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春天

蒲永天

洮河

瘦弱的洮河，懷抱著大大小小的心疼

卵石之上，棲息野鴨

蘸著河水，舒展一種顫栗的姿勢

低低的哀鳴，膽怯于離去的翅膀

沒有憤怒與吶喊

過多的嘆息與祈愿，像被風吹起的沙塵

洮河，一條枯萎的老藤上

那么多果實，在風中顫栗

然而，在這個春天，洮河邊上卻多起了人影

我陪著孩子，直把風箏線不斷加長

在醫(yī)院

春天就要到來，醫(yī)院的草坪上

那條曬太陽的狗，幸福地袒露圓鼓的肚皮

急診部里，被眾人簇擁的受傷者

保持緘默。在空氣中迅速凝結的疼痛，

似乎與他無關

那些眼神，那些話語卻布滿血色

呆在病床的人，像回憶般說起自己的丈夫

“再過幾個月，就自由了……”

魚賦

魚一直埋在我的身體之中

從童年開始，不曾走遠

冰涼的喜悅

有時候如指頭般大小

有時候如胳膊般粗細

一些河流與池塘

比童年的食物更具誘惑

我像一條魚，被它們養(yǎng)育成快樂

現在只剩懷念

干涸的池塘

裂成記憶的樣子

在洮河岸邊，原本以為消失的魚

隨著枯水期，卻忽然親近

它冰涼濕滑的身體，像一枚卵石貼在心上

我感受到一條河的流動

接近于粘稠的血液，在竭力搬運

河谷春天

馬啣山腳下，靜臥著巨石的河谷

細細的水流，帶著苦澀，血脈一樣輸送

火燒過的草叢，從痛苦中最先警覺

抽出不卑不亢的針，獨對天空

最先發(fā)聲的是如同石塊一樣的蛤蟆

像一件粗糙的樂器，在漫過山谷的風中被 吹響

遠處的馬啣山，頂著白的積雪

頂著水意淋然的藍天

有些動靜猶如積雪融化，不易察覺

有些卻如腳下松軟的土地，有些黏人的腳

草旗

草被馴化為草坪，注定要做出犧牲

壓制野性，牽制瘋狂

在季節(jié)撫慰下，秩序井然地生長

奉獻命中的綠色

割草機嗚嗚走過，一些不安分的想法

跟從眾草端莊的趨勢

步調一致。不管陽光火辣辣的

不管鳥兒們卿卿我我

草坪努力鋪展自己，幾乎忘卻了向上的鋒利

幾場雨追趕著人們，躲在屋內

植物們興奮難抑，草坪也在雨中

悲喜交集，在幽暗的雨夜里

釋放，骨血中的草莽英雄

幡然醒悟。陽光下，草坪雜亂的穗子

在風中招搖，像是草的勝利

但更像劫后，孤獨的旗子

拾荒者

春節(jié)過后，他回來了

還有他的朋友

三個人諞著話，三塊碎裂的陽光

照亮大街。他用剛燒開的水

招待他們。大街上

他們的話語，比初春的陽光更加耀眼

流浪的廢舊物，歸宿一般糾結在他周圍

而他身旁的老柳樹，滿懷發(fā)芽抽枝的興奮

春天不斷加深，喝完這頓茶

隨著流浪的風，他們就要四處逡巡

翻檢這冰冷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