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人的圣誕節(jié)

樊依涵

【第一章】

畢業(yè)后，我沒有掙扎，就跟父母回到了南方的小鎮(zhèn)。那里沒有五分鐘一班的地鐵，沒有徹夜不打烊的酒吧，日子緩慢得就像一個垂暮的老人，坐著搖椅搖著蒲扇就能過完一生。

如果沒有遇到柯宸澤，我真的是這么想的。

在家閑置了一個多月，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公司文員。一家很小的公司，我們身兼數(shù)職，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所以，直到上了一個月的班，我和柯宸澤才說了工作之余的第一句閑話。

那天公司搞活動，我們理所當(dāng)然的和一群兼職學(xué)生穿著各種奇怪又笨重的玩偶衣服站在馬路上扮小丑，對了，我忘了說那天圣誕節(jié)。我只是突然被那些笑聲打擾了回憶，沒忍住，不爭氣的蹲在商場的大活動場地中間痛哭失聲。

我想當(dāng)時我的樣子一定糗極了。

柯宸澤倒是什么都沒有說，像老朋友一樣替我向周圍被我嚇壞的人道歉，然后牽著我的手緩緩的走進(jìn)了休息間。

這段路的距離足夠我神智恢復(fù)正常，他給我沖了一杯奶茶，說：“你看，下雪了?！?/p>

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鵝毛般的大雪正紛沓而至。

剛剛只是覺得刻骨銘心的冷冽，原來是要下雪了。

人和人的感覺，大概就如同這天氣般微妙，時晴時雨時泥濘，說好不分開的人轉(zhuǎn)眼就成了路人甲，一直沒混熟的兩個人，也被這場漫天的大雪帶動了情緒。

我和他坐在沒有暖氣的辦公室，有一茬沒一茬的聊起天來。聊到感情，我們都很自覺的在最痛處轉(zhuǎn)移話題。我知道他也有過一場無疾而終的校園戀情，女孩去了美國，而他能做的只是在那班飛機(jī)離開后伸長了脖子張望，直到脖子僵硬，眼淚被夕陽的余輝刺傷。

“我也差不多啦，父母年紀(jì)大了，不愿意讓我走得太遠(yuǎn)?！狈路饎倓偸曂纯奘腔糜X，四年的感情，在別人眼里也不過是一句話可以總結(jié)的故事，缺乏亮點。

我們又默契的沉默了一會，他突然問道：“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jī)會，你會選擇這樣的生活嗎？”

我看到他的眼睛亮亮的，一時間居然覺得這個問題有些沉重，我想了想，終是頹敗的搖了搖頭，“我不確定?！?/p>

他卻笑了笑，說：“我很想給自己一次機(jī)會?！?/p>

【第二章】

那天以后我們的關(guān)系得到了質(zhì)的飛躍，不再局限于日常可有可無的寒喧。

當(dāng)然，圣誕節(jié)上班時間無故情緒失控事件并沒有結(jié)束。一個星期后，我們被叫到了辦公室，痛心疾首的認(rèn)識了自己的錯誤，在關(guān)上辦公室的房門時，終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感覺好久沒有這么痛快的笑過了。

他學(xué)經(jīng)理的語氣一宇一句咬牙切齒的說：“年輕人這樣不自愛是不對的。”然后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變成了周星星的調(diào)調(diào)：“然而，我喜歡?！?/p>

我才止住的笑聲，又再一次爆發(fā)了。

笑得肚子都有些疼，我才想起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午飯時間。為了表示誠意，我請他吃了一頓大……餐，牛肉打鹵面。

后來他告訴我，其實他從我閃爍的眼神就看出我的錢肯定不夠。我很感激他的善解人意，這個笑容很溫和的男生，就如同圣誕節(jié)后綿延不斷的雪花，清澈干凈。

他治好了我的失眠癥。

當(dāng)然，我并沒有告訴他。

我們都是在愛情里奮不顧身后，被現(xiàn)實斬斷了雙翅的人，懂得進(jìn)退，拿捏分寸。

我們成了午餐搭伙對象，沒誰率先提議，在某次吃飯不約而同的走進(jìn)一家餐廳后就成了約定。

我發(fā)現(xiàn)我們的口味有著驚人的相似，比如愛吃魚香肉絲，比如愛吃臭豆腐，又比如都不愛吃面條。于是，在提到那次我請他吃打鹵面的場景后，我們又不約而同的爆笑了，原來我們都不愛吃，卻以為對方喜歡，所以假裝出很喜歡的樣子。

“你說我們上輩子會不會是兄妹?！逼鋵嵨蚁胝f是不是情侶，話到嘴邊，終于還是轉(zhuǎn)了個彎，變了味道。

他淡淡的點了點頭，繼而抬頭看向天空。他很喜歡這樣默不作聲的看著天空，固定著一個姿勢長久的漠然著。往右的方向，隔著11889.58公里的地方，有一個人活在他的心里。

“我托福過了。”他突然對我說。

“恭喜啊?！蔽遗ψ屪约旱男θ菘瓷先フ嬲\。

我有些不厚道的悲傷起來，因為很快我又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第三章】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像深夜載客的出租車司機(jī)，雖然寂寞，身邊卻一直人來人往，看上去無比熱鬧。我扮演著聽眾的角色，聽他說著他的出逃計劃，也耐心細(xì)致著打理著自己的一切，我沒有告訴他，我也要離開了。

我固執(zhí)的覺得我們并不是單純的同事關(guān)系，我要將彼此安排妥當(dāng)?shù)霓o職扮演得像分手一樣，在我的心里轟轟烈烈。

2014年8月，他辦好了離職手續(xù)。沒有電影里依依惜別的場景，我們兩人孤零零的去西餐廳吃了一頓牛排。他最終還是沒有去美國，而是在畢業(yè)兩年后任性的選擇了北漂。

“北京工資高，存幾年也許就可以去美國啦?！彼狼閴阎镜膶ξ艺f。

那天我們都喝了一點酒，嫌西餐廳的環(huán)境過于安靜不好宣泄，又跑去大排檔點了一堆垃圾食物。我說：“反正你要滾蛋了，讓我最后宰一刀?！彼f：“使勁點吧，不點白不點，用光錢包才能真正揮別過去。”

最后，我自己都不記得喝了多少啤酒，也不記得我們到底說了多少話，一晚上歇斯底里的結(jié)果就是嗓子都啞了，連打的士都說不出來話，只能找司機(jī)借紙筆，害得司機(jī)大叔一路上都開得兢兢戰(zhàn)戰(zhàn)。

那一晚，我睡得并不踏實，半夜醒來.突然想起他拉著我喃喃自語的話，他說：“即使存夠了錢，我也不會去美國，我知道，我和她回不去了。只是不這樣激勵自己，工作實在沒有激情啊。”

我的心里一陣陣的泛著涼意，這讓我忍不住和前男友打了個電話，我想告訴他我想清楚了，辭職去上海找他，機(jī)械女聲告訴我您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jī)。

他沒有給我機(jī)會，不，沒有給自己機(jī)會。

我又將電話撥給了柯宸澤。

他很快就接了電話，沙啞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他說：“丫頭，又失眠啦?！?/p>

我的心又不自覺的顫了顫，我強(qiáng)裝鎮(zhèn)定：“我可是和枕頭熱戀的人，從來不失眠?！?/p>

柯宸澤沒有反駁，只是自顧的說著自己的話：“一個人睡不暖的話，可以在睡前泡個腳。胃痛不要光靠喝藥解決，多吃饅頭多喝粥。還有，一個人宅著，會越發(fā)的宅，所以還是多和朋友出去走動，人也新鮮了?！?/p>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你看，這完全就是男朋友要出遠(yuǎn)門之前對女朋友的叮囑嘛。

“我知道啦?！边@讓我有了一瞬間的錯覺，也情不自禁地放軟了說話的語氣。

在這個出門就要披上堅強(qiáng)外掛的年代，這些喪氣的小情緒，我只是在微博里自言自語。他都知道，他卻沒有戳破過，只是在離別之際善意提醒。

我又一次被他的溫暖感動。

【第四章】

柯宸澤離開的那天，我請了半天假送他。

我故意玩笑道：“你看，這像不像離別的車站?！?/p>

他就笑了：“不要搞得那么傷感嘛，男兒志在四方，我這是鍍金去啦?！?/p>

2014年12月25日，我一個人跑去上次失聲痛哭的地方慶祝圣誕。上次尷尬的場面還歷歷在目，主角卻不受控制的變成了柯宸澤。走哪都是他，如影隨形。

于是我不厚道的給他打了個電話，他走后我們并沒有就此斷了聯(lián)系，只是聯(lián)系得日漸減少。他過了很久才接電話，那邊很吵，需要用吼的，他說：“丫頭，我正在工地，你有事嗎？”

“沒有?！蔽夜χ?，又忍不住打趣他，“好好的公司不待，非要去當(dāng)建筑工人，腸子悔青沒有啊?！?/p>

“是設(shè)計師好么。”他又一次反駁，“我住的可不是地下室，是居民樓?！?/p>

他總是那樣的溫暖，就算是六個人合租的90平米的半舊居民樓，并且還經(jīng)常停水停電，可是聽他的描述，就變得一派欣欣向榮。然后，我陰郁沉悶的心也就倏然晴朗起來了。

我喜歡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這個念頭讓我覺得有些可怕。

沒有柯宸澤的圣誕節(jié)，似乎連天氣都懶洋洋的，抬頭看去一色子的陰沉沉。過完春節(jié)我還是不顧父母反對去了上海，大包小包的走在地鐵站門口，我突然感到十分的悲傷。

羅偉城，我不遠(yuǎn)千里朝他奔赴而來的前男友沒來接我。我們經(jīng)過一年的分開，最終決定走在一起。365天，天天有新鮮的人出現(xiàn)，天天也有人離開。我不知道這期間他經(jīng)歷過什么.但是我心里突然多出來一個原本不存在的人。

柯宸澤，我突然有點想他了。

即使不是情侶，見到這么狼狽的女生，他也會主動幫上一把的吧。情緒失落之余，我又不理智的打擾了他，“我想你了。”這次，我沒有假裝愉快。

他那里依然很吵雜，他并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只能很焦急的一遍遍重復(fù)的問：“溫馨，你怎么了？溫馨，溫馨?！?/p>

然后我掛掉了電話，在這熙來人往的大街又一次不顧顏面的崩潰大哭。

我厭倦這樣沒有主見，不敢主動的自己，我總在錯過，卻又學(xué)不會灑脫。

可是，除了想他，很想念，我又能做什么？

【第五章】

和羅偉城一起的日子不算愉快，看得出他已經(jīng)很努力的在遷就我，是我的心沒有收回來。2015年7月，在柯宸澤離開快一年之際，我又允許自己任性了一回。我向羅偉城攤派，我要去北京找柯宸澤。

羅偉城沉默很久才說：“溫馨，你還是沒有長大?！?/p>

我被他的話驚訝得一愣一愣的，一直以來我始終認(rèn)為自己才是這場愛情的付出者，從沒想到原來我們都在遷就對方。

“如果你后悔了，請告訴我?！彼臀疑蠙C(jī)場的時候，羅偉城說。

我笑著搖了搖頭，最后一次擁抱他一下，我的年少輕狂在此塵埃落定。

當(dāng)我風(fēng)塵仆仆的趕到柯宸澤公司的時候，他顯然嚇了一跳，卻還是向領(lǐng)導(dǎo)請了一下午的假陪我。我不想去故宮，也不想爬長城，來日方長，我只想看看他工作的環(huán)境。他卻固執(zhí)的搖了搖頭，說：“那里灰塵太大，很危險?！?/p>

這是他第一次對他工作環(huán)境有所抱怨，那么堅定，卻是為我。我又被他的細(xì)心感動了。“其實這次來我是想見你?！蔽夜钠鹩職猓f出這句話。

他長時間的漠然著，和以前一樣習(xí)慣性的抬頭看著天空，久到我都有些灰心了，他才說：“溫馨，我怕你后悔。”

我搖了搖頭。

“你看，我攢了好多錢，我們一起去美國旅游吧?！蔽耀I(xiàn)寶似的將銀行卡舉到他的面前，有些事情必須直面，才能不留余地。

他又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頭發(fā)說：“傻丫頭，其實早就不需要了，是你一直沒感覺到。”

后來，我一直纏著他問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他卻始終笑而不語。不過無所謂啦，這個世界上有六十多億人口，兩個人相愛的概率是0.000049乘以0.0000005/6000000000.簡直是概率渺茫。能夠在這茫茫人海中遇到一個聊得來的人，然后又恰好彼此喜歡，是多么幸運的事情。而且我們的興趣一致，目標(biāo)一致，并不委屈求全。

過完今年圣誕節(jié)，我們決定回到當(dāng)初相遇的地方。那里是我們共同的家鄉(xiāng)，那里有深愛著我們的父母和親人。

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