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的隱喻觀將隱喻僅僅看作是一種打比方的修辭手段和語言現(xiàn)象,而20世紀70年代以后隱喻研究呈現(xiàn)出多視角、多層次和多學科的多元化發(fā)展態(tài)勢,于二十世紀末興起的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現(xiàn)象,它更重要的是一種人類思想和認知的基本方式。[1][2][3]隱喻認知研究最重要的成果是Lakoff等人提出的“概念隱喻”理論。概念隱喻從認知隱喻觀出發(fā),強調的是發(fā)生在人的思維層面的隱喻,強調隱喻在表現(xiàn)修辭作用的同時,內含一種基本的認知方式。從認知語言學的隱喻觀出發(fā),“《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色彩概念隱喻不僅是文學作品中的語言藝術,也是作者創(chuàng)作思想和創(chuàng)作意圖的具體體現(xiàn)”,[4]對作者意欲表現(xiàn)的幻滅主題起到了絕佳的襯托和呼應作用。
《了不起的蓋茨比》是美國二十世紀著名小說家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杰拉德(1896-1940)的代表作,該作品“無論在思想性還是藝術性方面均堪稱是美國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最杰出的文學作品之一”。[3][4]
《了不起的蓋茨比》是菲茨杰拉德對美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爵士時代”的真實寫照。在作品中,作者運用完美的藝術手法將作品主題“美國夢的幻滅”成功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尤其是顏色隱喻的巧妙應用,更為作品增添了無盡的藝術魅力。
對顏色的認知,是人類最基本的認知范疇之一。顏色詞在文學寫作中所占的重要地位是不可否定的,顏色詞的正確運用可以更有效地表達文字的思想內容?!盵4][5]
現(xiàn)代認知科學研究表明:人類認知外部世界的信息有80%是通過視覺來提供的,而視覺神經對色彩反應最快,這是色彩具有認知功能的有力依據。[6]人類對色彩的認知過程可以概括為四個階段,即:以物代色——以物比色——抽象化或符號化——隱喻化。[7]
Lakoff & Johnson(2003)指出,隱喻是從“源域”概念到“目標域”概念的投射,是用一個范疇的認知域建構或解釋另一個范疇。[8]作家利用具象的色彩來表達其他抽象概念,或者真實感受和情感,就可以解釋為色彩隱喻,是色彩的認知功能的具體體現(xiàn)。色彩隱喻是人類認知不可或缺的途徑。[6]
色彩隱喻往往源自于人們對色源體的生理和心理體驗,是通過色彩詞的聯(lián)想意義反映精神觀念和文化價值。人們認為不同的顏色會對人的情緒產生不同的影響,因而采用不同的顏色來表達不同的思想感情。英語中豐富的色彩詞除了被用來表現(xiàn)自然界的絢麗多彩外,同時也體現(xiàn)著不同的文化內涵,[9]借以表現(xiàn)豐富的思想和情感?!读瞬黄鸬纳w茨比》中借用了大量的色彩隱喻來揭示小說的主題,強化了顏色環(huán)境的情感反映和交際作用對作品主題的渲染和呼應,其中較為突出的顏色主要有基礎色黃和紅、綠和白以及陰暗色。[3]
借用豐富的色彩刻畫人物是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所運用的主要藝術手法之一。作者根據不同人物的性格特點、命運發(fā)展、場景轉換、人生愿望或者夢想的追尋等而采用不同的色彩詞匯是作品的一大亮點。[10]通過對各種色彩詞的巧妙運用,作者入木三分地剖析了人性弱點,反映出當時的社會背景和人物掙扎,從而加強了人物的藝術個性,深化了作品主題,引導讀者從更深層次理解小說的思想內涵和社會意義,揭示了人們對“美國夢”的追逐和道德淪喪的社會現(xiàn)實。
在東西方文化的認知理念中,黃色都代表著財富和尊貴,在中國,黃色曾是皇家的專用色。在本作品中,菲茨杰拉德將與金子同色的黃色的作用渲染到了極致。在蓋茨比的輝煌時期,似乎一切與蓋茨比相關的物品和用具都涂上了一層金色。在蓋茨比家的周末晚宴開始前,蓋茨比的黃色勞斯萊斯旅行車格外耀眼,像一只黃色的甲殼蟲,將各方來參加宴會的人接到它的別墅,宴會上,火雞和乳豬都被烤成了金黃色,還有酒吧設起的裝著一根真的黃銅桿,蓋茨比的領帶是金黃色的,連人的胳膊和肩膀也被渲染成了金黃色!一切都是金燦燦的,光彩奪目,置身其中,可以充分感受到財富給人帶來的極大享受和滿足,此時擁有這一切“金色”的蓋茨比就是財富的象征,是“美國夢”的化身,是人們爭相邀寵的對象,當然,“拜金女孩”黛西更不例外。此時的蓋茨比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窮困的青年,黛西欣然投入到蓋茨比的懷抱,“金色”的財富的吸引力對黛西來說永遠不可抵御。
與漢語中“紅色”作為“青春、富貴吉祥、春天、熱情”的隱喻含義不同的是,在英語文化中,“紅”除了在表示年輕人緋紅的面頰和嘴唇以及在日歷上用紅色字母指重大節(jié)日時具有褒義外,其他多含貶義,聯(lián)想意義多與流血、暴力、虧損等負面意義聯(lián)系在一起,如:red battle(血戰(zhàn)),in the red(赤字),又如在夏洛特·布朗特的小說《簡愛》中,“紅”屋與恐怖、死亡相互關聯(lián),而在霍桑的小說《紅字》中,“紅色”則象征著“通奸、淫蕩或罪惡”。
作品中具有深刻象征意義的還有綠色。西方人賦予green的寓意十分豐富,既有褒義,也有貶義。綠色為大自然的本色,除象征青春、希望、自由和歡樂外,還可以引申出“不成熟、無經驗”這一象征意義,如greenhand(新手)。同時綠色還具有“虛幻”之意,正好被作者用來展現(xiàn)蓋茨比充滿希望與夢幻的短暫人生。[10]
小說中,作者反復將一盞“綠燈”與蓋茨比的命運起伏聯(lián)系在一起,這盞“綠燈”前后共出現(xiàn)過三次。
“綠燈”的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小說的第一章結尾處蓋茨比第一次出場時,與之相隨的就是這盞“綠燈”。尼克發(fā)現(xiàn):蓋茨比內心維系的竟是海灣對面那盞小小的綠燈——只因在燈影婆娑中,住著令蓋茨比魂牽夢繞的黛西。“(蓋茨比)奇怪地朝那黑黝黝的海面伸出雙臂。……暮色蒼茫中唯見一點綠色的燈光在遙遠的碼頭那邊閃爍著?!边@座碼頭就是黛西家的碼頭。通往黛西家的碼頭上的那盞綠燈給予了他對未來對愛情無盡的希望,燈光閃閃爍爍,若有若無。此時這盞綠色的小燈在蓋茨比的心中,不僅象征著他心愛的黛西,是他奮斗的動力,更象征著蓋茨比對未來的希望和憧憬,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標。綠燈是他實現(xiàn)夢想的通行證,他日夜默默地守著那盞閃爍不定的綠燈,守護著那個虛無縹緲的希望,仿佛只要他抓著了那盞綠燈,就抓著了未來,實現(xiàn)了希望。[4]所以無論這盞綠燈有多遠,他都會用盡畢生的精力得到它?!熬G燈”的第二次出現(xiàn)是在蓋茨比與黛西分別五年后,黛西受邀參觀蓋茨比家的豪宅時蓋茨比談起的,“你家碼頭上有盞綠燈整夜都在閃爍。”描述性的語言中充滿了對那盞給他帶來愛情之光的綠燈的甜蜜回味。第三次出現(xiàn)“綠燈”是在小說的末尾,此時蓋茨比已死,尼克說,“蓋茨比信奉這盞綠燈,這個一年年在我們眼前漸漸遠去的極樂的未來?!盵10][11]依然是那盞讓蓋茨比充滿了對愛情的希望和幸福生活憧憬的“綠燈”,但已漸行漸遠,遙不可及了,表達出幻滅的主題。
在西方文化中,白色象征著純潔、美好、莊嚴、高雅,因此西方婦女傳統(tǒng)的結婚禮服為白色,代表愛情的純潔和婚姻的貞潔。[12]
在小說中,富家女黛西是一位外表純潔美麗、舉止優(yōu)雅得體的女子。黛西經常一襲白衣,面龐姣好,“她的面容憂傷而可愛,流露出睿智,眼睛明亮而有神,迷人的嘴唇帶著激情”;“像花朵一樣綻開了笑靨”(第一章)。魅力四射的黛西像一朵美麗的雛菊花傾倒了周圍的眾多男性,紛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湯姆·布坎南為其奉上了價值35萬美金的珍珠項鏈從而成功與其成婚,她的親表弟尼克卡拉韋也被其漂亮的外表迷得心動神搖,蓋茨比更是自始至終被黛西的一顰一笑所深深吸引,為了追求她不惜揮金如土,甚至不惜葬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黛西美麗純潔的外表和齷齪陰暗的本性的內外異形形成一種凸顯的反差,是對黛西性格的準確刻畫,也使黛西的自私冷漠和虛偽貪婪本性更加令人厭惡和不屑。
英文原著中dark(黑暗的,模糊的;黑夜,暗處)共出現(xiàn)25次,darkness(黑暗;陰郁;模糊;無知)出現(xiàn)了9次。在中西文化中,夜色或暗色都是模糊的顏色,沒有亮光,看不清事物,常常與陰森可怖產生聯(lián)系,象征著陰謀、恐懼與死亡。黑暗色在文中反復出現(xiàn),尤其在后半部,隨著絢麗的顏色的逐漸減少和暮色的逐漸增多,蓋茨比心目中純潔的白色女神也褪去了其偽裝,更多地與暗色為伍,因為黑暗是邪惡最好的隱身之處,是掩藏黛西的真實面目和罪惡的地方。當黛西第一次去蓋茨比家中時,幽暗的豪門大宅預示著二者關系的詭秘;自從黛西到訪過蓋茨比的豪宅后,蓋茨比家曾經的周末通宵宴會被取消了,此后,這所豪宅里的燈光再也沒亮過,不久便發(fā)生了夜幕中的車禍,車禍最終導致了蓋茨比的死亡。在整個小說發(fā)展過程中,黛西既是蓋茨比夢想中的白色天使,又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黑色幽靈,她的出現(xiàn)一次又一次操縱著蓋茨比的命運,[13]使之一步一步陷入無法掙脫的滅亡深淵。[4]黑暗色不僅被作者用來渲染陰森可怖的氣氛,也象征著黛西已變得越來越猙獰可怖,同時也意味著蓋茨比在劫難逃。
《了不起的蓋茨比》是一闋華麗的“爵士時代”的挽歌。一曲多彩的“美國夢”的幻滅,在菲茨杰拉德筆下,如夢如幻,展現(xiàn)出作者對夢想破滅的悲哀。
在色彩認知隱喻視角下,小說中色彩斑斕的各種顏色,從人的面色容貌、衣著配飾,到各種場景的與特定色彩相關的器物和自然背景色,無不與作品中的人物性格、思想意識及命運走向息息相關,作品中人物的命運沖突和各種色彩的玄妙變化相互呼應,展示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揭示了一批畸形的丑惡靈魂,不僅為突出和深化小說的幻滅主題起到了襯托和呼應作用,更為小說涂上了一層夢幻般的色彩,[13][14]深化了從綠色夢想的編織,到耀眼的金黃和猩紅的輝煌,從純潔白色的偽裝再到暗淡的黑暗色的幻滅主題,再現(xiàn)了“美國夢”的虛無和人們追求“美國夢”的盲目性,從而使小說以傳奇般的故事完成了對整個美國社會的嚴肅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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