu(e)en”、“手提箱”等短信一定是李海濤發(fā)給他的,李曉燕病房門口那個似曾相識的背影也一定就是李海濤。
麻五還說,這次交易,按照原定計劃,本來是他和兩個保鏢一起來的,李海濤在“家里”坐鎮(zhèn),可是臨行前,李海濤突然決定和他們一起來,說要回山東老家看望他的母親。到了鯤城之后,他就轉機去了山東。交易結束后,麻五本來打算立即離開鯤城,經泰國回緬甸??墒撬淖o照找不著了,他給李海濤打電話,李海濤說他錯拿了他的護照,讓他在鯤城等一天,等他從山東回來一起回緬甸??删偷⒄`了這一天,廖懷德找上門來了。
麻五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在看守所琢磨了兩天,終于明白過來了:這是李海濤蓄謀已久的一場陰謀。他手提箱里的那塊海洛因,肯定就是李海濤偷偷放進去的,目的是陷害他。李海濤其實并沒有回山東老家,而是一直待在鯤城,神出鬼沒的,憑借著一個老警察的機敏,隨時密切關注著事態(tài)的進展。
確認李海濤在鯤城,廖懷德激動不已。他立即安排張爍和機場聯(lián)系,查一查泰國旅客“乃威猜·沙旺素西”有沒有出境。張爍很快就查到:“乃威猜·沙旺素西”已于昨天晚上十點從鯤城飛往泰國曼谷。李海濤走了,這只“烏鴉”飛走了。
這天中午,廖懷德從看守所回到局里的時候,在局大門口被門衛(wèi)叫住了。門衛(wèi)交給他一個普通牛皮紙信封,信封上只有用簽字筆寫的“煩請轉交廖懷德支隊長親啟”幾個字?,F(xiàn)在手機、網絡這么普及,什么人還用這種傳統(tǒng)的方式給自己寫信?廖懷德覺得很奇怪,就詢問門衛(wèi)這封信是什么人送來的。門衛(wèi)回憶說,昨天晚上八點多,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看上去高大健壯的男子打車來到公安局門口,送來了這封信,請他親手交給廖支隊長。從前天開始,廖懷德每天晚上都回家去睡,昨天晚上他要是在局里,就能第一時間看到這封信了。
廖懷德回到辦公室,拆開了這封信。果然,信是李海濤寫給他的,不是手寫,而是用一張普通的A4打印紙打印的。
廖站:
見字如晤。
五年多沒這么稱呼過你了,感覺依然親切。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必你一定知道我就是“烏鴉”了。不過從今天開始,“烏鴉”就消失了,我要開始全新的生活。原諒我不能告訴你我的新身份。在緬甸、泰國,只要有錢,就可以有多種身份。我現(xiàn)在就很有錢,估計幾輩子都花不完。
“老山口伏擊戰(zhàn)”之后我經歷的事情,以及我在緬甸的情況,估計麻五都告訴你了,我就不多說了。我被定性為叛徒,一開始我無法理解,后來知道是被人陷害了。我偶然在桑坤的手機里看到了一張照片,那是在我們邊檢站浴池里拍的。我記得很清楚,是趙志鵬用手機拍的。一看到這張照片,我就明白了,陷害我的人是趙志鵬。后來桑坤也向我證實了這一點。這個中國武警的敗類、可恥的叛徒,竟然還當上了站長。他不僅陷害了我,還給我們邊檢站造成了巨大的損失,我要讓他血債血償!
桑坤身邊曾經潛伏著一個云南警方的線人,代號叫“颶風”,后來暴露了,被桑坤處死了。我便取代了他,繼續(xù)以“颶風”為代號向云南警方傳遞情報。
趙志鵬一直擔心桑坤揭穿他叛徒的老底,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利用麻五除掉桑坤。這正合我意。相比桑坤,麻五頭腦簡單,有勇無謀,我完全能控制他。麻五在我的蠱惑下對桑坤動了手,我順利地取代了桑坤,成了實際上的老大。我為云南警方提供的情報有些模糊,因為我相信以廖站的能力,肯定能找到線索。我沒想到的是,鯤城公安局的“水”那么深,廖站處處被動處處受阻。廖站最終找到了線索,果然神勇不減當年,讓我佩服。不過,你好像從來不懷疑趙志鵬,我只好發(fā)短信提醒你,趙志鵬就是“黑桃皇后”。
麻五手提箱里的海洛因是我放進去的。他是個大毒梟,他今天的下場是罪有應得。
這幾年,家母和曉燕多虧老兄照顧,小弟結草銜環(huán)也難表感激之情。曉燕的終身大事,還請老兄多多費心,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我很想回故鄉(xiāng)生活,但回不去了。今后如有合適的機會,我一定再來拜望老兄。
再見,廖站!
你永遠的兄弟 李海濤
〔全文完。本連載有刪節(jié),完整版與其姊妹篇《蝴蝶面具》(見本刊2015年第7、8期)即將由群眾出版社隆重推出。凡預訂者可享受七折優(yōu)惠。聯(lián)系方式:010-83901941 83901875 18500996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