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小說的掘金路

胡蓉

《鬼吹燈之尋龍訣》的上映，讓《鬼吹燈》粉絲們在經歷了《九層妖塔》的“打擊”之后重新燃起了對原著改編電影的興趣和希望。盜墓小說神乎其神，披著“盜墓”的外皮，實則講述奇幻故事，自古如此。天下霸唱和南派三叔在借鑒前輩創(chuàng)作的基礎上，將盜墓寫到極致。

然而作為“奸事”的盜墓又何以獲得大多數人的認同，甚至獲得極高IP價值，并延伸至廣播、影視、游戲等產業(yè)之中？其實只需篤定一點：用一顆獵奇的心態(tài)，把這一切當成充滿奇幻色彩的探險和掘金之旅。

源起：盜墓之皮 奇幻之實

“盜墓”有個文雅而含蓄的叫法是“發(fā)丘”，其實大白話就是“挖墳”，再加上個字變成“挖祖墳”，就變成極其惡毒的咒罵。中國人對死者多半還是尊重的，講究“為逝者諱”，強調“入土為安”。挖人墳頭的原因總結出來不外乎兩類：泄憤、圖財。前者還能以“死者并非善類”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后者就純粹屬不要臉行徑。這思想哪怕在西漢很前衛(wèi)的太史公描述他比較欣賞的田叔，提及田叔發(fā)家靠掘冢時，也要稱其為“奸事”。（《貨殖列傳》，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

當《鬼吹燈》和《盜墓筆記》掀起盜墓小說熱潮的時候，總有人站出來問：“盜墓這事兒這么不道德，一群盜墓賊被美化，坐擁無數粉絲，你們節(jié)操何在？”質疑聲一多，作者終于忍不住了，天下霸唱在某次采訪中回應，大意是：盜墓是不對的，故事是我瞎編的，最初目的是編故事拿來哄妹子的。南派三叔的《盜墓筆記》網絡劇也編出“上交給國家”的劇情，后來成為被玩爛的微博熱搜詞匯。但文學創(chuàng)作畢竟還是“創(chuàng)作”，天下霸唱和南派三叔是擅長拿筆掘墳（挖坑）的寫手，描寫盜墓細節(jié)全靠腦洞和前輩資料。而前輩，自然是指正史、野史和志怪小說的作者。

關于盜墓，古代確實有許多故事，而這些故事被人為記載之后，仔細琢磨之下頗有意思。比如一本正經記錄歷史的太史公司馬遷，在《史記》中不乏有關“掘冢”的歷史事件，最有名的當屬伍子胥對楚平王鞭尸三百下，太史公覺得心里慎得慌，評價其“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一般情況下，即便是正史，涉及掘冢和驚擾死者的事件時，也多少有點虛實難辨，更別說作者有意無意摻雜進個人傾向，以此來增強人物性格或暗示自己的立場。然而正史囿于客觀史實的限制，作者無從發(fā)揮，有點什么想法也是藏著掖著，完全不如野史和志怪小說直接徹底。于是“掘冢”就成為很有發(fā)揮余地的題材之一，這里面除了常見的“生死、財富、名人、恩怨”之類的熱門話題之外，還涉及無數讓人腎上腺素急劇升高的驚悚奇幻梗：亡靈、怨氣、詭秘、詛咒、復生、未知生物……

東晉干寶《搜神記》讓一個叫李娥的婦人趁著別人盜墓的時候從墳頭里爬出來復生;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比較擅長寫墓地中的機關暗器，其中一篇借助中唐宰相劉晏判官李邈的莊客繪聲繪色講了一個盜墓故事，一群盜墓賊在經歷了被箭射、被木偶追殺、被流沙活埋等生死劫難之后，再也不敢干這行;清代袁枚《子不語》還詳細寫了“詐尸”的場景：“朱某發(fā)富人墳，石槨堅不可開，于是糾同僧人誦咒開槨，誦咒百余，石槨豁然開，中伸一青臂出，長丈許，攫僧入槨，裂而食之，血肉狼藉，骨墜地，錚錚有聲?！狈路鹕砼R其境一般，血腥、恐怖、鬼怪兼而有之，內容太刺激，可歸類為限制級。

這些志怪小說寫盜墓中遇到的千奇百怪事，一方面為了獵奇，另一方面故意營造氛圍嚇唬人：盜墓如此可怕，你還敢去？在這點上，中外都一樣，有關金字塔的靈異傳說太多，著名的法老詛咒讓每一個進入墓穴的人都不得好死，《死亡之書》又增加了盜墓詛咒的神秘性。然而作用十分有限，法老墓時常被盜，中國不少帝王陵墓被掏得千瘡百孔。哪怕有嚴刑峻法對盜墓行為進行震懾，也阻止不住盜墓賊前進的腳步。如果說世界上有什么東西能讓人忘記恐懼，那必然包括深切的仇恨和對金錢的欲望，正好是兩大盜墓動機。

不過以上大多數盜墓文重點不在盜的過程，而在于盜墓這件事有怎樣的奇幻后果。倒是《酉陽雜俎》寫了點墓中機關的細節(jié)和盜墓賊的技術手段，顯得別具一格。另外還有個人不能漏掉——明目張膽挖墳的曹操，正是因為他，才讓盜墓這件事變得更加奇幻。作為“建安七子”之一的陳琳在《為袁紹檄豫州》文中咬牙切齒地說曹操“特置發(fā)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蔽娜擞迷~就是不一樣，曹操能橫槊賦詩，還能給手下專門挖墳的人弄一個聽起來十分有格調的官職名。明明是見不得人的勾當，乍一聽這名字，還以為是什么正規(guī)軍。有人說這不是曹操本意，是陳琳故意挖苦才起的，把曹操氣得頭疼病都快好了。

也許因為名字聽起來很有技術含量，這兩個官職常被日后作者拿去再創(chuàng)作，直接成為天下霸唱和南派三叔的靈感來源，進而形成挖墳四大門派，每個門派有獨特的技藝，在盜墓時加入了特定儀式和詳細技術描述，哪里像是奸事，分明是技術高手在完成一次高難度探險。天下霸唱在《鬼吹燈》后記里提到過，自己給這本書定位為探險小說，不是恐怖靈異和懸疑推理。盜墓只是探險的憑借，而利用中國傳統手藝和理論進行冒險是目的。主角們在“探險”時勇斗智斗粽子、黑血毛等怪物所表現出來的氣勢，若再配上一張帥到無敵的臉和酷到沒朋友的性格，當然能在滿足部分讀者獵奇心的同時，滿足另一部分讀者的花癡心。

延伸：全產業(yè)鏈掘金之路

摸金校尉火了，不但在小說中摸到了金，還在現實生活中發(fā)掘出極高的IP價值。有媒體統計《鬼吹燈》和《盜墓筆記》小說全系列總銷量如今已達千萬冊，南派三叔近年來還多次登上“中國作家富豪榜”。感謝網絡，最初這兩部小說選擇網絡連載方式出現，既接地氣，創(chuàng)作空間又相對寬松。同時，為了滿足沒時間看書，卻對故事感興趣的群體，兩本小說都推出了有聲小說CD。眾多活躍在移動客戶端的聽書APP也有相關內容，可供聽眾在零散時間收聽，其中一部分由配音社團或小說粉絲群憑愛好自發(fā)制作上傳，另一部分是正規(guī)購買有版權的成品，聽眾能免費收聽，平臺聚集人氣之后通過其他方式盈利。

對于群眾基礎廣泛的暢銷書來說，只能聽聲音還遠遠不夠。把盜墓小說變?yōu)橛耙晞∈潜姺劢z們許久以來的心愿，而且有現實參考。比如，國外的盜墓賊美其名曰“尋寶者”，出現在《盜墓迷城》系列電影中，他們也有將寶物“上交給國家”的舉動。另外，墓中探險并不只盜墓賊這一支專業(yè)小分隊，別忘了還有考古專家！他們在《奪寶奇兵》中炫技耍帥，頭腦發(fā)達，四肢也不簡單。安上“考古專家”的名頭之后，讓挖墳探險具有了合法性——為了保護文物！想來老外也深知埃及法老和中國帝王的墳最是神秘、傳說也最多，所以無論故事細節(jié)怎么變化，挖來挖去，也繞不過法老墓和中國帝王墓，基本套路和中國那些盜墓小說也極其相似。從這方面看，似乎把盜墓小說變成影像并不難，但小說火了幾年之后，影視劇才姍姍來遲，除了劇情是“非法盜墓”這個坎難以跨越之外，還有如何塑造那些奇幻詭異的虛構畫面這道坎。

《盜墓筆記》采取時下流行的網絡自制季播劇的形式推出，把男主角變成考古專家后代，是個熱愛探險、三觀端正的好青年。這點別怪編劇和導演，不這么做很可能審查無法通過。與上線之初22小時點擊量破億的超高期待值相反的是小說粉絲的大量吐槽：“把劇情改得連原作者都認不出來?！倍易鳛檫B續(xù)劇，實在燒不起太多錢去做特效，只好請觀眾多看看演員的顏作為彌補。

《鬼吹燈》倒是率先推出電影，再跟進網絡劇。這種做法固然成本投入大，但似乎討巧一些，電影濃縮故事劇情或者只挑其中某一段故事，可以集中精力和資金把故事和畫面做到極致。實在不行，參考一下國外盜墓片的思路也成。如今《鬼吹燈》已擁有《九層妖塔》和《尋龍訣》兩部影片，前者作為探路之作口碑并不好，反而助推和映襯出后者的優(yōu)點來，這在天下霸唱為《尋龍訣》寫的軟文里可窺其一二，起碼導演請了原作者把關，不遺余力狠狠地砸銀子重建書中場景。而且，居然真的讓主角們去摸（盜）金（墓）了！雖然“摸”得含蓄，但這難道不能從側面反映審查制度在走向更為寬容和多元化么？

除了文字、聲音和影視，盜墓小說還有一個天然的優(yōu)勢——適合改編為互動游戲，因為它有探險的內核，還自帶打怪升級屬性和獎勵系統。構造復雜且暗含機關的地下墓穴就是天然的迷宮，所有未知生物都是反派，一邊摸金一邊殺怪，期間觸發(fā)劇情，最終煉成摸金高手，獲得寶物，非常符合角色扮演、動作冒險游戲的設計思路?？蓞⒖贾葮O高的《古墓麗影》，但那種水平的游戲我們目前只能望其項背。制作精良的單機版游戲在中國正在衰落，版權意識的淡漠讓游戲制作商不敢輕易嘗試這一塊，唯恐燒錢的結果是盜版橫行，而來錢迅速的網游和手游極速升溫。在眾多制作精良的國內外熱門游戲擠壓之下，《鬼吹燈》和《盜墓筆記》衍生出來的網游、手游和諸多小游戲猶如滄海一粟，能吸引部分鐵桿粉絲上手嘗試，至于能盈利到什么程度，卻很難評論。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還有另外一種同人產業(yè)在悄然發(fā)展。除了前面提到的粉絲自制廣播劇，還有同人圖、同人文、同人cosplay等，最初是粉絲圍繞原著角色和故事展開的自娛自樂非營利性行為，但后逐漸演變?yōu)橹苓吺圪u，將自己的同人文、繪制的同人圖或cosplay照片結集出版，獲得收益，填補官方周邊的空白。淘寶上搜索“《盜墓筆記》同人”關鍵詞，即可發(fā)現大量衍生周邊產品，并不是每一個都獲得授權。這種行為的合法性有待商榷，在國外，有些版權所有者雖然不禁止粉絲自娛自樂地創(chuàng)作，但禁止以此盈利，否則仍需支付版權費。

如果說廣播、影視、游戲等都算文化創(chuàng)意類產業(yè)，盜墓小說拓展的產業(yè)鏈還不夠長、不夠全，那么這篇報道則完全展示了另外一片領域：《大批<盜墓筆記>粉絲赴“十年之約” 長白山景區(qū)不堪重負》。不禁讓人想到《指環(huán)王》帶火了新西蘭旅游、《哈利·波特》帶火了蘇格蘭高地旅游。然而長白山可不像新西蘭和蘇格蘭，并沒有提升相應的接待能力，也沒有考慮與小說作者達成協議，真正圍繞盜墓小說建設一系列主題游覽項目和周邊服務設施。大概是從自然環(huán)境保護等方面考慮，并不想接待大量游客。但只是想想，都覺得這個發(fā)展方向其實相當不錯，不用開發(fā)真的墓穴，又可“掘金”，簡直兩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