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然
湖北省境的現(xiàn)代方言,有西南官話、江淮官話和贛語三種。但在漫長的歷史時期,湖北省境流行“楚言”,無疑來源于先秦的楚國,可是從先秦楚國的語言到近世北方官話的格局,“楚”字的內(nèi)涵發(fā)生了明顯的演替。
有關(guān)楚語的資料,最早可以上溯到春秋時期。由于湖北地處楚國的核心范圍,楚語當然是最主要的語言。在漢代揚雄的《方言》中可以看到:楚語在當時很有影響,它侵入了南邊和東邊地區(qū),而且進入了原本非漢語的淮、吳、越和南楚地區(qū)。漢末以后,由于人口遷移非常頻繁,楚語與北方方言發(fā)生了一定程度的混化。許多原先只是某方言的詞匯,此時已成為通語,其中尤以來源于楚語的居多。進入唐代,通過流傳至今的零星記述,可以看出楚語的地位。如儲光羲有“楚言滿鄰里”的詩句,溫庭筠也曾在詩中寫到“鄰翁能楚言”。但也就是從唐代開始,楚言就逐漸出現(xiàn)了區(qū)域的分化。總體上是從不同的方向逐漸向官話靠近,到明代的時候,荊襄方言的官話味道則更加濃厚。
最先顯現(xiàn)出來的區(qū)域是省境的東部。按照唐人的說法,這里流行的并非楚言,而是“吳語”。唐朝詩人張說在一首題為《荊州亭入朝》的詩中寫道:“旃裘吳地盡,髫薦楚言多”。這應該是他從下游上行至荊州后寫的,可以說明當時楚言分布的東界只及于江漢平原的中部,而其以東則是吳語的范圍。
隨東部之后顯現(xiàn)出特色的區(qū)域是省境的北部。由于此地與關(guān)中地域鄰接,交通便利,從而其方言受到了關(guān)中方言的強烈影響。歐陽修稱襄陽“語言輕清微帶秦”,均州也有資料表明其“民多秦音”。這一特點直到明代仍然存在。當時楚語的北緣大致就在襄州的北界。自此以北,方言就與楚語越來越遠,這正是文化區(qū)邊緣的常態(tài)。
省境西部的峽江地區(qū),其方言有自身的特點。按唐人的看法,此地流行的是一種古老的巴語。當時的詩歌中,“巴語”一詞屢見不鮮,如“更問蜀城路,但逢巴語人”之類,不煩枚舉。杜甫在記述峽江方言時寫道:“兒童解蠻語,不必作參軍”,可見巴語中有“蠻語”的成分。而元稹也在峽江敘說:“入衙官吏聲疑鳥,下峽舟船腹似魚”,看來巴語與北方方言還難以通話。這一難懂的特點直到宋代依然如此。歐陽修在峽州有詩云:“青山四顧亂無涯,雞犬蕭條數(shù)百家;楚俗歲時多雜鬼,蠻鄉(xiāng)言語不通華。”這里講的只是峽江的東部,隨后蘇軾在峽江西部有感嘆:“矍鑠空相視,嘔啞莫與談”,說明當時巴語與蜀中方言也有較大區(qū)別。孟浩然曾寫下詩句:“異縣非吾土,連山盡綠篁……猿聲亂楚峽,人語帶巴鄉(xiāng)?!边@是他“行出東山望漢川”時作的。從異縣、楚峽、漢川三處著眼,筆者認為作詩的地點可能距其家鄉(xiāng)襄陽不遠。這說明省境西部的方言當時帶有一定的巴語特征。
在唐代,省境方言主要分屬兩區(qū),以荊襄為核心的中部地區(qū)流行楚語,而江漢平原中部以東的地區(qū)屬于“吳語”,此外西部邊緣則有“巴語”。到了宋代,省境方言進一步分化成四個區(qū)域,鄂東北為淮南語,鄂西北為帶有秦音的楚語,鄂西南則為受到長江上游方言影響的楚語,而鄂東南仍為帶有“夷音”的古老方言。元明以后,以武漢為中心的地區(qū)逐漸形成武天片,鄂東南又受到贛語的大規(guī)模影響,這才奠定省境現(xiàn)代的方言分布格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