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心

王舉芳

1

田小樂從小失去父母，年幼的他和奶奶相依為命。他特別懂事，不哭不鬧，安靜的成長。可命運對他殘忍得很，在他剛過十二歲的生日時，唯一的奶奶也不幸離世。辦完奶奶的葬禮，他拒絕了好心人的收養(yǎng)，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子里，，開始思考自己的生計大事。冰冷的墻默默無語，奶奶在照片上默默地看著他，笑容里有著那么溫暖的疼惜。他把頭埋在雙腿間，一陣低低地啜泣之后，他抬起了頭，暗暗對自己說：要學(xué)會面對生活。

失去了奶奶，他的世界變得荒涼，春暖花開里不再有他的快樂，萬家燈火里只有他的燈光是暗淡的。

猶豫再三，他決定到外面的世界去闖闖。他打開奶奶的“八寶盒”，拿出奶奶最后留下的錢，重新把盒子鎖好，放在床頭，那是奶奶最珍愛的東西，就讓它陪著奶奶吧，他想。他沿著綿延的山路向村外走。不知道走了多久，道路越來越寬，人流越來越密，終于，他來到了繁華的城市。記得奶奶說，只要自己勤快，就餓不死。可是他想象中的生活沒有那么簡單。他本以為他可以找到一份工作，哪怕沒有很多錢，只要養(yǎng)活自己就可以。但在被一家家的商鋪拒絕后，田小樂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他忽然想，要是奶奶在該多好，或者是自己的爸爸媽媽在多好。他終于忍不住，在馬路邊坐下埋頭哭了起來，沒有撕心裂肺的哭聲，只有時不時的抽搐聲，這樣沉默的聲音封鎖了城市的喧嘩，周圍變得靜悄悄。

兩天之后，田小樂找到了一棟老宅子，沒人居住，院子是敞開著的，后面有一個角落，可以遮風(fēng)擋雨。他從垃圾桶里撿來一些破舊衣服鋪在地上，又撿來一些泡沫和紙板，這樣，簡易的床就有了。一個家，有了床，立時變得溫暖起來。從此，這孤僻的角落成了他的家。

打零工，撿廢品，每天半飽不饑的，但有一個角落屬于他，田小樂感覺自己不是最不幸的人。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到了夏天，他一個人走在大街上。路的對面是一家甜品店，香味誘引著他，腹中越發(fā)的饑餓，這時他才意識到這么久了，他竟然連一頓飽飯都沒有吃過，他猶豫了很久但最終還是沒有進去。傍晚，他去菜場撿了些沒人要的柿子和半個過熟而炸開的西瓜，這對他來說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晚上，他躺在厚厚的紙板上仰望星空，看著星星閃閃發(fā)光，他想起奶奶曾經(jīng)說對著星星許愿的話愿望就一定會實現(xiàn)。他相信奶奶不會騙他，他默默地許下了心愿，他堅信奶奶一定會保佑他實現(xiàn)愿望。

他想找一份工作，可是沒有人敢雇傭一個童工。他只好撿拾垃圾為生，有時候會有好心人送他一些食物和衣服，這讓田小樂感覺這冰冷的城市也是有溫暖的，靠著這些溫暖，他活的不算艱辛，就這樣迎來了三年后的春天。這一年田小樂十五歲，十五歲是繁花盛開的年紀(jì)，是青春放肆的年紀(jì)。青春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淡淡的青澀的痕跡，掩蓋了童年的純真。

田小樂感覺自己長大了，便又跑去街邊店面，挨家挨戶的討工作，這次他運氣好很多，一家餐館收下了他，他高興極了！每天努力的工作，老板非常喜歡這個話不多、非常勤快的孩子。

2

一天，客人散盡，老板和田小樂聊起了家常，聽了他的遭遇后，老板的眼睛不禁濕潤了。

二十年前，他也像這個小男孩一樣，是個孤兒。他也是這樣在城市的角落流浪，因為打架還進過幾次看守所，后來有個開餐館的善良的老人收留了他。老人無兒無女，看他本質(zhì)不壞，就收他做了干兒子。老人病危之時，寫下遺囑，把所有的財產(chǎn)全給了他。他牢記老人的恩惠，誠信經(jīng)營，贏得了很好的口碑，小餐館的生意一直不錯。

唯一的遺憾是，他再也沒有找到那個和他曾經(jīng)相遇的姑娘，那個唯一一個不嫌棄他還把早餐全給了他的姑娘，那是他此前吃過的唯一一頓飽飯，也是這世間最美味的盛宴。他相信只要他等，一定會遇到那個姑娘，他會娶她做自己的妻子。

那個姑娘腿有殘疾，臉上還有一塊疤痕。她問過他：“你害怕我嗎？”他當(dāng)時吃著她給他的包子，半是違心半是敷衍地說：“你有什么可怕的啊，我覺得你比那些像花瓶的女人漂亮多了。”她聽了眼睛亮亮的，就把所有的包子給了他，說：“我父母都沒有說過我漂亮，你是唯一的一個，我知道你說的也許不是真心話，但我還是很高興，謝謝你！“然后那個女孩一瘸一拐地走了。

后來，他成了餐館老人的干兒子后，老人也曾為他張羅過幾次相親，他發(fā)現(xiàn)那些女人看他時，眼睛里沒有亮亮的東西在閃，而是用眼睛和嘴巴審查著他，仿佛要把他的祖宗八代都要挖出來看看。

他死心了，他決定不再相親，遇不到對的人，他便不結(jié)婚。

想到這些，老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辦公桌前拿出一個信封，對田小樂說：“這是預(yù)支你的工資，不多，但夠你花一陣。”

田小樂接過來，謝過老板，快步跑出了老板的辦公室。老板在身后喊他：“回來，還有件事，以后你晚上住在店里負責(zé)看店，我有個休息室，有床，你可以睡在那里，你害怕嗎？”

“不害怕！”田小樂急忙答應(yīng)，他終于可以睡床了，他都快把睡在床上的感覺忘了。

“那好，記得關(guān)好門窗，我走了。”望著老板走出去好遠，田小樂關(guān)上店門，拿出老板給他的信封，興奮地數(shù)了起來，一張、兩張……足足的有十張百元大鈔，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錢。他興奮極了！

他拿著錢，望著窗外的星星說：“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我能掙錢了，我能養(yǎng)活自己了，我遇上好人了，我會好好干的！”

第二天，老板來的時候，田小樂早已把餐館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凈凈了。老板看了他一眼，笑了，遞給他一個紙袋，說是一個遠房親戚的兒子穿舊的衣服，看著他穿差不多合適就拿回來了，如果不嫌棄的話就拿去穿穿試試。說完便去忙了。

他拿著衣服走進換衣間，打開一看，是一件格子襯衫和一條牛仔褲，還有一雙黑色的帆布鞋。只是，上面還有沒剪下的商標(biāo)。他明白了老板的用心，不禁心頭一熱，因為這是在奶奶走后第一個對他這么好的人。

田小樂洗了澡，換上老板給他的衣服，站在鏡子面前看著自己，像是一個好久不見的老朋友。他很久沒有這樣仔細的看過自己了，他原來可以如此帥。精致的五官構(gòu)成了一張干凈的面孔，棱角分明，只是好像缺少了點什么。對！他好久沒有笑了。他動動嘴巴，眨眨眼睛，放松面部肌肉，嘴角上揚，鏡子里的他臉上頓時開滿了陽光。

3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的那樣快，轉(zhuǎn)眼就快到中秋節(jié)了。老板說提前兩天放假，老板問田小樂：“你打算怎么過節(jié)？”

“我，我想回去看看奶奶。”

“嗯，是該回去看看了，也好讓家里人放心。記得不要誤了回來的日期。

“老板您放心，我會按時回來的?！?/p>

早上一大早，田小樂洗漱完畢，換上老板給他的那件新衣服，坐了最早的一班車，回到了離開很久的村莊。去墳上祭拜了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他回到了家。

一切還是老樣子，只是他和奶奶住的屋子因為年久失修，已經(jīng)垮塌了。他撥開那些腐朽的泥物，找到了奶奶的“百寶箱”，一個小小的鐵盒子，鎖已銹的不成樣子，他找塊石頭把鎖砸開，里面有他的照片、戶口簿、還有奶奶、爺爺、爸爸、媽媽的遺照，好在，都還好好的，只是泛了黃。

鄉(xiāng)鄰看到田小樂的樣子，驚喜之余滿是羨慕，夸他長大了，出息了，祖墳上冒青煙了。他不說話，只是笑著。

田小樂去看了幾個童年要好的伙伴，在一家住了一晚，就返回了餐館。

餐館鎖著門，“想必老板也回老家過節(jié)了?！彼@樣想著，掏出鑰匙開了門，沒有坐下來休息，拿起抹布擦起桌椅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今晚是中秋節(jié)呢，一輪金黃的月亮升起來了，遠處傳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夜空里不斷有煙花璀璨。

田小樂去廚房的冰箱里拿出一塊火腿，切了一小塊，然后開了一瓶可樂，對著窗外的圓月舉杯，心里祝福著遠在天堂的親人，還有老板。“就祝老板早日找個老板娘吧”，這樣想著，竟癡癡地笑了起來。

“老板，請問有吃的嗎？”他正笑著，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對不起，今天我們不營業(yè)。”他走到門口。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站在那里，手里還牽著一個小女孩。

“媽媽，我餓……”小女孩一雙大眼睛看著媽媽。田小樂心里忽然一動。

“你們進來吧，可是我不會炒菜，我切幾份現(xiàn)成的菜給你們吃好不好？”那母女倆眼睛亮亮的，跟他進了餐館。

田小樂拿出幾個罐頭，又拌了幾個涼菜，一桌不算豐盛的晚餐就湊夠了。兩母女幾乎是狼吞虎咽，正吃著，那個女人停了下來，有點難為情的樣子：“小兄弟，不瞞你，俺沒有錢……”

“盡管吃吧，今天我請客。”他看著她們母女吃得那么開心，他覺得心里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吃完了飯，母女倆連聲道謝，走出了餐館。田小樂站在門口望向天空，今晚的月亮好圓好亮，好像月亮里的嫦娥也在笑呢。

4

老板一來，田小樂就拿出500塊錢對老板說：“昨晚我請別人吃飯了，用了冰箱里的罐頭和別的一些食物，還有幾瓶可樂，您算算多少錢，我付。”

老板沒拿他的錢，而是詢問了他請的是什么人。他一五一十地和老板說了，說那母女好可憐，比他當(dāng)初還可憐，那個媽媽是個殘疾人。

“殘疾人？什么地方殘疾？”

“那個媽媽跛腿，好像臉上還有疤?！崩习逡宦?，急切地問：“她們?nèi)ツ膬毫?？?/p>

“我不知道，她們吃了飯，出了門向東走了。”

老板聽了，很失望的樣子。

那天，田小樂出去送菜，正好路過以前他住的那個老宅子，便想去看看那個角落里的“家”。

沒想到他的“家”還在，他走了進去，看見一個小女孩在里面。

“哥哥，哥哥。”女孩看到他，驚喜的叫著。

“哈，原來是你啊，你媽媽呢？你們住在這里嗎？”田小樂也非常驚喜，他沒想到自己建設(shè)的小小的“家”，也可以給別人帶來安穩(wěn)和依靠。

“我媽媽去外面撿垃圾了，一會兒就回來?！闭f著，那個女人回來了，背著一個垃圾袋，手里拿著一塊蛋糕，一進門就興奮地對小女孩說：“妮妮，你看，這是賣蛋糕的王奶奶送給你的，快過來。”小女孩跑過去，接過媽媽手里的蛋糕，指著他說：“媽媽，你看，哥哥來了?！?/p>

女人看到田小樂，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說：“小兄弟，真是謝謝你，你讓我們娘倆過了一個最好的中秋節(jié)，這輩子我都不會忘了你?！?/p>

“阿姨，你不用客氣?！?/p>

“小兄弟，你來這里找人還是？”

“不，我路過，我去給人家送菜經(jīng)過這里，想過來看看，沒想到你們在這兒?！?/p>

“這兒原先住的人你認(rèn)識嗎？我們來到這里的時候里面沒人，聽人說以前住在這里的是個流浪的孩子，好久沒回來了?！?/p>

“阿姨，那個孩子就是我，這個小屋就是我剛進城的時候自己搭建的。”

“恩人呢，你真是我們娘倆的貴人，你看，這吃的住的你都幫俺，俺這輩子都報不完你的恩情?！?/p>

“阿姨，你這是說什么呢？以后你要是沒地方去，就住在這里，我會常來看你們的?！?/p>

自從知道他的“家”里住進了兩個人后，田小樂的心里開始有了牽掛，有了念想。趁著出去送菜的空，他會跑回家看望那對母女，給她們帶些好吃的，有時候也給小女孩買些玩具什么的。

老板看著田小樂，心里疑惑：這小子，難道戀愛了？這些天怎么臉上放光，還背著人偷偷笑，更可疑的是三天兩頭請假外出。

“喂，你想什么呢？這些日子六神無主的”說：“做什么壞事了？”田小樂正在愣神，老板走過去問他。

“沒，沒想什么。”他沖老板做了個鬼臉，一溜煙的跑了。

田小樂的“秘密”還是被老板發(fā)現(xiàn)了，確切地說是小伙計良子告的密，因為他倆要好，田小樂常把自己的快樂和煩惱對他說。

“我知道你在外面有了另外一個家，你小子不錯啊，我以后得對你刮目相看了。”

“老板，你知道嗎？我這些天一直去照看的就是那對來我們餐館吃飯的母女，她們就住在我以前住的那個地方。我覺得她們好可憐，我?guī)筒涣怂齻兪裁?，只能給那個小妹妹買點零食什么的送去。老板，你能讓那個阿姨來店里打工嗎？”

“好小子，了不得了，自己腳跟還沒站穩(wěn)，倒替別人操心起來了，還敢替我招人？”老板有些生氣。

“不是，如果你能讓那個阿姨來店里做事，我可以離開，去別處找工作。老板你是好人，那個阿姨是個殘疾人，去別處打工人家肯定挑剔她?！?/p>

“這主意不壞，不過我有個條件，你得去問清楚那對母女什么來路，為什么流浪在外，免得給我惹麻煩?！?/p>

聽了老板的話，他一蹦老高，奔向他的“家”。

老板看著田小樂的背影，笑了。

5

田小樂買了一些水果和小點心，回到角落里的家，那對母女正準(zhǔn)備吃晚飯，一碗白水煮白菜，白菜是從市場上撿來的那種沒人要的白菜幫，兩個干冷的硬饅頭，母女倆一人一個，努力地啃著。

田小樂拿出點心，替換下女孩手里的硬饅頭。女孩看看媽媽，媽媽點了點頭，女孩高興地吃起點心來。女人邊吃邊問他咋有空回來？他說“阿姨，您先吃飯，吃完飯我有事情對您說，是好事呢。”他的臉上放著光。女人笑笑，繼續(xù)努力地啃著硬硬的饅頭。

女人吃完，田小樂一本正經(jīng)地對女人說：“阿姨，我能問一些您的私人問題嗎？”女人點點頭，說：“問吧，你想知道什么，盡管問?！?/p>

“我想知道你們從哪里來的，去向哪里，為何乞討，家里還有沒有其他親人，小妹妹的父親是誰，這些您能如實告訴我嗎？”

女人望著天，猶豫了一會兒，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緩慢地說：“小兄弟，你也算俺們娘倆的恩人，那俺就把俺的事都告訴你?！?/p>

自小，俺就是個跛腿子，三歲那年，走路不穩(wěn)當(dāng)，一下子撲在了正在咯噔咯噔開的開水壺上，臉被燙傷，結(jié)下了疤。七歲那年，我媽病死了，此后我和爸相依為命。我爸開著小飯館，掙不了多少錢，但是溫飽尚可。爸一個人既當(dāng)廚師又當(dāng)伙計，忙起來的時候常常顧不上我，我就在飯館門前玩。那天沈叔對我說，對了，沈叔是我爸的好朋友，他常帶人來飯館吃飯，他對我說，我爸讓他帶我出去玩，我就任他牽著我的手走了。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沈叔把我賣了，賣到一個遙遠的窮山溝，給人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婆婆是個善良的女人，把我當(dāng)女兒養(yǎng)著，可是公公脾氣很壞，動不動就喝酒，喝了酒就打罵人，我沒少挨他的打。俺要嫁的那個男人患有癲癇，動不動就口吐白沫渾身哆嗦，嚇得我躲在門外不敢看。十六歲那年，還沒等結(jié)婚，男人就死了。公公一看兒子死了，大罵我是掃把星，追著打我，幾乎天天都打我。婆婆心疼俺，說幫助俺逃走，誰知被公公識破，從此我和婆婆都被他監(jiān)視了起來。這樣又過了幾年，婆婆也去世了。喪盡天良的公公逼著我和他同居，就這樣，我生下了妮妮。女人看看女孩，無限憐惜的撫摸著女孩凌亂的頭發(fā)。女人繼續(xù)說，后來妮妮越來越大了，老頭子以為我死心了，對我看管的也不怎么嚴(yán)了，妮妮有天發(fā)燒，我抱著她去鄰村看病，就再也沒有回去。

女人不說話了，兩行清淚順著腮邊滑落。田小樂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女人，就叫“妮妮，妮妮，”女孩望著他，笑了，回了一句：“哥哥”。他也笑了。女人自己擦了眼淚，也笑了。

“阿姨，我跟我們老板商量了，如果您愿意，就去飯店做工吧，老板是個好心人，他會照顧你的。”女人一愣，想了一會兒，說：“我回來主要是想找我爸的，不知道他還活著沒，我這殘身子，能去飯店做什么呢？只會添亂?！迸松钌畹貒@了一口氣。

“沒事，您一定能做好的。阿姨，您就去吧，您要是不愿意伺候客人，您可以在后廚干活，我跑前面，好不好？店里客人多，也方便您找妮妮的姥爺，我也應(yīng)該稱呼姥爺吧？”妮妮拍著小手，說：“等媽媽掙了錢，幫我買花裙子?！?/p>

女人低著頭，思索了好久，終于點了點頭，說：“好吧，我明天就去店里，先說好，是試用期，不要錢，管我們娘倆有口飯吃就行?！?/p>

田小樂興奮地“哎”了一聲，對妮妮說：“過不了幾天，你就有花裙子穿了，然后就可以去上幼兒園了，高興不？”妮妮高興地蹦跳著，像一只活潑的小兔子。

“你回去跟老板把我的情況說清楚，我知道老板是不會隨便雇傭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的，這是我的身份證，你帶給老板看?！闭f著解開一個破舊的包袱，拿出身份證遞給田小樂——索小花。他望著女人，叫了一聲“索阿姨”。女人笑了?！澳俏一仫埖耆チ恕！?/p>

田小樂邁著無比輕快的步子向巷口走去。啊，這塵世間，還有能比幫助別人快樂的事嗎？還有能比別人愿意接受你的幫助讓人快樂嗎？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個有用的人了，而且活得很有意義和價值。

他突然停住，回頭對女人說：“我叫田小樂。”然后，向燈火闌珊處走去。這夜，真美！他在心里說。

是啊，這夜，真美！

6

田小樂回到飯店，老板正在整理當(dāng)天的賬目，他走過去，把索小花的身份證遞給老板，老板接過去看了看，立時眼睛發(fā)亮：“索小花是山花莊的？腿有殘疾？臉上有疤？”田小樂看著老板有點發(fā)癡的樣子，機械地點點頭?！白撸瑤胰フ宜餍』??！?/p>

索小花和妮妮正準(zhǔn)備睡覺，看到田小樂帶著陌生人來，妮妮嚇得躲在媽媽身后。

“小樂，這位大哥是？”索小花望著老板。

“我叫虞城，是飯店老板，我可找到你了，你還記得嗎？十幾年前，在山花莊，那個早晨你把剛買的早餐全給了一個乞討的，那個人就是我。我一直記著你的好，發(fā)誓如果我有出頭之日，一定要報答你。后來我來到了城里，遇到了好人，一晃幾年過去，我自信有能力幫你的時候，去山花莊找你，挨家挨戶打聽，人家說你走了，不知去向，家里只剩下一個脾氣暴躁的老頭兒。我去你家，那老頭兒一聽我是找你的，二話不說，舉起手里的拐杖就追著打我。還說我是人販子，把你拐走了?？此幘称鄾?，我把身上所帶的大部分錢留給了他，他竟然跪下給我磕頭，還說如果找到你們倆，一定勸你們回家。”虞城望著索小花，眼里充滿了感激，也有不解。

“別提那人，那人是個畜生！”索小花的表情極其復(fù)雜，憤怒里夾雜著恨意，眼眶里的淚滴在打著轉(zhuǎn)，但始終沒有掉下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么排斥他……不說這個了，從今天起你就在店里打工吧，工錢不算多，但保證生活應(yīng)該沒問題?！庇莩菬o比真誠地說。

“謝謝，謝謝虞老板。我腿腳不麻利，干活慢，你不嫌棄俺，俺已經(jīng)很高興了，就是，我……”索小花有點難為情的樣子。

“你擔(dān)心妮妮是吧，你可以把她帶到店里來，看好她，別讓她四處亂跑就行。那就這樣了，我們先回去了，你明天帶上妮妮來店里上班吧?！?/p>

在索小花連續(xù)的“謝謝”聲里，虞城和田小樂走出了索小花的家。

“老板，謝謝您！您真是個好人。我奶奶說，好人一定有好報，您將來一定會找到一個好老板娘的?！碧镄氛f完，快速向前跑去。

“你小子，小小年紀(jì)，腦子里裝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還不少，你說，啥樣的老板娘才是好的呢？”

“她啊……溫柔又可愛，她啊……美麗又大方……”田小樂唱了起來。虞城笑著，輕輕地說了一句“臭小子”，笑容像花開般，開滿了他的臉龐，他的心房。

7

飯店隔著幾個店鋪，有家裁縫鋪，田小樂的褲子開縫了，他拿到裁縫鋪去補。

“小樂，你把這個捎給你們老板?！毖澴友a好后，裁縫鋪老板翠翠把一個紙袋交給田小樂。

“是什么？”

“熊孩子，管閑事不少，讓你捎著你就捎著，啰嗦什么，再問七問八的，以后不給你補衣裳了。喏，聽話，拿著，快回去吧，這個點，飯店快上人了?！?/p>

田小樂接過紙袋子，拿著自己的褲子，對著翠翠做了一個鬼臉，跑開了。

翠翠高中畢業(yè)后，沒考上大學(xué)，用她的話說，即使考上了大學(xué)也沒錢去上，因為家里太窮，兄妹太多，生活尚不自足，哪有閑錢供她上學(xué)，何況她還是個女孩子。“學(xué)問高不如嫁得好”這是老家的人常說的話。

田小樂回到飯店，把翠翠交代的紙袋子遞給老板，說：“這是翠翠姐讓我捎給你的?！庇莩墙舆^紙袋子，放在一邊，說：“快去后廚看看準(zhǔn)備的怎么樣了，快要上客人了。”田小樂應(yīng)答著，飛速向后廚跑去。

索小花一癲一癲的奔忙著，摘菜、洗菜，不亦樂乎。妮妮隨著媽媽來回奔走著，看到田小樂：“哥哥，你去哪兒了？”“哥哥有點事出去了?！闭f著從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遞給妮妮，妮妮拿著棒棒糖，高興地跳起來。一雙稚嫩的小手笨拙地剝開糖紙，伸到媽媽嘴邊：“媽媽，你先吃?！彼餍』ò炎炫驳揭贿?，說：“我不吃，妮妮乖。”妮妮又把棒棒糖伸到田小樂面前：“哥哥，你吃。”田小樂搖搖頭說：“妮妮真乖，哥哥不吃糖，妮妮吃?！蹦菽菥湍弥舭籼亲诎宓噬?，滿足而幸福地吃起來。孩子的欲望總是很小很小。

忙到晚上十點，飯店的客人漸漸稀少，虞城讓田小樂送索小花和妮妮回住處。他這才拿起翠翠給的紙袋子，是件風(fēng)衣，是他喜歡的藏藍色。他把風(fēng)衣重又放回紙袋子，田小樂回來了。他囑咐田小樂說：“小樂，我走了，你也早點睡?！?/p>

“嗯，老板您慢走。”田小樂看老板走遠了，拉下防盜門，鎖上，整理了桌凳，打掃了地板，又把廚房擦拭了一遍，才上床休息。

虞城回到家，望著那件風(fēng)衣，發(fā)了一會兒呆，拿起來穿在身上，真合身，就像量身定做的，可是翠翠從沒要過他的尺寸，他也沒去翠翠那里做過衣服。他對著鏡子，整理一下衣領(lǐng)，又用手撩撥了幾下頭發(fā)，真精神！“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啊！”他在心里說，“這翠翠真夠神的，咋做的衣服這么合身呢？”

虞城知道翠翠的心思，兩人雖然沒有彼此說過互有好感的話，但那種眼神里流露出的默契更讓人心動。他一直裝傻，因為他心里一直想著那個給他飯吃的丑姑娘，他把她當(dāng)做恩人，他想讓她一輩子都幸福。

虞城站到窗邊，初冬了，風(fēng)里夾雜著絲絲寒意，而他，心里熱熱的，他知道，這是風(fēng)衣給予的溫暖。點燃一支煙，煙圈隨風(fēng)上升、飄散，仿佛他交錯的思緒。

“慢慢地陪著你走，慢慢地知道結(jié)果……”遠遠傳來歌聲。虞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又輕輕地搖了一下頭，他不知道他想要哪種結(jié)果，又會是哪種結(jié)果呢？

他躺在床上，翠翠和索小花的面容在他眼前交替著……窗外，天光漸亮，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8

索小花把田小樂叫到身邊，悄悄說：“小樂，翠翠成家沒？”“沒有吧，自我來后，只見她一個人忙活，沒見過其他人。聽說她沒有結(jié)婚?！薄芭?。”索小花若有所思。

發(fā)工資了，索小花扯了一塊夾層壓了棉花的花布，到翠翠店里，說：“天冷了，給妮妮做件棉衣?！?/p>

翠翠很熱情，給她倒了熱水，拿了水果，招呼她坐下來，兩人閑聊起來。

原來，翠翠也是個苦命的女子。她來自農(nóng)村，父母雙亡后，她寄居在叔叔家里，嬸嬸把她當(dāng)丫頭使喚，小小的年紀(jì)，就讓她退學(xué)，種田、砍柴。后來叔叔心疼她，讓她去學(xué)裁縫，在村里開了一間裁縫鋪。嬸嬸每天都去裁縫鋪找她要錢，實在沒辦法，叔叔幫她在城里找了這間出租屋，并幫她“秘密逃跑”，她的生活才算安定下來。

“翠翠，你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嗎？”索小花問。

“嗯。”

“心里有沒有中意的人？”索小花又問。

“不敢想呢，俺只是個農(nóng)村來的小裁縫，只怕是俺中意人家，人家不中意俺……”翠翠笑笑，后面的話噎了回去。

“我知道你心里中意誰，要不，我猜猜看？”索小花眼里閃過一絲狡黠。

“我看你做衣服是假，套我話是真，不理你了。”翠翠的臉上飛起一團粉云。

“翠翠，我知道你的心思，虞城是個好人，你也是個好姑娘，你要是愿意，我就給你們做個媒，如何？”索小花說中了翠翠的心事，她既高興，又害羞，一顆心“咚咚咚”亂跳，一會兒六神無主，一會兒喜不自禁。

“虞城，他……會同意嗎？”翠翠兩只手來回交織著。

“只要你同意，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彼餍』ㄒ桓毙赜谐芍竦臉幼樱尨浯湫睦锞`放了花兒。她喜歡虞城，她覺得虞城對她也是有感情的，但又若即若離，不冷不熱，她猜不透他的心思，所以不敢奢望。每天看著虞城在自己的視線里遠遠近近，她既滿足，又憂傷。今天索小花說為她做媒，她十分欣喜終于有了一個為她和虞城牽線的人。但又有些擔(dān)心，她覺得虞城心里，一定有未了的情緣。

“翠翠，那我走了，快到飯點了，餐館要忙了。妮妮的衣服不著急，你先做別人的。我走了，你忙著?！彼餍』ㄒ贿呎f，一邊向餐館走去。

翠翠站在門口，看著索小花的背影，心里莫名升起一種親切感。

9

晚上十點，餐館里基本沒有客人了，虞城囑咐田小樂睡覺前一定要關(guān)好門窗、關(guān)好廚房的水和煤氣。田小樂應(yīng)承著，來到后廚，對索小花說：“老板要回家了，你不是說找他有事情嗎？”

索小花趕緊擦擦手，說：“對，我找他有重要的事情，妮妮，你跟哥哥玩一會兒，媽媽一會兒就回來，媽媽回來，咱們就回家?！蹦菽莨怨缘攸c點頭。

“老板，我想找你說點事?！彼餍』ㄔ诮诌吅白×擞莩?。

“什么事?。棵魈煺f吧，不早了，你該帶妮妮回家了?！庇莩峭Ｏ聛?，望著一癲一癲走來的索小花，一股疼惜涌上心頭。

“我們?nèi)ス珗@坐一會兒吧，我找你說點正經(jīng)事?！彼餍』ɡ^續(xù)走著。虞城隨后跟過來。

索小花坐在虞城的對面，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么了？什么事??？不妨直說?！庇莩且荒樥嬲\的看著索小花。

“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今天的我，已經(jīng)配不上你了。算起來，我結(jié)了兩次婚，還有了妮妮。今世注定我們做不了夫妻，但我們可以做朋友，做兄妹。我看翠翠挺好的，她對你有意，我看得出，你對她也不是無情。我已經(jīng)對翠翠說了，我會撮合你們倆，她同意了，你也答應(yīng)了吧，這是我最愿意看到的結(jié)果。這樣我心里會好受些?！彼餍』ㄕf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積攢了好久的力量，一下子得到了釋放，無比暢快。

“可是……你和妮妮……更需要人照顧?！庇莩遣恢浪餍』ㄕf這事，有些猝不及防。

“你要是不同意和翠翠結(jié)婚，我就帶著妮妮，遠遠地離開餐館。我不想成為你的累贅，我現(xiàn)在的心思就是把妮妮撫養(yǎng)成人，別的無所求了。再次遇到你，你這么照顧我，我已經(jīng)知足了。我想你明白我的心思。我走了，你好好考慮一下。”索小花站起身，一癲一癲的走遠。虞城望著她的背影，感覺眼里澀澀的。他抬起頭，仰望著天空。今夜的天空，格外干凈，星星眨著水一樣清澈的眸子，那眸子里映著索小花的身影。他覺得索小花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堅韌、善良、美麗。

10

春節(jié)那天，虞城和翠翠結(jié)婚了。虞城說這叫雙喜臨門。索小花無比高興。她依舊在后廚做事，每天生活的快樂而舒心。

一天午后，餐館人少了，索小花想回家收拾一下。雖然那個家是那么簡單、簡陋，但為她和妮妮遮風(fēng)避雨，住得安穩(wěn)踏實，便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家。

走到巷口，就看到有些人在忙活。走近了細看，是那些人在拆那家沒人住的房子，她的家還在，好好的。

春天很短，眨眼就過去了。索小花看著鄰居家的房子蓋好了，齊整整的，五間瓦房，寬敞，亮堂。

“明天放假，我們都去妮妮家做客，然后老板請我們吃大餐?！贝浯涫謸崦∑鸬亩亲樱瑹o比幸福。

“放假去我家？”索小花有些難為情，那個家實在擠不下幾個人。

“嗯，明天餐館歇業(yè)一天，都去妮妮家，按上班發(fā)工資，不許請假，必須全員到。好了，收拾收拾，今晚都好好休息，明天精精神神的去妮妮家?！庇莩欠愿乐?，望著一臉疑惑的索小花：“我會算，明天你家會有驚喜出現(xiàn)，我們都去沾喜氣。”虞城神秘地笑著。

一大早，喜鵲喳喳叫。索小花叫起妮妮，娘倆梳洗干凈，索小花給妮妮請了假，不送她去幼兒園了。簡單的吃過早點，娘倆坐在門前，等“驚喜。”

不多會兒，虞城和餐館所有的伙計都來了。田小樂急急走到索小花身邊，竊竊私語。索小花聽著聽著，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著田小樂，一個勁地搖頭。

“田小樂，你瞎嘀咕啥呢？”翠翠挺著大肚子，走到索小花跟前。

田小樂扮個鬼臉，跑開了。

一會兒，鄰居家來了好幾輛汽車，裝滿了嶄新的家具。虞城招呼伙計們卸車，并把家具擺放在新房子里。

“你和虞城要搬到這里住嗎？”索小花問翠翠。

“姐姐，從今天開始，我和虞城叫你姐姐，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這房子，是虞城為你和妮妮買下的、蓋成的，小樂也來和你們一起住。小花姐，虞城都對我說了。餐館是你爸爸留下的，是他收留了虞城，虞城才有今天。虞城說千恩萬謝也報答不了老人家和姐姐的恩情，一定盡力讓姐姐和妮妮過得安穩(wěn)點兒……”索小花聽了翠翠的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任淚水盡情流淌。

夏日來臨，萬物蔥蘢。院子里的花五彩繽紛，開得那樣歡喜。

只要有一顆溫暖的心，生活的疼痛也會蘊滿詩意，如花綻放，開滿心的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