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沙河記（外一篇）

吳佳駿

五行缺水的人，大都喜歡河。這叫缺什么補什么，中國人信這個。當然，也有五行啥都不缺的人，同樣喜歡朝河邊跑。究其原因，要么是肝火太旺，需要借水滅火；要么是生性貪玩兒，想把自己變成一條魚，潛到水里，游來游去，借以消愁。領(lǐng)導(dǎo)找不見，又不好扣工資。

如此說來，河流對人有種天然的吸引力。

不過，我這里說的“大沙河”，卻并非單單指一條河流，而是—個自然生態(tài)保護區(qū)。它地處貴州道真自治縣北部，與重慶南川接壤。此地林木幽深，生態(tài)原始，負氧離子十分豐富。若從重慶驅(qū)車前往，全程高速只需小時，很是方便。交通的便捷縮短了空間的距離，也縮短了時間的距離。

我去的時候，正值九月，雖秋風漸緊，仍有稀薄的陽光從天空照下。一路上，車沿著山脈起伏盤繞，像坐過山車，有種刺激感，興奮感。人嘛，玩的就是心跳。從車窗望出去，兩邊山峰聳峙，樹木蒼翠，偶有云霧繚繞，如夢亦如幻。隱約中，似有仙子駐足其間，婉轉(zhuǎn)水袖，輕歌曼舞，讓人靈魂出竅。

抵達道真，已是薄暮時分。因當?shù)鼐用窠允秦罾凶?，晚飯吃的，自然是獨具特色的“三幺臺”。甫入座，只見穿著民族服飾的姑娘，唱著迎賓曲，步履款款地托著茶盤，為每位客人奉茶，俗稱“一幺臺”。隨茶呈奉的，還有各式各樣的點心。一刻鐘過去，姑娘們撤下茶杯碗盞，端著酒杯和小菜出來了，此乃“二幺臺”。她們一邊唱祝酒歌，一邊朝客人嘴里灌酒。不管你酒量如何，她都能用熱情和柔情敲開你的嘴巴，讓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沒辦法，入鄉(xiāng)隨俗，到哪個坡就得唱哪個歌。規(guī)矩如此，你不能亂。酒過三巡，見在座賓客大都醉意闌珊，姑娘們便鳴鑼收兵，蓋上酒瓶，撤走了。不多一會兒，她們又載歌載舞，排著隊，端出各種美味佳肴，請客人品嘗，謂之“三幺臺”。而此時，客人們經(jīng)過先前茶和酒的輪番轟炸，早已是肚腹鼓脹。桌上珍饈雖勾食欲，也只好面面相覷，手摸肚皮，自嘆遺憾了。誰叫你之前貪吃多脹，不懂得循序漸進啊，活該。看來，做任何事，都要適可而止，不能太過。

翌日上午，去看儺戲表演。這種帶著神秘色彩的巫文化，在元、明時期即已傳人道真境內(nèi)，距今有六七百年歷史。剛到目的地，便見一塊不大的水泥平壩上圍滿了群眾，老少婦孺皆有。一時間，鑼鼓喧天，嗩吶齊鳴。幾個身穿道袍的法師，站在儺壇前焚香頂禮。幾分鐘后，他們戴上面具，手執(zhí)法杖，開始表演。忽然間，一股冷風吹來，法師好似神魔附體，口中念念有詞，手舞足蹈，揮戈劃戟，圍觀者無不屏氣凝神，兩股戰(zhàn)戰(zhàn)。尤其是那神態(tài)各異的面具，猙獰可怖，眼珠和嘴唇還可以動。據(jù)說，這種能夠活動的面具，只有道真才有。動靜之間，神鬼出沒。一幅面具，打通了陰陽兩界，連接起了古今文化。觀儺戲，也是在觀人生。神表演給人看；人表演給神看。所以，當人在裝神弄鬼的時候，完全不必害怕。因為，神也在學(xué)人的裝模作樣。一旦摘下彼此臉上的面具，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和神，原本屬同—個。

下午，天下起了雨。我撐著傘，跟隨同游的朋友在大沙河景區(qū)內(nèi)轉(zhuǎn)悠。雨點打在傘上，噼啪作響。迎面吹來的，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抬眼環(huán)顧，四周青山綠水，斜雨飛絲從山頂飄下，仿佛無數(shù)淘氣的孩子在玩兒潑水。這樣想著，正好有個孩童，背上背著—個比他更小的孩童從路旁走過。我問：你今年幾歲？答：九歲。又問：背的是誰？答：三妹。

我用一雙眼睛盯著他們，他們用兩雙眼睛盯著我。

雨越來越大，就在我們目光對視的片刻，雨水已經(jīng)在腳邊流成了一條河。

大佛寺記

大佛寺位于潼南縣城定明山北麓。此地環(huán)境幽深，古木蒼翠，是塊難得的佛地。我國第一大鎏金大佛“潼南金佛”便禪坐于此。甫一入寺，耳畔便傳來陣陣梵音，給久居紅塵的我輩，先來一次心靈的洗禮。環(huán)顧四周，但見三兩僧人，在院落里漫步，步履間滿是生趣和禪機。待走進殿內(nèi)，才見迎面一尊金佛，盤坐崖壁。雄偉的姿態(tài)，淡定的容顏，真有看破紅塵的脫俗和高深。佛像通高18.43米，為佛、道家共同鑿造，唐代鑿頭，宋代鑿身，后又歷經(jīng)宋、清和民國四次裝飾金身，保存完好。抬頭仰視，佛光普照。真不愧有“金佛之冠”的美譽。

我的心一下子靜了。

大佛寺，是潼南的一張文化冊頁。這張冊頁，記錄著潼南深厚的佛教文化和歷史人文。只要走進它，就仿佛穿越時空隧道，來到了隋朝，或者唐宋，感受宗教文化源遠流長的獨特魅力。時間使人世間的諸多事情都煙消云散了，唯獨光輝燦爛的歷史文明卻歷經(jīng)彌新，為后人所景仰。這或許便是人類生生不息的奧秘之一吧。

我不禁為之陶醉和喟嘆。

大佛殿左側(cè)，有一四角攢尖覆樓兩重的樓閣式古亭，上書“了翁亭”三字。據(jù)考證，此亭為南宋理學(xué)家魏了翁創(chuàng)修。無論是從建筑學(xué)的角度，還是從美學(xué)的角度看這座亭，都有一種靜篤、古樸的氣息。我走進仔細看了看，古亭青石壘砌的墻縫上，竟冒出幾棵小草的嫩芽，這讓古亭一下子多了幾分生氣和活力。這座亭子是屬于人文的。我佩服魏了翁的眼光，他真會找地方。不過，這大概也符合他的性情吧——超然物外，篤守內(nèi)心。這座亭，跟大佛殿很是契合，可謂相得益彰。

沿古亭繼續(xù)向前走，見右側(cè)峭巖上，赫然出現(xiàn)—個有著石階的“寨門”，稱為“七情臺”，又名“七步彈琴”。足踏石階朝上走，能清晰聽至幞似古編鐘的琴聲在洞中環(huán)繞、回蕩。這條石階鑿于明代，較北京天壇回音壁早建百余年，為我國古代四大回音建筑之一。

我再一次感到震撼！

石梯一級一級向上延伸，我一步一步朝上攀登。每—個階梯都是一段歷史的縮寫。陽光從樹枝的縫隙間漏下，安靜而美好。抬頭望天，滿目盡是白云蒼狗。剎那間，我的生命中仿佛回蕩著歲月的濤聲。我果真聽到了一種美妙的聲音，從遠古而來。在這個寧靜的上午，分外清晰。但我聽到的，并不是那種古編鐘式的琴聲，而是一種“禪音”，屬于我的“禪音”。

從石階上下來，視野所及，一座“七檐佛閣”赫然在目。該佛閣又名“大像閣”，始建于南宋。七檐盡為琉璃覆蓋，是我國最早使用全琉璃頂?shù)墓沤ㄖ乃顑?nèi)的塑像看，尊尊佛陀皆慈眉善目，讓人心生悲憫。記得詩人雷平陽有個說法：優(yōu)秀的作家都是“觀世音菩薩”。“觀世音”即是觀察塵世生活；“菩薩”即要有菩薩心腸。這話道出了寫作的精髓。觀大像閣，加深了我對這一精髓的理解。然而，對于那些不愛好寫作的人來說，大像閣也無異于是—個“精神的棲息地”和“靈魂的凈化所”吧。

沿大佛殿東巖石壁長廊慢走，能看見流水潺潺的涪江。溪灘上有幾只白鶴，在戲水找食，一派悠閑自在。河岸邊不遠處，有一片油菜花，在風的吹動下，輕輕擺動，搖碎一地金黃。遠遠看去，似一幅天然的素描。氣韻生動，惟妙惟肖。透出靜謐，祥和，干凈。

據(jù)資料記載，大佛寺曾遭到過幾次洪水的淹沒。在東巖的巖石上，還刻著幾條水位線，記錄下了每次洪水淹沒時的高度。然而，屢遭劫難的大佛寺，卻并未因此而受至毀滅性的摧殘。經(jīng)過當?shù)卣募皶r搶救和保護，大佛依然穩(wěn)坐山畔，看云卷云舒，觀世間萬象。

佛陀慈悲，生活在潼南的人民有福。

佛佑眾生，不遠千里來拜謁大佛的人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