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抗清兩督師——史可法與何騰蛟之比較研究

黃萬機

摘 要：明崇禎帝死后，清兵入關(guān)占領(lǐng)北京。南方先后有弘光、隆武、永歷王朝與之抗衡。史可法出任督師，轄江北四鎮(zhèn)，敗死揚州。何騰蛟任湖廣巡撫，督師湖、廣、川、云、貴五省，轄十三鎮(zhèn)兵，與清軍周旋五六年，雖多次敗績，也組織幾次保衛(wèi)戰(zhàn)和反擊戰(zhàn)，重創(chuàng)清兵。于是，黎庶昌寫文章，設(shè)想如果讓史、何二人“易地以守，明之亡不亡，未可知也”。本文對史、何二督師加以比較，從軍事才具、人格聲望、駕馭將領(lǐng)、用人行事諸方面進行論列，認為二人各有千秋，即便易地而守，也不可能改變天下格局。

關(guān)鍵詞：史 何督師 易地以守 抗清格局

中圖分類號：K248.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5）04-42-47

清代著名學(xué)者黎庶昌在《何忠誠公編年紀略書后》一文中，提出一個引人注目的觀點：如果讓何騰蛟去守揚州而讓史可法改守湖南，明朝會不會亡國尚未可知。也許會出現(xiàn)東晉、南宋那樣獨占半壁江山的局面。

乾隆朝奉詔編修的《通鑒輯覽》，附有南明三個王朝的事跡。史家編寫的文字，“一秉圣裁”，由皇帝親自裁定，史法極為矜慎。關(guān)于許多戰(zhàn)役，只寫“定”、“克”、“入”、“襲”、“平”、“圍”、“擊敗”、“攻”等字，只有何騰蛟指揮的抗清戰(zhàn)例，才以“戰(zhàn)”字入史。黎文中引《輯覽》云：

于攻全州也，曰“騰蛟率焦璉、郝永忠、盧鼎、趙印選、胡一青五將，合力拒守，大戰(zhàn)全州城下”。攻桂林也，曰“騰蛟督焦璉、胡一青等，分三門力戰(zhàn)拒守”。于公之攻永州也，曰“圍城三月，大小三十六戰(zhàn)，遂為所陷”。

黎文接著評論道：

是王師入關(guān)后，放兵南下，觸之者皆若焦熬投石而已，獨公堅不可撼。使史公督師江上時，即已能如公之守全州、守桂林，則揚必不失；揚不失而金陵尚可有為。否，或二公者易地以守，明之亡不亡，未可知也。

按黎氏的推論，如讓何騰蛟去守護揚州，就會像守全州、守桂林那樣，通過一兩場戰(zhàn)役的勝利，確保南北分治的格局。就如淝水之戰(zhàn)而使東晉穩(wěn)立江南，順昌、朱仙鎮(zhèn)兩次大捷，使南宋保住半壁江山。

從戰(zhàn)略位置方面考量，江淮一線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能確保江淮，就能穩(wěn)住江南。而湖南、廣西，地處邊隅，即便一時得勢，也難以直搗中原，改變大局。當史可法督師江北時，商邱令梁以樟曾向他獻策：“守江非策也。公今以河南、山東為江南屏蔽。仿唐宋節(jié)度招討之制，于山東設(shè)一大藩，經(jīng)理全省，以圖山、陜，擇大臣兼文武者伐之，厚積兵餉，假以便宜，于濟寧、歸德設(shè)行在以備巡幸，示天下不忘中原。如此，克服可期。若棄二省而守江北，則形勢已屈，即欲偏安，不可得矣！”史可法對其策非常贊賞。也曾激勵總兵高杰“上表出師”，欲分兵駐歸德，而身屯雎州，糾合義勇，以定中原。但高杰在雎州被仇家許定國誘殺，北伐告吹。上策難以實施，只好退守江北。

駐守江北有“四大鎮(zhèn)”：高杰（其部由李本深率領(lǐng)）、黃德功、劉澤清、劉良佐。四鎮(zhèn)各擁兵數(shù)萬或十數(shù)萬，桀驁難制。高杰與黃德功相互猜忌，一度火拼。經(jīng)史閣部多方調(diào)停，才各自收斂。史可法雖有督師之名，卻無自己直屬的部隊，全憑一腔忠義去感化四鎮(zhèn)總兵官。其中高杰、黃德功受史公人格魅力的感染，心悅誠服，樂于用命。

忠義精神的感發(fā)是有前提的，即相互都具有忠貞好義的內(nèi)在秉性，對于野心家和自私鬼，是難以感受其忠義精神的。何騰蛟就遇到這樣的難題。

一

何騰蛟，貴州黎平人。舉人出身，得崇禎皇帝賞識，從知縣逐級提升至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廣，成為封疆大吏。當時農(nóng)民起義的烽火燃遍中原、山陜、湖廣諸地，東北清兵鐵騎耽耽虎視，明室江山風雨飄搖。甲申三月，李自成入京，明王朝滅亡。不足百日，清兵入關(guān)，李自成敗走山陜，流落荊襄；張獻忠入蜀，大肆掠殺。

福王朱由崧在馬士英等支持下在南京建弘光王朝，加何騰蛟兵部侍郎兼撫湖廣，尋以故官總督湖廣、四川、云南、貴州、廣西軍務(wù)。統(tǒng)率十幾萬大軍的左良玉屯兵武漢，因“北來太子”事件與馬士英鬧翻，舉兵東下，挾持何騰蛟乘船以行。何乘間跳入大江，浮游十幾里，得漁舟登岸，經(jīng)寧州、瀏陽到長沙，舊屬紛紛前來，聚集人員。不久，左良玉病死，其子夢庚領(lǐng)兵前行，在蕪湖銅陵被黃德功打敗，投降清軍。清軍攻揚州，史可法殉國。朱由崧被清兵殺害，弘光王朝滅亡。

唐王朱聿鍵在福建登基，建立隆武王朝，拜何騰蛟為東閣大學(xué)士兼兵部尚書，封定興伯，仍督師，規(guī)取兩江。騰蛟以五省總督的身份，委官派職：堵胤錫權(quán)湖北巡撫，傅上瑞攝湖南巡撫，章曠為總督監(jiān)軍，周大啟提督學(xué)政，嚴起恒為衡永道，督二郡軍食；湖南軍官黃朝宣、張先壁、劉承胤、曹志建和董英領(lǐng)兵前來，騰蛟委以總兵之職。左良玉的部將不愿投清的，紛紛領(lǐng)兵前來投奔何騰蛟。

李自成死后，群龍無首，大部將領(lǐng)也來投靠何騰蛟。于是把各路人馬分編為十三鎮(zhèn)，每鎮(zhèn)授以總兵之職。除湖南五鎮(zhèn)之外，左氏余部編四鎮(zhèn)：馬進忠、馬士秀、王允成、盧鼎。李自成余部四鎮(zhèn)：李赤心（原名李錦，自成之侄）、郝永忠（原號郝?lián)u旗）、袁宗弟、王進才。號稱百萬，頓時軍威大振。

十三鎮(zhèn)兵馬成份復(fù)雜，大多橫蠻強悍，各自為政，很難駕馭。這與史可法面對江北四鎮(zhèn)的難題相似。當時，有位征士劉成向史可法進諫：“四鎮(zhèn)兵半盜賊，非有恩義聯(lián)結(jié)、知慕節(jié)概、樹功勛、流后世者也。主弱必叛，敵強必降；主敵兩弱，則專自為，而互相兼并。勝則大自封、小挾王，不勝則復(fù)潰為盜。今內(nèi)無勁將親兵足以彈壓，而欲依此四人以防敵，是猶使狼守戶，慮來未必能拒，而主人先不得動搖手足矣。茍行是，公必悔之?！笔房煞ú灰詾槿唬瑘猿忠跃龂罅x以感召諸鎮(zhèn)將。他親赴高杰軍營，受盡刁難折辱，終以高尚德操和人格魅力感化高杰，自請揮師北伐。事雖不成，高義可褒。高杰出身盜賊，跟隨李自成，與自成小妾邢氏私通，攜之出奔而投明，成為一方重鎮(zhèn)。

何騰蛟對李自成舊部，也誠心相待，結(jié)以恩義。如對李自成的嫡系——李錦、高一功所率部隊，騰蛟命堵胤錫去招降，定名“忠貞營”。自成之妻高氏堅持聯(lián)明抗清，同意高一功改名“必正”，其侄李錦改名“赤心”，以示忠于明王朝。她告誡李錦：“既以身許國，當受主將節(jié)制，愛惜其民，有死無二，吾所愿也?！焙悟v蛟曾親赴李錦軍營，“請見高氏，再拜，執(zhí)禮恭。高氏悅，戒其子毋忘何公”。（《明史·何騰蛟傳》）當時，李錦、高一功有部卒十幾萬，是十三鎮(zhèn)中實力最強者。他們駐守荊襄一帶，與清兵作戰(zhàn)雖然失利，也給以重創(chuàng)。部隊流轉(zhuǎn)湖南、廣東、廣西各地。高一功、李錦去世后，李錦之子李來亨率余部退守荊襄，抗清到底，最后全家自焚而亡。endprint

十三鎮(zhèn)中的郝永忠（搖旗）部，在湘陰、藤溪與清兵作戰(zhàn)中，獲勝，受封為恢剿左將軍。在保衛(wèi)全州戰(zhàn)役中，郝為五大將之一，受封為安南侯?？上Ш髞碜儔?，搶劫殺人，一度搶掠桂林城，把皇帝衣服剝光，露置野外一夜，毫無“忠義”之心。

湖南一帶駐兵太多，各鎮(zhèn)之間爭奪地盤而互斗，甚至搶奪民財，濫殺百姓，以至民怨沸騰。督師對十三鎮(zhèn)失去控馭之力。其中一些野心家，妄圖奪何氏權(quán)柄，設(shè)下暗殺陰謀。如劉承胤，是何公把他由小校提拔為大將。他坐擁武岡，稱霸楚黔，又挾持永歷皇帝，凌辱朝臣，封爵安國公。當何公來武岡晉見皇帝時，想奪公之權(quán)。當何公奉調(diào)外行，劉承胤于中途暗設(shè)伏兵千人，幸何公部將趙印選、胡一青早有預(yù)防，將伏兵全殲，令劉承胤說不出口。

當孔有德領(lǐng)清兵進逼武岡時，劉承胤已暗中下降書。永歷帝慌忙出逃，幸得幾百衛(wèi)兵拼死抵抗，才逃往野民住區(qū)，輾轉(zhuǎn)赴柳州。

另一楚將黃朝宣，縱兵搶劫，把被搶者剝下人皮，殘暴已極。他投降清軍，清將歷數(shù)其罪，當即車裂，百姓稱快。還有一位楚將張先璧，最初頗受何騰蛟倚重。打敗仗后，大掠衡州，又挾持督師南逃。最終投降孫可望，被劉文秀殺死。

左氏麾下的舊將，只有馬進忠、盧鼎等盡力抵抗清兵，董英等大都獻城降清。

在何騰蛟所督率的各部將中，倒是十三鎮(zhèn)之外的滇軍趙印選、胡一青和瞿式耜的部將焦璉，對何的支持和護衛(wèi)最得力。他們抱有為國盡忠的壯志和智勇，多次挫敗清兵。

從督師的成效來看，史可法與何騰蛟都是失敗者。史公督率的四鎮(zhèn)，除黃得功一鎮(zhèn)奉命西上堵截左兵之外，其余三鎮(zhèn)都投降清兵。黃得功被其中軍田維射傷，殺敵數(shù)十人后自刎，鐵骨錚錚。但其部屬把弘光皇帝獻給了清人。

二

再從處理同僚及部屬（主要指文職官員）的關(guān)系方面考察，何騰蛟略高于史可法，但也有不少缺憾。

弘光王朝的內(nèi)閣首輔是馬士英，對史可法心存忌恨，不時掣肘。四鎮(zhèn)人馬三十萬，卻不發(fā)給糧餉。揚州是塊錢富糧足的“肥肉”，高杰發(fā)兵攻城近一月，揚州紳民堅守，未得手。高又伏擊黃得功本人，偷襲黃氏大本營，均失敗。幸得史可法居中調(diào)停，未釀成大變亂。當高杰遇害，高部十幾萬人群龍無首之際，史可法力薦高杰之甥李本深為提督，請求朝廷批準，但馬士英拖延不批，幾乎讓高部分裂潰亂。

史可法對所屬官員、幕客推誠以待，導(dǎo)以君臣大義。當揚州城破時，他們都慷慨殉難。如揚州知府任育民，同知曲從直，揚州知縣周志畏、羅伏龍，鹽運使楊振熙，鹽餉知縣吳道正，縣丞王志端，副將王恩誠，還有幕客盧渭。渭曾上書史可法，言“秦檜在內(nèi)，李綱在外，宋終不竟者也”。尤值得一書的是遵義知府何剛，上海人，崇禎舉人，素抱濟世之志，好交天下豪杰。他曾向崇禎帝上書，陳天下大計，帝壯其言，授職方主事，募兵于金華。弘光立朝，又至南京上書，不能用，令其領(lǐng)部隊隸史可法。史可法得這位以身許國、胸懷大略的志士，大喜，何剛也以得到人生的知己為幸。馬士英很厭惡何剛，任命他為貴州遵義知府。他不忍離開史公，甘心與史公一起殉國。

何騰蛟所扶持的永歷王朝，皇帝雖然孱弱，卻對何、瞿等大臣非常依重，對劉承胤等奸人的本質(zhì)認得很清，不像弘光帝朱由崧那么昏庸好色，被馬士英等當作傀儡。永歷駐桂林時，信賴大學(xué)士瞿式耜諸大臣。何騰蛟與瞿式耜、嚴起恒、張同敞等都是對明王朝“鞠躬盡瘁”的志同道合之士，胸無芥蒂，共同對敵，竭誠相助。何騰蛟指揮的“全州大戰(zhàn)”，攻奪永州，都得到瞿式耜等糧餉與軍力的支持。

瞿式耜，常熟人，嘉靖甲辰會試第一（狀元）。弘光初巡撫廣西，綏撫有方，人士避亂者依為樂土。擁立永歷帝，受封文淵閣大學(xué)士、晉戶部尚書；長期駐守桂林，得部將焦璉支持，聯(lián)合何騰蛟部屬屢卻清兵，為南方擎天之柱。

嚴起恒，浙江山陰人，崇禎進士。任廣州知府。視南海寶貨若無，食淡衣粗，以廉聲聞于天下。何騰蛟初督楚師，題改嚴起恒分守上湖南。時值張獻忠去楚入川，百姓死傷所遺無幾，郡縣官員逃走，而吏胥攝署，漁獵遺黎。起恒行與民休息之政，以清剛彈壓，墨吏不敢逞威。何騰蛟開督府于長沙，軍食匱乏，創(chuàng)征“義餉”，每畝賦額增至五倍以上，猶不足，則預(yù)征至兩年。而貪吏追比，藉以收沒民財，旦夕之間傾蕩數(shù)十家。起恒竭力阻止，提出鼓鑄銅元之議，以紆民困。數(shù)月得數(shù)萬緡，交給何騰蛟。請緩預(yù)征一年，百姓得稍蘇。又出錢二千緡作考場之費，奏請用御史楊喬然開科鄉(xiāng)試，使湖南北又有弦誦之聲。一些驕兵悍將，服其德望，不敢恣意妄為。后起恒擢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東閣大學(xué)士，與瞿式耜同守桂林。

何騰蛟的得力助手章曠，南直隸華亭人。崇禎丙子鄉(xiāng)試“解元”，丁丑進士。任沔陽知州，勤吏治，摧豪強，興文教，楚人士執(zhí)卷就門者，舟接于沔陽湖。李自成部農(nóng)民軍陷沔陽，章曠回老家賣田宅，籌資募兵漢、沔間，與農(nóng)民軍三戰(zhàn)三捷，收復(fù)沔陽州。安殘黎、儲芻糧、募死士，為恢復(fù)中原作準備。何騰蛟上其功，擢僉事，巡飭江北。因人陷害而丟官。騰蛟深知曠負當世志，力請為撫標監(jiān)軍；遭朝中奸人阻止。騰蛟抗疏言：“臣受土崩蟲龁之殘楚，孤掌獨撐，舉目無一人之可用，唯得一章曠者，為有生人之氣，屢題而部屢厄之，是縛臣臂而欲使臣斗也。如謂曠跅弛多奇，或至生事，則臣請保任之，甘與曠同功罪?！边@才下詔任命為僉事、監(jiān)騰蛟軍，騰蛟檄其分巡下湖南道。章曠到衡州，開東鹽輸送長沙，每年交納十萬金作軍餉。

為守護洞庭湖外之地，章曠請求擔任馬進忠、王允成兩鎮(zhèn)的監(jiān)軍。他單舸下洞庭，隨從僅數(shù)十胥吏，敝巾葛衫，與諸將相見，流涕握手，推心竭慮，諸將皆為感動，斂手聽命。他筑湘陰城垣，立磊石營水寨，募集水軍二千，又得何騰蛟分調(diào)覃裕春、滿大壯、吳勝合五千兵馬歸曠指揮。騰蛟上其守御之功，擢升僉都御史，巡撫江北。隆武二年（1646）七月，清兵大舉從間道窺湘陰，章曠命覃裕春在潼溪設(shè)伏，用槍炮擊殺敵軍人馬各千余，清騎慌忙退走，覃裕春揮兵追擊，滿大壯、陳友功兩翼夾擊，數(shù)千精騎全部被殲。這是自江南用兵以來，與清兵作戰(zhàn)取得的首次重大勝利。九月，左夢庚部將楊么引導(dǎo)清兵泛洞庭來犯沅江，章曠檄馬進忠大敗之，斬楊么。湖南北一帶守護一年多，皆章曠之力。endprint

永歷元年（1647）春，長沙兵將交訌，馬進忠等走散。清將孔有德大舉南侵，章曠率滿大壯孤軍抵抗，戰(zhàn)不勝，奔長沙，騰蛟已先奔。章曠殿后，節(jié)節(jié)戰(zhàn)斗，轉(zhuǎn)戰(zhàn)三百多里。滿大壯戰(zhàn)死于南岳市。曠入衡州，執(zhí)何騰蛟之手哭道：“長沙不潰，曠猶得嬰城死戰(zhàn)。今湖南瓦裂，何以謝百姓兩年來剜髓供輸也！”章曠招集潰兵守祁陽，意圖收復(fù)衡州。奉敕特拜章曠英武殿大學(xué)士、兵部尚書，督恢復(fù)諸軍。清兵繼續(xù)南下，騰蛟走全州，章曠以親兵千人屯白牙市，牽制敵軍南犯之路。見大事難為，章曠悲憤成疾而逝，年僅三十六歲。騰蛟失去一支臂膀，處境更加艱難。

騰蛟所交游的文士中，有多位堅守民族大節(jié)，誓不降清，光榮殉國。也有起義于鄉(xiāng)里，出身行伍，投奔騰蛟的下級軍官，作戰(zhàn)英勇，官升副將、總兵等職，最終戰(zhàn)死沙場，如楊進喜、惠延年、吳學(xué)等。

三

督師是文官，手握軍權(quán)，可以指揮武將，為三軍統(tǒng)帥。如何調(diào)軍遣將，行軍布陣，運籌帷幄，是對督師的最高要求。在這方面，何騰蛟與史可法各有千秋。

崇禎晚葉，各地農(nóng)民軍烽火四起，史可法曾任右參議，分守池州、太平各地，監(jiān)江南北諸軍，指揮軍旅與農(nóng)民軍作戰(zhàn)，后升巡撫、提督軍務(wù)，設(shè)額兵萬人。與左良玉、劉良佐等軍聯(lián)合，打敗“搖天動”、“老回回”等巨寇。可法很善于待承士卒，《明史·史可法傳》載：“可法短小精悍，面黑，目爍爍有光，廉信。與下均勞苦。軍行，士不飽不先食，未授衣不先御。以故得士死力?！币虼?，接連打敗農(nóng)民軍，“順天王”向他乞降。后拜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wù)。由此可見，史可法在督師江北以前，就經(jīng)過戰(zhàn)爭的磨煉，有較富的行軍作戰(zhàn)經(jīng)驗。不過，對陣的都是“賊寇”，沒有與清兵遭遇。

何騰蛟任南陽知縣，便與“土寇”作戰(zhàn)，又從巡撫陳必謙“破賊”于安阜山，以“知兵”名于時。以后調(diào)兵部任職，出任懷來兵備僉事，調(diào)口北道，以“才谞精見稱”。守母喪之孝后，起用淮徐兵備僉事，“討平土寇，境內(nèi)晏然”。崇禎十六年（1643年）冬，拜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廣，成為封疆大吏。也是久歷戰(zhàn)陣的宿將。由此可見，史、何二人在軍事才具方面，略相伯仲。

史可法督師江北，對四大鎮(zhèn)的戰(zhàn)備部署是頗為到位的：“東平伯劉澤清轄淮海，駐淮北，經(jīng)理山東一路；總兵官高杰轄徐、泗，駐泗水，經(jīng)理開、歸一路；總兵官劉良佐轄鳳、壽，駐臨淮，經(jīng)理陳、杞一路；靖南伯黃得功轄滁、和，駐廬州，經(jīng)理光、固一路。”（《明史·史可法傳》）可惜各鎮(zhèn)并不完全聽命。當清兵圍揚州城時，急調(diào)劉、劉、李三處兵馬救援，三鎮(zhèn)非但不救，反而投降清兵。駐守揚州城的總兵李棲鳳和監(jiān)軍副使高歧鳳率部出城投清?？煞食侵熊娒衽c清兵巷戰(zhàn)，壯烈犧牲。是為“揚州十日”的屠城事件。

何騰蛟在長沙，收降李自成余部數(shù)十萬人馬，軍勢大振。他“拜表出師”，出駐湘陰，命諸鎮(zhèn)會師岳州。除李赤心一路如期而至外，各鎮(zhèn)都觀望不前。李赤心部在草坪戰(zhàn)役中失敗，退走巴東。何騰蛟聲望頓損。

清兵由湖北進入湖南，各鎮(zhèn)兵紛紛敗退，而且沿途搶掠。何騰蛟單騎走衡州；長沙、湘陰落入清兵之手；繼而入衡州、永州。騰蛟奔至白牙市，搜羅殘部，暫且立足。十三鎮(zhèn)中，董英在湘陰迎降清兵，黃朝宣在衡州降清后立即被“支解”。不久，王允成、劉承胤也投降清軍。其他各鎮(zhèn)分散各地，大部淪為盜賊。何騰蛟所依靠者只有滇軍的趙印選和胡一青；也信任四處搶掠的郝?lián)u旗。此外，瞿式耜的部將焦璉，成為抗清的中堅。

永歷帝由柳州返駕桂林，各支抗清軍漸集，郝永忠與焦璉鬧矛盾，得何騰蛟調(diào)停，分守相鄰各州縣，暫且相安。

永歷元年（1647年）十一月，清兵逼全州，何騰蛟督諸將抵御。當時，瞿式耜、大學(xué)士嚴起恒與何騰蛟朝夕籌劃，調(diào)和主客各兵。騰蛟督促郝永忠、焦璉、盧鼎、趙印選和胡一青五大將分路出擊，大敗“三王”的清兵，斬殺無算，獲名馬、駱駝而還。諸將連營閣道三百里，清軍退回湖南。次年春，論全州保衛(wèi)戰(zhàn)之功，晉何騰蛟定興侯、太師、上柱國兼兵部尚書，趙印選新寧伯、胡一青興寧伯、焦璉新興侯，周全湯、熊兆佐、馬春麟予以“掛印”。

二月，清兵破全州，至興安，郝永忠兵敗，潰退桂林，大掠而走。清兵知桂林有變，直抵北門。何騰蛟自永福趕到桂林，督焦璉、胡一青等分三門拒守，清兵退守全州。此時，傳來廣東李成棟、南昌金聲桓叛清歸明的大好消息。何騰蛟急遣曹志建、盧鼎、焦璉、趙印選合兵攻永州，圍城三月，大小三十六戰(zhàn)，于十一月攻克。這是督師以來取得的最大勝利，軍聲大為振奮。不久，監(jiān)軍御史余鯤起、職方主事李甲春取寶慶，諸將取衡州，馬進忠取常德，失地大部收復(fù)，形勢一派大好。

馬進忠在常德?lián)崦駜Z，通商旅，治城郭，作長期堅守之計。清帥金固山率萬余鐵騎從荊、澧一路南來，“敵騎蔽野，甲光炫日”。馬進忠與部將設(shè)伏于麻河，一場惡仗，全殲清騎，自南方興師以來，推麻河功第一。馬進忠晉爵武昌侯，加太子少保、左都督。

何騰蛟正與諸將商議，擬進軍長沙，揮師北上，不料堵胤錫為泄私憤派遣李赤心軍隊由巴東而下常德，搶占馬進忠防區(qū)，由此引發(fā)一場大變亂。李部十幾萬人馬到來，馬進忠拔營；驅(qū)百姓出城，一火焚其房舍，南走武岡。王進才丟棄寶慶南奔，其他將領(lǐng)也奔潰。李赤心所至，全是空城，只得放棄而奔赴長沙。

此時，何騰蛟駐衡州，聞此消息，大為驚駭。永歷六年（1652年）正月，騰蛟發(fā)檄文命馬進忠由益陽出長沙，約期與諸將會合，親自去追李赤心忠貞營，勸其南下衡州。所率六千人馬，擔心被忠貞營襲擊，不愿前行。何騰蛟只帶三十多人進入湘潭城，城中守兵已走。清軍探知，派降將徐勇入城，活捉督師何騰蛟。何忠義不屈，絕食七日，被絞殺大埠橋頭。南明王朝失去這一擎天支柱，再難復(fù)振。

堵胤錫本是經(jīng)何騰蛟舉薦提拔的官員，但他不服何騰蛟，因馬進忠傾心于何，因而借李赤心對馬打壓，發(fā)生內(nèi)訌，導(dǎo)致全楚得而復(fù)失，何騰蛟也因此而被俘喪命。堵氏成為千古罪人。

四

縱觀何騰蛟督師湖廣五省約六七年，多次被清兵追趕，但也組織了幾次保衛(wèi)反擊戰(zhàn)役，取得較為輝煌的勝利。這方面，他比史可法略勝一籌。要不是堵胤錫挑動忠貞營攪局，或許可以合兵攻取長沙，北取武漢，戰(zhàn)局必將大為改觀。endprint

就當時全國形勢而論，清王朝勢力強大，鐵騎縱橫天下，實戰(zhàn)經(jīng)驗極富，而且后備極豐厚。南明王朝財竭兵弱，內(nèi)訌時發(fā)，絕難與清兵對抗。何騰蛟在極端困難的境況下，取得幾次勝利，確實不易。即便改守揚州，能同樣取勝，也很難改變整個格局。

就拿肥淝水之戰(zhàn)來比較，苻堅舉全國百萬大兵，“投鞭斷流”，誓滅晉國，躊躇滿志。晉朝宰相謝安，派謝石、謝玄以八萬人馬抵御，在淝水兩岸對峙。結(jié)果晉兵以弱勝強，打敗百萬之眾，苻堅創(chuàng)建的秦國從此瓦解，各軍閥集團紛爭不息，為東晉的偏安創(chuàng)造堅固的基礎(chǔ)。

南宋建炎、紹興年間，在江淮、陜南各地與金兵戰(zhàn)斗，大小數(shù)百戰(zhàn)。關(guān)鍵戰(zhàn)役是“順昌之捷”和“偃城之捷”。劉锜以兩萬人馬守順昌，打敗十萬圍城金兵。岳飛在偃城和穎昌，消滅金兵的“鐵浮屠”、“拐子馬”。正待渡河北伐，岳飛被十二道金牌詔回。南宋王朝與金國“議和”，保住偏安殘局。

反觀南明王朝，即便有何騰蛟這樣的督師守住揚州，打贏幾場保衛(wèi)戰(zhàn)，很難殺傷清軍生力軍。清軍數(shù)十萬鐵騎，再加上百萬降兵降將，南明王朝雖有小勝，終難改變清人一統(tǒng)天下的格局。

黎庶昌先生“或二公易地以守，明之亡不亡，未可知也”的推想，是很難成立的。

The Two Inspectors of Nanmings fighting with Qing Dynasty

——Comparison Research between Shi kefa and He Tenjiao Huang Wanji

Abstract：After Ming Chongzheng Emperors death， Qing Army entered Beijing and occupied it. In the south，there were Hong Guang， Longwu and Yonglis Dynasty to be fighting against Qing. Shi kefa was as an inspector or director， to order Jiangbeis four towns，he was dead in Yangzhou. He Tenjiao was HuGuangs inspector，he inspected and ordered five provinces such as Hu；Guang；Chuan；Yun，Gui， to lead thirteen towns in order to fight against Qing Army for five or six years. Although he was defeated for several times， he also organized several fighting battles and attacks against Qing desperately. In this way， Li Shu-chang wrote articles to suppose that if letting Shi and He “to change the positions ，we dont know whether Ming would be survived or not”. The thesis gave a comparison with Shi and He ， these two inspectors， from the martial talents，the character fame，the talent of ruling the armys high officials， the personal use .The author found that the two people has different talents， if they changed the places or positions， they can not change the order of the heaven.

Key words： Shi and He Inspectors， to change the places to fighting， to be fighting against Qing

責任編輯：王堯禮endprint