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鎮(zhèn)

王千斤

很久很久以前，地球上并沒有這么多國家。那個時候，地球上除了水就是樹——還有一個叫“喜樂鎮(zhèn)”的地方。

喜樂鎮(zhèn)在地球的最中心，除了萬能的上帝和智慧的佛祖，再也沒有人能夠找到它。

手里的這本書告訴我，喜樂鎮(zhèn)里一共生活著1234個人，其中有35位老人，483個年輕人和716個孩子。據(jù)書中記載，那35位老人，年紀(jì)最小的99歲，年紀(jì)最大的已經(jīng)999歲了。我當(dāng)然沒有騙你，因為喜樂鎮(zhèn)里的人天天都是笑嘻嘻的，所以活到999歲根本算不上稀奇的事情。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那位999歲的老人活到1000多歲也完全不成問題。

每天第一縷金色的陽光照進鎮(zhèn)子時，一群小鳥就會嘰嘰喳喳地飛來，幾只小兔子也會翕動著小鼻子等在鎮(zhèn)子的街口。女人們會跟著那些鳥兒去采摘最甜美的果子，男人們則跟在蹦蹦跳跳的野兔后面去撿拾巨獸們吃飽后丟棄的肉和骨頭。哦，對了，書里說，喜樂鎮(zhèn)里的人是聽得懂獸言和鳥語的。所以，女人們會邊摘果子邊和鳥兒們一起歌唱，而男人們則邊撿拾碎肉邊與動物攀談。

采摘完畢，女人們會把果子都聚在一起，等那些鳥兒享用完畢才裝進籃子帶回鎮(zhèn)里去，而男人們呢，則會給帶路的小兔子帶上一些鮮美的蘿卜表示感謝。

雖然那個時候最重要的活動就是填飽肚子，但老人和孩子也并非無所事事。按照這本書的說法，年輕人出去采集食物的時候，大些的孩子要去挑水，稍微小一些的孩子要幫助比自己還小的孩子洗手、洗臉，而老人則在互相幫助整理幾百年沒有剪過的頭發(fā)之后，開始燒水等待年輕人帶食物回來。

太小的孩子是不需要工作的，他們都由那位999歲的老人照看。老人因為年歲足夠大，所以知道的事情特別多，講出來的故事最好聽，小孩子們是頂喜歡他的。老人被這個孩子拽把胡子，被那個孩子揪下眉毛也是常有的事兒，沒人覺得這有什么不對，毛發(fā)掉了還會長，這就和樹葉黃了還會綠一樣自然。

喜樂鎮(zhèn)身處密林，當(dāng)時并沒有電。當(dāng)太陽即將落山，鎮(zhèn)里被涂抹了一層濃濃的橘色的時候，未盡的篝火星星點點，鳥兒們借著這微光紛紛歸巢。如果當(dāng)天有剩余的食物，喜樂鎮(zhèn)的人們會把它們?nèi)鲈隗艋鹋赃呉怨┠切┻€餓著肚子的小動物們就餐。如果沒有，他們就會全體匍匐，親吻一下大地，感謝這一天的舒適與富足。

喜樂鎮(zhèn)的人們至少這樣生活了999年。

書里說，那是一個雨天，本應(yīng)該是喜樂鎮(zhèn)狂歡的日子。

每逢下雨，人們就會脫去身上的樹葉和獸皮，跑到雨里又笑又叫，一些好熱鬧的小動物也會湊過來和孩子們開開玩笑。對那天的事情，書上似乎不愿多提，只是說“童傷猬，翁欲其面猬母，童無愧色，曰：‘吾人，其獸，若何？”。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是指小孩子不小心傷了一只小刺猬，老人勸他去給小刺猬的母親道歉，小孩子覺得人不該給動物道歉，便拒絕了。

老人臉上掛了999年的笑容消失了，他說：“在我小的時候，只吃大樹上掉下來的果子就可以填飽肚子，所以我們從來不去采摘那些還沒成熟的果實，因為我們知道那是大樹心愛的孩子。我們熱愛鮮花，感謝它裝點我們的鎮(zhèn)子，還讓我們的鎮(zhèn)子充盈著香氣，所以我們從來不摘下正在盛開的花朵。那個時候，大樹和花草都喜歡跟我們說話，而我講給你們的故事，有很多正是從它們那兒聽來的。后來，有一個男人偷偷爬上樹摘了一個果子吃掉，還有一個女人摘了一朵花插在耳邊，林子里的樹和花草就再也沒同我們講過話……”

“他們不和我們講話也沒什么，”孩子說，“我們不是照樣活得很好？”

老人沒再說話，也再沒有笑過，沒過幾天就死掉了。

喜樂鎮(zhèn)里的人們第一次經(jīng)歷死亡，他們的眼睛被一種辣辣的液體刺得生疼，他們感到非常恐懼。

笑容在喜樂鎮(zhèn)消失了。而且，不知道為什么，鳥兒們不再來叫人們起床，小兔子也開始見到男人就躲開。林子里到處都能聽到“吾人，其獸”的聲音……因為沒有了鳥兒的指引，女人們無法找到豐美的果實，而男人們呢，再也沒能撿到過碎肉和骨頭。

喜樂鎮(zhèn)的人每天忙于生計，再也沒有心情唱歌，更沒有時間像以前一樣圍著篝火跳舞。他們每日為了餓著的肚子發(fā)牢騷，埋怨著那些鳥兒和兔子，咒罵那些胃口突然大起來的巨獸。他們不再親吻土地，偶爾有一點剩余的食物都會偷偷摸摸地藏起來，而這往往會引發(fā)一場惡斗。老人們相繼死去，大人們因為爭奪食物而傷亡也所剩無幾。孩子們開始想盡辦法獲取食物，采不到果子就去打小兔子，追不上兔子就開始圍捕猛獸。他們早就忘了父輩的這些動物朋友。很快，喜樂鎮(zhèn)周圍已是一片死寂，樹木被砍伐，鮮花被踐踏，鳥兒都飛到遠(yuǎn)方，小動物都躲起來不再見人，那些猛獸呢，要么咬死了人要么被人打死……

喜樂鎮(zhèn)消失了。學(xué)會了傲慢、自私、貪婪的孩子們陸陸續(xù)續(xù)離開這兒——離開這個地球的最中心，四散到地球的各處。

書上說，地球上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喜樂鎮(zhèn)的后代，所以，他們在剛出生的時候，也可以聽得懂獸言鳥語，聞得到花香，只是那個時候，他們沒有辦法講話，而隨著他們慢慢長大，經(jīng)歷過所見所聞，那與生俱來的本性就全都消失了。

這或許是真的吧！因為我清楚地記得我的孩子在還不會說話的時候總和我家養(yǎng)的貓咿咿呀呀，那時的他，天天咯咯咯咯地笑出聲來，讓我羨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