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楠
抵達圣彼得堡是在大雪紛飛的深夜。無數(shù)次設想過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刻。候機時看到一篇文章:紀念冬妮婭。想象中的蘇聯(lián)女孩有張清秀美麗的臉,整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沒人認真去記情節(jié)的來龍去脈,只有保爾和冬妮婭 。俄羅斯之行,注定與文學和愛情脫離不了干系。
普希金博物館
在東二區(qū)昏暗的晨光中醒來,涅瓦大街上還是燈火通明。踏著積雪從文學咖啡館出發(fā),沿噴泉河向城市深處走去。按照地圖上指引的方向,普希金在圣彼得堡最后的居所就坐落在這條河邊。1830年代,30歲出頭的普希金就走在這條河邊的路上,冬春夏秋,到咖啡館去。當時整個俄羅斯最好的文人幾乎都聚集在這里。文學咖啡館的二樓有個臨窗座位,正是普希金當年的固定位子,咖啡館至今為他保留,那時他就坐在這里看涅瓦大街人來車往,思考寫作。
1837年1月27日,彼得堡陰沉寒冷的冬天,普希金在這里喝完最后一杯咖啡,出發(fā)前往決斗地點。如今這座博物館保留了普希金最后那些年月中最日常的模樣,庭院、門廳、臥房秩序井然,物品靜置于四處,每個仔細端詳好像都看得出一段故事。最讓人感嘆的是詩人的書房,空間不大,老式書架上擺滿了典籍,一張古舊沙發(fā)床,一把躺椅,甚至書桌上的羽毛筆和墨水都似乎保留著當年的樣子。如果仔細去看,甚至能在床角發(fā)現(xiàn)一點陳舊的血跡,據(jù)說這里是普希金最后逗留人世的地方。
關于那場為了妻子岡察洛娃的決斗,至今眾說紛紜。在19世紀的歐洲,人們?yōu)榱俗饑篮蛺矍闆Q斗也是常有的事。在政商兩屆與文化名人關系復雜的沙俄時代,普希金也有著詩人之外的許多標簽。他在38歲死去,卻已然是俄羅斯最偉大的詩人,如今的彼得堡四處可見他的印記,在莫斯科也很容易找到與普希金相關的廣場、街道和餐廳。盡管是在俄羅斯這樣一個文學藝術群星璀璨、諾貝爾文學獎就有五位得主的國家,普希金依然有著不可動搖的地位,某種意義上他代表了俄羅斯。這是在剝離了歷史傳奇的外殼之后,從他單純而柔軟的詩作中折射出來的。在普希金博物館參觀,全程都有中文講解,在不同情境下配合詩人最有名的篇章朗誦。一場溫暖又悵然若失的旅程,最終還是融化在普希金水一樣的詩句里。
陀思妥耶夫斯基故居
對比普希金博物館的名字總是用加粗字體印刷在旅行指南的第一頁,陀思妥耶夫斯基故居就顯得低調(diào)得多。陀氏出生在莫斯科,卻在圣彼得堡度過了大部分歲月,還曾流放西伯利亞,因為其復雜曲折的身世,顛沛流離的一生不斷更換住處,在俄羅斯多處都建有他的故居博物館,而圣彼得堡的這一個是他生命最后的居所。
我在圣彼得堡的傍晚街頭,手拿地圖四處探尋這個看似隱秘的住所。在白晝時間只有6個小時的冬日,這座城市保持著燈火輝煌的華麗金色。在一家本地蔬果市場一旁的路口,在詢問了兩個年輕的本地人后,才找到一個很不起眼的地下室大門。沒有普希金故居的明亮和寬敞,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后的家顯得緊張、局促和陰暗。尤其是兩位作家的書房對比,普希金的書房繁復而古典,充滿浪漫而精致的美感,而陀氏書房顯得簡陋許多。就是在這個書房里,他寫出了《卡拉馬佐夫兄弟》那樣偉大的作品。故居的英文講解文本中,用大量篇幅描述了陀氏的妻子安娜和她的孩子們。在安娜年僅20歲時,她以速記員的身份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相遇,并在合作完成一本書后結婚。在作家之后的寫作生涯中,安娜也一直充當沉默卻重要的角色,她為作家速記,也是他的第一個讀者,如今我們所見到的陀氏以多種語言留存于世界每個角落的作品,都滲透著這個比作家年輕許多的女人的思考和表達。
在準備寫《卡拉馬佐夫兄弟》第二部時,因為搬重物,陀氏血管破裂,當天就去世了。他房間的時鐘至今停留在他去世的一刻。那一天是1881年2月9日。臨終前,他打開十二月黨人妻子送給他的那本
《路加福音》,指著其中一段對妻子說:“你瞧,這兒寫著:‘不要強留。”
離開彼得堡是在深夜,一輛夜間火車帶我前往莫斯科。身后這些穿梭于老房子之間的沉默旅行、不動聲色的觀察,只通過一個單薄的講解器讓那些已經(jīng)飄散于時間里的碎片重新組合,成章,形成鮮活的故事。我為文學而來,畢竟在那么多個閱讀俄羅斯小說的夜晚之后,來到這片土地是最順理成章的一件事。可離開時所得卻并不只是粗淺的認證,這些老舊的故居還原了作家作為普通俄羅斯人生活與工作的樣子,至于其中的詩意,乃是這個神奇國度本來的色彩。
(摘自“澎湃新聞網(wǎng)·私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