幣海拾貝纖纖絲

張金利

中國錢幣，何以為最早，公認者為貝幣，也稱“貨貝”。此事雖從史前仰韶文化、龍山文化、大汶口文化、二里頭文化等遺址以及商周墓葬的眾多出土貝中，無法得到直接而明確的答案，但《易經(jīng)》卦象卜辭所描述的中國商貿(mào)之初景——古神農(nóng)氏“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而市中之人“以所有易所無，以所工易所拙”，卻也間接說明了夏商之前的古中國已擁有貝幣產(chǎn)生的市場基礎。

而在《周禮·九貢》中，“幣貢”之皮帛，“幣”字從巾；“貨貢”指珠貝，“貨”字從貝。凡是同貨物交換有關(guān)的字，都與“貝”“巾”有關(guān)，如買賣（繁體字）、財貨、借貸、賬目等。由此可窺見，中國最早的貨幣主要是海貝或者貝幣，其次是布帛和農(nóng)具。

至漢初，司馬遷則在《史記·平淮書》中直言：“農(nóng)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龜貝刀布之幣興焉……虞夏之幣，金為三品，或黃，或白，或赤；或錢，或布，或刀，或龜貝?！?/p>

之后不久，桓寬又在其所著《鹽鐵論·錯幣》（第四）中，以“故教與俗改，弊與世易。夏后以玄貝，周人以紫石，后世或金錢刀布”的記述，明確認為夏朝主要使用貝幣。

古人曾鐘情于選擇海貝做貨幣，目前業(yè)界公認的原因有五：一是海貝外表光潔、小巧玲瓏，是當時人們理想的裝飾品，因而具有使用價值；二是文明初興的中原獲取海貝極為不易，物以稀為貴；三是海貝天然可以計數(shù)；四是質(zhì)地堅硬，便于保管；五是可打孔串聯(lián)，易于攜帶。

時至殷商，貝幣更盛。有研究認為，善商的殷人，起初濱海而居，素有以貝殼為飾，更以貝為幣；而自其族人不斷西遷的過程中，將飾貝、貨貝的風俗帶到了中原腹地，并在商朝行賞四方的過程中，將海貝和貝幣傳播各地。

尤其是自商代中后期，隨著商品交易規(guī)模的不斷擴大，天然貝幣逐漸出現(xiàn)供不應求的局面。為補此不足，市場交易中逐漸出現(xiàn)了許多仿制貝，如石貝、陶貝、蚌貝、骨貝、金貝、銀貝、包金貝等等。各種仿貝與真貝的并行，也昭示著實物貨幣向金屬貨幣的轉(zhuǎn)化。

有研究表明，時至東西兩周，貝幣是市場流通的主要貨幣。當時計算“貝”的單位叫“朋”，有五“貝”為一串、兩串為一“朋”之說。故而《詩經(jīng)·小雅·菁菁者莪》中有“既見君子，錫我百朋”之句。

不過，春秋時期的中國貨幣，已經(jīng)開始了多姿多彩的時代，形制不僅有布幣、刀幣、圜金、貝幣等——各諸侯國均有鑄造流通，材質(zhì)也是金銀銅皆用；單貝幣便有晉貝、齊貝、魯貝、楚國蟻鼻錢等多種。

本文所介紹這枚魯貝，雖然2000多年的歲月侵蝕和泥土腐化已讓它失去了當日的光澤，但貝中所殘留的當時穿錢用的絹絲，卻在展示著魯國絲綢貿(mào)易的繁盛與輝煌。

魯國自周初分封而建，因其乃姬姓“宗邦”、諸侯“望國”，故“周之最親莫如魯，而魯所宜翼戴者莫如周”。又因周公旦輔政，功勛卓著，成王規(guī)定魯國有郊祭文王的資格，可以奏天子禮樂；所以，魯國作為周禮的保存者和實施者，春秋時世人皆稱“周禮盡在魯矣”。

與此同時，魯國當時的經(jīng)濟發(fā)展也為世人矚目。這從孔子七十二弟子中子貢善于經(jīng)商可見一斑。子貢經(jīng)?！板髫斢诓?、魯之間。七十子之徒，（子貢）最為饒富”。由于經(jīng)商人員日漸增多，魯國在春秋末期已設有“賈正”，即管理市場的專門人員。到戰(zhàn)國時期，即便是國力日漸下降，但魯國的商業(yè)貿(mào)易活動卻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史記·貨殖列傳》中說魯國“及其衰，好賈趨利，甚于周人”。

正是魯國人的行商天賦，魯?shù)厣a(chǎn)的絲綢才得以行銷天下、名震諸侯。此盛景在孟柯見梁惠王時就有描述，孟柯說：“（魯國）五畝之宅，樹墻下以桑，匹婦蠶之，則老者可以衣帛矣！”

《春秋左傳》記載了楚魯之間的一次戰(zhàn)爭：“成公二年……楚侵魯，魯賄之以執(zhí)維、執(zhí)針、執(zhí)祈皆百人?！眻?zhí)針、執(zhí)維是從事縫紉、織綢的工匠。當時魯國竟拿出如此多的絲綢工匠來賄貢楚國，一是說明魯國絲織手工業(yè)規(guī)模很大，二是說明魯國絲織業(yè)在當時就已聞名各國。

《史記》說魯縞冠譽四海，“強弩之末，力不能穿魯縞”，說明魯縞之??；《淮南子》說“抵利劍者非以斬編衣”，說明魯國絲織品之輕柔。而在《漢書·地理志》中更是為魯國的絲織業(yè)做了這樣一個總結(jié)：“……織作冰紈綺繡純麗之物，號為冠帶衣履天下。”

2000多年之后的今天，魯國的絹絲實物多已化作煙塵，但在貨貝的覆翼下還能讓后世一睹其盛景，真是今人之幸。但這并非偶然，與魯國當時喜用貝幣是密不可分的。

據(jù)史學家考證，魯國的原住民奄人有重商傳統(tǒng)，且因地緣優(yōu)勢，而讓他們更容易將海貝作為貨幣。雖然春秋末期及戰(zhàn)國時期，天然海貝已經(jīng)逐漸變?yōu)檠b飾物，其他如石貝、蚌貝、陶貝、角貝等也在逐漸向冥幣的職能轉(zhuǎn)化；然而魯?shù)厝狈︺~，青銅鑄造業(yè)也不如齊越等國發(fā)達，所以各種貝幣在其他諸侯國已逐漸退出流通領(lǐng)域時，海貝、骨貝等各種質(zhì)地的貝幣還在魯國廣為沿用。

即便是春秋時期的魯國也出現(xiàn)了自鑄銅貝和包金貝，那也只能在上層社會和對外貿(mào)易中流通。直到戰(zhàn)國后期，魯國為楚考烈王所滅，楚國蟻鼻錢大量涌入魯國，與魯國的自鑄幣一起占領(lǐng)市場，骨貝、石貝與海貝才慢慢退出魯?shù)氐臍v史舞臺。

本文所介紹的魯貝雖然如今存世較多，但在當時也以大中小等不同的規(guī)格代表不同面額，且市值是僅低于包金貝的青銅貨貝，更是魯國的大面值錢幣，普通百姓還是難得一見的。

公元前220年，秦統(tǒng)一中國之后，頒布了貨幣改革令，以“秦法同天下之法，以秦幣同天下之幣”。《史記·平淮書》記載：“黃金以鎰名，為上幣；銅錢識曰半兩，重如其文，為下幣；而珠玉龜貝銀錫之屬為器飾寶藏，不為幣?！敝链?，在中原腹地，貝幣正式成為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